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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王事件》(第1部)-二阶堂黎人
2016-01-13
 
魔术王事件(第一部)
原作名:魔術王事件
[日]二阶堂黎人 著;杨明绮 译
新星出版社,2011.3
ISBN 978751330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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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CR、校对:dadongua 棒槌学堂逆思流录入小组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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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紫魔术王
  黑魔术王
  白魔术王
  绯魔术王
  银魔术王(1-4)


【宝生家·祖父江家 家系图】



紫魔术王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大犯罪者的精心预谋吗?
  ——《蜘蛛男》江户川乱步


1

  前所未闻的杀人魔“魔王迷宫[注]”,在昭和四十四年的岁末时分,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发生于卧铺特快列车“晨风号”上的三重密室杀人,以及发生于北海道札幌郊外的“玻璃之家”密室杀人等事件,让我们见识到了这个杀人魔狡智超人又残酷无比的性格,以及魔术般神乎其神的犯罪手法,他正耀武扬威地向世人挑衅。
  [注:在此,“魔王迷宫”是一个杀人魔的封号,本节故事背景请见二阶堂黎人的《恶魔迷宫》一书。]
  在事件阴影尚未消退去之际,随之又隐约出现了更恐怖的预兆——不,那预兆其实也是一桩大事件——魔王迷宫在念诵恶毒诅咒的同时,还趾高气扬地站在我们眼前。
  当时,和我同龄的妹妹[注]二阶堂兰子,那个解决过无数复杂悬案并赢得当代“第一名侦探”美名的女孩,有许多人仰慕她的名声,委托她调查各种人、各种事。毕竟不是所有事都方便由警方出面解决,因此对于那些不涉及警方权限的事件,人们自然会寄望于立场更自由的私家侦探出马,而属于本世纪重大犯罪的“魔术王事件”,便是此类诡谲事件的代表。
  [注:二阶堂兰子与二阶堂黎人从小被当双胞胎抚养长大,兰子原是贵族院二阶堂松院的孙女,因父母早逝在婴儿时就成了黎人家的养女。]
  那是从昭和四十五年一月二十日星期二,跨越到二十一日星期三深夜所发生的事。
  受害者是个名叫桑形浩三的中年男子,珠宝商,在银座一带从事珠宝生意已超过十年,深受顾客好评,而且大家都公认他是个正直老实的人。
  这样一个人——比噩梦还可怕的幻影,超越了幻念的奇想,更超越了诡谲的恐怖——突然卷入除了上述形容词之外找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形容的,不可思议的犯罪之中。
  那是一桩如同欧洲中古世纪恐怖戏剧般诡异、恶心、惨无人道的杀人事件。
  事件过程中,危在旦夕的桑形报警求助,但其中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疑点,让人怀疑这起事件是否曾经发生过。因为几乎未留下任何足以证明事件确实发生过的证据!
  因此,就算警方想侦查也无从着手,想不出任何对策,于是桑形赶紧求助于鼎鼎大名的名侦探二阶堂兰子,他恳求兰子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而负责侦查的警官也支持桑形这么做。
  其实,桑形造访我位于东京都国立市的住家,是在事件发生隔天的二十二日星期四的晚上。
  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脸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愁苦神情的桑形,开始说起发生在他身上那件前所未闻的灾厄。
  “……好恐怖!真的好恐怖!真的是非比寻常、诡异又血腥的犯罪!活到这把年纪,都还没遇上过如此恐怖的事!兰子小姐,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救我!”
  首先得安抚情绪亢奋,不停喘气的他,兰子劝他先喝口红茶。从他如死人般绝望无助的眼神看得出来,他正处于极度的恐惧中。
  兰子与他初次见面,始终以冷静的态度观察他。她今天身穿鲜红色毛衣和长到脚踝的长裙。像女明星般美丽的波浪卷发蓬松柔美地披散在肩上,脖子和手腕戴了好几只银环,身子一动就会响起轻脆的铃声。
  兰子温柔地看着情绪亢奋的桑形,静静地开口:
  “桑形先生,至少在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人会对你不利,也没有人会要挟你,所以请相信我们,先让情绪平复一下,然后将你看到的、经历过的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让我们了解案情全貌,这是通往真相的捷径。”
  “我……我明白。不过这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绝对非比寻常,就算兰子小姐也一定没遇过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犯罪!”桑形的额头冒出点点汗珠,双眼骨碌碌地转,怯生生地说。
  兰子嫣然一笑,柔美的眼眸眯了起来。
  “桑形先生,你放心,我们经历过各种你难以想象的情况,况且像我们这种善于推理的侦探,绝不会被狐假虎威的现象和故弄玄虚的恶毒招术给吓倒。就算超脱常轨不可思议之事,也不是问题,因为我确信,世上绝对没有人类智慧无法解决的谜题。”
  “可、可是……”
  “一味担心是没用的,到这里委托我解决事情的人,都是像你这般烦恼、痛苦,但在找我谈过之后,都会很宽心。
  “到目前为止,我参与过无数的犯罪侦查,每一起事件都很诡异、无法理解,可是那些案子都被我顺利解决了,成功地找出了真相。
  “说得明白些,我自认为是个优秀的侦探,所以请不要在意我是个年轻女子,这一点绝对不会成为阻碍。”
  桑形似乎被兰子这番自信满满的言辞给打动了。“哦……我明白了,谢谢。”他用力点了两三下头,像初次得知世上有幽灵一事的小孩般胆怯,至此立场才算完全逆转。
  桑形是一位优雅的绅士,嗓音如电影男星般低沉,四十多岁,头发花白,神情痛苦,未婚的他想必很受女人欢迎,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桑形先生,那就请你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吧!”
  听了兰子的话,桑形下定决心,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到底该从何说起……”
  只说了这两句话,他的眼里又浮现了畏惧之色。
  兰子看着他,催促道:“桑形先生,先说下你的工作,还有那天你在做什么。”
  桑形掏出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我是个珠宝商,常会带些珠宝饰品给顾客拣选、贩售。虽然没开店,但在银座比较偏僻的一栋四层综合大楼里开了一间小公司。是战前盖的红砖旧大楼,办公室里放了一组大沙发,方便打盹,有时因为加班回不了川崎的家,就会在那儿过夜。
  “那天我到银座某知名商场,与珠宝专柜的人谈生意,在餐厅用晚餐,还到常去的酒吧点了一杯螺丝起子,然后晚上十点左右回到公司。”
  “不好意思,请问事发当时你喝醉了吗?”
  “没有,没这回事,真的只喝了一杯,我的酒量很好,绝对醉不了。”桑形郑重地辩解。
  “明白。然后呢?”
  在兰子的催促之下,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详细说明了降临在他身上的灾厄。
  兰子专注地倾听着,遇有混乱就帮他打开结,一旦出现矛盾便立即指出疑点,不清楚的地方会立刻询问。
  就这样,从他口中听出来的事件过程概要,的确是前所未闻。所连续发生的极度诡异的事,充满了残虐无比的罪行,而且还不断重复令人无法置信的噩梦……

2

  刮着风的寒冷夜晚,室内暖炉开到最大,却还是有寒风从缝隙灌入,地板上流窜着一阵阵的寒气。
  其实,后来我又和一个人碰了面,是个在银座酒店工作,颇受欢迎的年轻小姐,名叫直美,她之前向我订购了一枚白金戒指。
  我都是从产地直接购买宝石,再加工成戒指和项链的,采用高效率的直销方式贩售给顾客。只要听说有什么品质好的宝石与原石,不论国内外,我都会前往采购,这样才能降低成本,以优惠的价格卖给顾客,所以有不少熟客。
  我们约定晚上十一点碰面,直美利用店里休息时间来取宝石。接过她脱下的毛皮大衣,我看到脱下手套坐上沙发的她身上穿着一件美丽的粉红色礼服。
  我将打造好的戒指拿给她看,确认形状和品质都满意之后,她便立即付款,那枚戒指也并不算太贵。
  “对了,桑形先生,好久没让我看那颗宝石了,就是那颗像血一样鲜红的红宝石……”
  她将新戒指套在自己白皙的手指上,欣赏一阵后说。
  “你是说‘炎之眼’吗?”我笑着反问。
  我有很多顾客都对那条加了锁的坠饰“炎之眼”很感兴趣,因此对顾客的这种请求习以为常,但她的情形有点不太一样,因为一年前将那宝石卖给我的人就是她。当时她说向地下钱庄借了巨款,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买下。
  “嗯,是啊!桑形先生,可以让我看看‘炎之眼’吗?拜托了!”
  只见她双手合十,像在恳求我似的。染成褐色的波浪卷发,将白皙的脸庞衬托得更美丽,虽然自称二十三岁,但不知是太劳累还是化了浓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一些。
  “好吧!反正之前也是你的,就别跟我客气了。放心,在约定的日子到来之前,我绝对不会卖给任何人!”
  “嗯,那就麻烦你了。”
  “那我去拿来给你。”
  我打开保险箱,取出覆盖着蓝色天鹅绒的珠宝盒,盒里放着名为“炎之眼”的珠宝珍品。
  我坐回沙发,打开珠宝盒。
  “哇!好漂亮哦!还和以前一样美丽!”她接过后,露出想一口吃掉的神情瞧着华丽的坠饰,开心地这么说。价值不在银锁和台座,而是那颗宝石。
  “炎之眼”是一颗深红色的、约三十克拉的特殊宝石。在灯光照耀下不断闪烁光辉,直美眼中也红红地燃烧着,散发出妖媚的光芒。
  买下那颗宝石时,直美只拜托我一件事,就是有朝一日她一定会买回来,所以央求我绝对不能卖给别人。在银座当陪酒小姐只要努力些,应该能赚到买回宝石的钱,我了解她的处境,所以付了足够助她脱困的价钱。当然,之前我们也发生过身体上的关系,这也是便宜行事的理由之一。
  “……桑形先生,‘炎之眼’真的遭到诅咒了吗?你觉得呢?”瞧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这么问我。
  我掏出根雪茄点上:“嗯,我想应该是真的吧。至少没见过会散发出如此妖艳光芒的宝石,况且明明是如此顶级的宝石,但自从我买下,却还没有人来询问过,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大家全被这颗宝石吸引,被它迷倒,为它的美丽赞叹不已,却没人说过想拥有它。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一定是这宝石耀眼的光芒中含有什么不祥之气吧!所以每个人看到它,都本能地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感,对它敬畏三分。”
  “也许吧,传说这宝石要是落到我们家族以外的人手上,会带去灾难。”
  “只是谣传吧!”我露出苦笑。若真是如此,那我身上也会发生不祥之事。
  直美皱起两道细眉说:“不,是真的。拿到这颗宝石的人是我爷爷源九郎,但听说之前想夺走这颗宝石的人已经有好几个都死了!”
  “为什么你们家的人就没事?”
  “我也不清楚,但听我爷爷说,宝石要放在能让它平静的地方才行。”
  “记得你们家的传家宝石还有两个。”
  “是啊!那两颗宝石叫做‘白牙’与‘黑心’,分别是钻石和黑珍珠。听说拥有这三颗宝石就能找到一笔庞大的财宝,不过没有藏宝图就是了,所以没人知道宝藏在哪儿。
  “而且‘黑心’在战时被我母亲那边的亲戚偷走了,就这样一去不回,后来那个亲戚家也没落了,爷爷说八成是宝石诅咒的关系。”
  “哦,可是我身上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说得也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美微笑着说。
  我也回以笑容:“反正我又不是什么会受到诅咒的大人物。”
  “或者你有什么避邪秘诀?”
  “哈哈哈,可能有吧!你看我这枚戒指,可是能消除这一世所有灾难的护身符哦!”
  “哦,是吗?”
  “是呀,这是来自埃及木乃伊身上的东西。”
  “哦,是吗?”
  随声附和的直美,用她那涂了美丽指甲油的纤细指尖,从珠宝盒里取出那颗“炎之眼”。宝石光芒更加耀眼,也变得更红了。
  她将坠饰放在左手上,又目不转睛地端详了一会儿,说:“真的好美哦!果真魅力十足!”
  “所以,想要早点拿回家,就要快存够钱。你才有了一半,不是吗?”我吐了一口烟,笑着说。除了她以外,其实我本来就不打算卖给其他人,这也是为了维持彼此的关系,不愿她那么快就赎回那颗宝石。
  她出神地看着宝石,回应道:“就是呀!我会加油的,光是这样看就觉得好幸福哦!”
  “你可真容易满足啊。”
  “对了,今天起可以借我戴个两三天吗?人家想放在身边瞧个仔细嘛!而且明天店里五周年庆,我想搭配黑礼服!”
  她摆出妖媚模样对我撒娇,香水味蹿进我的鼻腔深处。
  “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我故意揶揄地问道。
  “呵呵,果然瞒不了桑形先生,一眼就被你看穿了!其实我是想用它来驯服一个新客人!
  “是个刚从国外回来的金融业者,好像靠股票赚了不少钱,出手很大方,虽然长得很帅,但是那看起来颇威严的胡子很不适合他!”
  “他年纪多大?”
  “挺年轻的,才三十几岁,从洛杉矶回来的。”
  “意思是要钓他包养你,资助生活开销,从他身上攒到买回宝石的钱,是吧?”
  “也有这意思啦!”
  “好吧,就借你吧!我信得过直美,但要小心宝石的诅咒就是了。”
  “真的可以吗?谢谢你,桑形先生!”直美兴奋地大叫,搂着我的脖子,亲了一下脸颊。
  她待了一会儿便走了。我开始收拾桌面,因为我是个处世认真,凡事讲究的人,回去之前一定会将办公室整理干净。
  我关上暖炉,抓起外套,戴上帽子,然后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
  就在那时候——
  有人敲响嵌了一小片毛玻璃的门,我心想是直美又折回了。
  “来了……”我刚一应门,门便同时静静开启。
  瞥见那个无声无息走进来的人,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因为那模样既恐怖又诡异。
  那个怪人从头到脚披着紫色大头巾与长衣,包裹着整个人,但脸上却戴着诡异的金色面具。
  紫色头巾很像美国三K党[注]戴的那种头顶尖尖突起的圆锥体,头巾垂到胸前,就连包裹身子的长衣也拖得很长,因此完全看不出体形和年龄。
  [注:美国最悠久,最庞大的恐怖组织,奉行白人至上。]
  金色面具是金属制品,表面涂了一层油似的闪闪发亮,口鼻像弯月般呈现一条细细的黑线,像是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表情当然很僵硬,就像古代的镀金佛。
  我整个人傻住了,盯着不速之客,全身一动不动。
  那个怪人迅速走进来,关上身后的门,然后慢慢举起右手。我瞥见他藏在长衣下的手戴着与面具一样的金色手套,握着一把发光的黑枪,枪口还装了消音器,那是把真枪。
  客观而言,那打扮确实很诡异,而且带来的冲击就像是突然闯进的噩梦一般。
  不速之客若只是地痞流氓,也许我就不会这么害怕了。毕竟在银座这种繁华之地经营了这么久的生意,多少也和暴力集团交过手,像协助走私枪支之类不能说出来的勾当也干过一两次。
  可是像这样全身裹着紫色头巾和长衣,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金色面具的男子突然闯进来,这可是头一次,宛如幽灵般的妖诡模样,令人不寒而栗。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的理性和正常判断力瞬间消失了。
  “你……你是谁?”我终于开口出声,但喉头却干渴异常,嗓音沙哑。
  金色面具男——从体形上判断应该是男的,其实也搞不清楚——握着手枪,像在地板上滑行般向我逼近,感觉他肚子里塞满了气球,仿佛飘在半空中,看起来非常高大,或许是因为头巾又高又尖的缘故吧。
  猛然惊觉,那家伙已站在眼前。“你……你想干吗……”
  然而,我却无法逃离从心中涌出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双脚早已瘫软。
  这个怪人为何要杀我?
  他的沉默不语更令人战栗,也更显威严。房间里充满了我从未感受过的寒意与紧张感。
  “你是谁……你这是在模仿什么?”我再次开口问道,感觉脸上频频冒汗。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从金色面具下传来微弱而又含糊的笑声。
  “你……你到底是谁?”我又问了一遍。
  对方却只是再次发出低沉,不怀好意的笑声:“我是‘魔……术……王’……”
  像是外国人般的奇怪发音,语调莫名高亢,我愣了一会儿才察觉他说的是“魔术王”这三个字。
  “魔术王?”
  我还是一动不动,像被吸住似的,死盯着那枪口。
  魔术王稍微举高手枪。
  “没错,魔术王,从地狱来的大魔王,死亡奇术师,不死的魔法使者。”回答的声音颇为做作。
  “你找错人了吧?我叫桑形浩三!”
  “呵呵、呵呵呵呵呵……”魔术王又笑了,总觉得那毛骨悚然的笑声是从地底传上来的。
  “我……我不记得杀过人啊!”我努力强装镇定。
  “没找错,我就是来找你的。”
  “到……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拼命怒吼。
  紫色头巾下的金色面具微微摇晃。
  “你被选上了,将成为证人,命中注定将成为稍后发生的‘死亡默剧’的观众……”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给……给我出去!快给我滚出去!”
  “现在就要让你相信我伟大的力量——”
  “可恶!”我忘了他手上还握着手枪,竟然试图挑衅。
  霎时,魔术王一手按住我的肩,力道大得惊人,令人无法动弹。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魔术王将枪抵在我的太阳穴上,我只感觉到金属的冰凉感,也确信对方是玩儿真的。
  那家伙让我趴在东侧墙上,用枪口指着我,从西侧靠墙的书桌后方拉出一把椅子。
  “……坐这里。”魔术王以低沉的嗓音命令,并将椅子摆在房间中央,面向窗子,我只能乖乖听命行事。接着,他不知从哪儿取来闪着金光的手铐、长绳和胶带,将我的双手绕到椅子后面,铐上手铐,然后用绳子把我绑在椅背上,用胶带封住嘴。
  其间,我完全听令行事,丝毫无法抵抗。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家伙用了催眠术操控了我的意志。
  待我无法动弹,魔术王才将手枪收进长衣里,但那家伙浑身散发出的威严感仍然丝毫不减,只能说越来越可怕。
  魔术王站在我与房间北侧的窗子之间。
  “呵呵呵呵呵……这样就行了……这样就能放心了……还不打算取你的性命……待会儿世纪大魔术就要登场,今天是第一场……”
  魔术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他走近窗边,拉开窗帘,从玻璃窗可以窥见黑夜的一部分。
  这栋综合大楼是一栋古老的红砖建筑,名为“大桥第三大楼”,南边有条通往狭窄后巷的入口,我的事务所就在走廊北侧。窗子面向大楼后方有一小片空地,相距约五米的另一边也是一栋综合大楼,名为“田村大楼”。
  魔术王面向窗子有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回头,金色面具冷冷地直瞅着我……
  ……那家伙到底在盘算什么啊!
  吞了吞口水,直盯着眼前光景,被缚住的我完全无法抵抗。
  这时候,从田村大楼西侧某大楼屋顶射进霓虹灯广告的俗艳彩光,将魔术王的金色面具染成更令人胆寒的颜色,宛如蜥蜴光滑、湿润的皮肤。
  “听好了……看看窗外,看到了什么吗?”金色面具喃喃自语似的问着。
  我望向窗外。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了。
  勉强看见黑夜中田村大楼的暗灰墙面,几乎是正面略微偏西,有一扇围了黑框的窗子,上部为拱形,镶嵌放射状细框。当然,玻璃窗紧闭,土黄色窗帘被拉上,完全看不到里面,也没有点灯,似乎没人住,至少这半年来感觉不到那房间有人住过。
  “呵呵呵呵呵……”
  魔术王又发出笑声,然后缓缓平举右手,长衣袖子的下摆像乌鸦羽毛一样遮住我的视线。
  “对我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
  那家伙又从头部发出高亢的声音,是不带感情的机械般的声音。
  然后慢慢放下手。
  “啊!”
  我不由自主在心里大叫。
  窗外景色一变,不知为何,前方田村大楼那扇窗的窗帘已拉开,房间透出明亮的灯光。
  多么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景呀!
  恐怖与混乱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透过两扇窗子,可清楚看到对面屋内的情景。
  那房间里的所有装饰是清一色的淡紫色。不知墙上是刷了油漆还是贴了壁纸,就像魔术王的头巾般一片俗艳的紫色。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后面墙上那扇褐色木门,看不到任何家具。房间中央只摆了一张木椅,有个人和我一样坐在那儿,和我一样被绳子缚住,被胶带封住了嘴。
  直美!
  要不是嘴被封住了,我一定大叫出声。
  是的,那个人正是刚才来过我房间,叫做直美的陪酒小姐,她已脱去外套,露出粉红色礼服,胸前部分呈深深的V字形,刚才向我借的“炎之眼”就垂挂在双峰之间。
  情况已很清楚,她和我一样遭人挟持,但到底是被谁——哦,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房间里也站了一个以紫色头巾和长衣包裹全身,脸戴黄金面具的男子——那不是魔术王吗?
  没错,坐在椅子上一脸痛苦的直美左侧,还站着另一个魔术王,而且那个家伙也透过对面那扇窗往我这边看。
  多诡异的光景呀!
  “直美!”
  我奋力高喊着却发不出声音。
  直美似乎发现了我,只见她痛苦地扭动身子,魅力十足的双眼,因为恐惧而瞪得大大的。看到我也遭挟持,她的希望顿时落空,无比绝望。
  魔术王看了看对面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后,目光又回到我身上。对面房间的魔术王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向直美说些什么。
  “……现在,你和那女的,有一个人会死……死的究竟是谁,我会公平裁决……”
  魔术王这么说着,往我右方移动。不知什么时候,那家伙右手握了一把刀,金色刀刃闪着光芒,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副比一般扑克牌大上四倍的扑克牌,以优雅的手法将手上的牌推成扇形。
  “……若出现偶数的话,就是你死……若出现奇数的话,就是那女的死……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魔术王扬起令人憎恶的笑声,同时将牌往我头上一扔,牌在空中散乱飞舞,像雪片般翩翩飞落。
  魔术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手中的刀刺中一张牌,猛力往墙上掷去。
  啊!
  我身体像通过电流般,受到极大的冲击。
  “……是黑桃A……奇数……死的是那女的……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直美被判了死刑!
  魔术王拔下刺牌的刀子,走回我身旁,然后像木偶般恭敬地行了礼,右手水平举起,朝对面窗子下达命令似的。
  不想看!
  心中这么想,却又无能为力,因为我的脸硬是被那家伙给扳向窗子那边。
  只见对面窗子里,站在直美身旁的另一个魔术王,正高举刀子过头。对于这种恐怖行为的憎恶,透过黑暗在两个房间之间,清清楚楚地传递而来。
  不要!住手!
  我发狂地吼着,但嘴被胶带封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住手!不要!不要!快救救她啊!纵然使尽全力,但整个人被绳子和手铐紧紧束缚,根本动弹不得,无法逃离这般绝境。
  “……这是第一位牺牲者!”
  站在我身旁的魔术王大叫,站在对面房间的魔术王则将刀子刺向直美穿着礼服的胸口,然后噼里啪啦撕开,只见她丰满的双峰从礼服间弹出。那是白皙得仿佛能看见血管,透明洁白果实般的乳房。
  直美拼命摇头,使尽全力作垂死挣扎。
  直美!
  我无法闭上眼,就这样盯着那恐怖光景。只见对面的魔术王将刀子刺进直美胸口,一时之间还错觉地听到刀子挥动的声音,可见下手是多么狠毒。
  直美的惨叫直冲耳膜——我这么想。
  她那张失去血色、惨白万分的脸庞,仅留下恐怖与惊愕的表情,连痛苦都还来不及感受。凶手一走开,只见刀子深深扎进了她的心脏。
  直美!
  我发了疯地大叫,恐怖在脑中爆发,只感觉全身发烫。不知究竟是愤怒,绝望还是悲伤,总之,某种情绪在内心炸开,意识霎时混浊了。
  直美!
  残忍的刀就这样插在白皙的乳房上。从突出的刀柄根部溢出汩汩鲜血,缓缓流淌,一条条鲜红的血像火星运河一般,那幅丑陋的红筋画面就这样烙印眼底。
  直美身子微微发颤,像是细线操控的人偶,无力地垂下头去。
  死了,一动也不动。直美死了,再也不会动了,她被杀死了,被魔术王夺去了生命,她的灵魂被凶手给玷污了,金色面具送她前往冥界!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
  多么残酷!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家伙是恶魔!
  没血没泪的杀人凶手!
  恐怖怪物!
  感觉到自己强烈的怒气,无暇顾及自己的立场和状况,一股脑儿地激烈憎恶眼前这个怪物!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惨死,多么无奈,多么令人懊恼、令人遗憾!
  “……呵呵呵呵呵……我的魔术还没结束!”魔术王愉快地笑着宣告。
  站在对面大楼的魔术王走近窗边,望着玻璃窗这头的金色面具,然后水平举起右手,长衣缓缓地扩展开来,遮住倒在椅子上断了气的直美。
  站在我这边的魔术王也挡在我面前,同样水平举起右手,拉起长衣之幕遮住我的视线。
  “来吧!见识我伟大的力量吧……”
  魔术王说着,静静地放下手,只听得长衣呼呼作响。
  哇啊!
  瞬间,我的思绪受到冲击,满脸愕然,恐惧不已,怀疑自己所见,但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不知为何,窗子彼端,窗外的大楼,房间里的光景已完全变了样!
  那里已看不到直美的尸体和那个魔术王,也没有了直美坐的那张椅子,墙壁的颜色从淡紫色变成了沉稳的米色,连房门都变成了白色。
  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眼前那房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变成别的房间。
  难不成那真的是恶魔耍的大魔术?
  我惊吓得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猛喘气。
  记得魔术王手一抬一落,长衣袖子展开放下,遮住了我视线里的杀人舞台,仅仅两三秒钟。
  如此短促,只能说是一瞬间,那家伙却已将直美的尸体、陈尸的房间,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去了。可是,在对面却有另一个我,而另一个魔术王也站在那里!
  我睁大了眼瞧,那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如此逼真的现实。
  眼前,在那儿的房间,是和直美惨遭毒手时完全不一样的房间。
  那是什么魔力?!
  那是什么魔法?!
  那是什么魔术?!
  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远去。
  只听见站在一旁的魔术王发出尖声嘲笑……

3

  “……这就是我经历的事,没错,就是这样!”桑形忍着痛苦说道。
  他的脸极度铁青,身体因亢奋而不停颤抖。想起目击整个过程的恐怖回忆,心爱的女人直美被夺命的极度苦痛,还有受到自称魔术王的杀人凶手无尽折磨的屈辱,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那股强烈的愤怒。
  “我非常了解你的痛苦,桑形先生。原来是这样。这件事的确非比寻常,也许我这么说不太恰当,但这个事件肯定隐含了非常奥妙的趣味。”兰子深沉的眼眸夹杂着复杂的情感,却又以如此平静的语气对他说。
  “就是啊!真的很诡异!”桑形愤怒地说道。
  “请冷静点,桑形先生……要再来一杯茶吗?”
  桑形浮了一层油脂和汗水的脸,激动地左右摇晃。“叫我怎么冷静得下来?直美被魔术王给杀了,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但警方却不相信我说的,那些家伙真无能,一点儿用都没有!
  “尸体竟然凭空消失!就那么一瞬间,那个房间和她的尸体一起消失了!魔术王也跟着不见了!无论如何得尽快解开这个谜才行!兰子小姐,请帮我找出真相吧!一定要逮到那个恶魔!要是能救直美的话,该有多好!”
  看着他那激动的眼神我有些担心,总觉得他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
  毕竟桑形说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古怪了,所以我也无法立刻相信他说的那些诡异之事。两个人和房间瞬间消失,怎么想都不太可能,这无疑是个荒诞无稽的序幕。
  但若是事实呢?
  那个叫直美的女人已不在人世,残酷地被夺去性命,拥有明晰推理能力的兰子,就算再怎么聪敏,也是无法让亡者复生。
  “消失的尸体……消失的房间……消失的家……杰克·福翠尔[注]的《幻之家》……奎因的《上帝之灯》……卡尔的《绞刑台之谜》与《陌生房间的犯罪》……”兰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注:杰克·福翠尔,美国推理作家,“思考机器”是他作品中名侦探天才教授凡杜森的昵称。]
  看这模样,就知道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之所以一口气说出好几本推理小说,就是要将小说家想象出来的犯罪技巧对照实际的案件,来分析嫌犯采用的欺瞒伎俩。
  “克雷顿·罗森的短篇也有。”我也悄声插了一句。
  “……嗯,是《天外消失》吧!”她眯着眼,马上说出作品名字,这部短篇也叫《人间消失》,依不同看法,也有人称做《消失的房间》。
  完全搞不清楚我们到底在说什么的桑形,露出狐疑的眼神瞅着我和兰子。
  兰子优雅地啜了一口红茶,视线又回到委托人身上。
  “不好意思,桑形先生。”她道歉,“这个案子的确很诡异。突然出现包着紫色头巾,戴着金色面具的怪人,在你面前展开一出惨无人道的杀人短剧。”
  “是啊!而且那家伙犯案之后,还在那个狭窄的房间上演瞬间消失的戏法,然后使用魔术把原来的房间变成完全不一样的房间!”
  兰子点点头,撩了撩刘海问:“之后呢?魔术王还做了哪些事?”
  桑形咬着唇说:“那怪人后来倒是没干什么,只是发出令人胆寒的尖锐笑声开门走了出去,留下被绑在椅子上的我,和散落一地的扑克牌。”
  “魔术王逃走之后,你怎么做的?”
  “立刻想办法拼命挣脱,使尽全力松开绑在身上的绳子,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脚恢复自由,只好以屁股还贴在椅子上的窘样拼命奔下楼,途中虽然跌了好几次,总算平安无事逃到了一楼。一楼有间总是开到很晚的事务所,我到里面求救,对方一脸惊恐地帮我解开了绳子和手铐。”
  “从发生到结束大概多久?”
  “一小时以上。”
  “然后呢?”
  “然后请对方帮忙报警,而我则奔出玄关,急忙往后面那栋田村大楼跑去。那栋大楼和我们这边的楼不一样,雇了一位上了年纪的管理员,我叫醒正在睡觉的他,告诉他事情始末,于是我们一起前往四楼那个房间,管理员用备用钥匙开门。
  “那里是四〇二号房,里面隔成两间房,前面是三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里面那间有六张大,我一把推开管理员,打开门冲了进去。”
  “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桑形一脸懊恼地说,“里面什么也没有,墙上贴了退色的米色壁纸,前后两间房都没有任何家具,当然尸体、血迹也都没有,没留下丝毫犯罪痕迹。”
  “房里的灯是开着还是关上的?”
  “关上的。”
  “窗子如何?关着吗?窗帘呢?”
  “窗子关着,但因为很寒冷,所以里面冷飕飕的,土黄色窗帘往左右两边拉开。”
  “透过玻璃窗,从你的房间应该看得一清二楚吧。”
  “很清楚,还亮着灯光,房间中的情景在黑暗中鲜明浮现,散落一地的扑克牌深烙眼底。”
  “你和管理员仔细勘察过房间吗?”
  “当然,”他神情愁苦地点点头,“查是查过了,但小小一间房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没有血迹,也没有遗落什么可疑物品。仔细查看铺了油毡的地板,连拭过血什么的痕迹也没有,壁纸也是旧旧的,并未发现最近才贴上去的痕迹。
  “而且直美遇害时,那房间的墙壁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淡紫色,结果却换成了不怎么显眼的米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形先生,不好意思,会不会是你搞错房间了?”我询问眼前这个伤心的男人。
  只见他红着眼看着我说:“你说要怎么个看错法,黎人?”
  “呃……因为大楼外墙应该并排着好几扇一模一样的窗子,我在想,你会不会是错看成右边房间的窗子之类的……”
  “我的视力一向很好,况且我的事务所与田村大楼那间房间几乎是正面相对,相距只有五公尺左右,不管从哪扇窗都能清楚望见对面大楼的窗子和房间,这样还可能搞错吗?”
  桑形严词反驳了我,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兰子也闷不吭声,只是边抚摸垂在胸前的银饰边确认。
  “出事的是四〇二号房,是吧?”
  “是的,从西边开始依序为四〇一、四〇二……一直到四〇六号房,所以发生案子的是第二间房间。”[参照图1]
  “房间里隔成两间房,是吧?”
  “是的,一大一小。听管理员说,那间四〇二号房已经空了大概七个月了。”
  “靠走廊的小房间贴的也是米色壁纸吗?”
  “是的。”
  “你和管理员赶到时,房门是锁上的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房门确实是锁上的,但里面的那扇门只是关上而已。”
  “还记得是什么样的门锁吗?”
  “很旧的那种,就是插进钥匙一转就开的那种。”
  这么说来,不是近来常用的弹子锁,而是喇叭锁。
  兰子又啜了一口红茶,继续问:“事件发生前后,管理员注意到有什么可疑人物进出吗?”
  桑形耸耸肩说:“可惜那个老人什么也没看到,毕竟管理室位于大楼最里面,完全没注意到大门的方向,加上他好像晚上九点就睡了。”
  “田村大楼多半是公司吗?”
  “应该有一半是住宅吧。”
  兰子边将落在耳畔的发丝往后撩边问:“隔壁房间呢?”
  “四〇一号房是空的没人,四〇三号房住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者,是个头发有些花白,个头矮小的老人,管理员说他就住那儿。”
  “问过他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有啊!随后赶来的警官问过他,但他说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耳朵好像有点重听。”
  “那个老人的职业和身份是什么?”
  “这个嘛……不清楚。”
  “四楼还住有其他人吗?”
  “四〇六号房住着一对中年男女,好像是流氓和他的情妇,他说当时他在睡觉,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警方详细调查过四〇二号房吗?”
  “算有吧。”桑形不满地说,“在警车上,我向两位员警说明恐怖遭遇,还给他们看过算是证物的绳子和手铐,于是他们前往田村大楼,和管理员一起调查四〇二号房和其他地方。
  “但还是一无所获,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起初以为是我在开玩笑,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我眼睁睁看着直美被杀的恐怖经历!”
  “意思是……警方只是做了形式上的笔录?”
  “没错!”桑形愤愤回应,“搞不好还怀疑我呢!就好像我说的都是疯话,在捏造事实。真是一群没礼貌的家伙!”
  身为受害者,桑形心中的怨怒可想而知,但我也很同情警方。毕竟这个案子太不可思议了,根本就毫无头绪,实在很不寻常。
  兰子双手抱胸:“所以,关于这起不可思议的案子证据很少。”她向中年绅士确认。
  “刚才也说过,留下的只有手铐和绳子,以及散落一地的扑克牌。”桑形带着怨恨的神情回应兰子。
  “那些东西在哪里?”
  “在我这儿,警方根本对那些东西漠不关心。”
  “今天带来了吗?”
  “嗯,带来了。”
  “我看一下。”
  听兰子这么说,他立刻从包中取出一只旧文件袋,里面装的是魔术师登台表演时常用的五十三张大扑克牌。
  兰子边看边说:“选出特定牌是魔术师最得意的伎俩,也许一开始就选定了杀害对象。”
  不过,问题出在扑克牌背后的图案,仔细观察,这些几何学的图案就像个迷宫。[参照图2]
  迷宫?
  兰子与我对望。
  迷宫——魔王迷宫?
  不会吧!
  莫非魔术王就是魔王迷宫?
  完全不知道他的长相、姿态、年龄、国籍和性别,那个无法得知庐山真面目的大罪犯——从地狱来的怪物,魔王迷宫!
  兰子将扑克牌摊在桌上,脸色颇为难看地说:“明天就拜托熟识的警官,调查一下牌上是否留下了指纹,因为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先放我这里好了。”她向桑形如此承诺,然后重新坐直了身子,继续追问:“大桥第三大楼与田村大楼分别有几层楼?”
  “都是四层楼。”
  “那你的公司和出事的房间都是位于顶楼?”
  “是的。”
  “最近这两栋大楼有没有进行外墙粉刷、室内装潢或是其他工程?”
  “田村大楼那边我不太清楚……对了……我想起来了,四五天前,我曾在我们大楼的楼梯上和一位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子擦身而过,他一肩扛着梯子,一手提着油漆桶。”
  “是油漆工吗?”
  “大概吧……我也不太确定。”桑形一脸怯懦地回答,“……为何问这些?”
  “这起犯罪计划十分周详缜密。真是如此的话,事前准备的可能性非常高,我猜想会不会是假扮成工人进出大楼。”
  “原来如此。”
  兰子稍稍思索后,问道:“对了,你对直美小姐很了解吗?”
  桑形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摇摇头:“这……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也没听她提起过什么。在银座工作的小姐很多人都是这样,大部分都有晦暗、痛苦的过去,从乡下逃到东京。所以小姐们不太会向人吐露真实身份,只知道她的本名叫宝生奈奈子,北海道人,记得她老家在函馆。”
  “函馆?”
  “是啊,她的肌肤如冰雪般白皙美丽,她很骄傲自己来自北国。”
  “你是哪里人?”
  “我也是北海道人,老家在小樽,所以才会和她那么投缘。家父在商店街经营钟表店,因为老家经手宝石,所以有机会到银座高级珠宝店出差,但家父去世得早,我也就没回故乡,独自留在东京做生意。”
  “冒昧请问,你的资产应该不少吧。”
  “这个嘛……是累积了一些财富,因为从事的是珠宝生意,将那些宝石、戒指和项链全换成现金的话,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资产。”
  “曾遭到过恐吓吗?”
  “没有。”桑形回道,然后从上衣口袋掏出香烟,注意到桌上没有烟灰缸,便又塞了回去。
  “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的?”兰子稍稍抬起下巴,冷静地问道。
  “没说的事?”
  “嗯,就是有没有忘了什么没说?”
  “……应该没有吧。”
  但我却清楚地瞧见桑形打了个哆嗦。
  兰子像要射穿他的眼睛般看着他:“桑形先生,一开始我应该告诉过你了,请你务必正确,毫无保留地说明实情。万一有了隐瞒,推理资料不足,当然就无法解决这个案子。”
  经兰子这么一说,他终于下定决心,怯懦地回答:“……其实魔术王逃走时,盗走了我装珠宝的包。”
  我听了吓一大跳,兰子似乎早就料到了,口气平静地确认:“里面价值大概多少?”
  “嗯……大概不到一千万日元吧……”
  听到这个数目,我睁大了眼,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但兰子还是平静地继续问着:“完全没动保险柜吧?”
  “嗯……是的,也没问我密码。”桑形歪着头回想。
  “保险柜里放了大笔数额的金钱与珠宝吗?”
  “没错,我将剩下的分别存到保险柜和银行保险箱里。”
  “为何隐瞒包被盗走一事?”
  兰子带着责备的口吻这么说。只见桑形像做错事般,怯懦地回答:“因为包里装的珠宝都没有申报财产,而且都是非法渠道取得之物,或是受人之托保管的东西……”
  “这就是你无法信赖警方,无法公开说出这事的理由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私下解决那些被抢走的珠宝。”
  “很抱歉,关于这件事,我无法给你什么承诺。”兰子断然拒绝,“对我而言,首要考虑的是直美的性命,再来是拆穿在你面前表演的魔术伎俩,最后才是找回那些珠宝。还有,就算找到了那些珠宝,之后的事也跟我无关。”
  桑形叹了一口气:“真是没办法啊。”
  他只好让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兰子问道:“直美有可能还活着吗?”
  她轻轻闭上眼,缓缓地摇摇头:“很遗憾,只能说她生还率极小。从你们的交谈中,我感觉得出那个戴金色面具的魔术王是个非常可怕冷血的人,毕竟干这种事得有相当的准备才行。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总之得尽快进行调查才行!”兰子如此回应,直瞅着他,“桑形先生,不管怎么说,别忘了魔术王留下的那句威胁之词,绝对不可大意。如果那个怪人把这次的杀人事件视为世纪魔术剧的第一幕,那么你就已经身处危险的旋涡了。”
  桑形似乎陷入不安,看看兰子又看看我问道:“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总之,我会先拜托警视厅给你安排个贴身护卫,你必须向警方说明你常去的地方,自己也要提高警觉,尽量别到陌生之地,不要和陌生人见面,必须多加留意自身安全。”
  “明白了。”
  兰子瞧了我一眼后,对桑形说:“桑形先生,再说一次,我会积极调查这起事件,一定会解开谜团,逮到凶手。”
  “一切就拜托你了,兰子小姐。”中年绅士深深鞠了躬。
  兰子放下跷起的脚。“那么桑形先生,今晚就请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好好思索一番,做些准备,也得尽快联络警方。明天下午我想去一趟你的公司和隔壁大楼进行现场勘察,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同行?”
  “当然,我会空出时间,一切就麻烦你了。”
  出事以来,还是初次看到桑形露出心安的神情。

4

  待桑形离去后,我让女佣重新泡了一壸茶,这次泡的是薄荷茶。兰子边思索边慢慢品尝。应她要求,我换了一张肖邦的《第四号叙事曲》,第一乐章终了时,兰子将散落在领口附近的头发往后撩拨,对我说:“黎人,如果我是福尔摩斯,这时就会对你说,‘好了,华生,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我将杯子放在桌上。率直地答道:“如果我是华生,我只能回答,‘完全无法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事可真怪呀’。”
  “没错,真的是既诡异又恐怖。在这起看似不合情理的怪事背后,也许隐藏着凶手异常恐怖的犯罪阴谋!若非如此,杀人犯又何必故意自称是魔术王?”
  “那个叫直美的女人真的被杀了吗?”
  “目前尚无法判断,但我想应该是真的遇害了,真可怜……”
  “那么,魔术王真正的目的究竟何在?就算不是为了盗走那些珠宝,刻意让桑形目睹直美惨死的场面,肯定有什么目的才对,是为了复仇还是什么?仿佛要向世人夸耀自己的魔术技法。”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某方面而言,现在情报还不足吧。”
  兰子稍微整理一下思绪,打电话给警视厅的山本探长。幸好是他接的,兰子说出事件的大略概要,同时希望查明被害人桑形浩三与失踪的直美两人的真实身份,另外又拜托了几件事。
  起初,山本探长还觉得这事件太离奇,似乎不太相信,但无法抗拒兰子的热诚,允诺全面协助调查。
  “……可以稍等一下吗?有报告进来,待会儿再打给你。”山本探长挂断电话。
  我问坐回沙发的兰子:“调查直美的身份是一定要的,但为什么连桑形都得调查?”
  “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调查他。第一,得知道他有没有隐瞒我们什么,这是建立互信关系的必要条件。而且若能了解被害人身世、境遇与想法,也许能推理出凶手的犯罪动机。从被害人所处的状况判断犯罪意图,也是常用的方法。”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山本探长来电。
  我凑近拿起话筒的兰子。
  “兰子,我问了到过犯案现场的警官。不过老实说,这可真是一件摸不着头绪、完全无法理解的事件啊!”
  兰子反问道:“山本探长,勘察过事件现场的警官怎么说?”
  “他对事件到底有没有发生还有些半信半疑,猜想会不会是那个叫桑形的男子骗了警方。”
  “为何那位警官会有这样的想法?”
  “发生惨案的房间隔着一片狭窄的空地,与桑形的公司正面相对,从两边房间的窗子的确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房间。两个房间警方都仔细检查过了,都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有的就是如桑形所言,他被绑在椅子上的绳子和玩具手铐,还有散落一地的扑克牌,而且事件现场并非如桑形所描述的是一片淡紫色的房间。”
  “有陪酒小姐直美的消息吗?”
  “直美从那天晚上就失踪了,也没去酒店上班。不过,她本来就常向店里请假,和男客搞在一起,之前也曾好长一段时间无故缺勤,所以店里的人以为她大概生病没来上班。我认为这根本就是一出骗人的闹剧,搞不好她为了从桑形那儿取回‘炎之眼’,才和情夫或是谁演了这场戏。”
  “原来如此,”兰子点头,“这也不无可能。但为何演出如此逼真的场面,这就实在是让人想不透了。桑形因为信得过直美,所以才将宝石借她,直美大可以直接带走啊!
  “还有,若说是直美精心演出的一场戏,这还是无法说明为何那间命案现场的房间突然消失,结果出现了另一个房间,不是吗?”
  “难不成你相信真有那个自称魔术王的怪人?”
  “目前没理由怀疑桑形,虽然他陈述的事实在很荒谬,但细节上并无任何矛盾之处,还保有理论上的合理性。”
  “了解了。只要你认为这件事值得侦查,我们警方就会展开行动。”
  如此决定后,山本探长语气认真地确定会进行侦查。
  于是兰子又说道:“山本探长,总之请务必仔细搜查案发现场周边。比如事件发生那晚,还有事件发生前后,有没有可疑人士进出过那两栋住商综合大楼。
  “不只这样,还要调查大楼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可疑状况,像是不明物体,或是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有谁出现等异常现象,绝不能漏掉这些细枝末节。”
  “无论是多么细微的事都要调查吧?”
  “像是可能从哪栋大楼运出大型物件,若有人目击,也是一条破案线索。”
  “大型物件?”
  “嗯。”
  “是指什么?”
  “当然是变魔术用的大道具,还有直美的尸体啊。”兰子断然回应。
  “是哦?”山本探长屏息叹道。
  “是的,”兰子点头道,“从桑形眼前消失的‘紫色房间’,可以说是使用了魔术伎俩,但尸体是存在的实体,凶手总得带离现场才行。”
  “原来如此。”
  “也要调查直美住处和工作的酒店,依桑形所言,她似乎有了新金主,所以也必须查一查那个人的身份。”
  “了解,我会安排属下严密调查,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可以给我一张现场草图吗?我想知道详细的房间面积、窗子大小,以及两栋大楼的间距。”
  “没问题。”
  “为了解开魔术王采用的手法,我到明天晚上前都得进行准备工作。”
  “意思是说,你已经解开那个‘紫色房间’的消失之谜了?”山本探长似乎很惊讶,从话筒彼端可以听到他的喘息。
  兰子慎重回应:“已掌握了大致线索,还得到案发现场进行细部确认,好整合事件全貌!”
  “原来如此,你的敏锐力总是令人佩服啊!”山本探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
  但兰子却用冷静的声音打断他的兴奋情绪:“但问题是,那个自称魔术王的怪人,声称这起事件只是魔术的序幕,若这个可恶的家伙企图再次犯案的话,那就得尽快阻止才行,为了避免再有人遇害,我们必须排除万难,阻止惨剧的发生!”
  “嗯,说得也是,我也这么认为。”山本探长的口吻十分认真。
  “不过,还有一件事也很令人担心。”
  “什么事?”
  “虽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那个自称魔术王的家伙会不会就是魔王迷宫?”
  “啊?不……不会吧!”山本探长怯怯地回应。
  兰子握紧话筒,眼神很认真:“至少这个自称魔术王的怪人的犯案手法,和魔王迷宫的手法极相似。就像卧铺特快车上的三重密室,魔王迷宫也是夸耀他傲人的魔术手法,这一点很类似。”
  “的确。”
  然后,兰子像在喃喃自语似的说:“山本探长,总之必须严加警戒。究竟谁才是嫌犯,这是无法以常识来判定的,毕竟这是个不寻常的诡异事件……”

5

  兰子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就在我们追查犯罪现场消失事件的同时,又发生了奇怪事件。
  隔天上午,我们前往警视厅与山本探长会合,听了他说明到目前为止的搜查状况,也在那儿获知了一件令人惊讶的报告。
  山本探长接待我们进入会客室,然后拿出一个已经拆封的信封。
  “兰子、黎人,你们看看这个,这是今天一大早收到的,里是一封给兰子的信。”
  “给我?”兰子的细眉往上挑起。
  “嗯,早上六点左右,有辆黑色跑车经过时,将一个四方纸箱扔到大门站岗的警员面前,里面放了一颗刚砍下来的血淋淋的黑猫头和这封信,”
  信封表面还沾了发黑的血,应该是黑猫头流出的。
  鉴定工作完毕后,兰子将信摊在桌上,一共是三张便笺,一张有字,其他两张则画了图。
  “是魔王迷宫!”看到这些,兰子屏息叫道。
  我只觉得背脊发凉。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家伙还是喜欢要噱头,实在太目无法纪了!”山本探长气愤至极。第一张便笺是以日文打字机打的。

致亲爱的二阶堂兰子小姐:
  真的是由衷地同情你,身为我最大敌手的你,看来又得遭逢新对手了。
  给你个忠告吧!可别小看“魔术王”。
  “魔术王”可是比我还冷酷的家伙。为什么呢?因为那家伙已经发疯了,是个没血没泪、惨无人道的恶魔,说他是个残酷的杀人魔也不为过吧!我懂得享受杀人时的乐趣,但那家伙只是个嗜血恶魔。残杀他人就像捏死一只小虫般的不以为意。
  要是不小心点,你也有可能沦为那家伙的牺牲品。
  我是犯罪界的帝王,自然无所不知,奉劝你最好相信我所说的。
  但要是不给你一些提示,似乎有些不尽人情,看在你我还颇有交情的分上,就给你一点提示吧。
  知道那图形代表什么意思吗?
  希望你能明察,当然,所有事情不见得如你所想般的顺利。
  还有,这个骷髅头迷宫,就供你打发一下时间吧。
    迷宫的支配者 敬启

  一如信上最后一段的描述,另一张纸上画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头迷宫。[参照图3]这就是自称“迷宫王人”、“迷宫使者”、“魔王迷宫”的那个大魔头的信,没错!
  然后,另一张纸上则画了三个图形,由上往下分别为圆形、正方形和十字。[参照图4]
  “我不觉得是魔王迷宫寄来的问候信。”兰子撩拨前发,语气很轻松,眼睛却毫无笑意。
  “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魔王迷宫那家伙为何知道魔术王的事?难不成这次事件也是魔王迷宫搞的鬼?那家伙真会好心提醒我们吗?”
  我的心夹杂着愤怒与恐惧的情绪,为了逃离恐怖的情绪,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魔王迷宫!
  多么邪恶啊!以前的事件也是,那家伙也写了恐吓信给兰子,恐吓信里当然隐含着诡计。
  “魔王迷宫与魔术王……应该有关系吧。”兰子边仔细察看便笺边喃喃自语。
  山本探长猛点头,那张圆脸写满愤慨,说:“魔王迷宫也实在是太目中无人、太嚣张了!他的表现欲也未免太强烈了!肯定是个变态杀人狂!”
  兰子抬起头问他:“山本探长,关于这份华丽的礼物有什么线索?”
  他懊恼地摇摇头说:“已经请鉴识科查过纸箱,没查验出疑点。便笺和信封是随便一家文具店都能买到的普通物品,虽然打字机是打日文用的特定机种,也是很常见的打字机。”
  “投下纸箱的车子呢?”
  “是偷来的赃车,被丢在筑地附近,三天前被偷的,就只查出这些。”
  兰子点点头,再次观看那三个图形。
  “要是这封信真是那家伙写的话,那重要的不是迷宫图,而是这三个图形……”
  山本探长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再次愤愤地说:“可是这图形到底是什么意思?实在看不懂,不像地图,要说是什么简图,但这么简单的形状,我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歪斜着头,提出自己的看法:“兰子,桑形那件事和这些图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也是啦……好像没什么关系……还真是个谜……这图形到底是什么暗号……可是……”
  兰子蹙着眉,神情很焦躁。连她都无法解开的事,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为何还寄了被砍下的猫头?”
  我提出这个疑问,总觉得那家伙搞了这么个血淋淋的东西肯定意味着什么。
  兰子难得坦率地接受我的看法。
  “黎人,你这个观点很好。没错,这肯定不是只为了恐吓,应该有什么象征意义。会不会是预告下次犯案将砍下被害人的首级?”
  虽然她的猜测有些恐怖,但只是这样根本就无法推导出明确的结论。
  兰子收起魔王迷宫的恐吓信,再次拜托警视厅的刑警。“对了,山本探长,调查方面目前有何进展?”
  他边确认报告书和其他文件边说:“这是被害人直美。”
  直美算是个标致美女,顶着一头染成近似金色的褐发,身材纤瘦,虽然五官分明带着一些冰冷的感觉,却也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本名是宝生奈奈子,二十五岁,美雪大道上一家‘Joy&Joy’酒店的陪酒小姐,上班约两年。因为是个纤瘦美女,算是店里的红牌,不过和其他小姐处得不好,没什么朋友,而且异性关系又复杂,似乎常常迟到、请假。”
  “听说为了还债,才将‘炎之眼’卖给桑形?”兰子用手指缠弄落在衣领的漂亮卷发问道。
  “是的。她刚来东京时,经济拮据,好像向地下钱庄借了两百多万。”
  “住处呢?”
  “在大宫租了一间小公寓,案发那晚后就没回去了。搜索她的住处,并未发现任何有关她失踪的线索。”
  “她是哪里人?”
  “听店里的人说,她老家好像是在北海道函馆,但无法进一步确定,目前正向当地的警署求证。”
  到目前为止的情报,都和桑形陈述的一样。
  “那关于桑形这个人呢?”兰子为求慎重想确认。
  “他的背景就如他所供述的,是个经营有成的直销珠宝商,深得顾客信赖。”
  “有发现憎恨桑形和直美,或是企图加害他们的人吗?”
  “到目前尚未发现什么可疑人士,工作上也没有什么纠纷,虽然两人各有竞争对手,但称不上什么仇人。”
  “查到照顾直美的新顾客的身份了吗?”
  “嗯,问了其他小姐,那个人叫田所幸司,是个搞投资的商人,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了。”
  兰子点点头,将卷发往后撩,很期待似的间道:“案发现场有什么发现?”
  圆脸探长摇摇头,神情有些苦涩:“可惜,没有任何发现。虽然全力搜寻有无看到可疑人士进出的目击证人,但因为案发当时很晚,没人注意。”
  想想也知道,魔术王不可能以那身奇怪的装扮在街上大摇大摆走路。如果他脱掉头巾、长衣和金色面具,以上班族装扮现身的话,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吧。
  “那直美呢?”
  “也没人看到她。魔王到底是在哪儿逮到她,又是如何将她掳进田村大楼,还真是个谜。”听探长这么说,兰子思索了一下,又问:“桑形看到穿着工作服的男子,又是怎么回事?”
  “询问管理大桥第三大楼的房屋中介公司,原来是四五天前,顶楼垣墙进行加强工程,修缮生锈部分,所以他看到的是那些工人。”
  “这样啊……”兰子口气有些失望,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对了,这么说来,倒是听到一件怪事。”山本探长似乎想起什么,轻轻拍了一下手。
  “什么事?”兰子秀气的眉毛往上挑。
  “有人看到在那两栋大楼屋顶上,有近似透明的蓝色和浅蓝色的蛇,弯弯曲曲地飞蹿。”
  “蛇?”
  “是啊,而且不止一只,好像有两三种不同颜色的。”
  “真的吗?是谁看到的?”
  “住在离那儿约五百米左右一栋商务旅馆的房客。他睡前边抽烟边眺望窗外的景色,就在那时看到那两栋出事大楼屋顶上有奇怪的东西飞过。”山本探长苦笑地这么说,耸耸肩。很明显,他似乎不相信这种说辞。
  不过兰子却非常感兴趣,继续确认:“那目击者的话可信吗?”
  “虽然喝了点啤酒,但本人表示并未喝醉,十分肯定自己所见。不过因为那蛇一下就消失,因此无法确定形状和长度。”
  我从旁插嘴:“山本探长,桑形说田村大楼西侧有霓虹广告牌,会不会是那个人看错了?”
  “不,他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绝不会将霓虹灯误认成别的东西。”
  兰子双手托着微带蔷薇色的双颊,边思索边问:“透明的蛇是飞在多高的位置?”
  “这个嘛……他说是在大楼正上方。”山本探长回答,又耸了耸肩。
  但不知为何,兰子却浮现一抹浅笑,满足似的指出:“先不论真假与否,大楼发生诡异杀人事件的当晚,附近也发生了异常现象,这可是相当有趣的巧合,应该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山本探长有些不相信地问:“兰子,你相信真的有几条蓝色半透明的蛇飞过空中?”
  “或许是可以拼凑出真相的碎片。”
  “不会吧。”
  “有可能呀。”兰子眯着眼睛说,“……对了,有任何从大桥第三大楼或田村大楼搬出什么物件的迹象吗?”
  “没有。倒是其他大楼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可以说得详细些吗?”
  “目击者是一位送报员,时间是在案发那天早上,凌晨四点友右,位于大桥第三大楼西侧的横山大楼前停了一辆浅咖啡色小卡车,有两个身穿浅蓝色制服的搬家工人,正在搬运大型行李,一共有两件,送报生说看起来好像很重,于是他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车上,瞥见车上叠放了一件很像黑色拉门的东西。”
  我微笑着问道:“山本探长,搞不好是那栋大楼有人搬家啊。”
  他不满地鼓着那张圆脸:“不可能,黎人,我们查问过横山大楼里的每一家公司,根本就没有人雇用什么搬家公司。”
  “是哦……”兰子两眼闪闪发亮,高兴似的微笑起来,“调查结果似乎比想象中来得顺利嘛。”
  “是吗?”山本探长半信半疑,“这么说,你已解开行李之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儿搬来的?”
  兰子优雅地撩起刘海:“当然是从案发现场那两栋大楼运出来的,大概是利用屋顶或是隔壁大楼的窗户,从大桥第三大楼搬到横山大楼。我想,其中一件是魔术师使用的大型道具,另一件肯定是直美的尸体。”
  “真的吗?”山本探长有些惊讶,我也是。
  “嗯!”
  “探长,可以查到那家搬家公司吗?”我看着他,兴奋地问。
  “黎人,很可惜,没有进一步的线索,连车牌号码也不知道,目前真的是束手无策。”
  兰子倒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神色,断言道:“反正那肯定是伪装的,一定是魔术王和他的同伙乔装的。现在大概正在处理搬运用的卡车,而那些家伙八成恢复了原来的装扮,或是又乔装成其他的打扮,准备下一回合的诡计……”

6

  后来,我们乘坐警车前往案发现场。
  桑形浩三公司所在的大桥第三大楼,与杀人现场的田村大楼隔着两条东西走向的狭窄通道,背靠背地矗立着。离昭和大道很近,因为离繁华区还有一小段距离,所以往来的行人不多。
  大桥第三大楼是一栋建于大正时代的红砖建筑,外墙因久经岁月侵蚀成了灰色。由突出的窗框、窗檐和装饰用的壁带等,可窥见其匠心独具的设计,狭窄的玄关设于西侧。
  相比之下,田村大楼就显得平庸多了,用一般暗灰色石材建成,大门位于中央。
  刚才提过的那面霓虹灯广告牌,就位于田村大楼西侧一栋六层楼高的大楼屋顶,上面写着英文“ginggerup”,大概是什么清凉饮料品名。
  桑形和他的随身警卫,站在大桥第三大楼前等待我们。
  兰子首先向桑形介绍山本探长。
  只见桑形一脸悲痛:“山本探长,警方到底在干什么呀?还没查出直美的行踪吗?请务必尽快逮捕魔术王,到底要让那个恶棍逍遥法外到几时啊?”
  山本探长一脸歉意地向他说明目前的调查进度。
  我们走进大楼,一口气爬上四楼,虽是住商综合大楼,内部装潢却颇亮丽整洁。
  腿短、身材微胖的山本探长,光爬这段楼梯就已气喘吁吁。
  “山本探长还真缺乏运动……到了,就是这里。”桑形语带嘲讽,带我们来到顶楼。
  四楼有五家小公司,桑形的是位于西侧数来第二间,写着“4-B”的房号。
  打开门,是一间南北较长,约十二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一进门,左侧靠墙放着一张椅子和书桌,右墙附近摆了黑色皮沙发,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座煤油暖炉,墙上装饰着色调缤纷的油画。
  “要喝杯茶吗?”桑形问。
  兰子却摇摇头:“不用麻烦了,谢谢,马上就要展开调查。”接着立刻走到房间中央。
  只见她双手叉腰,环顾四周。
  东边墙上有道痕迹,桑形说那是贯穿扑克牌的刀子刺穿留下来的。
  兰子指向书桌问:“桑形先生就是被绑在那把椅子上的吧?就在我站的位置附近吗?”
  “是的,兰子小姐,当时我面向窗户。”
  我依兰子指示,将椅子挪到那个位置,坐了下来,充当被害人桑形的替身。
  兰子走近关上的窗子,将脸凑近冷冷的玻璃眺望外面,看到田村大楼的外墙和成排的窗子。
  兰子稍稍转头向桑形说:“原来如此,直美就是在那间几乎相对的房间惨遭杀害,然后桑形先生就是从黎人所坐的位置目击一切。”
  “应该说是被那个自称魔术王的恶棍给逼迫的!”桑形眼角堆起深深皱纹,一脸痛苦。
  当然,只要凑近窗边,就可同时望见一般高的田村大楼好几扇窗户,坐在椅子上,就只能看到这个房间窗框范围的屋外世界。因此,直接映入眼帘的就是四〇二号房的窗子,不太可能看错成其他房间。
  四〇二号房窗子的窗帘往左右拉开,可以瞧见壁纸全是米色,山本探长的两名属下正站在那边待命。
  两栋大楼间隔约五米,案发当晚因为对面房间亮着灯,因此那幕血腥的杀人短剧能够鲜明地映入桑形的眼帘。
  兰子开窗,往外探头,我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身旁。
  田村大楼的外墙并排着六扇方正的窗子,宽幅比这栋大楼窄,可见每个房间肯定不太宽敞。
  往下瞧,瞥见架着波状镀锌板的垣墙,那是划分两栋大楼占地的界标。因为阳光无法照射进来,所以地面长满了青苔和些许的枯黄杂草。
  兰子用手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回头提议:“山本探长,开始实验吧!”
  “好,那就开始吧!”
  他和兰子换位置,向站在对面房间的部属招了招手,警员们一如先前商量好的,开始默默演出桑形看到的杀人短剧。一人扮演直美,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另一人扮演魔术王,模仿拿刀刺进胸口的动作。
  “该怎么说……我应该是不会看错的!”“死亡默剧”重现完毕后,桑形非常激动。
  “是啊!就连对面那两人的长相、刀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应该可以清楚判断那是真的杀人还是只是单纯的演技,应该没理由被骗吧!”山本探长感慨地说道。
  为防万一,扮演魔术王的警官拿的并非真刀,而是塑胶刀,只有这部分是明显的相异之处。经过一连串验证后,兰子再次下达指示:“我们从顶楼看看田村大楼吧,山本探长。”
  楼梯尽头是一扇铁门,从那儿到顶楼并无任何东西,地板很脏,还发霉。围绕屋顶的是高约一点五公尺的垣墙,才刚刷上深绿色油漆。
  虽然阳光照耀,空气还是冷飕飕的。怕冷的兰子穿上厚毛皮外套,缠上围巾,还戴上帽子、手套等御寒装备。
  问了桑形,原来顶楼的门随时都是开启的,大楼住户想呼吸新鲜空气的话,就会上来。
  “所以很难找出可疑的脚印吧?”山本探长略显失望地询问兰子。
  “但墙上留有很明显的痕迹,你看,山本探长,墙上好像绑过东西,似乎有东西摩擦过,幸亏重新粉刷了才看得出来。”
  “哦,是真的!”山本探长张大了嘴,看着兰子指的地方。
  她再次仔细环视四周:“凶手在田村大楼之间架起缆线,然后利用缆车原理将尸体从对面运过来这里,然后再由这边的窗户搬进隔壁的横山大楼。”
  兰子指着西侧那面黑墙的横山大楼,两栋大楼间隔不到五十厘米,因为横山大楼高六层楼,比大桥第三大楼高了一些,因此一伸手就可摸到位于五楼走廊尽头的窗子。
  山本探长探出身子,确认那扇装有铁窗的窗户,那是装着两片玻璃的拉窗,没上锁,轻易便可开启。
  “真是太不小心了。若是取下玻璃窗,连大一点的东西都能从这里进出呢!”
  检查完嫌犯逃脱路径后,我们步下阶梯,走出大楼,在街上兜了一圈,走进田村大楼。
  这栋大楼内部非常脏乱,墙上处处油漆斑驳,有些地方还挂着蜘蛛网,说什么有管理员,八成是骗人的。从一楼到三楼有好几家公司,四楼则是住家。
  这里也得爬楼梯,只见山本探长边擦汗边爬,四楼走廊南侧有六扇门。
  我们首先进入四〇二号房。
  先是一间约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打开里面那扇门,就是六张大小的房间,这就是演出杀人短剧的现场,那两名刑警与我们互换步出走廊。
  兰子立刻环视起来。屋子没有任何家具,虽然墙上贴着米色壁纸,但有些退色,门是白色的。地板铺了脏污的油毡,天花板垂下一颗一百瓦的电灯泡,窗子两边挂着像抹布般陈旧的土黄色窗帘。
  “原来如此,地上没有任何血迹,而且可以清楚看见对面的房间内部。”
  兰子观察脚边,又望向窗外,桑形就站在大桥第三大楼那儿,一脸担心地往我们这儿看。
  兰子一如刚才从窗子探头确认外墙状况,仔细观察玻璃窗内外。
  结果,在这个房间也未发现任何异状。
  “接下来怎么办呢?”我问兰子。
  “对了,问问住在隔壁的人吧。”
  我们敲了敲隔壁的门,没有回应。
  “山本探长,知道住在里面的人吗?”
  “住着一位叫南山佐助的老人。”
  “没办法开门进去看看吗?”兰子一脸认真地问。
  “不行,没有搜查证。”
  “搞不好老人家心脏病发作昏倒啊。若是这种紧急状况呢?难道警方不能踹门救人吗?”
  “拜托,兰子,别乱来了!”圆脸探长颇感困惑地说。
  “如果那个人是魔术王的同伙呢?”兰子又逼问。
  “知道了。幸好这栋大楼有管理员,就请他帮我们开门吧。”
  管理员是个年纪很大的男子,他接受探长的请托,用备用钥匙打开四〇三号房的门。
  屋里没半个人,只摆了小柜子、小木桌椅等一些必备家具,没有任何生活品质可言。斑驳的灰色墙面,地板上什么也没铺,房间角落积满尘埃。
  “住在这里的南山是个什么样的人?”山本探长询问管理员。
  只见满头白发的老人毕恭毕敬地回道:“呃,很少看到他。和我一样大概快七十岁了吧。听说以前是个老师,目前隐居于此,因为是银座出生的,所以才想在这里度过余生。”
  “有工作吗?”
  “这个嘛……我不大清楚。”
  “昨天或是今天,曾看到他出门吗?”
  “没有。”
  “那亲人呢?”
  “不知道。”
  “既然是租房子,应该有连带保证人吧?”
  山本探长语带威吓地质问,管理员心虚地辩解:“其实这里只要付得起一定数目的押金,任谁都能入住。”
  兰子走近窗边,眺望窗外,慎重地检查玻璃窗的状况。
  “怎么回事?”不明白兰子的行动,我这么问,“发现了什么线索?”
  “没有,每个房间的玻璃窗都擦得很干净,还真让我佩服呢。”她回过头,意有所指地对我露出微笑。
  接下来,她望向放在墙边的藤制垃圾桶,桶里只装了一点点的纸屑,她用头上的发卡从里面拾起两条不到二十公分的细麻绳。
  “……毁灭证据大概是杜撰的。”兰子轻蔑地露出微笑。
  “毁灭证据?”我一问,山本探长也提出质疑,蹙着那对粗眉。
  “也就是说,这是证物之一?”他问兰子。
  兰子将麻绳一端切口放在桌上:“试着想象独居老人夜半捆包行李的模样吧。但目前无法判断是用刀子还是用剪刀裁断这条细绳的就是了。我想,大概是捆完东西之后顺手丢弃的。”
  “你是说将尸体塞进行李中,用绳子牢牢捆包?”山本探长讶异地问道。
  兰子轻轻点头:“其他还有捆绑直美用的绳子,为了避免血液溅在地上的塑胶垫,以及刺进她胸口的刀子,应该都会一起清除才是,当然还有紫色壁纸。”
  “紫色壁纸?”山本探长吓一跳,环顾四周。
  “就是桑形看到的那间‘紫色房间’,应该是把壁纸用图钉之类简单地固定在墙上的,这样的话,就可以在短时间里制造出那怪异的紫色房间了。”
  “所以,是那个叫南山的老人,将隔壁四〇二号房墙上贴上紫色壁纸?但问题是,四面墙和天花板上的壁纸很难瞬间处理干净吧,这不大可能吧?”
  “不是这样。”兰子摇摇头,“贴上紫色壁纸的是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山本探长一脸困惑,频频眨眼。
  “这间四〇三号房才是凶案现场。”兰子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
  “啊?真的吗?”
  “魔术王利用巧妙的魔术手法,将两处空间互换,诱导目击者的错觉,让目击者看到不存在的房间,然后再让它瞬间消失。”兰子语带轻蔑地分析恶徒的手法。
  “那原来存在的房间到哪儿去了?”山本探长一脸困惑。
  “暂时从目击者眼前消失,然后随着假房间的消失,同时又变了回来。”
  “开什么玩笑啊!”中年探长大吼。
  兰子则神情认真地点点头:“我并非开玩笑,因为有一个人成了恶魔手下的牺牲品。”
  从她话里可以感受到莫名的恐怖,令人内心恐惧不已。
  “你的意思是说,这间四〇三号房,才是桑形看到的‘紫色房间’?”
  “没错。”
  “也就是说,接到报案的员警赶来四〇二号房时,直美的尸体其实是在这间四〇三号房?”
  “嗯,就是这样。警官前来询问时,老人正在房里收拾善后。”
  “那么到底有几个人共谋犯案?”
  “包括魔术王最少四个人吧,侵入桑形房间的是魔术王一人,和直美小姐在一起的还有一位魔术王,然后两侧大楼屋顶上各站着一位助手,这样就能完成当晚残酷的奇术。”兰子滔滔不绝地说明经过。
  “那住在这里的老人呢?”
  “他是另一位魔术王,也就是杀害直美小姐的凶手。”
  凭着她卓越的洞察力,就连这般不可思议的奇幻事件,都能简单地拉回现实,八成是看穿了隐藏在消失事件里的真相。
  我和山本探长热切盼望听她解谜,但兰子以还不是时候回绝,并未多说什么。
  “……那接下来呢?”这个房间的调查告一段落后,山本探长询问兰子。他是想要在老人万一回来的紧急情况下,可以事先部署警力。
  兰子拨弄乱掉的头发,意有所指地回答:“目前暂时最好按兵不动,可以等到晚上再行动吗?”
  “晚上会发生什么事?”山本探长一脸诧异。
  “我认识的专业魔术师朋友答应帮忙,希望能借由他的协助,重现魔术王在桑形面前表演的奇术,好揭发他的诡计。”
  “你要表演?”山本探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和魔术王一样让尸体和房间瞬间消失?”
  “是的。”兰子两眼闪闪发亮,点点头,“魔术王办得到,我当然也办得到!”

7

  当天晚上十点钟。
  我们再度聚集在大桥第三大楼桑形的房间。
  隔着空地的田村大楼四〇二号房也开着灯,两边窗户相通,屋内情况一目了然。为了重现魔术,山本探长的一名属下在对面待命,就坐在摆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右边的四〇三号房也亮着灯,却拉上窗帘什么也看不见。
  天色灰蒙的夜晚,屋外像泼墨般昏暗,吹着刺骨寒风,就算待在开了暖气的室内,不知为何却背脊发凉,魔术王使的黑暗魔法似乎还栖宿在房间里。
  站在窗边,左斜方大楼屋顶上的霓虹灯微微映入眼帘,那些红与蓝的俗艳灯光映照着脏污的都会夜晚。有部分的霓虹灯管损坏了,呈现不规则的断续闪灭。
  兰子向其他人介绍专业魔术师柴田作巳,他是个中年男子,率领“黑魔团”的魔术表演团体在各地举行公演,头发全往后梳,粘着近似真胡子的八字翘黑胡,架势十足。
  他露出微笑和山本探长与桑形握手。
  “各位晚安,这次承蒙兰子小姐诚意请托来此协助办案。对我而言,她不但是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也是我的客户,对于我们的表演总是给予各种恳切的批评与指教。如各位所知,她具有敏锐的观察力,总能一针见血看穿诡计,令我们胆寒不已。”
  兰子面带优雅笑容,补充说道:“柴田团长每个月都会参与我们在‘紫烟’举行的‘杀人艺术会’,我在那里见识了精彩的奇术,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这一次,我特地拜托为了新公演正紧锣密鼓练习的他,协助揭穿魔术王的诡计。”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麻烦柴田团长了。”山本探长再次点头致意。
  兰子环视众人:“接下来,就让各位瞧瞧如何像魔术王那样,让对面房间和里面的人瞬间消失的魔术吧。”
  “然后再解谜是吧?”桑形问。
  “嗯,最后再说明。”
  众人屏气凝神地坐在置于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从这个位置只能看到对面大楼几近正前方的四〇二号房窗户。
  我突然想起本身是魔术师的某位国外推理作家撰写的短篇作品,在那篇作品里叙述有个人在警方监视下的一排电话亭中无端消失。虽然解释这是利用心理错觉所设的诡计,但这并不适合用来释疑这次的事件。
  柴田团长边捻着黑胡须,边往左边窗子走去。因为窗帘拉下,看不见窗外的情形。
  兰子靠着房门站在走廊上,众人全转身往那儿瞧。她一头宛如好莱坞女星般的蓬松卷发、出众的外貌、匀称的姿态,兼具超群知性与美貌,就算态度做作、动作夸张,也丝毫不显不自然。
  “星期二晚上,桑形独自一人在这个房间,后来有个全身裹着紫色头巾和长衣,戴着金色面具的谜样男子闯入。那个怪人自称‘魔术王’,突然拿枪对着惊惧不已的桑形,然后用绳子将他捆绑在椅子上,铐上手铐,封住嘴巴,展开了一场精心策划、如噩梦般的魔术。
  “接着,那个怪人指着对面大楼,要他看看一个名叫直美的女子被绑在那儿的画面,更令人惊讶的是,对面竟然出现了另外一位魔术王,然后那个魔术王用刀刺死了直美!
  “接下来,在一瞬间,袭击桑形的魔术王和那个房间,以及那个女人的尸体同时消失了,而另外一个魔术王也不见踪影,剩下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房间!”
  “没错,整个情形就是这样。”桑形以嘶哑的声音回应。
  “好了,各位,请往窗子那边看。”兰子说着,穿过我们身旁,站在窗子右边拉起窗帘,“从这扇窗户可以望见田村大楼的四〇二号房窗子,那绝对是四〇二号房,没错吧?”
  众人沉默点头。
  “二位警官站在贴着米色壁纸的房间,待会儿柴田团长会模仿魔术王演出令人惊讶的奇术,那两位警官和他所处的房间会瞬间消失,接着也会出现紫色房间,然后又再变回原来的房间。
  “有件事要麻烦各位遵守。为了精准重现这起事件,请各位像桑形当时被绑在椅子上那样,无论看到什么,绝对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
  “了解。”山本探长略显急躁地回应,“快开始吧!”
  兰子向柴田团长发出暗号,只见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大黑布,将一端递给她。
  “世纪大魔术正式开始!”柴田团长面带微笑,以夸张的口吻说道,两人摊开黑布遮住窗子。
  “一、二、三!”柴田团长下令,兰子放手,抽去黑布。
  “啊!”我不禁大叫,哑然失声。即使预告会有眼前光景,还是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不见了!”山本探长也不禁大叫,差点儿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不会吧!不只如此,米色部分还全都变成了紫色!”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方才还在眼前的四〇二号房和警官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紫色空房。
  “一模一样!和当时一模一样!”桑形惊讶不已。
  在场众人还处于一片惊愕之中,柴田团长与兰子再次以黑布遮住窗子。
  柴田团长以清亮的嗓音宣布:“好了,让这个房间消失,恢复原样……一,二,三!”
  只是惊异之事再度发生,“紫色房间”消失,又恢复成米色房间,那位警官也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一切完好如初。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子小姐!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山本探长惊愕得眼珠快迸出来似的一股脑儿质问。
  “那么,接下来为各位揭秘吧。麻烦你了,柴田团长。”兰子紧闭上窗帘,望向魔术师,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柴田团长得意地笑了笑,点点头,往门那边走去。我们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再度转身面向我们的他,双手摊开黑布,反复地掀翻正反面。
  “如何?各位,这块黑布什么机关也没有哦!”柴田团长这么说,将黑布递给山本探长,请他再次确认。
  山本探长一脸认真地检查黑布,末了还用双手揉捏,当然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
  兰子扑哧一笑,离开窗子说:“好了,各位,可以站起来了,请到窗边,仔细看看窗外吧。”
  兰子拉开窗帘,桑形慌忙开启窗户。夜晚的冷空气与寒风,一口气灌进屋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田村大楼就不用说了,连自己所处的这栋大楼外墙也上下左右仔细观察,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只有正面的四〇二号房点着明亮的灯。
  “喂!”山本探长挥舞着手,呼唤站在对面房间的警官。
  只见对方打开窗子,探出头,也大声回应:“什么事,探长?”
  那位警官也和站在山本探长身后的柴田团长与兰子一样,嘻嘻笑着。意思是,他已知道这个诡计的手法了。
  “……兰子,快告诉我们真相啊!”山本探长回头大吼,“到底是如何让两间不同的房间出现又消失的?”
  兰子一脸平静地要求众人:“别急,我现在就要说明,各位请回座。”
  我们一回座,兰子又紧闭窗帘,冷静地开始说明。
  “如此掩人耳目的手法大致分为两种,究竟是利用心理错觉,还是物理性机关呢?魔术师使用的诡计不外乎巧妙活用、应用、组合这些原则,当然也得施以不让诡计暴露的手法才行,意即用右手引起观众注意,同时用左手操弄诡计。自古以来,比起在观众面前真枪实弹地演出,魔术还是以事先设好的机关居多。
  “这起事件也一样,魔术王为何要以奇异的装扮现身?为何要将桑形绑在椅子上,让他坐在房间中央?又为何要站在窗子右边?
  “一般说来,站在舞台上的魔术师,其一言一行绝对都是经过精准演练的,所以魔术王的所有动作都是诡计的一部分,都是为了完成这项大魔术而不可或缺的要素。”
  “可以说得再具体一些吗?”山本探长一脸不耐烦地要求道。
  “魔术师那身奇怪的装扮不仅仅是为了藏住面容与身形,同时也是为了让桑形的目光和意识全集中在他身上的策略。也就是说,不让桑形注意到窗子的方向。”
  “咦?是为了不让他瞧见窗外的情况?”山本探长惊讶地看看兰子,又看看窗户。
  “是的。”兰子微笑回应,“刚才我故意一直靠门站立,就是为了让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这么说来,这期间有人在窗外动手脚?”
  “是的,探长。至于装了什么机关,请自己确认吧。”
  兰子拉开窗帘,我们再次奔向窗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遮蔽物,立刻就发现窗外那个异物。
  “那……那是什么?”山本探长双眼圆睁,大叫道。
  这回大家的惊讶程度与刚才不相上下。
  大楼外有个比窗子还大的物体,大小和纸拉门差不多——有两面镜子像是浮在半空中立着,一面在窗子左边,另一面则在右边,也就是靠近隔壁房间窗边。四边都镶有细细的铁框,以上下中心两点支撑,可以三百六十度回转。
  “那就是这次诡计的机关吗?”山本探长探出身子,整个人浮在半空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奇怪的大道具。
  兰子站在我们身后,开始说明:“没错,那就是消失奇术的基本机关,利用两面比窗子还大的镜子,巧妙地反射影像,就可以让处在特定位置的人看到任何光景。”
  “可是,这镜子是从哪儿弄来的?从上面吊下来的吗?”山本探长翻了个身,往上看。
  “是的,利用顶楼围墙内侧的简易起重机设置的,利用绳索从那里吊上吊下,就连镜子角度也是利用穿过铁框的三条钢丝来控制。”
  两面大镜子映照出绮丽的黑夜光景,一边的铁框抵在墙面上,下方的框角卡在墙壁突出的壁带上就不会动来动去了,而镜子也是以钢丝牢牢固定,不会晃动。
  兰子向亢奋的山本探长说道:“这两面镜子便能说明住在附近旅馆的房客,为何会看到在夜空飞蹿的透明蛇,那是因为反射了镜子上的影像。嫌犯上到顶楼拆除机关时,反射了霓虹灯光,这是因为机关未固定,映在镜面上的灯光剧烈摇晃,所以在那个房客眼中,就像是蓝色和浅蓝色的蛇,像迸出来的光束般飞来飞去。”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山本探长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手。
  捻着最自傲的黑胡须,柴田团长从旁插嘴,补充说明:
  “如各位所见,那面大镜子的内侧涂黑,铁框、绳索和顶楼的简易起重机也一样,这和魔术秀舞台背景挂上黑幕的道理是一样的。天一暗,黑色便成了保护色,根本看不清楚,就算是住在旅馆的目击者,也只能辨识出那是映在镜子上的光。
  “其实,很久以前就有人利用两面镜子表演这种瞬间出现与消失的魔术,像在十九世纪描写桌上人头会说话的‘史芬克斯’、还有描写贵妇揽镜自照时融入镜子中的‘浮华世界’等均为先驱。近来像是人体断面切割术也大量应用了镜像原理。”
  “简易型起重机可以轻易装设、拆卸吗?”山本探长难掩惊讶地问。
  “架子采用组合式,是一种称为轻型卷扬式起重机,或是链滑车之类的小型机器。熟练的话,比想象中省时省力。”
  柴田团长如此回应后,兰子向他点了一下头,接着说明:
  “我想,魔术王进行魔术的顺序是这样的,首先,要施展这个魔术一定要有两个魔术王,威吓桑形的那个叫‘魔术王A’,杀害直美的则是‘魔术王B’。
  “他们必须做好事前准备,分别于大桥第三大楼和田村大楼进行,首先在田村大楼的四〇三号房贴上紫色壁纸,铺上紫色塑胶垫。
  “然后在桑形的房间外放置两面大镜子,从顶楼垂吊下来刚好卡在窗子两边。镜面各呈四十五度角平行摆放。如此一来,便能从桑形房间清楚看见田村大楼四〇三号房反射于两面镜子上的模样。而且时值冬夜,窗帘又紧闭,桑形根本很难注意到他们动了这些手脚,意即魔术王之前就已探查过桑形有闭上窗帘的习惯。
  “将大镜子从顶楼悬吊下来,需要绳索和小起重机等工具,这些东西都是从西侧的横山大楼搬过来的,撤掉时也是经由同样的路线。
  “于是‘魔术王B’掳走离去的直美,大概是从她离开店里就开始跟踪,然后将她带进田村大楼四〇三号房,将她捆绑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这期间,‘魔术王A’闯进桑形的事务所,同样也将他捆绑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然后站到窗子右边,拉开窗帘,强迫桑形望向窗外。
  “可想而知,桑形是多么错愕。
  “因为不知为何,刚刚才离开的直美,竟然出现在对面的房间里,而且和自己一样被囚禁。更骇人的是,旁边也站着魔术王,同样也是个奇怪装扮的恐怖怪人。
  “当然,当时桑形目睹的并非实像,而是利用两面镜子反射出来的四〇三号房影像,然而桑形并不知情,当然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亮着灯的四〇二号房。”
  桑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声问道:“兰子小姐的意思是说,当时我看到的景象,也就是直美被绑在椅子上,惨遭杀害的‘紫色房间’,原来是四〇三号房?”
  兰子轻轻点头,回应道:“正是如此,桑形先生。你在魔术王的逼迫之下,看到的画面的确是四〇三号房的情景。”
  “怎么会这样?”中年绅士大口喘着气。
  “‘魔木王A’之所以站在窗子右边也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利用他自己的身体,限制从窗子往外的可见范围,如此一来,桑形先生的视野就更窄了。因为从这里望出去,是田村大楼的四〇二号房稍微靠左边一些,借此得以隐藏靠近四〇三号房的事实。
  “横亘于两栋大楼之间的黑夜,是这次魔术的最佳道具,就像舞台上围起的黑色布幕,扮演非常重要的功能角色。在黑暗的铁框中,反射于镜中的影像,也就是亮着灯的房间模样,是如此地清晰明显,令人印象深刻。
  “就在桑形惊魂未定之际,‘魔术王B’用刀刺杀直美小姐……”
  虽然兰子淡淡陈述,但话一中断,可以看到她眼底蕴涵着对于被害人的同情,以及对于凶手的愤怒。桑形也一样紧咬着嘴唇,与内心的悲叹痛苦奋战。
  兰子环视众人,继续说:“……到这里为止,是杀人剧的第一幕。接下来,凶手要演出第二幕,则由‘魔术王A’以长衣遮住桑形先生的视线,仅仅两三秒,便立刻拂去了原来那一幕。
  “其实那个时候,在顶楼待命的魔术王同伙,改变了大镜子的角度,将左边大镜子往外转开,往窗户旁移动。
  “于是,田村大楼四〇二号房的模样立刻映入桑形先生眼中。真正的四〇二号房什么都没有,因此在桑形先生眼里,直美小姐、魔术王与‘紫色房间’全都在瞬间消失了。”[参照图5]
  “原……原来是这样啊!”桑形极度懊悔似的,喉咙深处发出喃喃低语。
  “表演完后,在田村大楼的‘魔术王B’和其手下,用塑胶垫将直美小姐的尸体包裹起来,与折叠起来的紫色壁纸一起直接运到顶楼,然后使用绳索和简单的缆车原理运至大桥第三大楼。
  “不久之后,终于重获自由的桑形先生带着警官前往田村大楼四〇二号房勘察,可是那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隔壁房间也一样,房间里道具早已全数撤离,不留一丝任何犯罪痕迹。”
  “可恶!这些家伙!”桑形气得咬牙切齿。
  我们再次因为魔术王的大胆犯罪而感到惊愕、恐惧,浑身颤抖不已,同时也对兰子敏锐独到的推理能力深深佩服。

8

  解开魔术王施展的诡计之谜后,待柴田团长离去,留下来的我们,便开始对整起事件进行剖析讨论。
  兰子手指绕着垂在衣领上的卷发,指出这次事件的特征。
  “如我方才所言,这次的犯罪计划相当缜密,完全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元素或巧合。”
  “嗯,我有同感。”山本探长重重点了点头。
  “换言之,魔术王为求那出消失短剧成功,必须具备一项要素,那就是逮住从桑形事务所离开的直美小姐,将她强行带往田村大楼,所以必须确切掌握她那天晚上的行踪。”
  山本探长双臂交抱,又是猛点头:“没错,碰巧选中她成为牺牲者也很难吧?”
  “因此,如果魔术王从一开始就掌握她的行踪呢?”兰子望着山本探长问道。
  “什么意思?”
  “其实是魔术王命令直美小姐前往桑形那里的,向他借出‘炎之眼’,若是这样,就能说明为什么她会被掳走。魔术王的确掳走了直美,可是她遭到袭击的事件谁都没有见到。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自己前往田村大楼四〇三号房,为了将‘炎之眼’交给某个人。”
  “什么?”山本探长错愕不已,我和桑形也一样。
  兰子眯起眼睛说:“只要比对前后状况,真相一角便会浮现。最近不是有一位很捧她场的顾客吗?就是那个叫田所幸司的,如果这个男的是魔术王的党羽,证据就不难成立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叫田所的男子,装作出手阔绰的有钱人好接近她,然后以想要帮她买回‘炎之眼’为借口,说什么想看看,便要她央求桑形出借?”山本探长抚着下巴思索。
  “应该是这样吧。”
  “好,下令立刻逮捕那个男的!”山本探长拳头紧握,展现魄力。
  “就算是这样,为何要找上直美?”桑形提问。心情悲痛的他,神情难掩阴郁。
  兰子看着他,恳切地说道:桑形先生,动机很明显,就像我刚才说的,魔术王的目标就是那颗‘炎之眼’!”
  “‘炎之眼’?”
  “魔术王带着配戴那颗宝石的直美小姐的尸体一起消失,由此可见,他的目标是那颗红宝石,若真是如此,也许那颗红宝石才是他的首要目标。”
  “天啊……”
  “那颗宝石不仅仅是一颗昂贵的石头,也是有传说的宝石吧?”
  兰子向桑形确认,不待桑形回答,山本探长反问:“你的意思是……这颗宝石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由来?”
  “没错。”兰子回应,又望向一脸惨白的桑形。
  他轻轻摇摇头说:“可惜我也不太清楚,听直美说,‘炎之眼’是她们家的传家之宝。”
  山本探长面有难色,像在给自己下令似的,说道:“被害人是北海道函馆出身,看来得靠这条线索追查此事了。”
  我从旁插嘴问兰子:“兰子,你是如何识破魔术王的诡计?”
  她看着我,撩起垂在额前的卷发:“由各种状况和证据进行理论性的推理呀。比如送报员在凌晨时分看到货车上载着黑色拉门似的东西,我猜那应该就是反射用的大镜子,也想到行李中可能装了直美小姐的尸体等其他东西。由顶楼栏杆留下的痕迹判断,肯定曾在那儿装设过简易型起重机之类的东西,推测那些道具经拆卸后,经由隔壁的横山大楼搬运出去。”
  山本探长鼓起掌来:“对了,如果拆下那边五楼窗子的两片玻璃,开口可就很大了,大镜子只要稍微倾斜便能通过。”
  “田村大楼四〇二号房和四〇三号房的窗户玻璃都擦得很明亮,这也是一项重要线索。”兰子补充说明。
  “玻璃窗啊?”
  “四〇二号房已经空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四〇三号房则住了独居老人,按理说,窗户应该会很脏才是。可见之所以擦得那么亮,肯定是有什么意图。当然是为了让这出杀人剧得以鲜明地烙印在桑形的眼底,所以才刻意擦得那么亮。”
  “原来如此。”山本探长佩服不已。
  兰子边抚弄垂在胸前的串珠项链边说:“阿加莎·克里斯蒂有一部叫《镜子魔术》的长篇推理小说,原名为《They Do It With Mirrors》,取自观赏魔术表演的观众,在识破诡计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那是利用镜子做出来的效果嘛!’由此可见,镜子是常被用来当做障眼法的道具之一。其实就某方面而言,魔术师是使用镜子表演魔术的艺术家!”
  桑形浑身发抖,不禁说道:“太可怕了!我看到的那起恐怖杀人情景真是个奇迹!不,真像是恶魔施展真正的魔术!”
  “但这魔法却被兰子轻易识破,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极力赞美兰子。
  “就是呀!兰子,你的推理总是这么精彩!”山本探长也一脸欣喜地说。
  兰子却苦着脸:“山本探长,我们的确将诡计从魔法还原成现实,但还未打败那些嫌犯。”
  “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尸体?”
  “这也是原因之一。目前我们还无法理解为何那个自称魔术王的嫌犯,要犯下这起杀人案。而且又是出于什么理由,选中直美小姐为牺牲者,还要桑形当目击证人?至于故意穿戴紫色头巾,长衣和金色面具掩饰身份,想必是为了向世人强调自己的存在,而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一切的一切都还是谜。”
  “哦,说得也对。”山本探长活像挨骂的小孩,显得有些畏缩。
  兰子轻轻闭上眼睛,缓缓说出内心的不安。
  “总之,这起事件非比寻常,实在是太诡异了。总觉得其中一定蕴涵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恐怖秘密,我不认为这是一起单纯的谋杀案,肯定有我们无法想象的阴谋潜藏其中……”

9

  这就是令后世震撼的“魔术王事件”如此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开端。
  翌日,警方在“Joy&Joy”酒店逮捕到直美的顾客田所幸司,因为有人匿名通报他的行踪。被捕的他,爽快地承认自己是魔术王的同伙。
  他的自白如下:因为投资股市赔了不少钱,又禁不起丰厚报酬的诱惑,于是参与杀害直美,抢夺桑形所有珠宝的计划。从他的随身行李中,发现了桑形那个用来装珠宝的包。
  根据田所供称,将桑形捆绑在椅子上的“魔术王A”是他乔装的,而装珠宝的包则是他临走时顺便盗走的跑腿费。站在田村大楼四〇一号房,杀害直美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魔术王,他对此极力强调。
  然而,关于魔术王的庐山真面目和住所,田所则是完全无所知悉,只是单纯听命行事,因此一次也没见过魔术王的真面目,所有行动都是经由邮件和电话下达指示,虽然联络者是个女的,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可能是用什么方法变了声,而且发音也有点奇怪。
  兰子相信田所供称的一切。从魔术王有多名助手一事,可以解释他所操弄的诡计,否则负责联络的人就是魔术王本人的可能性极高。
  此外,她也推测匿名通报田所行踪的人,应该就是魔术王自己,可见这个杀人凶手从一开始就把田所设定为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
  警方全力搜捕魔术王,铆足全力一定要逮到这个穷凶至极的恶徒。但搜索任务却毫无进展,魔术王仿佛随着他表演的诡异魔术,从这个世界消失,毫无线索,也找不到遇害的直美的尸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山本探长内心的焦躁也与日俱增……
  在北海道又发生了一起残忍、谜一般的杀人事件。令全日本人心惶惶的血腥惨剧,如此不寻常的连续杀人事件,“魔术王事件”无疑只是前哨战。
  怪人“魔术王”为了进行血腥的杀人计划,在他邪恶的脑子里,正虎视眈眈地演练着复杂诡谲的计划……



黑魔术王

  事实上,在世界犯罪史上感人肺腑的案件是被认为不存在的。
  ——《八墓村》横沟正史



1

  “为困扰不已的人提供协助的私家侦探,总是会面对接踵而来的奇怪事件。”
  史上著名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曾经这么说过,这句话也可印证在当代知名的唯一女侦探——二阶堂兰子身上,她不仅要面对完全背离常理的不可思议之谜,还必须面对冷酷杀人魔的挑衅,却也顺利解决了无数的悬案,而这些案子,无不充满了超自然要素、无比的憎恶以及周到缜密的计划,全是警方无法掌控的谜点。
  当然,这次令日本人陷入恐慌与战栗旋涡的“魔术王事件”也一样。但比起其他事件,这次的事件更增添了神秘感与诡异现象,因为最后被兰子识破的真相之中,隐含着现实世界难以想象的巨大秘密。
  兰子在犯罪搜查过程中,常会提及推理小说的情节。她曾说,推理小说是在虚构的世界中假想犯罪,以理论和理智剖析谜题的文学。因此,她会将现实犯罪与推理小说进行比对,将事件结构单纯化,这样比较容易看穿事件的本质。也就是说,这是挖掘潜藏于“魔术王事件”底层那股恶意根源的方法。她认为,分析推理小说所描绘的人的心理,对破案很有助益。
  为了对抗“魔术王事件”噩梦般的空想,她平日就常常发挥“推理”的想象力,然后一点一滴地累积证据,最后建出以理论为基础的美丽楼阁。
  当时的我认为这方法实在太古怪,不过到了事件得到圆满解决,真相也一一大白的现在,倒是能充分理解了。
  大部分推理小说的最后关键一幕就是名侦探以明确的推理,让真相大白,赢得胜利。当巧妙隐藏于悲剧里的秘密被揭发时,令人意外的真凶,惨白着脸暴露在读者面前。
  但在实际的犯罪搜查过程中,多半都无法如此顺利,不太可能出现像小说那般严密、精准的解决模式,因此事件相关人士和警方经常陷入迷宫,长年为嫌犯究竟是谁而烦恼不已。
  同样的,像我们这种推理小说爱好者之间,“究竟是谁杀害了艾德温·德鲁德”类似这般的疑问就成了永远的课题。
  由推理小说迷创立的“杀人艺术会”同好会,定期于东京都国立市旭路上一间名为“紫烟”的咖啡厅聚会。会员之间经常就英国文豪查尔斯·狄更斯未完成的小说《艾德温·德鲁德之谜》一书中的疑点,进行过好几次的讨论。因为作者猝逝,没写下凶手之名,所以此书就成了我们津津乐道的悬案。
  昭和四十五年一月的第四个周末。
  今年首次的月会,还是以这个吸引人的难解之谜为题,于隔月的月会,会员各自发表自己的推理。所以我也重读了一遍小说,查阅了过去一些人的论点。杀害优秀青年艾德温的真凶究竟是谁?众人都在为这个问题继续伤神。
  小说中虽然曾描述线索,但并未有突破真相的关键,因此这是一件非常难解的悬案。
  “兰子,你知道凶手是谁吗?”仍想不出好主意的我,忍不住作弊想问问身为名侦探的兰子有何看法。
  一月三十日星期五,用完晚餐后,我们悠闲地坐在装有暖炉的客厅里。我坐在长椅上,兰子坐在她最喜欢的扶手椅上闭上眼睛,聆听音响流出的瓦格纳[注]歌剧《崔斯坦与伊索迪》。
  [注:瓦格纳,十九世纪知名音乐家,代表作有《唐怀瑟》、《尼布龙根的指环》等歌剧。]
  “你是指艾德温·德鲁德吗?打从开始读那本书,我就轻易看穿狄更斯设定的结果了。”兰子回应的嗓音十分清亮。
  她今天身穿黑色毛衣,搭配长至脚踝的长裙,那头华丽柔软的招牌卷发披散在肩膀上,看起来更增艳丽,胸前垂挂好几圈银项链,手腕也戴了同款银饰。
  “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我惊讶地问。
  “嗯。”她抬头,露出自信的笑容。
  “所以这本小说的谜一点儿都不难解?”
  “没错,其实对事件结构和人物关系不需太钻牛角尖,也没有像密室杀人那般巧妙的诡计。因为情节只有一条主轴,就某种意义而言,也就没什么特别引人上钩的部分,这不就很容易明白?话说回来,整个故事一开始就提示了答案,狄更斯是怀揣着真相写这篇故事的。他明确地突显伏笔与线索,以嘲弄读者为乐。说到英国,有太多是像诺克斯神甫和安东尼·巴克利[注]这种把坏心眼当幽默的人。”
  [注:安东尼·巴克利,英国推理小说及犯罪小说家,著作有《巧克力下毒事件》、《杀意》等。]
  “真是不敢相信……”我一时语塞。
  她早就解开艾德温·德鲁德之谜了?
  兰子轻眨着美丽的眼睛:“黎人,与其谈这种事,不如来聊音乐吧。我觉得瓦格纳这位作曲家真是个天才,所以弗朗兹·李斯特[注]才会对他那么着迷。他可是印证了无论个性多乖僻的人,只要作品拥有绝世艺术价值,最终还是会成为令人爱戴的音乐家。”
  [注:弗朗兹·李斯特,十九世纪末知名音乐家。]
  “管他什么瓦格纳、李斯特,我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艾德温·德鲁德,除此之外,一切都没兴趣!”
  面对我的牢骚,兰子对我微露苦笑:“看来黎人还真是没搞懂呢。我现在说的就是人的心情与变化,因为优秀的侦探也得是个优秀的心理学家。
  “音乐家融入古典乐旋律的思维与情感,可是非常多彩深奥的。因此作曲家与资助他们的金主之间的情感纠葛,是历史剧最有趣的范本。身份卑微的音乐家如何以自己的才能为武器,在社交圈吃尽苦头,抑或是功成名就,这种微妙的牵引力是不可或缺的,而如此深奥有趣的事,就是研究行为心理学的最佳范本,不是吗?”
  我放弃地耸耸肩:“所以从未猜中你在想什么的我,如何也不可能成为优秀的心理学家。”
  兰子又嫣然一笑,很干脆地点头说:“说得也是,但黎人无法理解的并非我的想法,而是一般女人的心,所以才会老是和自己必仪的女孩闹得不欢而散,缺乏体贴心是黎人最大的缺点。”
  “算了。我不想跟你辩了,反正我们男人不谈感情也能活得很好,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关于艾德温·德鲁德的死。”
  “我就是在谈艾德温·德鲁德的问题呀。”
  她意有所指地说,同时用那充满魅力的眼眸直瞅着我。
  “读过不少狄更斯的小说,但是我觉得颇具自传风格的《大卫·科波菲尔》和《孤雏泪》最有趣。其他写作风格大多是典型的通俗剧,给人冗长感,而且多半是那种刻板角色,加上人物散见于各作品,插曲倍增,全体着墨甚多,情节拖泥带水,无趣部分自然增多。
  “狄更斯在创作《艾德温·德鲁德之谜》时,也还是逃脱不了这种写作风格。以解谜为基调的拼图式犯罪小说,本来就以标榜情节紧凑为特色,然而那篇小说承袭了十九世纪的缓慢步调,肯定有人看得哈欠连天吧。”
  “你是说《艾德温·德鲁德之谜》这部作品不怎么有趣?”
  “黎人,你对‘有趣’的定义是什么?”兰子笑着问。
  “这个嘛……就是有趣啊。”我含混其辞,却也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总之,这部小说又成了这次‘杀人艺术会’月会的议题,我也得发表自己的看法才行。但老实说,我对这部小说的推理完全没信心。”
  “黎人,你觉得凶手是谁?”兰子神情沉稳,跷起藏在长裙下的脚。
  “虽然答案很老套,但我还是认为真凶就是那个叫贾斯帕的男子。他是个鸦片鬼,也是死者艾德温的叔父和监护人,加上他暗恋艾德温的未婚妻,从头到尾的行为都很怪,而且吸毒者会忘了自己吸毒时的所作所为,也许在吸毒期间,他犯下了连自己都想不到的错误。”
  “既然这么想,又何必问我?就在大家面前发表这种平凡愚蠢的想法不就得了?反正发表这种有点可耻的见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耻?”我惊讶地说,“凶手就是贾斯帕的说法,可是从以前到现在众多推理爱好者中最多人提出的见解呀!”
  “推理小说的解答与犯罪真相,绝非取决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不是吗?”兰子态度超然,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杯里装的是她最爱喝的Earl Grey红茶[注]。
  [注:一种柑橘类红茶。]
  “那你说谁是凶手啊!”
  “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就推理小说常识而言,最怪异的角色绝对不是凶手。狄更斯之所以写这部作品,就是为了创造出一篇以凶手为要素的推理小说与爱伦·坡相抗衡的杰作,因此他绝对不会将真凶设定为嫌疑最大的贾斯帕。”
  “也有可能反将一军啊!故意设定最怪异的人是凶手来骗读者!”
  “这说法太蠢了,想想这部作品是何时写的,当时爱伦·坡所创的推理小说,正在文学历史中以各种手法试图摸索,慢慢才走向逐渐确立的阶段,所以根本不可能对自己尚未触及的领域有什么其他构思……”
  查尔斯·狄更斯是十九世纪英国最活跃的作家,除了兰子提及的作品,其他还有《块肉余生录》、《双城记》,《远大前程》、《小杜丽》等多部名作,批判社会制度的不健全与矛盾,促进改革。要说与推理小说有关的作品,就是描述警官调查犯罪事件的《荒凉山庄》,巧施诡计隐匿死者身份的《巴纳比·鲁吉》,以及前述的《艾德温·德鲁德之谜》。
  推理小说之父爱伦·坡编造出密室杀人等各式诡计与障眼伎俩,但是就“看不清死者长相”这一点,狄更斯早已在《巴纳比·鲁吉》中就揭露过了。爱伦·坡对这项诡计苦思不已,才读过《巴纳比·鲁吉》连载第一回,便立即发表解谜论述。虽然指出的内容绝大部分都说中了,但也嗅得出他对于这个点子被其他作家捷足先登一事,感到十分懊恼。
  代表作有《月长石》、《白衣女子》,擅长撰写卖关子型推理小说的威尔基·柯林斯是狄更斯的好友,柯林斯的弟弟与狄更斯的女儿结婚,更加深了两人的关系。身为同行,狄更斯似乎相当在意好友的作品与人气。不过,他想写一本有别于好友风格的本格派推理小说,于是创作了这部《艾德温·德鲁德之谜》。
  这部新作完全以搜索凶手为题材,是纯粹的解谜小说。虽然连载中颇受好评,却因狄更斯猝死而宣告中断,成了一部未完成的遗作。因为还来不及写结局,所以真相最后竟然石沉大海,成了永远的谜——最难解的谜。
  命运之日,一八七〇年的夏天,狄更斯才五十八岁。他在写完《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第二十三章后,突然昏倒在地,蒙主宠召。
  于是《艾德温·德鲁德之谜》就成了一篇令人苦恼的作品,所以在此尽可能将这则波澜壮阔的故事,概括地说明如下。

  * * *

  故事是从昏倒在鸦片窟的吸毒者尚·贾斯帕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
  贾斯帕虽是伦敦偏僻小镇的音乐老师,却拥有克洛伊斯特拉姆大教堂圣歌队长的崇高头衔。他拥有还算威严英挺的外表,表面上是人人尊敬的善良市民,大家都对他收养无依无靠的外甥艾德温·德鲁德一事感到十分钦佩。虽然两人看起来感情很好,其实贾斯帕非常厌恶这个外甥,因为他暗恋的女子罗莎·巴德,正是艾德温的未婚妻。
  艾德温与罗莎奉长辈之命成婚,两人一旦结为夫妻,就能继承一笔莫大的财产。
  但有一件事贾斯帕并不知情,那就是罗莎与艾德温两人偷偷私自解除婚约,也因此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另一方面,镇上来了一对来自锡兰的双胞胎兄妹奈威尔与海伦娜,兄妹俩是个性比较热情、冲动的人。
  贾斯帕刻意挑拨奈威尔与艾德温,于是两人比剑互骂,发生严重争执。接着,贾斯帕刻意居中协调,邀请两人在下着暴风雪的圣诞夜共进晚餐。贾斯帕的企图究竟为何?
  翌晨,艾德温失踪,经过一番搜查后,在河堤发现了艾德温的怀表,任何人都会认为艾德温可能死了,在那个暴风雪的夜晚,艾德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连和艾德温在一起的奈威尔都被怀疑是凶手,但却没有任何足以证明凶手就是奈威尔的证据……
  奈威尔真的是凶手吗?还是凶手另有其人?抑或是艾德温其实还活着,只是失踪而已?还是有什么理由必须躲起来?
  这个事件和贾斯帕又有何关系?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镇上出现一名叫达伽力的男子,谣传他可能是某人乔装的,这导致事件越来越错综复杂,而且达伽力的出现,似乎在向读者说明艾德温失踪一事将有所解决。
  然而,达伽力真的是书中的侦探角色吗……

  * * *

  就这样,《艾德温·德鲁德之谜》提出了各种谜题。
  艾德温·德鲁德真的遇害了吗?
  抑或只是单纯的失踪事件?
  如果艾德温惨遭毒手,那凶手会是谁?
  若他还活着,又为何失踪?
  达伽力又是什么样的人?
  到目前为止,有太多学者与推理作家企图解开这迷人的难解之谜,其中不乏像是切斯特顿、萧伯纳、莉莉安·托瑞、约翰·狄克森·卡尔等名人。他们以自创的分析法,对这个难解之谜提出各具特色的解答,截至目前为止也出版过不少将众多解答的论证集结成册的书籍。
  以小说的形式解答这些谜题的本也有,比如布鲁斯·格瑞姆的《尾声》,以《桑戴克博士系列》闻名的奥斯汀·傅里曼在长篇小说中也有以此为蓝本的作品。近年来,标榜歇洛克·福尔摩斯系列的仿作中,也有以查明艾德温失踪真相为内容的作品。
  那么,到目前为止,有关《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推理?综合大致的看法,那就是艾德温确实已经身亡。
  一九一四年,切斯特顿与萧伯纳半开玩笑地举行艾德温的监护人贾斯帕的审判会,由切斯特顿担任审判长,萧伯纳担任陪审长,结果判决贾斯帕有罪。
  卡尔则是在给莉莉安·托瑞的书信中,揭露关于凶手的简洁推理。首先以《月长石》和《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比较为前提,形成以乔装成哥哥的海伦娜为主嫌,贾斯帕则是因为吸食毒品,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成了帮凶的新推论。
  此外,还有住在美国佛蒙特州一名叫T.P.詹姆斯的工人,号称灵体附身,写下这部未完成小说的结局,他自称收到狄更斯来自灵界的讯信而完成了这本书。就文体与思考逻辑等,的确酷似狄更斯本人。
  “兰子,所以你认为凶手绝对不是贾斯帕?”我边思量兰子的话边问。
  “没错,凶手不是他。”她用手缠弄垂在胸前的卷发回应。
  “这么说来,小说里的确藏了另有其人的伏笔和线索?”
  “当然。”兰子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历史上像《艾德温·德鲁德之谜》般的事实,就理论上来说,根本无法解开呀。”
  “有可能。约翰·狄克森·卡尔根据史实而写的《爱德蒙·古德菲爵士谋杀案》,以及约瑟芬·铁伊的《时间的女儿》也是影射英国理查三世国王的暴行,所以要想解开《艾德温·德鲁德之谜》并非难事。”
  “不过,那可是没写完的小说啊!”
  “我想,已经有充分的线索可以识破真相了,就算不是范达因,只要发现一项重要的心理证据,就可以解开缠绕的结。”
  “是吗?”我非常怀疑。
  “我说黎人啊,心理分析可是身为侦探的基本功,各种怪人的怪异行径里所隐藏的事实,以及真凶掩饰的犯罪动机等等,分析出其中的含义,对于推理的整合是非常重要的。”
  “我当然很在意贾斯帕到底在想什么,毕竟他对艾德温充满妒意……”
  兰子扑哧一笑,打断我说话:“到目前为止,探究艾德温之谜真相的人,都无法正确掌握某种人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说,完全无法理解狄更斯的构思与想法,自己的感受性也无法追上这位小说家的敏锐观察力。”
  我对兰子所言实在一知半解。“这部小说的真相究竟为何?艾德温到底有没有死?”呈半放弃状态的我,率直地问道。
  只见她露出难以招架的笑容,硬是不愿正面回答我的提问。
  “我的推理还是留在下次‘杀人艺术会’的月会再发表吧。等听过了黎人和其他人的不同意见之后再说出真相,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这不公平,这样你不就可以边听大家的答案,边修正自己的意见吗?”
  兰子嘻嘻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好吧。要是你不信,那这样好了,我将想法写在纸上,放进信封再封印起来交给黎人,下个月我发表看法时再开封。”于是兰子真的在便笺上写下凶手的名字,然后装入信封,由我小心保管。
  不用说,小说是虚构的故事,另一方面,犯罪是现实的悲剧。尽管有时彼此相似,其实完全不同,就算小说会影响读者的精神,也不会伤害肉体。许多犯罪事件却会带给相关人士的身心最深层的伤害与悲痛。
  没有人发现揭露《艾德温·德鲁德之谜》的真相,正好就是那起“魔术王事件”秘密的本质。只有兰子不一样,她超凡的思考方法,已经达到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境界。
  以拼图玩具为例,一般人会先拿起一块拼图拼命思索该放在哪里,接着再拿第二片,然后重复这个动作。可是兰子的话,若是两百片拼图,她可以一次就找到它们所有的位置,这就是平凡如我们和身为稀世名侦探之间的云泥之别。
  总之,她以直觉式归纳推理法,同时解开《艾德温·德鲁德之谜》与“魔术王事件”之谜,进而研究两种犯罪的同一层次的问题,组成理论性推理,再从两起事件中抽出它们的同质性。
  那就是……

2

  ——魔日。
  一年一次,不,几年一次,早上醒来的瞬间,就觉得有一种异于平常的感觉支配着自己。这种特殊的日子的确存在。是个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没来由地觉得不安、不太对劲、毛骨悚然似的一天。可是,当一天快要结束时,却又果真发生了突如其来能让血液凝结般的恐怖侵袭世界,引起世间莫大的骚动。
  昭和四十五年二月二十日,星期五。
  那天对芝原悦夫而言,是个魔日。才二十六岁,前途一片光明的他,是个三年前开始在老家北海道函馆代理进口商品的青年实业家。
  虽然这家公司是生病的父亲移交给他的,但在他的管理下,经营得有声有色,这是因为有母亲那边亲戚所属的宝生财团在背后撑腰。
  宝生家是个活跃于函馆及周边财政界,并且握有极大权力的家族。因此,与这个家族的相关公司,只要说是为了促进函馆繁荣,就能稳稳地立足于此。虽然悦夫并未特别意识到这番安稳的境遇,但的确享受了某些特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啊,时间到了,可不能迟到!”
  星期五晚上,悦夫一如往常忙到晚上六点多才告一段落,然后走进车站前一间珠宝店,去接他的女友铃原智华下班。她是这间分店的店长,街灯闪烁,两人走在昏暗的街头。
  与智华相识两个月,两人正式交往还不到一个月。虽然还未正式公开,但两人已经订婚一个月了。悦夫想与智华厮守的心情深植心中,深信对方也是这么认为,现在的悦夫满脑子只有智华这位完美情人。
  车站前一如往常,人潮熙来攘往。两人往大手町方向走,来到一家餐厅,先享用了一顿豪华的晚餐。这家法国餐厅的装潢十分雅致,地点又隐蔽,是个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的地方,餐点当然也很美味,其实以前他也和前女友来过这家餐厅一两次。
  “悦夫,用完餐后要带我去哪儿?”
  栗鼠毛皮大衣下,穿着一件小露香肩的淡红色礼服的智华,是如此楚楚动人。肌肤白里透红,一头吹整美丽的褐发,胸前还垂饰着闪耀的钻石项链,这是悦夫送她的生日礼物,正好衬托她那细长雪白的颈项,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呃……待会儿就知道了……我是很想说,但是让你有些想象不是更好吗?”
  “嗯,是呀。”
  烛光中,嫣然微笑的智华散发出来的魅力,对悦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眼中除了智华,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无论长相,措辞,智华都是十足的现代都市风。比悦夫大两岁的她,难掩大女人气势,一头蓬松卷发裹着那轮廓分明的小巧脸庞。
  她大大的眼睛,睫毛刷上深色睫毛膏,那对炯炯闪亮的眼眸,直盯着还留有少年神韵的悦夫。从充满情感,涂着鲜红唇膏的丰唇,流泄出魅惑人心的叹息。
  总之,她是个非常性感、魅力十足的女人。
  一年前,智华从东京来到函馆,她原本是银座一流酒店里的顶尖红牌,在那儿搭上珠宝店老板,因此得到函馆分店长一职。
  崇尚奢华的她,现在仍和在银座时一样,喜欢穿着高级华服,戴着昂贵珠宝,住顶级华厦,所以和她交往得花大把钞票,而且还得忍受她予取予求的任性,但是对坠入爱河的悦夫而言,这些都成了她魅力的一部分。
  两人细细品尝从法国学成归国的厨师精心烹调的美食,再到气氛静谧的吧台聊天。沉醉在浪漫氛围中的两人,最后来到霓虹灯闪耀的繁华街区,位于本町最深处的林荫道上,两旁是成排挂着豪华招牌的小酒吧、PUB和酒馆。在那里最近才开了一家名为“黑蜥蜴”的夜店,他们要前往的就是那里。
  街道上寒风刺骨,开始下起纷飞细雪。前天降下的薄薄冻雪上,肯定又添了一层新雪。从餐厅走到“黑蜥蜴”并不远,但悦夫还是为智华招了辆出租车。
  林荫道上的欢乐街是道南一带最繁华的地区,处处耸立着醒目的招牌,闪亮的霓虹灯宛如暗夜里的彩虹。醉客熙来攘往,整条街全是醉客的欢笑声与陪酒小姐的娇笑,以及不绝于耳的拉客喧哗,此刻正是这条街准备迎接盛况之时,与车站前的酒场大道午夜十二点就打烊的情况相比,这一带每天都像周末般喧闹至天明。
  其中又以新开幕的“黑蜥蜴”最受好评,迅速成为函馆那些喜欢装腔作势、附庸风雅,而且还要有点钱的熟男熟女一处可以通宵达旦的新社交场所。首先,这家店的装潢够气派豪华,正面墙上装饰着小灯泡,来往行人仿佛沐浴在光的洪水中。其次,店门采用气派的宫殿风格设计,金色闪亮的厚重门扉,缀饰一闪一闪的五彩旋转灯,入口铺设红地毯,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侍们,负责检视顾客身份。因此,能顺利进入店里的顾客,都有一种难掩的优越感。
  “黑蜥蜴”虽是间夜店,但在这儿却不会拿女人裸体进行交易,取而代之的特色是让顾客在香颂、蓝调和爵士等浪漫歌曲与演奏下,尽情品尝高级醇酒,还有一流艺人的表演也是这家店的招牌,因此这里成了绅士淑女们最喜欢来的地方。
  当然,猥亵的微笑、难掩的娇嗔、淫荡的动作和疯狂的眼神——事实上,这些丑恶面貌还是隐藏在宾容们的面具之下。其他还有好奇、爱情、热情、嫉妒、怜悯、憎恶等,人类所有的特性和感情,在这里都像爆发似的激烈沸腾。
  “欢迎光临!”
  男侍毕恭毕敬地迎接走进“黑蜥蜴”的悦夫和智华。入口左边立着今日表演节目的大型告示牌,上面是一幅色彩缤纷、充满文艺复兴风格的画,看来今晚的主秀是魔术师梅菲斯特,呈现的是装饰艺术笔法描绘全身裹着黑衣,如恶魔装扮的魔术师从烟雾中变出绝世美女的场面。
  走进富丽堂皇的厅堂,踏着红色地毯往走廊方向前进,四周射出的金色光芒笼罩着两人,到处都是镶了镜片的银色装饰柱子,仿佛看透往来宾客的真实面貌一般,歪斜地映照着。
  一位男侍帮他们开启厚重门扉,悦夫向智华微笑,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去。
  里面犹如饭店宴会厅般宽敞,十分嘈杂、喧闹。墙上全镶着偌大的镜子,垂下四盏吊灯,细细如鳞片般的璀璨光芒遍洒会场。
  四方形的沙龙空间很宽敞,摆了许多铺设白色桌布的圆桌,桌上还点了蜡烛,正面则是垂下黑色天鹅绒帷幕的舞台。
  台上那位肉感十足的爵士女歌手正好唱完,准备退场。
  眺望入座的宾客们全是以函馆为主,道南地区的名士。轻松谈笑间,还混杂着压低的说长道短、指桑骂槐与讽刺嘲笑。
  这些宾客,悦夫认得大半。比如那个身边总是围绕男人的有钱夫人,现在身旁就有两个年轻男子伺候着。她一瞧见悦夫,便从扇后送过来个秋波。悦夫认识的宾客中,大概半数都知道他和宝生财团有亲戚关系。
  男侍领着悦夫他们往最里面走去,边走还得边向周围认识的人点头打招呼。预约席是在舞台正前方偏左边一点的位子,视野非常好。因为是预约席,当然得多花点钱才订得到,但足悦夫觉得为了智华,花点钱又算什么。
  “先上酒吧。”悦夫向男侍点了高级酒。
  就在此时,响起一阵掌声。一位小木偶打扮的小丑走上舞台,双手拿着五只色彩缤纷、像是保龄球瓶的瓶子,一个接一个抛到空中再接住,动作滑稽引人发笑。
  “对了,智华,我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就这样,在摆置中央的小小烛光中,两人热切地四目相交,脸上溢满幸福与对彼此的爱意。
  “当然是越快越好。”智华伸出手,轻轻叠放在悦夫手上。
  “那我们等天气一回暖就马上举行婚礼吧!”悦夫微笑说道。他本来就是个性开朗,作风干脆的人,从他宽额的家族特征就看得出来。
  “但得等你表妹贵美子完婚后,我们才能举行婚礼,不是吗?我听到有人这么说。”智华边说边用涂着粉红指甲油的指甲,温柔地抠着悦夫的指甲。
  “是呀。毕竟她们家是函馆的望族,况且是本家千金要出嫁,宝生家族得守一大堆家规,我爸妈一定也会坚持遵守先来后到的顺序。”
  “我就这么只身一人,没什么麻烦规矩要遵守的。”智华以魅人的眼神,撒娇地回应。
  “很对不起,因为取消了我和贵美子的婚约,惹得我爸妈和亲戚们十分恼火,加上本家那边也有些不怀好意就是了。”
  “没关系,悦夫,又不是你的错。不过,贵美子和龙冈的婚礼到底什么时候举行呀?你问清楚了吗?”智华凑向悦夫悄声问道,然后斜眼偷瞄周遭的状况。
  函馆并不是什么大城市,悦夫所处的上流社会更狭小。事实上,在如今已是函馆新社交场所的“黑蜥蜴”店内,悦夫和智华更是众人瞩目的一对。
  从踏入店内的那一瞬间,悦夫就发现他们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们的近况、一举一动,都成了绝佳话题。
  悦夫也很在意周遭眼光,刻意压低嗓子说:“昨天听我妈说,贵美子的婚礼确定在三月下旬举行,因为决定得很仓促,所以还没有正式宣布就是了。”
  “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吗?”智华刻意歪着头悄声问。
  悦夫赶紧摇头:“不,才不是。我和她的婚事本来就是小时候双方父母擅自决定的,所以我们谈好决定取消,不是因为谁的关系。”
  “你真的好体贴,可是贵美子那么柔弱,肯定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吧!”智华眯起眼,有点责备的口吻。
  悦夫喝了一口酒,点点头说:“哦,这个嘛……但你也很清楚,贵美子的未婚夫可是在函馆中央医大任教的副教授,每个人都清楚他的人品,所以绝对不会胡乱猜测的。”
  “说得也是,”智华点头,“他们确实很配,一对俊男美女组合,就算电影里的情侣也没像他们那么匹配呢。”
  “哈哈哈!那我们呢?不也是一对俊男美女组合?”
  “呵呵,我们可不输给他们,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智华说着又按下悦夫的手,送给他最顶级的微笑,周遭果然在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们完全没察觉。
  智华喝了一口酒,露出娇媚的笑容:“可是,悦夫,丑话先说,我可绝不要过贫穷又庸俗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哦。我要过的是穿戴珠宝礼服,能时常出席宴会的上流生活。要我每天忙家事那是不可能的,无聊的事交给用人就行了。我可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人家可是很喜欢珠宝店那份工作呢!”
  “嗯,我知道。我们不是老早就说好了?一切都照你的意思!”悦夫很认真地回应,谁叫他爱的是她那华丽的外表与性喜豪奢的个性呢,所以他早就有此觉悟了。
  四周又响起如雷掌声。
  司仪进行完制式夸张的开场白后,舞台上出现一位身穿紫色性感礼服的黑人歌手。身材丰腴的她,边走边夸张地左右摇晃大屁股。
  乐团一奏起浪漫乐曲,沐浴在聚光灯下的黑人歌手,便以充满魄力的浑厚嗓音高歌。
  “她唱的是哪首歌啊?”
  悦夫一问,喜欢音乐的智华立刻就露出了优越的眼神,回应道:“她唱的这首歌是比莉·哈乐黛[注]的《Therell Be Some Changes Made》,是她四十四岁那年去世时发行的曲子,收录在四个月前还在录制的最后一张专辑中,我很喜欢这首歌,能够听到真是太高兴了。”
  [注:比莉·哈乐黛,著名的黑人爵士女歌手。]
  “听说她是吸毒身亡的吧?”
  “嗯,应该是。长期以来对自己的歌声和才能失去信心,才会因为吸毒过度,弄坏身子。”
  正当两人沉醉于舞台上的曼妙歌声时,右边后方入口起了一点骚动,刚走进来的一对男女就是这场骚动的原因。坐在附近的宾客看到他们,纷纷凑近、窃窃私语,意有所指地发出小小感叹。
  悦夫和智华也被这番骚动给吸引,往入口看去。
  “呀!”悦夫冷不防叫了一声。
  “哎呀,还真是巧合得有些恐怖呢。”智华倒是觉得挺有趣的。
  因为刚走进来的那对宾客,是他们熟识的人。
  由男侍引领入座的,正是悦夫刚刚才聊到的宝生贵美子与龙冈孝史。
  男侍将他们领到舞台中央附近最前面的位子,真是一场俊男美女的进场仪式,宛如王子和公主般以优雅姿态风靡全场,贵美子轻挽龙冈的左臂,宾客们难掩兴奋之情看着他们,行进间的两个人,就像沐浴在聚光灯下,十分醒目。
  龙冈个子很高,外形出众,一头柔软卷发,鼻梁挺直,睿智的眼神,紧抿的嘴角,脸庞散发出知性气息。今年三十五岁的他,展视着医师惯有的自信风采,一看就知道是喝过洋墨水的绅士。
  未婚妻贵美子的美,和智华完全相反。若说智华是个像烈火般热情的女人,那么贵美子可说是如精灵般可爱,有一股令人爱怜的气质,绵毛般柔软的秀发,雪白的肌肤,仿佛一碰就会松散的瘦削肩膀,加上纤瘦的身材,宛如少女般的成熟女子。
  悦夫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贵美子,这令他有些心慌——不,是觉得愧疚。毕竟两人商谈后的结果,决定取消婚约是事实。为此,他的双亲备受本家和亲戚们的责难。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两人订下婚约那年,悦夫十四岁,贵美子十二岁。贵美子家在函馆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门望族。祖父是曾任函馆中央银行董事长的大人物,现在由他父亲继承,亲戚中有报社社长、北海道议会议员之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士。
  贵美子她们本家的人住在建于明治时代,之后经过好几次扩建的白墙西式大宅,位于函馆山半山腰,占地广大,建筑巍峨,有“函馆山御殿”之称。
  其实,悦夫从小就对贵美子有着复杂的情感。当然很喜欢她,而且一想到洋娃娃般美丽的表妹是自己的未婚妻时就很自傲。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她实在太过完美,反倒令人有些畏惧。
  无论是家族或外人,都对她的美醉心不已。不仅仅是如花似玉的美貌,她那纤细、纯情、坦率、可爱、清纯和惹人爱怜等特质,都让她在众人眼中成了天使,备受宠爱。因此,悦夫总觉得这样的她有些难以亲近。
  贵美子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的优雅,十足是朵温室里的玫瑰,不知人间世事的千金小姐。虽然他们出游过几次,但总是无法尽情,因为贵美子严守门禁时间。
  这样的贵美子居然会光顾这种通宵达旦的夜店,悦夫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大概是龙冈硬拉她来的吧。因为贵美子是个百依百顺的人,不可能违逆未婚夫的意思。
  “你在看什么,悦夫?”智华故意这么问。
  悦夫猛然回神,慌忙辩解:“没……没什么。”
  “骗人,你不是紧盯着贵美子吗?”智华双眼炯炯锐利,口气中带着责备。
  “哪有啊!我只是在想,他们会坐哪儿。”
  “那就叫他们过来一起坐呀!多些人喝酒也比较有趣。”
  因为智华不怀好意地笑着,悦夫竟莫名焦躁了起来:“这样不太好吧!会打扰他们。”
  “哦?是吗?”
  “嗯……是啊……”悦夫冷不防地拂去额上冒出的汗珠,然后又看向龙冈他们。
  平常就一派沉稳优雅的龙冈,身穿深咖啡色西装,贵美子则是一身纯白洋装,远远看去就知道龙冈体贴地担任贵美子的护花使者,而她似乎也很依赖他。
  一走到摆放预约席牌子的桌旁,龙冈便体贴地帮贵美子拉开椅子。这时,龙冈才发现悦夫他们,只见他露出开朗的笑容,点头打招呼,向负责接待的男侍不知耳语些什么。
  男侍点点头,穿过桌间,突然往悦夫他们这儿走来。
  “不好意思,那桌的客人希望能和二位同桌,不知是否愿意?”
  瞬间,悦夫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呀!没关系,快请他们过来吧!”智华颇为兴奋地回应。
  男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举手示意另一位男侍,同时走回龙冈他们那桌。
  就这样,等悦夫心情平静下来时,龙冈和贵美子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了。
  “晚安,芝原,铃原小姐,应该没打扰你们吧?”龙冈脸上挂着亲切笑容,轮番看着两人。
  回答的是智华:“怎么会呢!欢迎欢迎,龙冈先生。这时候,三个人要比两个人,四个人又比三个人来得有趣。大家一起玩个尽兴吧!夜晚才正要开始呢!来,快请坐啊!”
  “谢谢,铃原小姐。贵美子,可以吗?”龙冈再次向悦夫和智华点头示意,然后询问站在一旁的贵美子。
  “好的,龙冈先生……”贵美子平静地回应,脸上浮现出一抹凛然的浅笑,函馆人称这是“天使的微笑”。
  贵美子如同一只蝴蝶停在花瓣上一般,没发出半点声响地坐下。
  “……悦夫,失礼了。”低垂着乌溜溜的眼睛,贵美子向悦夫轻轻点个头,声音像摇晃的铃铛一般清脆。
  “呃……哦……是啊!呃……好久不见。”悦夫的声音显得很亢奋,说出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明明自己比她大,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就是会不知所措。
  替大家倒好酒,年纪最长的龙冈带头干杯。
  “那么,为我们四个人的幸福,还有函馆的美丽夜晚干杯吧!”
  “干杯!”
  智华喊得最大声,四个人的杯子轻轻碰触,只见智华马上问龙冈:“我说龙冈先生,你常来这种地方吗?”不顾别人的眼光,是智华的优点,也是缺点。
  龙冈眯起看来有点老成的细长双眼,边点烟边说:“不,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因为听说这里不错,老早就想来看看了,只是一直都抽不出时间。听说从星期三开始要上演知名的魔术,想说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
  “哦?你对戏法和魔术有兴趣?”智华故意嗤笑道。
  龙冈缓缓地吐出烟:“嗯,还蛮喜欢的。一流的魔术师可是很受尊敬的,在国外时我也去过好几次剧场,有很多魔术师不但有名,而且也很有钱。”
  “今天表演的魔术师也很有名吗?”
  “你说魔术师梅菲斯特吗?他好像在欧洲是个相当活跃的魔术师,我也是初次听闻,不过他的演出颇受好评就是了。听说来函馆之前,曾在东京与大阪演出过,每一场都反响强烈,况且他有罗贝尔·乌丹[注]和赛尔彼特[注]再世的称誉,可见他最得意的就是大魔术,不是吗?”
  [注:罗贝尔·乌丹,法国人,在偶然的际遇下,四十岁时热衷成为职业魔术师,同时也以专业的钟表工匠技术著称,擅长制作精巧的自动人偶,被喻为现代魔术之父。]
  [注:赛尔彼特,以“分割美女”的魔术成为众所瞩目的魔术师。]
  “大魔术?”
  “就是有别于使用扑克牌变戏法的小伎俩,而是使用大道具的魔术。像胡迪尼[注]的逃脱术,瞬间让舞台上的老虎和大象消失又出现,也是大魔术的一种。”
  [注:胡迪尼,被喻为史上最伟大的逃脱术魔术师。]
  “原来如此,那一定很精彩!好期待!是吧,悦夫?”
  “呃……嗯……是啊。”
  悦夫突然被女友这么一问,显得有些仓皇,他边啜了一口酒,边从杯缘偷看对面的贵美子。
  虽然贵美子意识到悦夫的存在,但对两人过去的关系似乎毫不介意,因为她的眼神一直都停留在龙冈身上。
  “对了,芝原,我们大学的研究室买了几台你推荐的德国制高解析度显微镜,我也用它做了细菌培养实验,功能还不错。”
  听龙冈这么说,悦夫赶紧转换心情:“嗯,虽然不是大规模的制造商,但产品都很精良,在欧洲的市场也急速扩展,加上价钱不是很高,龙冈先生用得满意,我也很高兴。”
  “如果预算通过的话,我会立刻通知你,请你准备进货。”
  “没问题!”悦夫点点头。
  其实将贵美子介绍给龙冈的正是悦夫。因为经营医疗器材销售到大学,结识了留学归国的龙冈,后来龙冈被贵美子深深吸引,所以他们的恋情进展顺利,对悦夫而言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对了,贵美子小姐,”智华微笑着说道,“差点忘了告诉你那条项链的事。今天东京那边来电,明天可能会送到府上。我想尽快送还,便决定用邮递包裹直接寄给你,耽误了一点时间,真是不好意恩。”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贵美子平静地回答道。
  悦夫看着她们,一脸狐疑地问道:“什么事?”
  智华边喝酒边说:“贵美子小姐托我修理一条项链。虽然只是扣子断了,但因为锁扣是有镶边的珠子,很特别的设计,所以我把它送回东京本店修理。”
  贵美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上周参加朋友的婚礼,向家父借了那条‘白牙’,想说当发饰用,没想到脱下时锁扣断了……”
  “哈哈哈,那你扯得还真是用力啊!”悦夫笑道,“就是那条镶了传家宝钻石的项链吗?很久以前祖父也拿给我看过,上面那颗宝石真的很漂亮。”
  龙冈一脸轻松,口气十分愉快地说:“哦,不愧是望族,宝生家也有传家宝的珠宝啊。”
  “嗯,有啊!还有另外两颗宝石,反正以后都是传给贵美子的。”悦夫边笑边回答。
  “那下次可以让我见识一下那条钻石项链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看到贵美子戴着它,这样才能比较,到底是贵美子比较美还是那颗宝石比较美!”
  只见智华发出娇笑声,开他们两个人的玩笑:“哎呀,可真是爱说笑呢!哪个比较美丽?龙冈先生不是早就有结论了吗?你说是吧?贵美子小姐。”
  “哈哈,你说得是。对我而言,没有比贵美子更宝贵的东西了。”龙冈很大方地这么说,露出微笑看着羞得满脸通红的未婚妻。

3

  过了一会儿,四人举起香槟再次干杯时,圆脸秃头的司仪拿着麦克风上台,拼命挤出夸张的笑脸,大声说:“各位,经过漫长的等待,今晚众所瞩目的高潮,大魔术师梅菲斯特即将登场。梅菲斯特是个年龄不详,就连性格、国籍也不明的神秘魔术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当今世界上最优秀的魔术师。到日本来访之前,已在法国艺术厅和德国国家剧院演出,赢得满堂喝彩。由他指尖发出的奇迹可是超越魔术极限,让观众吓破胆的表演。想到今晚能让各位欣赏到他所向披靡的魔力,就觉得非常荣幸!好了,接下来就请大魔术师梅菲斯特登场。各位,请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
  随着夸张的音乐,司仪迅速下台。此时场内变暗,音乐停止,突然静了下来。
  就连那些对余兴节目没什么兴趣,只顾着吃饭、喝酒和聊天的宾客,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把目光投向垂挂着黑缎幕的舞台。
  配合带有晦暗旋律的音乐,红、黄、绿的聚光灯开始在舞台上旋转,两个白人女子从舞台两侧边跳舞边出场。
  一个是金发,一个是黑发,脸上都化了浓妆,丰满肉感的身躯穿了泳装一般的金丝衣服,白皙的手臂与线条优美的长脚,扭来扭去做出淫荡动作,挑逗观众的目光,尤其是男客。
  只见在场宾客全盯着舞台,周围的嘈杂声像退潮般消失。
  外国女子边跳边走进舞台两边,再次出场时,拿了像是大看板的薄板。正反面绘了扑克牌图案,大到足足可以遮住她们的身体。两人错身转圈,展示扑克牌板的正反面没有任何机关。
  金发女子将大扑克牌板立在地板上,黑发女子将手上的扑克牌板递给她,然后金发女子将边角挨着原先立在地板上的板子立着,板子与板子之间呈现约六十度的角。
  黑发女子又开始翩翩起舞,从舞台边拿出另一片扑克牌板,然后放在朝正面打开的两片扑克牌板前方。由上往下看,恰巧形成正三角形。
  她们高举双手,离开扑克牌板形成的三角形,只见三片扑克牌板相互支撑,兀自站立。
  下一瞬间,随着轰然声响,从中间涌起一阵白烟,三片扑克牌板霎时应声倒下。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观众屏息,还有一些女宾客发出低声的惊叫。
  烟雾散去后,出现了一位身材结实,头戴黑色大礼帽,手持黑色手杖,戴着黑色粗框圆眼镜,留着黑色嘴边胡与下巴胡的男子,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
  在悦夫看来,他好像是莫名其妙地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似的……
  “哇!好厉害!”智华兴奋得差点儿站起来,娇嗔地喊道。
  其他观众也很兴奋,给予这位一身黑的魔术师最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虽然梅菲斯特不发一语,但嗅得出他一举一动全是戏味,让人感觉不是很舒服。只见他装模作样将长至脚踝的大斗篷往后甩,双手扶着西式大礼帽的帽檐,轻轻行了个礼,从倒下的扑克牌板中间走出来,女助手迅速将三片扑克牌板收进后台。
  梅菲斯特看起来大约五十岁,身材结实,五官立体的脸上挂了大大的鹰钩鼻,应该是白种人,但肤色却有点黑。拿掉粗框圆眼镜和胡子,搞不好是个阿拉伯人也说不定,悦夫这么想。看他的外表的确给人如此的感觉,一种强烈的奇怪印象。
  魔术师缓缓住舞台左右两边走,强调自己的存在,他那张带了一些残酷神色的脸,散发出令人背脊发凉的威严。在此之前,店里还满是热闹愉快气氛,随着他的出场,立刻起了戏剧性的变化,开始飘散一股寒气,昏暗的雾气笼罩会场。
  两位白人女助手扛了像是海盗电影里的大百宝箱,梅菲斯特用神秘手法挥动手杖,盖子自然开启,从里面冒出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具骷髅。头部、肋骨、腰骨、胫骨和手臂——一具四散的骷髅。因为骷髅太过雪白,在黑幕背景下显得更清晰,只见它从百宝箱中摇摇晃晃地飘出来,浮在半空中。
  两位女助手将箱子往前倾倒,展示箱子里什么都没有。
  梅菲斯特摊开双手又交叉,一下高举过头,一下又弯腰往旁边伸展。配合他的动作,骷髅各部位也开始飘浮在半空中上上下下跳起诡异的舞,螺旋转圈,离开又牵引。最后,梅菲斯特弹了一下指尖,骷髅瞬间又聚在一起,那模样就像摆在学校理科教室里的骨骼标本。
  突然间,观众席响起带着欢喜又恐惧的掌声。
  梅菲斯特环视观众席,又弹了一下指尖,这次拼成一副人形状的骷髅开始摇摇晃晃起舞,那是死亡之舞。骷髅的手脚开始四散,围着梅菲斯特缓缓地边走边跳。
  “贵美子,这是‘Dancing can’[注]和‘Zombie ball’[注]的应用。”龙冈温柔地看着未婚妻轻声耳语。
  [注:一种让棍棒四散飞舞的魔术表演。]
  [注:用布盖住一颗银球,球会自己滚动,浮在半空中的魔术。]
  “知道了。”他的未婚妻边眨着长睫毛,边轻轻点头。
  梅菲斯特退到百宝箱后方,和金发女助手一起将百宝箱朝上放好,然后用手杖叩着箱沿,只见骷髅交相抬起大腿骨,脚踩进箱内,然后转身,那张丑陋面容直盯着观众。
  裂开的头盖骨,开了两个大大的黑窟窿,深陷的眼窝直盯着观众,是一张死气沉沉、面无表情、令人毛骨悚然的脸。下颌上上下下地动着,骷髅像在嘲笑观众似的发出无声的笑。
  观众席处处响起女宾客的惨叫。
  然后,梅菲斯特又装模作样弹了一下指尖,只见骷髅倏地四分五裂,崩落进百宝箱中。
  梅菲斯特沐浴在观众的热烈欢呼与掌声中,轻轻盖上百宝箱盖子。观众以为这出表演应该已经结束,其实不然。他用手杖叩了叩,用力打开箱盖,突然从中出现了一位双手高举的黑发女子。
  观众席又响起了一阵欢呼。
  “好厉害哦!到底装了什么机关呀,悦夫?”智华回头,一手按在悦夫的手上,感觉得出她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发热。
  “哦……呃……这个嘛……”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悦夫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梅菲斯特的魔术不间断地继续着。他用指尖冒出的火焰点燃手上的手杖,一下消失,一下出现。依此手法,利用自己的身体变魔术。
  魔术师进入和自己一般高的梯形箱子,双手摊开,从胸部到肚脐附近全都透明,脚也看得一清二楚。黑发女助手在箱子前面贴上白纸,遮住梅菲斯特的胸部到腹部的部分。
  准备好之后,金发女助手边跳舞边绕到他身后,突然用自己的头顶住他的背部。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只能吞吞口水,等待意想不到的结果。只见金发女助手顶破了魔术师的腹部和白纸,探出整颗头。不只如此,她还贯穿了魔术师的身体与梯形箱子,精彩地从前面钻出来。
  这期间,梅菲斯特虽然做出了一些感觉非常苦闷的表情,但那却是演出来的。女助手站在舞台正前方享受如雷的掌声时,魔术师已若无其事地从梯形箱子里走出来了。
  当然,身上没有任何穿孔。
  “那是贯穿人体的魔术!很精彩吧?”龙冈一脸兴奋,赶紧向悦夫他们说明。
  接着,梅菲斯特对黑发女助手施以催眠术,只见她躺在舞台上,在完全无碰触的情况下,女助手就这样一直浮到他的头顶上,这就是所谓的空中浮游术。
  然后两位女助手又拿出三具颇大的正方形支架,呈骰子形,只有框,中间是空的,同时将支架叠起来,高度刚好是一个女人的身高。依梅菲斯特指示,金发女助手站直,黑发女助手则将支架依序从头叠起来,然后金发女助手走进叠起来的三个正方形骨架中。
  梅菲斯特故意露出沉思的表情,绕了一圈,将手杖扔给另一位助手,接着用戴上黑手套的手蒙住金发女助手,那是非常复杂而又不可思议的动作,大概是在施什么魔法吧。
  观众一片死寂,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紧张气氛高涨。悦夫的眼睛也紧盯着舞台,出神得连口水都忘了咽。
  梅菲斯特站在助手左边,静静地将摆在正中央的架子往右边挪动,只见金发女子的上半身与头部、下半身分离开,和那个架子一起往旁边移动。
  哦!
  观众席中响起惊呼。
  在观众席看来,正中央的支架左边和上下支架的右边呈一直线。
  那位金发女子已被分成三等份,即使如此,她仍露出微笑招手,那双线条优美的腿仍然娇媚地动着,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光景啊!一副滑稽与残虐交相形成的奇妙景象。
  “那是分割人体魔术的一种,叫做‘Zigzag box’。”龙冈边抽烟边向贵美子说明,那表情带着深爱着她的爽朗。
  梅菲斯特摆出请大家注意他的姿势,将支架推回正中央,女子又恢复原本的样子,接着用双手轻压了一下最上面装着头的支架,只见只有框架的骰子倾倒,这次女子的头与身体完全分开。
  当然,那女子还面带微笑地活着。见到这般异常光景,相较于女宾客们的开怀笑脸,悦夫不知为何,却觉得背脊发凉。
  梅菲斯特将斗篷翻弄到身前,双手一摊,向观众夸示自己的一流技术。此时观众更加兴奋,送给他一阵热烈的轰然掌声。
  于是,他又装模作样走回骰子旁,迅速做出令观众意想不到的事。那是非常冲击的举动,没想到他竟然一口气将骰子给推倒。
  不会吧!
  观众霎时屏息。
  装着女子头部的骰子框滚落地上,骨碌碌地滚着,然后其他两个骰子框,也就是装着头部以下的身体的骰子框,也滚落了两米远才停下来。
  框中那张美丽的脸,脖子根部的断面——若真是这样的话——正好朝下,正面对着观众。
  “她的头还活着!”智华亢奋地大叫,紧紧抓住看得出神的悦夫的手。
  贵美子也一脸苍白地直盯着眼前的场景。
  “你们看!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智华兴奋地喘着气,指着舞台。
  如她所言,掉在地上的人头,虽然窝在骰子状框架中,感觉却还活着——还会眨眼、开口、闭口,向观众送秋波,表情变化丰富,表现自己还活着。
  一旁女子的躯体——当然没有头——也是手脚缓慢地持续动作。
  梅菲斯特环视观众席,确认众人的确受到了冲击,这才拿起掉在地上那个装着女子头颅的框架,轻轻放回原来两个骰子框上。
  令人惊讶的是,女子的身体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待另一位助手从头上方一一除去骰子框后,金发女子毫发无伤地站在观众面前,一脸得意的梅菲斯特执起她的手,而她也露出爽朗的笑容向观众打招呼。
  “真是太新奇了!”龙冈满足似的喝了一口酒,“如何?贵美子小姐,这魔术很逼真吧!完全看不出到底用了什么机关!”
  “嗯,是啊……”贵美子悄声回答,勉强挤出笑容。对胆小的她而言,肯定受到不小冲击,悦夫很明白。
  “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演?”相反地,智华显得很兴奋,闪着一双大眼,大声说道。
  “接下来好像是真的分割魔术,铃原小姐。”龙冈口气愉快地插嘴。
  “断头台!悦夫,你看!是断头台!”智华拉着男友的手大叫。
  梅菲斯特双手一摊,身后的缎幕缓缓升起,出现一具很大的断头台。高约三米,做工非常牢固,显得古意盎然,上方还吊着黑得发亮的巨大刀刃,一旁附了一张像是简易卧铺的装设了大型轮锯的床。
  助手们先将断头台抬到前方。
  梅菲斯特睥睨了一下观众席,手往旁边一伸,只见黑发女子像被吸过去似的往他那儿走去,他就这样诱她上了断头台。和方才不太一样,黑发女子脸上露出恐惧神情,摇摇头,极度不愿意的样子。虽然知道那是在演戏,但一想到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紧张气氛随之加剧。
  黑发助手背在身后的双手被铐上手铐,一副快哭的模样,跪在断头台旁,只见梅菲斯特硬是将她的头拉到吊挂的巨大刀刃下,女人的头被卡在大大的木制头枷中,这下可是插翅难飞。发出惨叫的她,拼命向梅菲斯特恳求,虽然被大厅里的音乐掩盖,但肯定是在求他手下留情。
  梅菲斯特露出奸笑,踮着脚绕着断头台走了一圈。隐藏在黑框眼镜下,肯定是暴露凶光、残忍无比的眼神,不止悦夫,在场的观众都这么感觉。
  黑衣魔术师拉住系挂刀刃的粗绳,踌躇片刻后,一口气拉下。
  巨大的断头台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落下,超乎想象的冲击声在店内里回响,女人的头被硬生生地切落,黑发乱飞的女人头颅在空中飞了一下,落到地上,像球一般滚动着。由于离心力,从切断的脖子喷发大量的鲜血,那具失去头的身躯——领口附近成了又黑又红、圆圆的大伤口——像瀑布般的鲜血不停地从后方喷出。
  呜哇!
  一群充满恐惧与惊愕的眼珠睁得圆圆的,女宾客们齐声惨叫,男宾客们也发出痛苦的呻吟,肯定有女性观众快要昏厥了吧。
  悦夫全程目睹这场逼真的行刑,根本无法多想有什么机关和诡计。断头台上那具被切断头颅的女人躯体持续抽搐、痉挛。
  滚落地上的头滚了好几圈后倒在一旁,左脸贴地,从一头凌乱的黑发间窥到苍白的脸庞,眼睛、嘴巴全都歪斜地张开,表情在死亡的瞬间冻结。反正是假的头嘛,肯定是人体模特儿的头,悦夫像说给自己听似的,毕竟实在太逼真了,怎么看都像是真人头颅。
  梅菲斯特右手水平举起,指向断头台,绕到后方往另一边走去。那时,女人的躯体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店里像被水泼到般安静,冷气霎时充满了这个宽敞的空间。

4

  梅菲斯特翻弄斗篷走着,一把抓起滚落地上女助手的头颅,揪着黑发,高举过头,露出奸笑斜睨在场观众,然后站到断头台旁,将被砍下的头轻轻塞回还在流血的脖子断面。
  观众更是屏息静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到此,连汗毛都不动的女子身躯开始摇晃,只见脸被一头乱发遮住的女子缓缓抬起头。
  激动的惊呼声席卷观众席。
  啊!果然活着!
  她没死!
  那只是演技,施展诡计让头看起来好像被砍断了!
  明知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但众人还是慌张地确认事实,总算松了一口气。
  全场响起欢呼与安心的喝彩,紧张和恐怖瞬间从身体抽离,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兴奋。女子摇了摇头,整理乱发,立即现出那端正秀丽的脸蛋。依旧活蹦乱跳的她,露出微笑向观众夸示她依然健在。
  真是残酷与戏谑的对比,利用这般落差产生绝妙刺激的大魔术。
  现场响起如雷掌声,梅菲斯特帮她松开头枷,体贴地扶起她,为她卸下手铐,回应观众的赞美声,两人手牵手走到舞台最前方,深深鞠躬行礼。
  用断头台表演人体分割术,大概是最受欢迎的一项表演,虽然用的是最基本的机关道具,却能达到如此惊奇的效果,悦夫打从心底这么感慨。
  “……太厉害了!”悦夫不禁喃喃自语。
  回头瞧他一眼的龙冈,也深感佩服地说:“就是啊!实在是太厉害了,从没看过如此逼真的演出。总觉得那颗被砍下的人头应该是蜡做的,但看起来不像啊!我想这个表演应该是运用一位叫卡尔巴特的美国魔术师所创的‘约哈奈断头’诡计吧。但就算早已知道,还是被骗了。”
  情绪依然亢奋的智华则说:“真的好恐怖哦!吓得我心脏都快停了!鲜血竟然流成那样,好逼真哦!哎呀!怎么了?你还好吧,贵美子小姐?”
  智华瞅了贵美子一眼,细眉上挑,一脸担心地问。两位男士也赶紧望向贵美子,只见她像失了血色,一脸惨白。
  “对贵美子来说,这表演可能太刺激了。”龙冈十分担心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没……没事,我没事……龙冈,我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吓坏。”
  贵美子勉强挤出微弱的声音回应。
  “可是……”
  “别担心,已经好多了。”她上下晃动纤细美丽的肩膀。
  “贵美子,别逞强哦。”悦夫不太高兴地说,“还是请龙冈先生带你离开吧。”
  “对不起,悦夫,真的没事……大家别在意我……”贵美子勉强露出笑容,神情却很紧绷。
  “好吧,不过要是有什么事的话,要跟我说啊,千万别客气。”龙冈口气恳切地叮嘱她。
  “好……”
  此时,观众席又开始聒噪起来,悦夫他们的视线也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给推向舞台。
  梅菲斯特升到离地约一米左右,像是浮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往左右飘。手上拿了像是呼拉圈的大环,从大环中穿过,表示身后没有任何东西支撑。
  女助手们则从舞台边拖出两个长方形大黑箱,只有面向观众的那一面垂下帘子,箱子大小恰好可以装进一个人。
  金发女助手卷起帘子,展示右边箱子里没有任何东西,然后进入箱内,黑发女助手也进入另一边的箱子。
  梅菲斯特挥动手杖,从右方依序垂下箱前的帘子。准备就绪后,面向观众弹了一下指。
  接着,他卷起左边箱子刚放下的帘子,令人惊讶的是,箱里站的是金发女助手,然后他又奔向右边箱子卷起帘子,箱里站的则是黑发女助手。
  这就是所谓的瞬间移动,两个女子在瞬间互换位置!
  观众席瞬间沸腾不已,对一连串的新奇魔术表演感到惊叹,沉醉不已。
  魔术师梅菲斯特继续自信满满地表演,为这些已知道他本领的人,傲慢地在舞台上演出。
  他走到舞台前方,步下阶梯走进观众席,往悦夫他们坐的那张桌子走去。四人一脸错愕,心想他要干什么,抬头看着那散发着诡异气息,活像恶魔的魔术师,那张有点黝黑的脸,梳理整齐的胡子,露出仿佛嘲笑他人般歪斜的唇,黑粗框圆眼镜映照桌上的烛光,闪烁着毛骨悚然的光辉。
  只见梅菲斯特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执起贵美子的手,另一只手则指向舞台。
  贵美子吓得屏住呼息,胆怯地大口喘气,这些悦夫都看在眼里。龙冈则半起身,一脸困惑。
  梅菲斯特恭敬地点头,再次拉起贵美子的手,其他观众也期待会有什么发展,全往这边看。毕竟贵美子在函馆可是人称宝生御殿公主的名人,这样的她现在要被恶魔带上舞台……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还会有比方才更有趣的表演吗?周遭人的心态,悦夫也是一清二楚。贵美子边发抖边摇头拒绝梅菲斯特的邀请,但魔术师还是硬拉着她。
  “等等,这样不太好……”
  龙冈企图阻止,却遭恶魔出手阻挡。梅菲斯特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封信,要龙冈拿着,然后用力按在他肩头上,硬要他坐下。
  接着,身穿一身黑的恶魔也向智华伸出手,邀她一齐上台。
  “咦?我吗?”
  智华睁大眼,却无一丝不愿之色,反而还很高兴。大概想说能和贵美子一起被魔术师选中,可是无上的光荣!只见她两眼闪闪发亮地站起来,向悦夫抛个媚眼,牵起魔术师伸出的手。
  悦夫还来不及反应,贵美子和智华已上了舞台,龙冈依旧一脸神伤。
  当时仿佛被催眠般——悦夫之后这么回想,谁也无法违逆梅菲斯特的强烈意志……
  站在舞台中央的魔术师助手搬出像是手术台的道具,和真的手术台不一样的是,中间装了一个直径超过一公尺,像齿轮般的巨大圆形轮锯,闪着锐利光芒的无数尖齿——这也是著名的切割魔术大道具。
  首先,梅菲斯特让智华躺在装有电动轮锯的床上,智华露出期待与不安的表情,在灯光映照下看起来更显华丽。她的手脚上了枷锁,无法动弹,她偏了一下头,搜寻男友的身影,以混杂了兴奋与欢喜的眼神,向悦夫抛了个媚眼。
  满心焦躁的悦夫只能点头回应。
  接着,梅菲斯特将困惑而又羞红了脸的贵美子带往舞台左边,那里摆了方才瞬间移动术用的黑箱子,他掀起布帘。
  梅菲斯特将贵美子带进箱内,然后比了一下奇妙的手势,让她陷入催眠状态,在确认她完全进入状况之后,魔术师十分满意似的点点头。
  他垂下箱前的布帘子,让大家看不到贵美子的身影,然后一脸轻松地往舞台右边走去,招呼金发女助手进入另一个箱子,同样也放下帘子。
  梅菲斯特又回到左边,用手杖叩了三次贵美子进入的箱子,然后再用手杖前端卷起帘子,站在里面的居然是应该在右边箱子里的金发美女。
  观众席顿时沸腾。
  梅菲斯特一边掀动斗篷,一边急忙走回右边的箱子,叩了三次箱角,然后掀开帘子。
  可是,这次却空无一人,箱子里空空如也。
  “咦?”龙冈和悦夫同时不禁大叫。
  可是其他观众却欣喜若狂。
  梅菲斯特假装一副困惑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歪了歪脖子,逗得观众狂笑不已,这是故意营造魔术失败的噱头。
  梅菲斯特随即用力点头,走到舞台中央环视观众席,然后以夸张的动作指向身后的缎幕。缎幕悄悄升起,出现一片白色大幕布,他傲气十足地弹了两次指,旋即映出一个黑影。
  那黑影令人联想起迪士尼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女主角——那是贵美子,绝对错不了。平面的白色布幕上映着年轻女子的剪影,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求救似的,一手伸出,往左往右蠢动着。
  观众给予魔术师最疯狂热烈的掌声,还夹着口哨与欢呼。
  悦夫目睹此景总算松了口气。贵美子平安无事,龙冈也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顿时放松。
  梅菲斯特向观众鞠躬回礼后,拿了把大刀,磨得锋利的刀刃在灯光反射下闪闪发光。他毫不迟疑地将白色布幕呈斜十字形劈开,布幕发出锐利闪光向四方燃烧,旋即不留痕迹地消失,出现在那里的,不用说,就是活生生的贵美子。
  如雷贯耳般的喝彩声!
  场内掀起一阵兴奋的旋涡。
  聚光灯照在贵美子的美姿上,看起来宛如精灵又像天使,但是她却羞红了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梅菲斯特执起她的手,走向舞台中央。她的任务结束了吧?悦夫这么想,其实不然。
  魔术师又要求地走向两边立起的大屏风架着一块板子的台子上——像书本立起的感觉——做出命令她躺下去的动作。板台下只有四根细细的腿,不可能有人躲在下面。
  贵美子一躺上去后,魔术师便将助手递来的黑布盖在她身上,覆盖整个人。金发美女与黑发美女在板台四周扭腰摆臀地舞着,露出妖媚的神情挑逗观众。
  梅菲斯特手一挥,从空中变出一个小壶,似乎设定那是魔法之水。他小心翼翼地将装在壶里的液体洒在覆盖黑布的贵美子身上,然后挥一挥手,小壶又不见了。
  梅菲斯特一打手势,助手便分别站到屏风两旁,再以夸张的肢体动作开始推着屏风。舞台上立起的两面屏风分别向中央滑行,这不就是缓缓朝向躺在中间的贵美子靠近吗?
  随着观众惊喜若狂的欢呼,就连悦夫也看得出神。屏风与屏风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窄,最后竟然靠在一起!
  梅菲斯特夸张地拉出从缝隙间露出的大黑布,用力往后方一扔,然后轻轻拿起重叠在一起的两片板子,一个回转又重新立在台上。接着打开,表示板子里什么也没有,再翻转正反面,向观众证明什么机关也没有。
  “贵美子!”龙冈惊呼出声。
  悦夫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贵美子已经完全消失了。
  但悦夫他们没有徒然惊愕,因为梅菲斯特又开始进行下一步的魔术。
  这次是走向躺在巨大圆形轮锯之下的智华,魔术师像是将她从头到脚舔过似的望着。双手放在她身上,像贵美子那般,仿佛在施展什么魔法,她那隆起的丰胸如往常一般上下起伏。
  梅菲斯特一施展催眠术,智华便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恶魔在她身上覆盖了一张大床单,然后按下设在床旁的按钮,巨大的圆形轮锯伴随着尖锐的吱喳声,开始旋转,速度逐渐加快,无法看清每一个锯齿。
  梅菲斯特伸手,拉动齿轮旁突出的长杆。
  响起几乎震破耳膜的机器声。梅菲斯特拉下长杆,只见锯子缓缓向智华逼近……
  观众再次陷入恐惧、不安与紧张的气氛中。
  那是诡计、是机关,其实床单下没有任何人,是类似人偶,或用铁丝、纸张糊成的东西,旋转的锯子切断的肯定是假东西……
  任谁都会这么想,也都如此希望,但疑惑之下渗出的是恐惧与胆寒。如果她真的还躺在床单下,如果旋转的锯子真的把她一分为二的话……
  锯子逐渐地往躺在床上的智华逼近!
  悦夫双手紧握,凝视舞台。自己的女友成了这场危险魔术的演出者,就算只是纯粹演出,也让他不安至极,额头上不断冒汗,无法再装作很平静的模样了。
  梅菲斯特微微抬起头,好笑地看向观众席,令人嫌恶的笑容就是冲着自己,悦夫这么感觉。
  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与兴奋袭来。人们咽着口水,席上鸦雀无声,耳边听到的只有旋转的锯子尖锐的运转声。
  锯子与躺在床单下的女子相距不到一厘米。
  梅菲斯特突然用力拉了一下杆子,锯齿旋转的机械声更加尖锐,无数尖锐的锯齿逼近躺在床单下的女性身体。
  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是躺在床单下的智华发出来的,她的头不断上下激烈晃动,身体也因为痛苦难当,激烈地摆动,可是因为手脚上了枷锁,根本无法动弹。那惨叫像是扯裂喉咙般断断续续传来,就算锯子齿轮的声音再大,也无法掩盖那痛苦至极的惨叫。这时,锯齿切入的部位开始喷发出大量的鲜血。
  观众席传来此起彼落的嘶喊,女宾客别过脸不敢看,男宾客则从喉间深处发出呻吟。
  但残忍的梅菲斯特并不打算就此歇手。
  旋转的锯子毫不留情地切断智华的身体,霎时鲜血四溅,还飞溅到最前排的桌子上和观众身上,宾客们猝不及防地从椅子上跳起后退,用恐惧之至的眼神看着自己被血鲜溅湿的身体。
  梅菲斯特也满脸是血。
  即使如此,他仍然让锯子继续下降。现在,那残酷无比的锯齿已经抵到床上了,也就是说,床单下那具女子的躯体……
  以惊人速度旋转的锯齿,不断涌出大量鲜血,床上床下早已成了一片血海,不打算停手的梅菲斯特令人不寒而栗的脸上和身体,不断淌下鲜血。
  不知不觉,床单下的智华已经不再痛苦挣扎,也停止了惨叫,她的身躯肯定是一分为二了。
  坐在前排的观众已完全陷入恐慌,他们惊惧万分、呼喊、惨叫,椅子开始东倒西歪,和其他桌的宾客碰撞,没命似的往后逃。
  梅菲斯特倾全力一拉,锯齿已经转到床下。运转声和切断声是那么的真实,一分为二的床两端翘起,中间凹陷,躺在床上的女子——智华——绝对错不了,她已和床一起断成两半!
  悦夫愕然,完全一头雾水不敢相信,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脑中一片空白——悦夫站了起来,像要吃掉舞台似的直盯着眼前的惨状,思路完全停止,眼睛已经撑到极限。
  梅菲斯特总算关闭开关,锯齿停止旋转,尖锐高亢的运转声一停止,店里顿时陷入了一片不寒而栗的沉寂。
  观众被冻住似的,一动也不动,脸色苍白,凝视着舞台,地板上满是滑溜的鲜血。
  梅菲斯特挥舞手杖,呼唤右侧的金发女子。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演的,在悦夫看来,那女子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仿佛拒绝主人命令似的猛摇头,她有多害怕,有多恐惧,全都看在悦夫和所有观众眼里。
  梅菲斯特突然扑向她,用粗壮的手臂抓住她纤细的脖子,只见白人女子惨叫,不停挣扎,却被他硬拖到刚才表演魔术用的断头台上。助手美丽的金发散乱,整张脸因痛苦、恐惧而扭曲,用尽全身力气的刺耳惨叫,在店中回响。
  但这次梅菲斯特毫不手软,将她的头架上断头台,铐上枷锁让她无法挣脱,一瞬间,毫不迟疑地让断头台的刀刃落下。
  惨叫停止,金发女子的头被硬生生砍下来,如瀑布般倾泄的血流——她的头被鲜血浊流给推了出去,很有意思地在半空中飞舞。
  梅菲斯特发出铿铿的足音走下断头台,迅速拾起滚落的头颅,脖子断面不断淌着血,然后拾起头颅丢向观众席。
  头颅落在前排桌上,发出重击声,弄得餐具飞散,鲜血脏污了桌巾,滚落在地上,最后停在一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愣在现场的中年妇女脚边。
  从那乱糟槽的长长金发间,可以看到湛蓝的死人眼珠。
  受到超过精神所能承受的冲击,中年妇女吓得发不出声音,紧紧抓住应该是她丈夫的胸膛,像失了神似的,或许这样还比较好。
  这时候,梅菲斯特继续执行他的残虐行动,用断头台将刚才被他杀害的金发女子的右脚和左臂,从根部切断,然后一一抛向观众席。
  白人女子的手臂和脚溅着血往观众席飞去。直到不久前,这些躯干还是那个肉感十足的女子身躯的一部分。白皙的肌肤上,长着看起来像淡金色汗毛的细毛,切口丑恶至极,可以看到藏在血红肉间的骨头、神经和血管,不停流出浓稠的血液……
  “哇!这……这是真的!”有人大叫。
  事态已发展到极限,店里被庞然的恐怖撕裂了,众人四散奔逃、惨叫声不绝于耳,绝望至极的宾客们掀起一番大骚动。女人的惨叫,男人的怒吼,桌椅翻倒,杯盘碎裂,整个喧闹声支配了这个空间,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如慌乱的潮水奔向出口。
  一整个场面恍如凄惨的阿鼻地狱。
  悦夫和龙冈也被卷入慌乱旋涡之中,不知哪个男侍拼命拉扯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一动也不动的他们,人们争先恐后,没命地奔逃。悦夫就这样随着人潮自然地被推向出口。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直挺挺地站在舞台中央,露出微笑看着宾客四散奔逃的黑衣魔术师。
  梅菲斯特丑陋地扬起嘴角,鹰钩鼻上挤了一堆皱纹,纵声狂笑!无言的哄笑——这是真正恶魔的狂笑声……

5

  “呃……实在是太恐怖了!侦查近三十年的杀人案件,还是首次看到如此凄惨的场面……”
  一向给人硬汉形象的坂下英志探长,像新手警官般地喃喃自语,他身旁有一座大型断头台,一具浑身是血,惨状至极的白人女子尸体滚落在断头台附近。
  “实在是太残忍了……”坂下探长用袖子拭去额上冒出的冷汗,再次看着奇形怪状的东西。
  倒卧一旁的女子尸体——头部、左臂与右脚被整齐地切下,因为令人毛骨悚然的躯干只穿着像是泳装的衣物,从身体突出的右臂和左脚,更给人歪斜感,露出骨肉被削去的切口,滴着带点黏稠感的血水。
  “可恶……”探长的目光抽离令人恶心的死尸,望向落在断头台下的锯子,那发出黑光的巨大刀刃上满是鲜血。
  坂下探长摸摸剃得短短的头发,咽了咽口水,一股酸味涌上,有种想吐的感觉,喉咙备觉干涩。
  他轻轻做了深呼吸,再次环视自己站立的舞台。
  以断头台为中心,四周一片血海,各种魔术用的大道具随意弃置,鲜血满地,已到了难以迈步的程度,想要不踩到浓黑血块而进行现场勘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坂下探长,这边的女子是被轮锯给切成两半的。”说话的人是他的属下北野茂刑警,他指着放在舞台中央的轮锯,原本就瘦削的脸,此时显得更加疲累不堪。
  坂下探长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不踩到从白人女子尸体流出来的血,往北野那边走去。鉴识人员已对舞台和观众席展开勘验,他们目睹此番惨状时,无不屏息呻吟,拍照时的闪光灯不时射进坂下警官的眼睛。
  这般凄惨无比的诡异光景——只能这么形容,根本就是地狱景象,惨不忍睹。明明开着暖气,却感觉比下着雪的户外还要寒冷,而且在这么宽敞的空间里,却充满着刺鼻的血腥味。那是一种如铜臭味般令人作呕的味道。
  被一分为二的床,以中心为支点呈崩塌状态,北野刑警机灵地掀起被血染红的床单,拉出下面浑身是血,腹部被切成两半的另一具女子尸体,从宽大的切口露出肠、胃等内脏。
  坂下探长不由得呻吟起来,就像是用菜刀切成两半的小黄瓜,一个女子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叠在倾倒的床上。
  这是年轻的日本女子尸体。因为惨白毫无血色的脸朝上,刑警们可以看到她临终前的表情,只见她的眼睛睁开到最大,黑黑濡湿的瞳孔仿佛烙印着死亡瞬间的恐怖。
  “好了,盖上床单吧!”
  等不及长官下完令,北野便立刻回道:“是……”
  两人深吸一口气,走下舞台,小心翼翼地走在东倒西歪的桌椅间。碎裂的杯盘、折断的花和灯散落一地,血淋淋的白人女子头颅、手臂和脚随意滚落其中,看起来就像拆掉人体模特儿的各个部位,涂上了血,再故意丢弃在这里似的。
  “为何要如此恐怖……”北野刑警发出痛苦的呻吟,就算百般不愿,还是得看着那颗头颅,涂了睫毛膏的眼睛,眼白突出,涂了鲜红唇膏的嘴,垂下一条像鳕鱼子般颜色和形状的舌头。
  “噩梦……真是一场噩梦!”坂下探长吐出这句话,因为这光景实在是太恐怖了。
  “就是啊!根本就是恶魔搞出来的……”北野刑警边眨眼边喃喃自语。
  此时,上司又擦拭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周沙哑的声音问道:“嫌疑人呢?查到那个叫梅菲斯特的魔术师了吗?”
  “说来还真不可思议,那家伙竟然凭空消失了,搞不好这也是他耍的魔术伎俩!”
  “怎么说?”
  “梅菲斯特确实逃进后台,穿过走廊回到他的休息室,从舞台到那里,一路上也的确留有血脚印,可是却没有人看到他逃走的身影,因为宾客和工作人员看到满是鲜血、被肢解的尸体,全都吓得乱成一团,拼死逃命,根本来不及注意其他的事。”
  “从休息室的逃走路线呢?”
  “这就是问题的核心,探长,休息室内只有一扇镶着窗棂的窗子,至于走廊窗户和后门,警方赶到时都确实是锁上的。”
  “总不会从正门入口逃跑吧!”
  “应该不可能。”北野刑警板着脸摇头,“就算当时再怎么慌乱,那男子打扮如此怪异,应该相当醒目才是,况且就连负责疏散顾客的男侍们也证实没看到梅菲斯特从大门入口逃走。”
  “言下之意就是他用了什么得意的伎俩了?”
  “有可能。”
  “哦,”坂下探长很不高兴地回应,“关于这一点,只要继续搜查,应该就能真相大白。搞不好还有什么没发现的秘密通道,大家给我仔细搜!”
  “是!”
  “对了,不是还有一位助手吗?那女的如何了?”
  “黑发的白人女子是吧?她已经死在休息室了,喉咙被大刀砍断,刀子也留在现场,肯定也是惨遭梅菲斯特的毒手。”
  坂下探长双手交抱思索着:“是在逃亡时被梅菲斯特灭口的吗?还是只是顺手杀了她?或者那女的背叛了那家伙?”
  “目前还是一团谜。”北野刑警坦白地回应。
  然后,坂下探长问了一件最不想确认的事:“……对了,北野,问题在于舞台上那个被梅菲斯特弄消失,行踪不明的女子,她是不是宝生家的人?”
  只见年轻刑警面有难色:“是的,没错,她叫宝生贵美子,好像是本家的千金,八成是被那个魔术师给掳走了。”
  “惨了!”
  “啊?”
  “喂,北野,你了解事态的严重性吗?这可是前所未闻的大事件啊!继承函馆第一世家的千金小姐可能遭人绑票了!为了救出她,得快点想办法解决才行,而且必须是万全之策!”
  “有这么严重吗?”
  “你笨啊,北野?宝生家绝对会通过关系给我们施压,而且会是强大的压力!”坂下探长咬牙切齿地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的搜查会受到一些影响?”
  “当然,要是结果不理想,我们人头可就不保了!”
  坂下探长愤愤地回应,深锁眉头。北野刑警则是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坂下探长为了集中精神解决眼前的问题,便回头看向舞台:“对了,北野,那具被轮锯一分为二的女尸,查出身份了吗?”
  年轻刑警点点头:“是的,死者名叫铃原智华,是法兰西珠宝店的分店长。”
  “车站前那家高级珠宝店?”
  “是的。”
  “年纪轻轻就当上分店长,很有一套嘛!是谁认的尸?”
  “她的未婚夫,是个叫芝原悦夫的男子。”
  “什么?是他?”
  见到坂下探长如此惊讶,北野刑警一脸惊讶地问:“长官认识吗?”
  “他父亲是我的老钓友兼酒伴!原来死者是悦夫的未婚妻啊!”
  坂下探长闭上眼,试着想象他的心情,然后又睁开眼。
  他告诉部属:“悦夫也算是宝生家的人,只是他母亲离开了那个大家族。”
  只见北野刑警抿着嘴:“是哦?多少有点了解状况了。现场还有一个着急得快疯掉的男子,好像是芝原的朋友,自称是失踪的宝生贵美子小姐的未婚夫。”
  “笨蛋!”坂下探长斜睨着部属,“他应该就是龙冈孝史,任教于函馆中央医大解剖学系的副教授!有时也会协助我们署里验尸解剖,不是吗?”
  “哦,就是那位年轻教授啊!因为只看过他一身白衣,所以认不出来。”北野搔搔后脑勺。
  “悦夫和龙冈先生人在哪儿?”
  “让他们先待在里面的办公室了。”
  “工作人员呢?”
  “连同其他演出人员,一起分散到其他休息室,俱乐部经理则待在他的办公室。”
  “今晚观众很多吗?”
  “嗯,几乎客满,但在事件发生时全都逃散了。目前正在对工作人员和留下来的观众进行讯问,只能想办法多收集证词,找出线索。”
  坂下探长边思索边说:“这么一来,要收集所有人的目击证词得花不少时间。”
  “是的,所以只能全面应战了。”
  “很好,我会想办法派人手帮忙。”
  “谢谢。”北野刑警一脸不太情愿地回答。

6

  坂下探长和北野刑警前往魔术师的休息室,勘验梅菲斯特的另一名女助手尸体。
  休息室约十坪[注]大,堆放着衣物、化妆品和大小道具。有扇窗,但窗外嵌着铁栅栏,窗帘也是拉起来的。
  [注:坪,日本面积单位,1坪合3.3057平方米。]
  白人女尸俯卧门旁,喉咙几乎被砍断,从伤口喷出或流出的大量鲜血,将地板染成了一片鲜红血泊。
  凶器滚落尸旁,是刀柄有美丽装饰的舞台用刀子,刀刃有些弯翘,十分锐利。
  坂下探长蹲下身,检视女尸的脸和身体。身材性感动人的黑发白人女子,年约二十岁,身穿金色泳装般的舞台装,胸部和臀部夸张地隆起,五官深遂的脸上化着舞台效果十足的浓妆,摊开的白皙手臂,和略微张开的长腿感觉十分性感撩人。
  “找到一位目击者了,坂下探长。”北野刑警随后来了报告。
  “是谁?看到了什么?”顶头上司转头这么问。
  “是在厨房工作的年轻人,正准备前往仓库收拾酒坛时,看到梅菲斯特和这个女的,目击时间是在舞台发生惨剧不久后,因为年轻人一直待在里面,所以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梅菲斯特和这个女的合力将一口大行李箱,从后台搬进这个房间,可能就是这个箱子吧!”
  北野刑警指着放在梳妆台旁,箱口大开的行李箱。
  “那个年轻人还说了什么?”中年探长想进一步确认。
  “很可惜,就只有这些。”部属遗憾似的摇摇头。
  坂下探长起身看看行李箱,是有钱人出国旅游时使用的坚固皮箱,多处沾有血迹。
  坂下探长仔细观察:“从舞台上消失的宝生贵美子可能暂时被塞进这箱子里了。毕竟这个皮箱还蛮大的,使用催眠术或让她服下安眠药昏过去,然后搬来这里。”
  “嗯,我也这么认为。”
  坂下探长板着脸瞅着如此回答的部属:“梅菲斯特那家伙竟然这么干脆就杀了女助手。”
  “大概是灭口,探长,可能怕她坏事。”
  “都有可能,若都不是的话,那么梅菲斯特那家伙或许是个杀人狂魔,顺手将自己身边的女人抓来杀死取乐。若真是如此,那得尽快找到命在旦夕的宝生贵美子才行!”
  “就是啊!”北野刑警也很担心。
  调查完休息室后,坂下探长为慎重起见,还走到后门查看。走廊途中有间狭窄的仓库,穿过这里便是后门,尽头有一扇铁门,由内侧反锁。
  “这扇门无法从外面上锁。”北野刑警说,“也就是说,梅菲斯特是从别处逃走的。”
  “按理说,一般情况应该是这样,但既然身为魔术师,那家伙也许使用了什么特珠方法。”
  话虽如此,无论是门或是锁都很坚固,而且没有任何动过手脚的痕迹。
  “鉴定工作呢?”
  “还没开始,光是调查表演厅就已经人手吃紧了……”
  “到外面看看吧。”坂下探长掏出手帕,抓住把手打开锁。
  门一打开,外面是个小停车场,冻结的黑暗埋没在大楼与大楼之间,因为下雪的关系,四周白茫茫一片,气温骤降,寒风刺骨。
  “梅菲斯特的车好像停在这儿,是一辆白色厢式车。虽然不知道车号,但已经针对同类型的车在进行调查。”北野刑警冷得边缩着头边说明。
  坂下探长借着后门天花板上的灯光,探视外面的情形。因为地面上覆盖了白雪,车痕已不见踪迹,也没发现什么遗留物品。
  “这儿也尽快进行鉴定!”坂下探长说完,急忙关上门。

7

  “哦……坂下叔叔……”坐在椅子上的悦夫无力地看着坂下探长,声音沙哑地喊道。仿佛总算有人能够理解他茫然若失的情绪,只见他双眼哭得红肿,头发和衣服也乱糟糟的。
  办公室里摆放了四张办公桌、铝制书架和一面大屏风,煤油炉子烧得猛烈,房间里很暖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些油污味。
  “悦夫,不知该如何安慰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坂下探长边思索适当的言辞,边这么说,同时也向坐在朋友儿子身后那位男子打招呼。
  “龙冈先生,你还好吧?”
  龙冈搔着头,缓缓地抬起来。他也一脸疲惫,心力交瘁的模样,衣服和悦夫一样也沾了死者飞溅的鲜血,染得红红的。
  “嗯,坂下探长,我没事……”龙冈呻吟地回道。
  “听说你的未婚妻宝生贵美子小姐失踪了。”
  “是的,坂下探长。请你们尽快找到她,那个魔术师让她从舞台上消失,到处都找不到她,一定是被梅菲斯特那家伙掳走了!”也许边说心里边燃起熊熊怒火,只见龙冈眼神严峻地控诉着。
  一旁的悦夫声音微弱地问:“坂下叔叔,还没找到那个魔术师吗?”
  “还没有。”坂下探长蹙着眉,“当然,警方已针对函馆市周边进行严密的警戒,也设了多处拦检哨,确认梅菲斯特的厢式车没停在这里的停车场,他肯定带着贵美子小姐逃走了!”
  “我很担心她的安危。”龙冈一脸急迫。
  “我了解,我们正全力搜索她的下落,绝对会找到她,请放心!但需要二位协助就是了。”
  “只要能救她,要我做什么都行!”龙冈态度坚决地说道,悦夫也用力点头,同表决心。
  坂下探长看着他们问:“那么,请详细说明今晚在‘黑蜥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根本就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才想问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龙冈咬唇说道,悦夫也无奈地点头。
  “……就是……坂下叔叔,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贵美子为什么会被掳走?智华为什么会惨遭毒手?……而且还死得那么惨……为什么……”
  “是你确认死者身份的吧?”
  “……是的。”
  坂下探长拉了张空椅子,坐了下来,亲切地说:“悦夫,我都不知道你有未婚妻呢。”
  悦夫用无助的眼神望着父亲的友人:“我们一周前才订婚,其实也还没告诉我父母……”
  “她是什么样的女孩?”
  “她在车站前的法兰西珠宝店担任分店长……我们是两个月前在一场与医大有关系的宴会上,龙冈先生介绍我们认识的,后来就开始交往。”
  听得出来悦夫还无法接受未婚妻的惨死。
  “她今年多大?”
  “……呃……记得比我大两岁,二十八岁……”
  “这么年轻就当上珠宝店的店长啊。”坂下探长带着试探性的口吻问道。
  “是的,因为她对珠宝和贵金属的眼光非常独到,很能干……而且她……”
  “怎么样?”
  “……没有,没什么。”悦夫噤声,垂下视线。
  “悦夫?”中年探长催促。
  只见悦夫抬头,下定决心似的说:“……想想也是,反正叔叔只要一查马上就会知道……智华是法兰西珠宝店社长村山正三的情人……她之前在东京银座酒店上班,后来遇到村山社长便来到函馆,于是社长将车站前那家分店交给她管。因为是银座酒店的红牌小姐,总是穿着华丽……所以对珠宝类饰品眼光独到。”
  “即使知道她和社长的关系,你还是愿意和她在一起?”
  “是的,而且智华和村山社长很快就分手了,之间也没发生什么纠纷……总之,对我而言,她是独一无二的……”悦夫语带哽咽,双肩颤抖。
  坂下探长静静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转头望向龙冈副教授。
  “龙冈先生,关于今晚的事件,有没有什么觉得不对劲,或是可以作为线索的地方?”
  龙冈苍白着脸,摇摇头说:“很遗憾,没有。坂下探长,我和贵美子只是想过来这里喝杯酒,听听歌,看看魔术表演,轻松一下,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
  “那你对梅菲斯特这家伙有何了解?”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吧,他是位外国魔术师,一身黑衣服,舞台魔术表演水准很高,从周三开始在这里表演,因为颇受好评,就想来见识一下。”
  “梅菲斯特这家伙,不但杀害悦夫的未婚妻,还掳走了贵美子小姐,到底有什么理由让他犯下如此的滔天大罪?”坂下探长提问,也算是自问自答。
  “不清楚。”龙冈一脸疲惫地回答,“那家伙竟然连自己的助手都不放过,相信探长也看到了,死状凄惨的白人女子……”
  “嗯,看到了。”坂下探长的思绪自然被打断,脑中浮现出美女的头和四肢,还有恶心的黑血。
  悦夫边喘气边说:“……就是啊,坂下叔叔,不能让智华就那样摆在那儿,太可怜了……我得帮她处理后事才行……”
  坂下探长面有难色:“悦夫,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所有死者的遗体在鉴定结束后,还要进行解剖验尸,所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她祈祷。”
  “解剖?”悦夫眼神怯怯地看着坂下探长。
  “是的,这是必要的程序……我看你也只能勉强自己接受事实了。”
  悦夫低头,用袖子拂去泪水。
  一旁的龙冈低声问道:“关于解剖的工作应该也是由我们学校进行吧?我可以帮忙吗?”
  坂下探长阻止:“不,依你目前的精神状况不太适合,还是交给别人好了。我们会委托石田教授。对了,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二位,你们四位是结伴来看表演的吗?”
  龙冈无力地摇摇头说:“不是,我们没约,只是偶然发现悦夫和智华小姐也在这里,所以才坐在一起的。我和贵美子先到五棱郭附近的日本料理店用晚餐,然后才过来‘黑蜥蜴’。”
  坂下探长望着悦夫,悦夫也交代自己今晚的行程。
  “那么,请二位尽量回想一下,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了哪些事。”
  龙冈和悦夫依序说出自己遭遇的事,但有助于调查惨案发生原因的有利情报则非常少,也几乎没有可以协助日后搜查的线索。
  坂下探长理出结论,这四名男女是今晚偶然在这家店碰头,继而卷入了这起惨案。
  龙冈交代完后,终于失控了,发狂似的喊道:“坂下探长,拜托你们,我想要去找贵美子小姐,快放了我吧!我一定要亲自找到她!”
  “龙冈先生,搜索犯人和你未婚妻一事,还是交给警方处理,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可是她就在我面前被那男的给掳走了!都是因为我带她来这里,才会遭遇这种事的!”
  坂下探长静静地摇头,劝慰道:“这并非你的错。”
  结果还是没用,龙冈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终于向探长不满地控诉。
  “探长,到底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坂下探长按在龙冈的肩上,平抚情绪激动的龙冈:“听好了,龙冈先生,我再说一次,我们警方一定会竭力找到你的未婚妻,所以请你冷静,一旦找到她,警方会立刻通知你。”
  虽然龙冈还想说什么,却忍了下来。
  “嗯,我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去一趟学校,协助解剖死者的尸体。”
  “那我派个人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嗯。”龙冈坦率地点头,再次请求中年探长,“坂下探长,要是贵美子有什么消息的话,一定要立刻通知我,拜托了!”
  “嗯,放心吧!”坂下探长一脸认真地向龙冈保证。

8

  步出走廊,年轻刑警向上司确认:“接下来呢?”
  “去会一会‘黑蜥蜴’的经理,毕竟雇用魔术师的人是他,也许他清楚梅菲斯特的底细和住处之类的。”
  “了解,他在那里!”北野刑警领着上司来到大厅旁的经理室。
  身穿白西装的经理,艺名叫玛格纳姆长谷川,本名是长谷川太之助,以前是在浅草表演的喜剧演员,现在受雇为这间夜店的店长。他个子不高,身形有些肥胖,有张亲切的圆脸,头发用发油梳理得整整齐齐,翘八字胡令人印象特别深刻。
  长谷川显得有些惊惶,净是胡乱说些规避责任的话,坂下探长只能想办法先让他镇定下来。
  坂下探长坐在小桌子对面,向长谷川说道:“长谷川经理,你是这里的负责人,不能这么仓皇失措,要振作一些。希望你能提供关于犯人的有利情报,还请多加配合。”
  “嗯,当然!”只见矮男人用手帕擦拭宽额上频冒的汗珠,布满血丝的眼珠紧张地转动个不停。
  “请尽管问,我绝对不会和警方作对,我是善良正经的生意人,绝对没干什么非法勾当。‘黑蜥蜴’是正当经营,是个为成人设计的休憩场所,全都是梅菲斯特那家伙搞的鬼,那个魔术师突然发狂,干出伤天害理的蠢事!”
  “可以说说他的事吗?梅菲斯特是个怎么样的人?”坂下探长单刀直入地问。
  “……我……我也不太清楚。”圆脸男打从心底困惑,一脸无辜地说。
  “不清楚?”
  “我们这里的演出一直都是通过东京演艺制作公司介绍的,他们说有个本领高超、魔术十分精彩的魔术师,所以就和其他歌手一起签约,关于那家伙的底细,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
  “没确认聘雇对象的身份?”
  “一般都会确认,但梅菲斯特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来历不明的神秘大魔术师’是他的一大卖点……”
  “那就说出你知道的事好了,他是外国人还是日本人?”
  “应该是外国人,虽然从没看过他摘下墨镜,不过看脸部轮廓应该是吧!”
  “会说日语吗?”
  “不会,都是说英语,由那个惨遭毒手的金发女助手担任口译。”
  “哦?”
  “她的祖母是日本人,所以说的一口流利的日语。”
  “还知道其他关于梅菲斯特的事吗?”
  “就只有这些了,”长谷川神情恐惧,“如同我向顾客所说,完全不知道他的出身地、本名和年龄,他的神秘性就是一大卖点。”
  坂下探长不耐烦地追问,而且语带责备:“连他是哪一国人都不知道?”
  长谷川的额头又冒出汗水:“对不起,只听说他来日本前,在法国和德国的俱乐部表演,都大受欢迎……探长先生也清楚,一般艺人资料都会写得比事实夸大许多。”
  “他的脸好像蛮黑的,是黑人吗?”
  “这……这个嘛……他的脸上总是涂着黑色油彩,没看过他真正的肤色,而且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留着络腮胡……”
  “你是说,没看过他的真实面貌?”
  长谷川快哭出来似的点头,悄声说道:“是……是的。”
  坂下探长讽刺地说:“你居然敢雇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做招牌招揽生意?”
  长谷川神情惊恐:“因为制作公司那边一直大力推荐,他们说票房绝对百分之百,我也很信他们,而且他在东京和大阪也确实很受欢迎。”
  “那家演艺制作公司叫什么?”
  “东京MIRACLE AGENCY。”长谷川写下这家公司的联络方式交给警方。
  坂下探长端详一会儿又问:“如果问他们关于梅菲斯特的事,应该多少可以解开一些谜团吧?”
  “呃……这个嘛……应该是吧。”长谷川紧张地回复。
  “知道他的助手名字吗?”
  “金发的叫凯瑟琳·霍华,黑发的叫葛兰蒂丝·富勒。”
  “她们都是梅菲斯特带来的吗?”
  “是的,助手和舞台道具都是那家伙自己准备的。”
  “知道她们的来历吗?”
  “不太清楚,听制作公司说,凯瑟琳二十三岁,葛兰蒂丝二十六岁。”
  坂下探长抽出一根烟,慢慢点燃,然后故意朝长谷川的脸上吹了一口烟,给了他个下马威。
  “经理,你没说谎,没隐瞒什么吧?”
  长谷川吓得要命,吞吞吐吐答道:“没……没有,怎……怎么可能……真的没有……”
  坂下探长斜视着他,故意提高分贝:“长谷川经理,你当我们警方是睁眼瞎子啊!你这间店表面上是听音乐、观赏表演,还卖酒,其实暗地搞的是非法勾当吧!我们掌握了很多情报,可清楚得很,听说你偷偷卖毒品给顾客,生意之所以这么好,该不会就是靠卖毒品这玩意儿吧?”
  “没……没这回事!”经理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拼命辩解,“绝对没这回事!坂下探长,是真的……真的没有,我们店里绝对没贩毒!”
  “是吗?”
  “是的!绝对没说谎!我们不可能干这种蠢事!”
  长谷川满脸通红,试图打消警方对自己的店的疑虑。
  坂下探长冷眼凝视对方,又恢复了客气的口吻:“好吧,既然如此,就姑且相信你说的。反正和这次杀人案好像也没什么关联,不过今后要是查出有任何关联,可饶不了你!”
  “是……是……”长谷川吓得微微发抖,半晌才回应。
  坂下探长捻熄烟,神情稍微和缓地问:“有魔术师梅菲斯特的照片吗?”
  “哦,有,请……请等一下。”
  长谷川迅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边擦拭满头汗水,边整理出好几张照片。
  “这是那家伙宣传用的照片,有正面的,也有舞台表演时的。还……还有这是广告传单,虽然是画的,但很精准地抓到那家伙的特征。”
  “跟大门入口那个大招牌图案是一样的吗?”坂下探长一边依序浏览一边问。
  “是的,那是放大这张……这张广告传单的原画。”
  坂下探长比较广告传单和照片里的人物。戴着黑色西式大礼帽,身穿黑色燕尾服,戴着黑色粗框眼镜,留着络腮胡。虽说偏黑的肌肤和大大的鹰钩鼻是其特征,但有眼镜和胡子遮掩,因此不太容易想象出他的真实画貌。
  “这些我们先收下。”
  “嗯,当然,您尽管拿去,不用还了。”长谷川谄媚地回答。
  坂下探长又点了一根烟:“对了,梅菲斯特在舞台上杀人时,你在哪里?”
  长谷川愣了一下,双肩微微发颤:“我……我一直待在这间办公室,只要按下扩音器钮,从这里也可以听到舞台和观众席上的声音,算……算准自己该上台主持的时间再上去就行了。”
  “骚动发生时,你做了什么?”
  “我……我也不太清楚,怎么说呢?起初以为是那家伙的魔术表演让观众觉得很可怕而已,我还很高兴演出非常成功……我……我真是太蠢了,当时竟然还沾沾自喜。”
  “他是真的在舞台上杀人……”
  “就……就是啊!”长谷川怯怯地回答,“我发现舞台状况越来越不对劲,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悲惨的叫声……隔着房间也听得一清二楚……于是赶紧跑到舞台边,但那时舞台上下已乱成一团……该怎么说呢?舞台上已经成了一片血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后来,梅……梅菲斯特将白人女子的手脚和头颅扔向观众……”
  “当时没想到要赶紧抓住他吗?”
  “那时……没……没有……总之,我已吓得魂飞魄散……根本就……对……对不起,”长谷川仍显畏惧,面色苍白。
  坂下探长等他心情略为平复时又问:“你是站在舞台的哪一边?”
  “下面。”
  “依梅菲斯特留下的血脚印来看,他应该是直接从舞台旁逃走的吧?”
  其实已经确认过这一点,魔术师从舞台侧面进入后台,穿过走廊,一度回到休息室。
  “好……好像是这样。”长谷川频频擦汗,勉强出声附和,“呃……这……这个嘛……因为一直忙着疏散顾客,所以没……没注意那家伙是怎么逃走的……”
  “说得也是。”
  坂下探长的口气变得温和些,长谷川也安心下来。
  “毕竟身为夜店经理,有义务优先考量顾客安全。”
  “没错,探长,您说得是。”
  “这是我部属的要求,麻烦你告诉我们,今晚来看表演的顾客有哪些人,可以吧?”
  “当然没问题,有哪些熟客都很清楚,我……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提供线索!”
  长谷川为了给警方留下好印象,做了十分积极配合的回应。
  坂下探长将烟搁在烟灰缸上,间道:“对了,经理,梅菲斯特平常看起来就很残暴吗?”
  长谷川无力地摇摇头:“不,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舞台上的他看起来的确像个恶魔、魔王,表演起恐怖魔术时,那样子真的很让人惧怕,但台下的他给人感觉蛮温和的,也挺绅士的。”
  “就你看来,他的魔术水平如何?”
  “真的很有一套,至少目前在日本还无人能演出那种规模的魔术,就连道具也很气派,他带来许多昂贵的机关。”
  “那个轮锯和断头台的魔术道具没装设安全装置吗?”坂下探长语带责备似的问道。
  长谷川吞了吞口水,一脸无辜地辩说:“为了安全,一般都装了才是……”
  “所以轻而易举就可以杀人。”
  “嗯,肯定是梅菲斯特事前卸下安全装置,装了什么机关。
  “一般魔术道具的刀刃不会完全放下,运用诡计让观众觉得刀子落下,切断物体。也就是有两片刀刃,由上面落下的刀刃刚好在首枷上方停止,让观众觉得刀刃真的砍下去,然后装在断头台下方的另一片刀刃算准时机冒出来。
  “所以今晚肯定是上面那片刀刃直接掉下来砍断那女的头,停机杆一定是拆了,换上了真刀。”
  “是梅菲斯特搞的鬼吧?”坂下探长问道。
  “是……是的,只能这么想,因为道具全由他自己管理,我们店里的人根本没人碰过。”
  “这么说来,今晚的事是预谋犯罪?”
  “应……应该是吧。”经理脸色苍白地点头,“那个叫梅菲斯特的男子真的很恐怖……”

9

  今晚,“黑蜥蜴”店里的工作人员一共有二十几名,坂下探长分派北野刑警和其他部属,尽快对这些人进行调查。只是先了解案发经过,进行简单的讯问,一转眼便过了两个小时。坂下探长也开始理出前来看表演的观众名单,立即派遣部属前往拜访已经确认的人员。
  恐怖至极的案发过程也理得越来越明白,但是关于嫌犯梅菲斯特的个人资料和住所等特定证据,却无任何最新发现。虽然分别讯问过悦夫、龙冈和夜店经理,也只能确认出琐碎的情报。
  神秘的魔术师梅菲斯特,不知为何突然在魔术表演最高潮时,犯下如此血腥的暴行。
  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各种残虐行为,用轮锯将人活生生砍成两半,让美女躺在断头台上,活生生砍下她的首级,这简直就是疯狂的残暴行为。
  难不成梅菲斯特脑子错乱了?还是发狂了?或者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若真是如此,这个黑衣魔术师的目的究竟为何?
  为何要杀害两名助手和悦夫的未婚妻铃原智华?
  为何要让宝生贵美子从舞台上消失,掳走她?
  还有,那家伙逃到哪儿去了?
  一切的一切到现在都无法理出任何头绪,就算调查过“黑蜥蜴”店内外所有关系人,却连梅菲斯特住哪儿的线索都没有。
  看来这起事件的搜查,肯定会搞得人仰马翻。嗅到发生大案子的大批媒体挤在店外,函馆市民一早肯定会因听到这起骇人的犯罪新闻而震惊不已,坂下探长也收到高层要求尽快破案的压力。
  “喂!还没查出梅菲斯特的行踪吗?”
  坂下探长神情严肃地和本署通完电话后,询问北野刑警。警方在“黑蜥蜴”设置临时搜查指挥所,亲自坐镇指挥收集情报。桌上的烟灰缸堆成一座山,为了保持清醒只好一根接一根地抽。
  已近午夜时分,每个人都是一脸严重睡眠不足的疲倦,而且心情越来越焦躁。为求迅速破案,平安救回人质才算是第一波任务的成功,但这次可不敢如此奢望,每一个人都开始这么想。
  “很抱歉,尚未调查那家伙的车。”北野刑警像是自己该负责似的悄声回应。
  “白色厢式车应该很醒目,不是吗?”
  “是,我也是这么认为……”
  “浑蛋!”坂下探长大声怒吼,瞅了一眼手表。随着时刻分秒过去,越晚找到,宝生贵美子的性命就越不保,依那男子的疯狂程度,她惨遭毒手的可能性极高。
  坂下探长将短短的烟蒂丢进烟灰缸,站了起来,掩不住焦躁神情,大声咆哮。
  “北野,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可是一起前所未闻的怪异事件,而且是极不寻常的大案子,万一没处理好,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探……探长?”对于上司从未有过的激动反应,年轻刑警甚为诧异。
  “若是一般杀人案,我绝对有自信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侦破,无论是一时冲动的犯罪,或者是计划性犯罪,凶嫌都会想办法拼命隐藏犯罪痕迹,不是吗?不过,靠着我们缜密的推敲,还有机动性的搜查行动,凶嫌肯定被逮。
  “但这次例外,今晚在俱乐部发生的这起事件,和我们之前经手的案件完全不同!魔术师梅菲斯特这家伙是当着众人面前,公然砍杀毫无抵抗能力的人,而且还边笑边将那些染满鲜血遭砍断的手脚扔向观众席!真是残酷的妖怪,实在是太可怕了!”
  “的确很不寻常……”
  “这起事件实在是太诡异了,无论是事件本身还是赚犯,都太不寻常了,也许超过了我们所能想象的范围!我真的这么感觉,北野!”
  “可……可是……”
  坂下探长沉默半晌,双手交抱像在思考什么,然后看着部属,压低了嗓子问道:“你听说过二阶堂兰子吗?”
  “二阶堂兰子……”北野刑警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嘴里重复这个名字。
  “啊!我记得好像是警视厅副总监的女儿是吧?”
  “没错,她解决过好几起悬案,是众所周知的女侦探,不久之前才刚解决了札幌那起‘玻璃之家杀人事件’[注]。”
  [注:请见《恶魔迷宫》一书。]
  “没错,也参与调查魔王迷宫那次恐怖的杀人魔事件。”
  “嗯,听札幌分局的佐藤探长说,她这个人非常聪明。”
  北野刑警睁大了双眼问:“探长,你该不会想请她从东京过来吧?”
  只见坂下探长蹙眉回应道:“不是现在,但看情形而定,也许有此必要!毕竟这是一起前所未闻的大案子,有三名女子无故惨遭毒手,凶手又掳走了宝生家的千金,一定备受社会舆论瞩目。若真是这样的话,就算赌上身为警察的面子,也得侦破这起案件才行,无论使用什么方法!”
  “原来如此……”北野刑警神情微妙地直点头。
  这时,坂下探长又坐了下来,凑近北野刑警身边:“北野,若是搜查结果仍然没有任何进展的话,那我就打算联络警视厅,请她出面协助。”
  “请她前来拯救我们吗?”
  “是啊!放心,虽然是个私家侦探,但她父亲可是警视厅的副总监。佐藤探长也说过,她十分尊重我们警方的立场。”
  “那应该就可以放心了。”
  “这个案子真的很不寻常。”坂下探长露出认真的眼神,再次这么说,“简直是世界犯罪史上少有的案例,若真是如此,有能力与这般诡异、残酷、狡猾的案子抗衡的人,看来只有推理能力一流的名侦探二阶堂兰子了。为了能够早日逮捕那个叫梅菲斯特的魔术师,我们也只能仰赖她登上这起杀人案件的舞台……”



白魔术王

  我确信,有个杀人狂魔在他心中徘徊不去。
  ——《白色修道院谋杀案》卡特·狄克森



1

  函馆市,位于北海道西南方、渡岛半岛南部,面对津轻海峡的历史城市,旧称“箱馆”,于明治二年正式更名。地名的由来为,享德三年,从津轻过来的河野政通等人,在当时称为宇须岸的地方,也就是从现在的函馆医院到公会堂之间,一共建造了东西三十五间,南北二十八间的洋馆,从对岸看来就像成排的箱子。
  函馆是称为“和人”——也就是从本州来的日本人,移民至北海道的最早区域。原为江户幕府的直辖地,幕末开港后,发展为贸易港,有许多外国船只进出,美国、英国和俄罗斯等各国领事馆也纷纷进驻,同时亦为北洋渔业基地,也是青函渡轮的起驶港,有助于振兴地区的发展。
  渡岛半岛东侧为内浦弯,西侧面向日本海,南侧隔着津轻海峡与本州相对,市区以半岛尖端的函馆山为起点,呈扇形扩展。
  这片绝对称不上广阔的平原地带,散布了许多名胜古迹,其中以饶富西式风格城郭遗址的五棱郭最著名,因为元治元年江户幕府为了支配虾夷[注]地以及戌卫北疆,成立了箱馆奉行所,平面看起来像个星形,称为平城。明治元年箱馆战争中,复本武扬率众固守城池,与维新政府交战。明治五年废城,如今只剩下壕沟、石墙与土垒,成了市民休憩之所的公园。
  [注:日本古代对北海道和今俄罗斯的千岛群岛、库页岛的统称。]
  龙冈孝史为解剖学副教授,任职于函馆中央医科大学,位于五棱郭西侧的大川町,正面为这所大学的象征之一,也就是一扇装饰艺术风格的大铁门。警车并非停在这儿,而是停在小巧的后门前方,是龙冈他们拜托司机停在这里的。
  细细长长的街道,一面是高高的石墙,宛如监狱高墙。
  明明是黎明时分,却一整天都覆盖着暗灰色的厚云层,好像永远都不会天晴的样子。雪几乎也停了,积雪深的地方甚至将近二十厘米,堆起结晶状的光滑白雪。清一色白的风景上方飘着薄雾般的冷气,整个函馆地区天寒地冻。
  推开车门,芝原悦夫向龙冈说道:“真安静,看来大学这边还不知道那个案子吧。智华她们的遗体不是会运到这儿进行司法解剖吗?”
  “是运到吉川町那儿的大学医院,大概已经引起骚动了。”龙冈从另一侧下车,神情严肃地回答。自从离开夜店“黑蜥蜴”之后,他就一直若有所思。
  站在被雪埋没的窄路上,不一会儿两人便被深沉幽静的薄雾给包围,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站在这里,感觉方才在“黑蜥蜴”发生的大惨剧,仿佛是一场梦。
  但附着在两人身上强烈的血腥味可是不折不扣的证据,因为在悦夫心中,深爱的未婚妻惨遭杀害,这激起了他内心恐怖与愤怒的旋涡。
  警车离去后,龙冈从外套口袋掏出备用钥匙,打开设在石墙上的通用门。悦夫有些犹疑地问道:“龙冈先生,有件事刚才就想问你。”
  “什么事,芝原?”龙冈一脸疲惫地回头,两眼布满血丝,两人的脸都苍白得像死人。
  “魔术师梅菲斯特在表演进入高潮时,好像曾交给你一封信还是什么的,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坂下探长这件事?也许是逮捕那家伙的线索!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龙冈犹豫了一下,用低沉干哑的声音回答:“……是给我的留言,不能让警方看到。”
  “可是……”
  “我有我的理由,先到我的研究室再说,在里面我会说明一切,屋外实在冷得受不了。”
  龙冈他们踩着雪,走在小径上。
  研究室位于古老的红砖建筑内。就算进去了,从脚底蹿升上来的寒意也丝毫未灭。因为时间还早,这里没有人在,显得寂静无比。走廊只点了一盏紧急照明灯,铺着深蓝色油毡布的地板,如蜥蜴皮肤般光滑发亮。
  两人前往位于二楼龙冈的研究室。龙冈打开房间里的灯,开启暖炉,然后从上衣口袋掏出已经拆开的信封。
  “芝原,你看看,这就是那封诡异的信,看了之后就会明白为何不能交给坂下探长。”
  龙冈这么说后,打开放在房间最里面的置物柜,拨开吊挂的白帘,不知道在找什么。
  这时候,悦夫看着那封信。信纸对折,一大张白色便签上,写着字迹潦草的几行字。

致龙冈孝史:
  宝生贵美子先由我照料,若想保她的命,就得听从我这个伟大魔术师的命令!
  下一个指示,将于明晨六点到七点之间放在你的研究室桌子上,但是在这之前,绝对不可返回研究室。
  若不遵照我的指示,她立刻必死无疑!
    梅菲斯特

  这是一封恐怖的恐吓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晦暗的恶意与怨念。
  “这……这是怎么回事?”悦夫慌张地询问龙冈。
  龙冈关上置物柜,回过头,手上拿着带有一把小钥匙的钥匙圈。
  “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掳走贵美子,所以才会写这种信,肯定是为了要求赎金之类的,看来也只能按照那家伙说的去做了,‘黑蜥蜴’惨案肯定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原来如此!”
  悦夫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现在是早上七点十分,然后又看了一下文件与书本堆积如山的桌上,才发现竟又放了一只信封。
  “就是这个……”龙冈拿起信封,拆开封口,这次里面塞了两张纸。

致龙冈孝史:
  两小时内到白俄罗斯人的外国人墓园,别搞错了!不可通报警方,若破坏约定,宝生贵美子就没命了!还有,没在约定时间内赴约的话,就等着看她凄惨的死相吧!
  要想救她的话,就必须强行闯入绝对无法进入之地。
  让你见识我奇迹般的大魔术,拥有和神同等魔力的我,无论条件多严苛,都可以像空气般自由进出。
  还有,记得带着一千万日元到指定地点赴约。对你而言,这笔款子也许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研究费,但是却可以成为换回她性命的赎金。
    梅菲斯特

  另一张纸上则画了小孩子涂鸦般的图,一个大大的圆,中间有个线描的人形。[参照图6]
  “我就知道!梅菲斯特之所以掳走贵美子,就是为了赎金!”龙冈怒不可遏。
  悦夫看完信后也非常震惊,感觉有股令人颤抖的寒气。杀害了自己的未婚妻之后,这个杀人魔又掳走了对于自己很重要的表妹,这已不是单纯的威胁了。若是没要到钱的话,那家伙肯定毫不犹豫地就会杀死贵美子!
  “得快救出她才行!”悦夫着急地说着,看了一下表。
  龙冈凝视着他,说道:“芝原,可以帮我一起救出贵美子吗?”
  “当然,龙冈先生。但赎金要怎么办?那家伙说的研究费是指……”
  只见龙冈表情严肃:“……研究费在石田教授研究室内的保险箱里,只能先借来一用了,毕竟贵美子的性命是最重要的。”
  两人离开龙冈的研究室后,朝位于长廊尽头的门走去。石田教授的研究室十分宽敞,打开灯,龙冈走进更里面那间房间。大型写字桌右边,有一个中型保险箱,他毫不迟疑地开始转动密码。
  “你知道保险柜的密码吗,龙冈先生?”
  “嗯,知道。”
  他左右转动了几次后,又插入了钥匙串上的一把钥匙,“嘎吱”一声保险柜的锁被打开了。龙冈握着把手打开保险柜厚实的门,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纸袋。纸袋里面是好几摞一百万日元一捆的钱。
  “这就是那笔研究费吗?”
  悦夫吃惊地问。
  “啊,你也知道吧,实际上这是笔不能公之于众的钱。医药公司和医大研究所的交往中,会有这种秘密的事情。比如,近乎人体实验般的药物研究等等。这就是那些研究的研究费用兼酬金。总之,石田教授那边只好事后再解释清楚道歉了。只是,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梅菲斯特那家伙会知道这笔研究费呢?”
  “而且,那封恐吓信是谁、什么时候、又是如何放到龙冈先生的桌子上的呢。外面的人可以随意进入这座研究所吗?”
  “嗯,是可以的。因为这儿并没有多严密的警戒,好了,这件事情等有时间再向大学的警卫确认吧。”
  关上保险箱后,龙冈和悦夫走出了房间。两人下了楼梯,走到了外面。雪又开始下了起来,他们往里面的停车场走去,然后上了龙冈的深绿色吉普车。
  “芝原,外国人墓园是位于函馆山北侧的那个吗?现在变成旅游景点了?”
  “大概是吧。”
  “那么,你来领路吧。”
  龙冈出生于岩手县,毕业于东京医科大学,为了实习去美国留学。留学一年左右后回国,在函馆中央医大工作,这才第一次来到了北海道。而在北海道出生长大的悦夫,却熟知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龙冈的车一边驱散着雪一边驶向大道。因为时候尚早,加之天气恶劣,道路上只有几辆稀稀疏疏的车。
  雪下得越来越大,路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蓬松柔软的雪。虽然轮胎上安装了防滑链,但在积雪覆盖下的结冰路面上车身还是在左右摇晃。
  “龙冈先生,经过函馆车站时,请直接向函馆山的方向开。在末广町的市政办公楼的旁边顺道右转,再往港口的方向开就行了。”
  “明白了。”
  龙冈按照悦夫的指示继续开车。
  经过八幡大道的吉普车通过车站前的环岛后,直接驶向海峡大道。然后顺着有轨电车车轨的方向驶向函馆山山麓,接着右转,向函馆港的方向行驶。
  在经过车站前的时候,车里的暖气总算是有了效果,虽然还是穿着外套,但是身体中那股冰冻血液般的寒气已经退去了。
  一路上,悦夫都很在意梅菲斯特的恐吓信中的那幅小孩子涂鸦般的图。
  “——龙冈先生,那家伙画的那张莫名其妙的怪图到底是什么啊?”
  龙冈目光不离前方,依旧是一副紧张的表情。
  “是啊……那是什么呢,画的那个人形也许指的就是贵美子,这样的话,是不是说她被关在了圆形的建筑里呢——啊,不好意思,我现在无法思考。”
  “嗯……”
  悦夫也很理解龙冈因为担心贵美子而无法整理自己思绪的这种心情。
  函馆山东侧山脚下有很多条路,像棋盘般纵横。通往山顶的路,为了防滑成了条石板坡道,有几栋极富异国情调的建筑散布于老旧住宅区。建筑时期跨越明治和大正时代的旧教堂,还有旧函馆区公会堂等大型西式建筑,近来成了观光圣地,其中有一户格外显眼的豪宅,那就是宝生家族的白亚之馆。
  悦夫又瞄了手表一眼,早上七点四十分,已经是人们开始出来活动的时间,但怪异的是,四周仍静悄悄的。
  坐在吉普车上,看着左侧被白雪覆盖的函馆山加速前进。
  “龙冈先生,在‘函馆港’前的十字路口左转,然后走鱼见坡。”
  悦夫指着前方,告知车行方向。

2

  如悦夫所言,一驶入称为鱼见坡的寺町通,车辆和人迹越来越稀少,左右两排房屋的遮雨板和百叶窗紧闭,感觉不出任何生活气息,宛如冬眠般沉寂。
  坡道逐渐变陡,路面积雪像被剥了一层皮般地冻结,轮胎时而空转,车尾就会左右摇晃,雪也下得越来越大。
  悦夫心里的不安与恐怖越来越强烈。当着众人面,脸不红气不喘地残杀他未婚妻智华和外国女助手的梅菲斯持,这个恶魔不知何时会突然改变心意,在时间未到之前便杀了贵美子。
  为了防止这一切的发生,得尽快救出她才行。
  一提到外国人墓园,就会想到神奈川县横滨那座墓园。原以为是一片整理得非常整齐又美丽的公园,没想到函馆外国人墓园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而是那种小巧整洁,窄得只有一线车道,而且是位于路旁深处的一个地方。
  这座历史悠久的外国人墓园位于函馆渔港西边,函馆山北边山脚下,分为新教徒墓园、中国人墓园和俄罗斯人墓园等三区,三区感情和睦地并肩排排站。
  安政元年(一八五四年)随着贝里来到函馆的两名水兵就埋在这里,这就是这座外国人墓园的起源。后来陆续有英国人、中国人、俄罗斯人和法国人等离乡背井,魂断异乡的人以及家人都埋葬在这儿。各自立下极富祖国特色的墓碑,以眺望函馆湾的形状立于山坡,留给人静谧的印象。
  随着吉普车的前进,山路也越来越窄,前方忽然出现岔路。
  悦夫探出车外察看,对龙冈说:“外国人墓园就位于右首那条路里面,这里本来就是单行道,没关系,继续前进!”
  龙冈毫不迟疑地依指示前进,车子驶入靠海的小路,虽然积雪上留有车痕,然而路况似乎不太好,轮胎行经其上,车身剧烈摇晃。
  “就是那里。龙冈先生!”悦夫指着小路尽头隆起处,要龙冈将车停在那儿。右边是一片挡土墙,龙冈便将吉普车停在一旁。
  悦夫如脱兔般跳下车,龙冈提着装满钱的包也跟着下车,刺骨的寒气与冰雪侵袭两人,呼出的气息也霎时冻结了。
  土墙右边立了通往外国人墓园的小告示牌,悦夫和龙冈从土墙缺口,踏上夹在民房中间的狭窄阶梯往海边走。降下的雪贴在脸上,积雪绊住脚步,两人好几次差点儿在冻结的石阶上踩空。
  从纷飞的白雪和被雪覆盖的民房缝隙间,瞥见铅色的大海,大小船只朦胧浮现于灰色海浪间。
  步下石阶,从狭窄的小径往左转,两人全力奔走,经过染成一片红色的中国庙宇前方,一旁就是用白色铁栏杆围成的外国人墓园。
  “龙冈先生,就是这里!”悦夫朝身后的龙冈说。微陡的斜坡上覆满了松软的积雪,铁栏杆约高到脸的位置,为了防止闲杂人等入内,栏杆上还立有成排的尖刺。
  “这里就是梅菲斯特说的地方吗?”
  龙冈抓住铁栏杆试着摇了摇,只见覆在栏杆上的积雪落下,铁栏杆却一动也不动。
  “这里能躲藏的地方就是俄罗斯人墓园里的那座纳骨堂,只有那个地方!”
  悦夫指着矗立在前方十米左右远的纳骨堂,纳骨堂的外观充满异国情调。
  立体的角有些圆钝感,整体涂上白漆。底部长约两公尺,高约三公尺,越往上越窄,与墙壁呈一体化的屋顶,就像俄罗斯莫斯科的建筑一般圆滚滚的。从屋顶中央附近的积雪中,突出一座金属十字架,四面墙的上方还设计了拱形窗,同样也刻着十字架浮雕。
  两人沿着铁栏杆走到园内最右边,从一旁的矮树丛进入,一口气奔到纳骨堂前。
  “芝原,门在哪儿?”龙冈叫着,双手触摸纳骨堂靠海的那面墙壁。
  “应该在后面吧!”
  两人像竞走似的踩在雪里走,绕到纳骨堂后方,途中却被异常的恐怖侵袭。
  “哇啊!”两人同时发出惨叫,不由得后退。
  战栗贯穿全身,悦夫感觉像浸在冷水般恐怖。
  因为不知为何,纳骨堂那儿站了一位身穿白色晚礼服的女人,胸部到腹部被血染得鲜红一片,而且隆起的胸形娇好的胸部之间,深深插了一把短剑!
  “贵美子?”悦夫大叫。
  “不……不是!那是……”龙冈蹙起眉头,怒吼喊道。
  这声音让悦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判断。
  女尸体似乎放置了一段时间,全身覆满雪。脸上垂盖白色面纱,美丽的眼睛直盯着两人。
  纤瘦的身材,一头整齐的金色长发,雪白的肌肤,睁得大大的蓝色瞳孔,诱人的红唇,又冷又硬的皮肤……
  是的,那不是人,绝对不是活生生的人。
  那是美丽的假人模特儿,扮成死状凄惨模样,用刀与血蹂躏,被人……被邪恶的魔术师,摆放在纳骨堂墙前站立。
  “可恶!真是恶心的家伙!梅菲斯特那该死的东西!”悦夫气得脑门冲血,全身不停颤抖。
  虽然不是真的尸体,但那个恶魔肯定是在拿这个假人模特儿预言贵美子的惨死。
  “芝原,你看……”龙冈从假人手上夹起两张折叠起来的纸。
  美女假人应声倒在雪堆中,身上的血飞溅,雪上也留下红色污点。
  龙冈摊开一张纸,上面写着:

致龙冈孝史:
  真是令人笑掉大牙啊!
  你走错路了!只有笨蛋才会成为迷宫的俘虏。
  不快救她的话,就等着替宝生贵美子收尸吧!
  只剩一个小时,
  这里不是白俄罗斯人的墓园,
  正确的路都已指点过了。
    梅菲斯特

  另一张纸上绘着等长的三角形,这个等边三角形中又画了一个简略的人形记号。
  虽然不明白含义,但悦夫这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贵美子她……”龙冈脸色苍白,满是血丝的眼睛充满了恐惧。
  “到底是怎么回事?”悦夫焦急地大叫,“这张图到底是什么意思?”
  贵美子的确不在这儿。
  因为门锁上了,两人只好打开小窗,确认纳骨堂内部,只见里面摆了几只骨灰坛。
  “芝原,除了这里,函馆还有其他外国人墓园吗?”龙冈焦急地追问,懊悔地将被捏皱的恐吓信塞进外套口袋里。
  “没有了……呃……不,等等!”
  悦夫用早已混乱的思绪拼命思索,似乎感觉有东西从意识深处被拉了上来。
  ——墓园——外国人——白——俄罗斯——外国人墓园——对了——那个——绝对是那里!
  悦夫瞥了一眼手表,如恐吓信所言,只剩一小时了——没错,错不了——梅菲斯特算准了时间,故意嘲弄我们!
  “龙冈先生,还有另一处外国人墓园!走!快走啊!”
  “在哪儿?”龙冈边往铁栏杆奔去,边问悦夫。
  “大沼国家公园!”悦夫大声回答道,“从这里开车要一个小时!大沼那儿有一处叫‘白俄罗斯人的外国人墓园’的地方,这次绝对错不了。梅菲斯特那家伙在恐吓信上提了好几次‘白俄罗斯人’,故意让贵美子身陷危机,嘲弄我们!”
  悦夫耳边仿佛响起那来自地狱的恶魔般嘲笑声。

3

  “龙冈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换我开?”
  龙冈端正的面容显出极度的疲劳与心痛,眼框出现深深的黑眼圈,令悦夫很担心。
  “不用了,我没事。”龙冈直视前方,简短回应,“倒是你,还好吧?”
  “嗯,还好……”
  吉普车离开函馆市区,沿着五号国道北上。
  现在正好通过七饭町的赤松行道树一带,前方不远的山,就是目的地大沼国家公园。
  大沼、小沼、专菜沼这三座美丽的湖泊,以及海拔—千一百三十一米的驹岳为中心的国家公园区,遍布于函馆北部约二十平方公里的低矮山间。湖里散布大大小小数百座岛屿,周围是椴松和白桦等茂盛的原生林,还可眺望驹岳优美的山形,酝酿出这片土地的独特之美。依时间和季节变迁,还可以享受丰富的景观变化。
  三座湖是因为驹岳火山喷发堵塞了折户川而形成的。穿梭于大沼与小沼之间的函馆本线大沼公园车站周围,有茶店、土产店、家庭旅店、旅馆和国民宿舍[注]等,成了一处风光明媚的度假胜地,观光客络绎不绝。
  [注:日本地方公共团体在自然公园内和温泉地区建成的健全而廉价的公众住宿设施。]
  这片土地的美,自江户时代在本州便广为人知,与函馆开港一起被列为保护区而善加运营,一九〇五年便被指定为北海道厅立公园,一九五八年指定为大沼国立公园,环境维护良好,设施完善,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自然公园。
  美丽雄伟的风景,现在却成了一片银色世界。
  幸好过了函馆市区雪便停了,但还是积得很深,说是国道,积雪根本除得不彻底。
  龙冈无视这一切,发狂似的飙车,吉普车时而打滑,发生好几次危险,但奇迹般的没发生任何意外,他们继续朝目的地疯狂挺进。
  悦夫他们沿着国道来到某个小沼入口,离开外国人墓园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若是在夏天的话,驶过这段距离不需花那么多时间,但由于积雪的关系而延迟了。
  一心想搭救表妹的悦夫,途中曾向龙冈建议是否该和警方联络,但龙冈考虑贵美子的安全,因而断然拒绝。
  “不行!违背梅菲斯特的指示是不明智的!”
  “但根本来不及啊!”
  “应该还好吧!不,我相信贵美子绝不会有事,既然梅菲斯特的目的是为了赎金,那么在得手之前应该不会杀她。”死命抓着方向盘的龙冈,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一想到娇弱表妹的安危,悦夫就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不安,目睹包括智华在内昨晚那些人的凄惨死状,总觉得贵美子的安危实在不怎么乐观。
  “往大沼方向!”吉普车从国道往公园方向驶去,由悦夫带路。
  一片白色世界。春的新绿、夏的晴空,秋的红叶等景色,全被纯白的新雪给掩盖了。
  森林、道路、房屋、山峰、原野、沼泽和岛屿,一切的一切全被冰封在又冷又冻的白雪下,大地与天空的交界被无数的雪给深埋、连接。
  吉普车穿过大、小沼间的一条路,在前方往右拐,出了驹岳山麓,来到一处牧场,周围完全看不到其他车辆和人烟,只有一整片静谧的白雪平原和树海绵延。
  车子出了森林,抵达地势稍宽的山脚时,前方出现几栋像戴了白帽子的怪异建筑。
  远远就可以看到高高的圆形摩天轮,和突出于烟囱般灰色天空的四角形高塔。
  “龙冈先生,就是那里,‘白俄罗斯人的外国人墓园’就在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
  “五年前结束营业的游乐园,目前应该正在进行拆除作业。虽然还规划了度假饭店等设施,但因为冬天没什么游客,根本不敷成本、亏损连连。业主是东京某知名观光土地公司,但听说酒店部分是由宝生财团旗下的不动产公司买下。”
  “为什么游乐园里会有外国人墓园?”
  “那不是真的,而是游乐园的一项景点,集合了许多道南观光圣地的复制模型。说到函馆,就会想到五棱郭公园,外国人墓园,还有函馆山充满异国情调的教堂、多拉比斯基努修道院之类的小模型。不过,我想应该没人会对这里感兴趣,因为到各处景点参观不就得了!”
  龙冈的吉普车进入昔日的园区停车场。高高的铁门敞开,可以直接进入园区。若在夏天,四周一定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生锈、损毁的游戏设施和建筑,现在几乎都覆盖在雪下。
  车子就这样驶进最里面,前轮似乎陷进沟里了,车头有些倾斜,后轮空转。
  “可恶!怎么回事啊?”
  “龙冈先生,下车走吧!”悦夫恳切地向一脸怒容的副教授提议。
  两人跳下吉普车,朝游乐园最里面奔去。龙冈紧紧抱着装满钱的包,幽静与静谧,还有刺骨寒气不断向两人袭来。
  如悦夫所言,这里正在进行拆除作业。仔细一瞧,这里停放着土木工事用的机材、推土机等重型机具,地上还弃置废材和建筑材料,还有拆到一半的建筑物、被推倒的大型游乐设施、缺了屋顶的旋转木马等等。
  化成废墟的游乐园活像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坟场,但被纯白的雪覆盖了惨状,大地凛冽。
  “芝原,外国人墓园在哪儿?”
  龙冈边喘气边问,呼出的气息成了白烟。距离梅菲斯特恐吓信上指定的时间已超过三十分钟,贵美子命在旦夕……
  “最里面!”悦夫回答,“你看,就在那儿,外国人墓园应该就在那座山丘对面。”
  悦夫说,就在横倒一旁的巨大观音像旁,由于积雪覆盖的小山丘被挡住,根本看不到。
  “这边走!”悦夫开始爬上斜坡,雪不断崩落,脚一滑,两人跌了好几次,摔得全身是雪。
  山丘那一头便是外国人墓园的入口,拱形门只留下一边的门板,栅栏几乎毁损。
  “你看!厢式车停在那里!”
  “是梅菲斯特的车吗?”
  龙冈和悦夫不顾危险,往停在门前的白色车子奔去,两人分别从左右两边的车窗窥视车内。
  “里面没半个人!”悦夫确认驾驶座上没人。
  “后座也是空的!”龙冈打开后车门喊道。
  看了一下车内,没发现任何关于贵美子行踪的线索。感觉车内有点温暖,应该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车里才是。
  “芝原!快赶去纳骨堂那边!”
  “好!”
  两人浑身是雪地奔往纳骨堂,追循不知是谁从停车处往墓园最里面走去的往返脚印。
  进入墓园前,看到有一间工地用的组合屋,一旁还停着旧的中型推土机,铁铸的大型机械斗铲大半插进满是沙土的小山中,左边还堆放了铁桩子和水泥袋、木材等杂物。
  慎重起见,两人进入组合屋,里面空无一人,但暖炉开着,还很温暖。屋内散落着脏污的桌椅、药罐和杯子,还有简易的小床,有些脏污的棉被。
  “有人在吗?”悦夫试着大叫,结果毫无反应。
  两人走出屋外,环视四周,也没发现半个人影。
  “走吧!芝原!别浪费时间了!”
  龙冈一脸急切,两人便往更里面挺进。雪白一片的平野上,散布着几座像是窑洞的小东西,那是被风雪覆盖的板状墓碑。
  “龙冈先生,就是那里!那就是纳骨堂!”
  雪白的两根立木间,有一座吊钟状的大型纳骨堂,塔身是带有脏污的白色,覆盖的白雪让圆圆的屋顶像是戴了棉帽子。
  纳骨堂高约五米,底部直径约六米。若从上俯瞰,应该不完全是圆形,而是稍微带有四角形。屋顶又小又尖,装饰了金属十字架,感觉是比函馆山外国人墓园的纳骨堂大了一圈,稍显肥胖的建筑。
  “龙冈先生!你看!”悦夫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纳骨堂上方。
  “那是……”龙冈气喘吁吁地回应,“那是贵美子的东西!”
  两人眼底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因为十字架上系着小小的布条,是从贵美子昨晚穿的白色礼服上裁下来的,魔术师梅菲斯特故意绑在尖塔上作为标记!
  两人边喘着气,边来到纳骨堂。
  “龙冈先生,贵美子绝对在那里面!梅菲斯特恐吓信上的怪图案,肯定就是这座纳骨堂从上俯瞰的平面图!”悦夫边用拳头捶打墙壁边大叫。
  “得快点救出她才行啊!”龙冈以痛苦万分的声音说,抚触着冰冷的石墙。
  两人开始周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搜寻整座纳骨堂,应该有扇门或窗子之类的才对……
  在这片寂静冷清的墓园中,可以藏身的地方的确只有这么一处。而且证据也显示,从厢式车开始的不明脚印,也是来到这座纳骨堂之后,才又走回原来的地方。
  离这里约十五米远,还有另一座纳骨堂,但几乎都被毁坏了。两座纳骨堂大小、形状原来都差不多,但另一座只剩圆形基台和一小部分墙壁矗立雪中,墙内外杂乱地堆满了瓦砾……
  两人绕了好几圈,仔细检查墙面。虽然确定里面是中空的,但就是找不到可以进入的门或小窗,连通风孔都没看到。
  面对湖的墙上好像有扇小窗,表面嵌着金属十字架,却也只是装饰用的浮雕门。
  悦夫拾起长棍,想除去屋顶上的积雪,结果发现屋顶和墙壁是一体成型,连小孔都没有。
  “不会吧!到底是怎么了?”龙冈大吼,眼里浮现出焦躁与不安。
  “因为这座纳骨堂是仿照的,所以只盖了外观……”如此回应的悦夫也不知该怎么办。
  看一旁的残骸便得知这座纳骨堂是堆上红砖后,再用一层薄薄的水泥塑出了外墙的,十分坚固。
  龙冈大声呼喊贵美子,没有任何回应。也许昏倒在里面,也可能已经窒息身亡。
  两人拨开脚下的雪,试着找到基台,但那儿也铺了厚厚的水泥块。
  “恶魔!”悦夫在心里咒骂。
  梅菲斯特恐吓信上奇怪的词句,原来是暗示这座建筑的构造。“要想救她的命,就必须强行闯入绝对无法进入之地”这般矛盾的提示……
  这纳骨堂本来就呈蛋形,膨胀得像个气球,里面不太可能关人……不禁让人怀疑她是否真在里面……
  早已超过规定的时间,也许贵美子已经死了。一想到此,悦夫的心就紧紧揪成一团。
  龙冈似乎也一样,紧咬的嘴唇都快渗出血了。“芝原,看来得想办法破坏这座纳骨堂才行,虽然不知道那家伙使了什么魔术,也只有这样才能救出贵美子了!”
  “就这么办吧!但要怎么做?”
  “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大铁锤之类的东西!”龙冈拼命搜寻四周。
  “我到废材堆去找找看!”悦夫说,“对了,龙冈先生!记得那边好像有辆推土机!不知那玩意儿还能不能动!”
  “也只好勉强一试了!”
  在恐怖、焦急、绝望与愤怒等情绪的侵扰下,两人正处于极度混乱与亢奋的状态中,这样只会弱化他们的注意力和洞察危机的本能。
  他们身后纳骨堂的阴暗处,传来踏在雪上的脚步声,龙冈和悦夫闻声回头看。
  根本来不及闪避,一根又硬又长之物斩断风似的锐利砍来,重击龙冈的肩膀。钝物重击,龙冈发出呻吟,整个人像是被抛出似的倒在悦夫脚边。
  “龙冈先生!”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恐惧,让悦夫霎时愣住了。
  一回神,悦夫面前抵了一根生锈的枪口,对方则是个样貌诡异的老人,正举着猎枪对准悦夫。

4

  “你……你是谁?”悦夫面色惨白地叫道。
  “你们又是谁?为何老是来骚扰这片墓园!”
  手持猎枪的是个身穿破烂熊毛皮的老人,这个身形比熊还魁梧的男子,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褐色毛皮帽子下,垂着蓬乱的长发,从发间窥到那锐利严峻的双眼,像涂了污泥般浅黑色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的脸,因为喝酒的关系,连鼻尖都是红通通的。
  “可恶的小偷!今天绝对饶不了你们!”老人声音沙哑,还带点外国腔。悦夫想起以前生意上往来的俄罗斯人客户,说起话来就是这腔调。
  “……呃,我们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他拼命解释,“请先拿开这个危险东西,有话好说,好吗?”
  因为老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悦夫小心翼翼地应付,额上直冒冷汗。
  “手举高!”老人斜睨着悦夫,枪口对着他,“劝你别搞花样,也别想逃走。要是胆敢轻举妄动,一枪崩了你的脑袋!要是以为可以擅自进出这里,可就大错特错了!”
  悦夫依言高举双手。瞄了一眼倒在雪地上的龙冈,他脖子上渗出一点血,背脊缓缓地上下起伏,应该活着……
  “这几天一直有可疑的家伙侵入这儿胡搞,原来就是你们!”老人狰狞地擅自断定。
  悦夫用力摇头叫道:“不、不是的!我们是有重要的事,今天第一次来到这里。”
  “少骗人!老子看得出你在说谎!我要替天行道,好好惩罚你们这些家伙!”
  这老人果然精神不正常,得想个办法才行,悦夫拼命思索。
  “你……你是这个外国人墓园的管理员吗?”
  “没错!我一直在这儿工作,上头命令我牢牢看守墓园,这是宝生先生的命令!”
  “我……我也是宝生家的人呀!”
  老人把着扳机的手指更用力,悦夫咽了咽口水。
  “别说谎话骗人!我绝饶不了你们这种小偷!”
  “我没说谎!我叫芝原悦夫,我妈就是宝生家的人,请看一下我胸前口袋的驾照就知道了!”
  悦夫想伸手探口袋,但这举动只会火上加油。
  “不是叫你别乱动吗?要是再不乖乖听话,休怪我一枪毙了你!”老人重新架好枪。
  “对不起……请问尊姓大名……”
  “闭嘴!谁准你说话!”老人愤愤地命令。
  龙冈发出呻吟,脸有点偏向一旁,无力地半睁着眼,似乎恢复了意识。悦夫总算稍感安心,同时也祈祷龙冈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龙冈先生,你没事吧?就这样别乱动啊……”
  “……啊……啊……”龙冈一手按在脖子上,脸部痛苦地扭曲,意识似乎还很模糊。
  悦夫再次和发狂的老人对话:“老爷爷,你听我说,我真的是宝生家的人,可以听我说明为何来此的理由吗?其实是因为本家的贵美子小姐被人掳走。我是她表哥。这位龙冈先生是她的未婚夫,我们是来救她的!”悦夫滔滔不绝地拼命说。
  听到贵美子的名字,老人神情开始起了变化,凶恶的双眼少了些许的威吓光芒。
  “……你说什么……贵美子小姐,她……”
  “嗯,是的,她危在旦夕,要是不快点救出她,就要来不及了!”
  “喂!真的假的?”
  “我没说谎啊!”
  “贵美子小姐和她祖父一直对我很好……这么说起来,芝原不就是源九郎先生次女的丈夫?”
  “是的,须美子是我母亲……所以你也得帮忙救出贵美子才行!”
  老人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猎枪。
  悦夫从装有定期车票的胸前口袋掏出驾照递向老人:“你看,我真的是芝原悦夫。”
  然后悦夫一口气将他们为何来此,以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老人。
  老人面无表情,直瞅着悦夫与龙冈点头:“好吧……就姑且相信你说的。你说贵美子小姐被关在这座纳骨堂里?”
  “是的。”
  “可是如你们所见,这座纳骨堂没有地方可以进入啊!本来就没有门也没有窗子啊!”
  “可是……”
  老人哼鼻嗤笑:“哼!看来得破坏纳骨堂,让你们确认一下才行。好吧!等一下。”
  老人背对他们,拖着有点跛的脚往组合屋走去,看来他左脚好像有点问题。
  “龙冈先生!”悦夫赶紧跪在龙冈身旁,拂去他身上的雪,用手环抱背脊抬起上半身,“你没事吧?”
  “嗯,还好。”龙冈脸色苍白地点点头,“虽然脖子有点痛,但应该不要紧。”
  “脖子有点出血呢!”
  龙冈用手摸了摸确认:“被砍到一点,应该马上就能止住血,不好意思,可以扶我起来吗?”
  悦夫将手伸进他的腋下,龙冈倚着悦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就在这时,组合屋那里传来引擎低沉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望,只见被染得雪白的树和墓碑那儿,有一座被雪盖住的沙砾堆,一旁的挖土机开始运转,操作的人当然正是那个老人。
  挖土机从沙砾中拔出,高高举起,挟着低鸣和雪烟往这儿冲过来!
  “危险!”悦夫扶着龙冈迅速躲到一旁。
  千钧一发之际,挖土机猛然朝纳骨堂闯来,毫不犹豫地冲撞,同时响起可怕的碰撞巨响,和墙面陆续崩落的声音,粉碎的混凝土块和细碎的砖瓦朝悦夫他们飞来,升腾起一片雪烟与砂灰。
  定神一瞧,挖土机已大半嵌进纳骨堂的墙体,感觉前半部稍有抬起,后半部倾斜。
  引擎低鸣,老人操作挖土机动了两三次,从被破坏的纳骨堂墙面成功拔出了机械斗铲。
  此时,立刻传来砖瓦“哗啦哗啦”的塌落声,从机械斗铲上落下大量的沙石和木片。
  “芝原!快进去!快去救贵美子!”倒在雪堆上的龙冈大喊着指挥。
  悦夫还来不及回应,便一股脑儿地往毁坏的纳骨堂里奔去,攀上瓦砾堆,将头钻进墙面中央那个大大的龟裂处。
  “贵美子!”
  尘埃飞扬,一片昏暗,不一会儿就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内部的曲面墙,像涂了煤渣似的一片黑漆漆,挖土机突入的下方堆满了碎裂的砖瓦和砂砾,只见贵美子缩着双脚倒在对面墙边。
  “贵美子!”悦夫跨过龟裂处冲了进去,瓦砾堆滑落她脚边。
  瞬间,悦夫害怕贵美子是不是已经断气了,幸好只是昏厥过去,还有一丝气息。
  “贵美子,你没事吧?”
  悦夫拂去她身上的砂砾和尘埃,试着拍拍她白皙的脸颊,只见她完全昏了过去,毫无反应。
  贵美子面色苍白得近似透明,双手被绑在身后,额头和脚上流着血,还有些轻微的擦伤。
  “芝原!”一回头,原来是龙冈从墙面的巨大龟裂处探头进来。
  “没事,她还活着!”
  悦夫扶起贵美子纤瘦的身躯,在龙冈的协助下,将她抬出纳骨堂。她依旧昏迷,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先让她躺在雪地上,龙冈则急忙解开她手上的绳子,然后用耳朵贴在她嘴上和胸部。
  “贵美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得尽快送到温暖的地方才行!”
  龙冈口气笃定:“那就快走吧!”
  悦夫再次抱起贵美子,龙冈则因为刚才那一击,脚步还是有些蹒跚。
  雪花在脚边翻飞,贵美子的身体显得格外沉重,悦夫咬牙往前走,问龙冈:“要先抬进组合屋吗?”
  “不行,她失温了,得尽快送医院才行,记得刚才看到大沼公园车站附近有间小医院。”
  “好。”
  奔出墓园到钻进车里,总觉得时间好漫长。贵美子和龙冈坐后座,悦夫准备发动吉普车,后退了好几次,轮胎才成功地出了沟渠。
  “惨了!芝原,忘了拿那个包!”龙冈脱下外套裹住贵美子,“那个装满钱的包就放在纳骨堂旁边!”
  “我去拿!”悦夫停车奔出车外。既然平安无事救出贵美子了,就不需要那么一大笔钱了。
  悦夫再次在白色的墓碑之间飞奔,天上降下的雪和刺骨寒气侵袭他的每一寸肌肤,因而他不断呼出白气,手脚都快冻僵了。
  “对了,那个老人跑哪儿去了?”
  一心一意搭救贵美子,都忘了老人的存在,挖土机还停在纳骨堂旁边却没发动,墓园又恢复一片静谧,四周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老人回到组合屋了吗?
  “找到了!”
  塞满钱的包滚到半毁的纳骨堂旁,就在悦夫伸手拾起,准备赶回吉普车之际,有人躲在纳骨堂暗处偷袭了他,还是那个老人,挥动生锈的大铁棒,冷不防地朝悦夫砍了下去。
  本能伸出的左手强烈感受到一股疼痛,像是快要炸裂似的,肩膀与肘间承受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记得这般锥心的痛已是后来的事了。
  悦夫呻吟着倒卧雪地,老人又用铁棒重击悦夫,左腹受到一击,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老人连声大吼,毫不留情地猛踩悦夫受伤的左臂,悦夫发出惨叫,痛得在雪地上打滚。
  受不了剧烈的疼痛,就这样昏了过去。
  醒来时,悦夫发现自己脸上有东西压着,企图堵住自己的口鼻。
  无穷无尽的恐怖……悦夫陷入完全的恐慌。
  窒息!
  就这样死去!
  为了求援,拼命想发出声音……虽然这么想,却使不上力。
  老人使出蛮力硬是将布块压在悦夫的脸上。
  悦夫本能地用手和双脚拼命反抗,无奈对方力道太强,整张脸都感觉到那只大手的压迫。
  悦夫就这样逐渐失去力气,无法呼吸,心脏快碎裂似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会死吗?
  心中这么想,这是最后的记忆。

5

  悦夫感到十分沉重……总算恢复了意识。
  感觉身上压着好几十吨重的石块——像是岩石堆成的山。
  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撑不开……仿佛被胶水粘住了动不了。整个头好热,隐隐作痛。
  是噩梦吗?……还是染上了热病?……到底怎么了?
  再次试着睁开眼睛……虽然试着撑开了眼皮,却什么也看不到。
  ……一片黑暗……眼前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无止境的黑暗……只是一片漆黑……
  在无边无垠的黑暗压迫之下,他再度昏了过去。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再次恢复了意识。
  头很重……目眩……视野模糊……无法思考……仿佛在泥沼中游冰似的……
  身体好痛……尤其是左半身……左臂……肩膀……像烧灼似的疼痛……意识总算清醒了些,疼痛却无限扩大——不,其实是受到无比疼痛的刺激才醒了过来。……这是哪里?
  他思索着。
  为何我会……
  为何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最后的疑问得到解答。
  就算睁开眼睛,就算想定神观察四周,却还是没看到可以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他处在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中。
  这就是原因。
  为何身体无法动弹?
  ……原来被牢牢绑住了。
  悦夫这么想,确认身体触感,发现自己坐在大椅子上。双手被绑在椅子背后,用粗绳捆了好几圈。就连脚踝也被固定在椅腿上,头几乎无法转动,因为脖子也被绳子牢牢缚住。
  绳子紧紧勒住喉咙,他痛苦得快喘不过气来。
  悦夫想大叫却没办法。
  因为嘴里塞着东西。
  四肢紧紧地绑着……
  到底是谁对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为何会被幽禁在这片黑暗中?
  是谁搞的鬼?
  可是,现在的悦夫实在没力气思考。
  不知为何,突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惊愕得令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事。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奇怪物体。
  那是一张恐怖、巨大的人睑。
  诡异的……男人的脸。
  身高比悦夫还高——约三米高——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大脸,大得就像恐龙或是怪兽的头一般,令人难以置信。
  悦夫非常错愕,直打哆嗦,全身起鸡皮疙瘩,背脊发颤。
  在比墨汁还要浓稠几十倍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梅菲斯特那张令人想忘也忘不了、诡异至极的脸。
  魔术师梅菲斯特!
  嗜血的恶魔!
  地狱来的杀手!
  梅菲斯特那张巨大的脸,就在伸手能及的地方,感觉自己载浮载沉于黑暗中的大海——令人憎恨的梅菲斯特!
  用轮锯砍死他未婚妻智华,掳走贵美子的恶魔,那个恶魔的脸就在那儿,而且扩大成了好几倍、好几十倍!
  梅菲斯特和舞台上一样,身披丝绸斗篷,眼戴黑框眼镜,蓄留一口浓密的络腮胡,大大的鹰钩鼻,浅黑肤色,甚至连刻在皮肤上的一条条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那张巨大的脸开始上下摇晃。
  他在笑。
  梅菲斯特在笑。
  凄惨的笑容。
  那家伙扬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错不了,黑色眼镜底下藏了盯着悦夫的冰冷目光。
  悦夫惊吓过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该怎么形容?就像坐在电影院最前面的座位,盯着映在巨大银幕上的人脸。
  不过,临场感完全不一样。因为电影是平面的,也知道前方是银幕。然而,现在在这里的魔术师大脸,却是活生生、立体、感觉得到气息与精气的,怎么看都是真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梅菲斯特用充满恶意的笑声,嘲笑无法动弹的悦夫。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四面八方传来恶魔的嘲讽、复杂、恶毒的笑声,包围着悦夫,毫不留情地刺痛他的耳膜。
  超乎现实的画面。
  比一般人还要大上几十倍的脸,在黑暗中摇晃。
  那充满敌意的男子,沾满鲜血的恶魔,那令人嫌恶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映入悦夫眼底。
  不,应该是说,整个视野全被梅菲斯特那张丑恶的脸给占满了。
  咧开的两片厚唇,刻意露出牙齿的嘴,牙上沾着污垢,还有像鼻涕虫的红舌头,以及又浓又粗的胡子——但悦夫目睹这一切的恐惧神情,却未反映在梅菲斯特的黑框眼镜上……
  这是魔法!
  是幻术!
  那家伙施了耍诈的魔术!
  ——不对,被骗了!
  这只是单纯的魔术!
  令人恐惧的诡计!
  悦夫拼命地安慰自己。
  却意识到了……其他的恐怖。
  莫非并不是梅菲斯特变大,而是自己变小了?
  也许自己被梅菲斯特可怕的魔法变得跟婴儿一般大小?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梅菲斯特的嘲笑没完没了地持续,脑子里全是这种诡异的笑声。
  这声音令悦夫感到害怕、痛苦难当,但因为被紧紧绑住,想逃也逃不了。
  结果,巨大的脸和出现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只剩虚无与寂静。
  深深的黑暗再次笼罩悦夫……
  悦夫陷入茫然失神的状态。
  那家伙随时都可能会冒出来……悦夫这么想,抱着如此的觉悟。
  然而那家伙却没出现。
  悦夫独自被留在黑暗中。
  四周静悄悄,但梅菲斯特的笑声却牢牢地黏在悦夫耳底。
  感觉上,还听得到那诡异至极的笑声,也许是幻听吧!对于被绑在椅子上的悦夫而言,这是无法拂去的魔术。
  就在此时,悦夫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只感觉到永无止境的黑暗重重压在身上。
  不知是否是因这个缘故,悦夫眼皮自然落下,全身瘫软,头也无力地摇晃着。
  沉睡。
  ……总觉得不对劲。
  这是……
  思考速度越来越慢。
  ……沉睡。
  难以抗拒的强烈睡意……充满视网膜的黑暗占据了他的心,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无法控制,不知何时又回到梦中世界。

6

  ……悦夫虽然醒了过来,却还是昏昏沉沉的,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醒着……
  试着转动一下头……左右,然后微幅地上下……
  ……自己似乎睡着了。
  地板……硬硬的地面……冷冷的水泥地面……粗糙的石头表面……躺在地上……
  什么也看不见……黑暗……自己在黑暗的中心……
  头痛伴随着目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太阳穴抽搐着,血管抽动着……
  这般疼痛似乎将永远持续……
  ……过了一会儿,悦夫又想试着起身。
  头微微抬起,感觉有块与头一样大的铅块绑在脖子上,后脑勺大概离地浮起一两厘米,与其说全身力气像被抽光似的,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用力。
  试着起身……全身像被绑住似的动弹不得。
  再试一次,右手微弱地往旁边挪移。
  左臂却一动也不动。
  完全没有正常的感觉。
  好痛!首先,沉重的钝痛感支配着整只手臂,全身刺痛不已,是那种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
  同时,不知什么声音传进悦夫耳里。
  ……那是自己的呻吟。
  试着将身体往右边倒。
  肩膀一带有一股强烈的疼痛感。
  悦夫蹙眉,深呼吸,等着疼痛消失。
  但是那股钝痛感却始终无法消退。很想站起来,脑子里却朦朦胧胧,一切都模糊不清,感觉身体麻痹,关节和肌肉都无法自由活动……
  ……好痛苦,无法呼吸,口渴,连口水都无法分泌。
  感觉体内热热的,像火在烧,整个脸在燃烧,手臂像被扭转似的疼痛。
  甚至还有一股寒意。虽然很矛盾,但有一股寒气伴随着热气,从脚底蹿升上来。
  悦夫感觉到全身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酷热,还是因为寒冷,右手手指触到什么,是水泥地面,一股莫名的冰冷触感,宛如触到寒冰一般,所以房间才会这么寒冷吗?……
  悦夫再次试着努力撑起身体。
  悦夫不断呻吟,咬紧牙根,那声音却无法消退。身体无法自由活动,也无法撑起上半身……好暗……为什么这里这么暗……亮光……给一点亮光吧……真的没有光线吗……窗子……阳光……或是灯……
  ……还有,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现在到底在哪儿?
  “可恶!这里到底是哪儿?”悦夫口中终于吐出声音。
  微弱的声音在无边的静寂之中,竟显得震耳欲聋。
  左臂根部抽痛异常,以下部分毫无知觉,试着动,却无任何反应,连手指也是……
  ……是那家伙!
  没错……是那家伙!
  ……就是被那个像流浪汉的怪老人用铁棒殴打成这样的,也许肩部以下的左臂骨折了。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这么痛!
  肯定是他把我关进这里的……
  可是,刚才在黑暗中看见的……那些是幻觉吗?
  黑暗中看到魔术师梅菲斯特的巨脸,残虐惨无人性的脸,大得不寻常……像怪物的脸……
  ……莫非那老人就是梅菲斯特?
  没错,一定是的。梅菲斯特装扮成老人,令我陷入恐惧……看到我怯弱痛苦的模样,暗自窃喜……所以才施了如此诡异的大魔术……
  ……这么说来,现在我的身体并未被绑住,但刚才明明牢牢被绑在椅子上呀!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混乱而产生的错觉……抑或是一场梦?
  ……啊……啊!
  贵美子和龙冈先生不知怎么样了……
  她没事吧?
  龙冈先生是否带着贵美子逃往安全地方了?
  ……还是和我一样,也被魔术师逮住……囚禁在黑暗的世界里?
  不,不会的……不可能……他们绝对会获救……我如此相信……
  “喂……”悦夫为了拂去心中的不安与妄想,硬是挤出声音。
  “有人……有人在吗……”微弱的声音轻易就被黑暗给吞噬,却也有些发现。根据这一点点的声响,悦夫可以推测自己的身处地似乎是个狭窄的房间。
  不过,这里究竟是哪儿……
  还有,为何一片漆黑……
  可恶!
  那家伙……梅菲斯特……到底是为什么……有何企图……要如此伤害我?
  为何会遭遇这般惨事?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几月几日……几点?
  与龙冈和贵美子分开之后,时间过了多久?
  现在几点?
  今天是几月几日?好想知道……
  ……好冷……为何这里这么冷?
  宛如身处冰窖……
  我死了吗?
  ……是冻死的吧?
  没人来救我吗……
  不,不可以放弃……我绝对会活着离开这里。
  一定……会活着……

7

  ……左臂完全无法动弹。
  肩膀以下的肢体像异物似的,钝痛与麻痹感久久不退,一碰上手臂,便会引起一阵强烈的疼痛感,恐怕比脱臼来得严重,也许骨折了。
  悦夫发出好几次惨叫和痛苦的呻吟。
  那一阵阵的声音在黑暗中反复回响,耳畔回荡着自己反反复复的惨叫。
  悦夫总算成功撑起上半身,但这动作就已让他气力耗尽,只能双脚往前伸,瘫坐在地上好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他下了决心,充满了无比的勇气。
  他想固定垂在肩下以及无法发挥任何作用的左臂。
  用右手抓住左手腕,惨叫中硬是将受伤的手塞进外套口袋。
  刺痛穿身,脑袋像爆开似的一片空白。
  ……悦夫痛得昏厥了好几分钟。
  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悦夫,想先确定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但就算凝神观察,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一丝光线也没有。这般黑暗,还是有生以来初次体验到。深不见底的黑暗,漆黑宇宙,若一直待在这里肯定会发疯……
  “啊啊!好想喝水……”一回神,才觉得喉咙好干。
  ……但没有水。
  就算凝神倾听,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从来不知道没有光与声音的世界是如此可怕。
  ……那味道?
  有点湿湿的混凝土味,还混杂着尘埃。
  若这里是个房间,总有个形状,总有个自己被丢进来时的出入口,先找找看吧!然后求助或想办法逃脱,所以得先掌握这地方的空间和状况。
  开始行动吧!为了活下去。悦夫决心逃离这黑暗世界,若不快点行动,大概就会疯了。再者,身体若不动一动也会冻死。
  集中精神,向这满是疼痛疲惫感的身躯一点一点地灌注力量。
  刺痛感贯穿左半身,悦夫咬紧牙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最初的跪姿勉强站了起来。
  不停地喘气,等待呼吸平复,脑袋昏花,失了平衡感。因为比墨汁还黑的幽暗,令他搞不清楚上下左右。
  往前踏出一步。
  摇摇欲坠,得想办法站稳。
  就在此刻——
  不知从何处传来恶心的声音,不知是谁发出含糊低沉的笑声。
  悦夫愣住,停下脚步。
  侧耳倾听。
  只听见远方传来细微、不规则、恶心的笑声,应该是男人的声音。
  记得听过这般低沉的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黑暗中虚无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魔术师梅菲斯特?
  悦夫吓得汗毛直竖。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悦夫从小就讨厌滑溜溜的蜥蜴和蛇,若是讨厌的大蛇会笑的话,也许就是这种声音,一种黏黏的、令人厌恶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梅菲斯特?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悦夫大喊,想如此大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而且越来越清楚,恶毒的敌意也越来越浓烈。
  “闭嘴!”悦夫再度大喊,塞住耳朵。
  笑声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我?”
  也许又会出现那巨大的脸,丑陋怪物的脸,悦夫这么想,心生恐惧,但这次笑声却没断过。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从黑暗中的黑暗、从黑暗深渊、从地狱尽头,涌出那家伙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闭嘴!闭嘴!闭嘴!”悦夫紧咬嘴唇,努力忍着敌人的嘲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可是,这声音却无穷无尽,不曾停歇。魔术师梅菲斯特那低沉,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黑暗中不断繁衍……

8

  ……支配黑暗的是一片静寂。
  梅菲斯特的笑声消失了,不留一点回响,又回到无穷尽的静寂,黑暗世界中又只剩悦夫一人。
  漆黑的虚无,非比寻常的孤独,支配着这寂静的空间。
  ……莫非我会在此无声无息地默默死去……我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吗……
  ……不,不能这么想,不能放弃希望,直到最后,绝对不能放弃!
  深爱的人惨遭杀害,可恶的梅菲斯特,那个可称为仇人的男子的笑声,反而振奋悦夫的心。
  “——绝对要活着离开这里!一定要为智华报仇!一定要亲手送那家伙下地狱!”
  悦夫又持续进行被中断的事,于是再次确认自己所处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的完全虚无,寒冷与寂静,虽然只有如此,却已是这片漆黑世界的全部。
  黑暗深处还有什么?
  他伸出右手,试着轻轻拖着脚往前走,不疾不徐、慢慢地……
  首先摸索墙壁,应该摸得到墙壁才是……不可能没有。
  可听得见自己和梅菲斯特的回音,而且感觉很近……
  走了两三步,指尖碰触到粗糙的墙面。
  “摸到了!”悦夫不由得发出欢呼。
  不知是石块还是水泥墙面。
  手掌贴着墙,往左右移动,悦夫感觉到了墙壁的大小和质感,但没摸到墙角。
  因为寒气逼人,加上石墙寒冻如冰,指尖早已失去知觉。身处黑暗,除了触摸别无他法,视觉发挥不了作用,只能凭触觉。
  若说能感觉什么,那就可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悦夫就这样触摸墙面,试着往上方游移……
  触碰到天花板,而且手不用举得太高,石质天花板就在距离头顶约十厘米处。
  “天花板还挺矮的嘛……”悦夫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所以天花板的高度约一百八十公分,轻轻一跳就能碰到天花板。
  ……那么,梅菲斯特那张巨大的脸呢?
  为何那颗巨大的头可以进入这个地方……
  悦夫心生畏惧,也兴起疑念。
  不对,那是魔术……只是戏法……设计好机关的奇术……管他用什么方法……那家伙想胁迫我至死,以此为乐,所以才让我看到幻影。
  不管这事了,得赶紧摸索出房间的情况才行……
  悦夫触摸墙壁,试着往右方移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
  小心!也许有什么可怕的陷阱!
  这房间本身可能也是梅菲斯特设计的机关,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
  也许脚下的地板会突然塌落……得小心点儿,千万别跌入无底洞。
  ……但真的好冷!
  冻结气息般的寒冷!
  除了左臂与额头一带还是热热的,体内绝大部分地方都冷得快受不了,悦夫忍不住惨叫。
  咔叽咔叽咔叽……
  牙齿无法咬合。
  ……走了约四步,终于来到转角处,呈九十度弯曲。悦夫一鼓作气试着从这里往反方向,也就是原来方向,往左边前进……走了八步,又发现一处往内弯的直角。
  先用脚尖试探,再小步前进,由此发现墙壁长约六公尺。
  悦夫就这样往左转摸着墙面,这次也是走了约八步发现另一处转角,同样的,前方墙角也是九十度。
  就这样,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绕了房间二圈。
  然后弄清楚房间地板面状约莫是正方形,每边约六平方米的正方形。
  “……这里是什么地方的地下室?”左臂从未停歇的钝痛感妨碍他的思路。
  悦夫在黑暗中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忘却疼痛。
  “……出口到底在哪里?”得再拉大范围调查墙壁才行。
  悦夫大力挥动触摸墙面的右手开步走,足音虽小却很清楚,就跟在身后。
  身子因寒冷而发抖,膝关节僵硬无比,几乎无法弯曲,关节的油脂像被抽光似的。仿佛可以冻结一切冷冽的空气,妨碍了身体的活动……
  “可恶!”悦夫好几次吐出心中的焦虑与愤慨。
  梅菲斯特为何要如此耍弄我们?
  为何要迫害我们?
  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家伙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搞不懂,一切都摘不懂!
  ——总之,一定要阻止他再继续犯罪!
  为了不再有人牺牲,必须阻止他的行动,所以得想办法快离开这里才行!
  “我一定会逃出去的!”
  悦夫鼓舞自己,继续在黑暗中摸索……

9

  悦夫沿着墙面绕了三圈。
  还是没发现窗子、门之类的东西,只有一片平坦的混凝土墙。
  应该有一扇门才对!否则自己是如何被抬进来的……
  若不在墙壁上,肯定是在天花板或地面上。
  还是……
  悦夫愣住了。
  难道和幽禁贵美子的纳骨堂一样,也是梅菲斯特的魔术?
  那家伙可以将人关进没有出入口的密闭空间……若是如此的话,不就永远无法逃出这里,进而在这黑暗中窒息、饿死、冻死吗?
  ……不,不可能有这种魔法,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绝对有办法逃出这里!逃出这里!
  悦夫在心中大叫,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设法让自己心情平复。
  然后,又再次进行调查,首先回到起点,也就是最初触摸的那面墙壁中央,这次打算不碰触到左右两边的墙面,而是直接走到对面那面墙,也就是穿过房间中央。
  为了方便记忆,将现在背对的这面墙当做A,依顺时针方向,分别标记为B、C、D面墙。
  也就是说,从A面墙的正中央走到C面墙,便可以穿过房间中央。
  老实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要将手离开墙面是需要勇气的,因为顿失了安全感,多少会感到不安,害怕地上有个坑,或是突然开了个洞。
  总感觉梅菲斯特那家伙应该了解这里的状况,所以才会发出那般笑声。若真是如此,那么房间某处肯定有个窥孔,或是能听到声音的小窗才对。
  除了漆黑一片的压迫感,倒也不觉得会喘不过气,意即应该有换气孔才是。
  得想办法找到才行。
  悦夫又一次次深呼吸,冷不防将手从墙面抽离,在漆黑中缓缓踏出一步。用指尖探索地板,慢慢前进。若左臂没受伤的话,至少可以四肢趴地,用双手仔细在地板上搜索。
  他没忘记要更小心谨慎,但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只能靠直觉前进,一步一步地,恐怖感也随之扩张,有一股想奔过去的冲动。
  “别慌,欲速则不达!”悦夫好几次想出声提醒自己注意。
  ……悦夫终于走到另一边的C面墙,轻轻将手往前伸,指尖碰触到粗糙、冰冷的墙壁,走到这里约有八步。
  这小小的成功让悦夫稍宽心。继续探查。
  悦夫往右边移动,站在D面墙的正中央,然后又试着横越房间,走到另一边的B面墙。
  完成上述动作后,这次试着采对角线路径。一开始先从A与B的转角走到C与D的转角,接着是从D与A的转角,走到B与C的转角……

10

  ……就这样,在黑暗中总算大致掌握了这个房间的大小和形状。
  果然是每边约六米的正方形,天花板高约一米八,每一面都是未铺装过的混凝土墙,并未发现任何窗子、门和通风用的小孔。
  ……这房间的外观究竟如何?
  是哪一种建筑的内部?或者是地下室之类的?
  实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术,也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推测这是哪里。
  “……惨了,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口。”悦夫不由得绝望地自怨自艾起来。
  但为求谨慎,他还是移动摸着天花板。
  仍无任何发现。
  完全密闭的空间……这里是无法逃脱的牢笼。
  “……无论是这个房间……这片黑暗……还是我所遇到的情况……难道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梅菲斯特创造出来的幻象……”想到这里,精神上的耗损使肉体更觉疲累,手臂的钝痛和包覆全身的沉重疲累,毫不留情地侵蚀着悦夫。
  寒冷穿过衣服和皮肤,侵入骨髓,身体不住颤抖。
  站久了真的很累,悦夫靠着墙稍作歇息。
  额头和脸颊越来越热,头晕目眩,睁开眼都觉得痛苦。眼皮越来越重了……睡意袭来……
  “……不行……”
  不能睡觉……睡着就死定了……睁开眼睛……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不能死啊……
  但是,悦夫却体力不支地坐了下去。
  悦夫紧咬双唇,像快咬破似的紧紧咬住,但疲劳、睡意和伤口的疼痛可不寻常。
  “……可恶!”悦夫怒吼。
  虽然想这么喊,却发不出声音。
  “不能睡啊!身体要动,就算只放松一秒钟……一切就都完了!”
  悦夫为自己打气,用右手殴打左手。
  左半身剧痛不已。
  右手再也使不上力,再也无力殴打左手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向右边倾……就这样靠着墙往右边滑落…
  ……我就这样睡着……就这样死去……
  地面上刺骨的寒意传到脸庞……

11

  ……悦夫……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微妙的感觉。
  ……有点不太对劲儿……是一种濒死的错觉……
  可是……
  现在……是怎么回事……
  ……又来了。
  ……怎么回事……
  悦夫愣愣地思索着,想睁开惺忪的眼睛瞧清楚。
  当然,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多亏如此,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
  这是……
  ……对了!
  这是风……空气的流动!
  ……从哪儿吹来的寒风……轻抚着鼻尖。
  空气微微地摇晃着……
  悦夫缓缓眨眨眼。
  借此再度确认自己还活着。
  干裂的唇、牙齿,因为寒冷而发颤,而干涩的喉咙中,只有干涩的舌头微微蠕动。
  吸口气……
  吞下好不容易分泌出来的口水。
  右手抵地,想撑起身子。
  这动作需要极大的力气。
  ……可不想这么早死……加油啊!这风是哪儿来的?只要知道风是从哪儿来……
  悦夫抬起如重石般的头……撑起上半身……同时拉起下半身……脚缩了几分。
  然后靠在墙面上,双脚往前伸。“……我还活着!”
  悦夫苦笑,吸了一口气,头向前伸,用鼻尖在黑暗中探索流动空气的触感。
  ……不,是在下面。
  微风在地面上轻轻吹过。
  但风势不太一样,有时强,有时弱……虽说如此,其实是极细微的变化。
  悦夫呈跪姿,脸凑近墙壁与地面的交接处。
  有风的感觉。
  伸出右手,摸索墙壁下方。
  “——啊?”他惊讶地不禁缩手。
  ……再次摸索。
  铁板……四方形的……
  他又探索。
  墙上嵌了四方形的洞孔,而且塞了稍厚的铁板,感觉生了一些锈。
  洞孔每边约长七十公分,呈正方形。
  ……原来如此!
  这个洞……
  就是出入口!
  八成是从这里把我丢进来的!
  梅菲斯特的笑声也是,一定也是从洞的另一端传过来的!
  同样地,那家伙也可以经由此洞听闻我的鼻息、声音和在房内走动的情形。
  有救了!
  也许逃得出去!
  要是能弄坏这扇铁门,就可以逃出去了!
  悦夫心中燃起喜悦之情。
  也重新燃起了想活下去的欲望和斗志。
  悦夫伸手调查洞孔和铁板。
  墙还挺厚的,孔深约十厘米,嵌了一面铁板。
  而且立刻就发现了打开的方法。
  铁门是可以拉的,右边有个可以穿过手指的地方,一拉动就能打开铁门,铁门嵌在墙上。
  “太好了!”欢欣之情充满了悦夫整个身体。
  应该可以完全打开才是,墙下方开了一个像是出入口的洞。
  悦夫伸手试探,触碰到另一扇铁门。
  有两道铁门!
  瞬间,心都凉了半截,还好另一扇同样也可以开启。
  悦夫将手伸向洞的那一边,墙壁厚约六十厘米,呈中空状态,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就算隔壁是房间,那儿也是一片黑暗。
  虽然悦夫略感失望,但总得调查隔壁的状况。
  护着左手,咬紧牙根躺在地上。“好,走吧!”他毫不犹豫。
  反正待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即使隔壁是房间也得查一查。横竖都会冻死,就放手奋力一搏吧!至少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得努力求生才行!
  悦夫抬起头,开始钻进去……

12

  ……悦夫在黑暗中抚触墙壁,用同样的方法仔细检查第二个房间。
  这也是混凝土房间。
  天花板也和第一间一样矮。
  但令人惊讶的是,第二间的地面形状是个直角三角形的不等边三角形,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一片漆黑的室内,除了黑以外,没有任何其他颜色,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样很冷,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冻死,一定会的。
  悦夫进入的洞孔位于这个房间第二长的墙面上,就在墙中央稍微偏旁边的位置,接近锐角的那个方向,初步判断这处转角的角度约为二十度。
  也就是说,另一个锐角约七十度,而第三个角肯定是直角。
  第二长的墙壁也是第一间房间的墙壁,刚才计算长约六米,所以最长的那一面墙应该不到七米,最短的墙面则约三米。
  试着仔细调查,发现这里也没有其他门窗和通风口,地板、天花板上也没有任何新发现。
  ……经过各种努力之后,悦夫只好接受事实。
  “可恶!出口到底在哪儿?”怒不可遏的悦夫对着虚无的漆黑怒吼,大发脾气。
  但无人回应,也没有任何反应。
  失望的悦夫只好回到第一间房间。

13

  仔细调查第一间房间后,发现还有两扇铁门。背对嵌有通往第二间房间铁门的那面墙,一扇位于右边墙壁,另一扇位于对面墙壁下方,这两个洞孔又通往其他房间。
  也就是说,以最初发现的门当A,依顺时针方向分别为B、C、D面墙,所以D与C墙上嵌有铁门。
  悦夫首先试着打开右边D墙的铁门,那扇门位于墙中央偏左边一点的地方。
  他趴在地上察看,虽然也是有两道铁门,但还是很容易打开的。
  悦夫毫不犹豫地进入隔壁房间,暂时称那里为第三间房间。
  一如想象,那房间也是混凝土结构,一片漆黑,更有令人难以忍受的寒气。
  但是,他却在里面遭遇到可怕的事。

14

  第三间房间的地面形状是长方形,而且是细长形的房间,因为与第一间隔着D面墙,所以宽约六米,长还不到一米。
  但在这间奇怪的细长形房间里,有个令人惊骇的东西。
  钻过洞孔时,就立刻察觉这房间很狭隘,因为脚伸入之前,后脑已贴在正对面的墙上,而且那面墙下方还有另一道铁门。亦即,进入的洞穴以相对的形式连接至可通往另一间房间的洞孔。
  但为求慎重起见,悦夫还是仔细查了一查这间狭窄的房间。
  他侧身钻了过去,然后起身沿着墙移动,突然间,脚尖触碰到了软软的物体。
  他吓了一跳,像是被泼了一身冷水般的恐怖感觉袭来。在此之前,除了铁门之外,并未发现过其他东西,所以认为这里应该也是如此。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悦夫战战兢兢地伸出指尖,试着摸摸看。
  像布一般柔软的触感,而且一动也不动。
  悦夫跪下来,伸出右手,轻轻地触摸。
  ……衣服……也就是说……这是人……是个人吗……
  ……哦哦……原来是人啊!
  悦夫一阵错愕。
  有人倒在地上,呈仰躺姿势。
  悦夫忍住恐惧,又翻弄了一下。
  ……好像是个成年人……男人……莫非这是……尸体?
  一动也不动……没了气息……
  摸摸脸,像冰一般冷。
  ……已经死了……是一具尸体。
  这房间躺了一具尸体!
  浑身汗毛直竖起来。
  一阵恶寒,有股想吐的感觉。
  悦夫和求生欲念奋战,尽可能用手触摸,确认尸体。
  从头顶开始,脸、脖子、肩膀、指尖、胸、腹、腰、臀部、膝盖和脚尖……依序触摸。关节变硬了,应该是死后变僵直了……
  这是谁——
  这具尸体是谁?
  到底是谁?
  没有任何线索。
  因为漆黑一片,所以根本无法辨识脸形。
  只能靠触摸的感觉,死者似乎穿着西装,短发,没留胡子,鼻子挺直,下巴尖尖的。
  体格很结实。
  手很大,戴着戒指,西装裤的褶边很漂亮,穿着皮鞋。
  除此之外,无法再找到其他线索了,也无从得知对方年龄。
  这个人是……
  莫非这男人也成了魔术师梅菲斯特的猎物了?
  净是一些让人不明白的事。
  完全摸不清梅菲斯特的意图。
  或者那家伙暗地里就是以杀人为乐?
  没错!
  魔术师梅菲斯特那家伙根本就是个杀人魔,残虐的恶魔,以杀人为乐的恶魔!
  那家伙借由切割人体,浴血为乐!
  无论是智华,这个人,还是我,都只是那个野兽般的家伙捕获的猎物罢了!
  我们只是奉献给来自地狱的怪物活生生的祭品……
  这房间是尸体的弃置场,说穿了就是棺材!
  总之,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而是和尸体在一起……
  悦夫的心绪有些不安,就这样愣了好一会儿。
  然而,这却激起了他的勇气,令他想要继续探索这片黑暗世界。
  于是,他又打开了一扇铁门。
  前面是第四个房间……

15

  第四间与第五间的地面形状和第二间一样,是个呈直角三角形的不等边三角形。
  宽敞度也和第二间差不多,呈直角的那面墙是两间共有,以相对称的形态并排,墙上有个两间互通的出入口。
  铁门位于三角形的尖端,也就是最靠近锐角处。四方洞孔,离地面高度也和其他房间一样。
  也就是说,第四间有可通往尸体所在的第三间入口,和通往第五间的入口等两处出入口。
  但第五间却没有任何出入口,完全是个死巷,无法再前往其他地方。
  第四间与第五间除了尘埃,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冰冷的混凝土墙和低矮的天花板。
  悦夫一边和沮丧、失落与绝望奋战,一边想办法回到第一间。恐惧的疲累感持续凌虐着他的精神,仿佛一捏就会碎了似的,他好几次设法振奋自己的心情。
  悦夫打开第一间C面墙上的两道铁门……

16

  第六间房似乎和第二间是同样的形状,大小差不多。感觉上,像是位于四角形第一间对面的第二间房间颠倒过来的样子。
  “莫非这里也是死巷……”
  悦夫焦躁不安地仔细触摸房间墙面,指尖完全麻痹,手掌只有局部有感觉,肯定是冻伤了。但绝不能放弃寻找出口……
  终于冷到极点,连骨头都快冻结了,声音也发不出来,嘴唇不停颤抖,整张嘴无法随心所欲地开合。
  悦夫在最短的那面墙中央下方,发现一扇新铁门,却已经没有力气打开那扇门了。
  “……再一扇……只要再打开这一扇……”悦夫趴着,轻喘着气,用力拉开铁门。
  随着一阵小小的摩擦沙石声,铁门稍往一旁移动了一点儿。
  于是……
  黑暗的空间里有一条直线龟裂,朦胧光亮的光线就在手指旁。
  比什么都令人觉得眩目,悦夫不禁闭上被亮光刺痛的眼睛。
  “出……出口!”悦夫心里响起欢呼。
  然后稍微睁开眼睛,错不了,从铁门与墙壁的缝隙间射进一道光。
  线状的、短短的、一片雪白的微弱光线。
  ——这里是出口!墙的另一面是户外,得救了!
  悦夫手指扳在铁门上,使尽最后仅剩的力气……
  铁门逐渐往一旁滑去。
  三分之一、一半、四分之三……还差一点儿……就完全打开了……
  厚厚的灰墙很粗糙,四方形洞孔。这里不一样,只有一扇铁门,从洞的那头飘进轻柔的雪。
  “是外面!逃出来了!”
  悦夫欣喜若狂,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很想笑,但脸部肌肉却无法抽动。
  悦夫将右手和头探出开启的出入口,用指尖触探白雪。
  “不能放弃!”
  脚奋力一蹬,手指攀住墙外侧,将自己的身体往外拉。雪覆在脸上,视野从暗灰色的墙变成了浅灰色阴沉的天空……
  半个身体探出墙外,悦夫奋力在雪上扭动身子,右半身向下趴,右手插进雪堆,努力匍匐前进。脚也出了洞外,就这样倒在软绵绵的雪地上。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终于逃出来了!得救了!”
  悦夫满心欢喜,似乎从体内涌出一股新生的力量。
  他喘着气,稍稍抬起脸,望向前方。
  ……没有下雪。
  一片雪白世界……
  因为待在黑暗中太久,视力变得比较差,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模模糊糊的……一片雪白原野、白色山丘、被雪覆盖的森林,再过去还有被雪覆盖的摩天轮……
  摩天轮?
  “这里不就离废弃的游乐园不远吗?”
  悦夫心想。
  就在此时——
  沙……
  左边传来有人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悦夫吓了一跳,转过头。
  看见眼前是穿着一双黑色防寒靴的男子的修长的腿。
  悦夫还来不及看对方长什么模样,那个人就冷不防地踹了他下巴一脚。
  脸上火花四散,悦夫呻吟着大大翻了个身,倒在雪地上,瞬间昏厥过去……

17

  四天后。
  二月二十五日,晚上九点。
  这里是位于函馆山半山腰的宝生家,也就是素有“函馆山御殿”之称的白亚之馆。
  宝生家的几个人和其他几个外人聚在一楼最里面的宽敞饭厅,都是函馆一带有头有脸的人士。
  函馆警官坂下英志与上司公丸忠也署长一起承办此案,所以也被召来参加这场重量级会议。
  坐在最后面的坂下探长十分紧张,但努力掩饰着,偷偷观察周围状况。银质的华丽吊灯下,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胡桃木豪华长桌,长约五米。坐主位的是宝生家的当家之主宝生源九郎,身穿织有金丝的豪奢外套,收起豪华的轮椅,端坐在那儿。
  道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源九郎,已有高龄八十了。自两年前中风以来,左半身瘫痪,无法行走。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左半身完全动不了,连话也说不清楚。一年前,将当家位子让给了长男,还举办了盛大的退休派对,退出第一线事务。
  不过,身为宝生财团的总裁,源九郎仍然握有相当的权势。无论是在函馆的财经界,还是政治界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算得上是半个传奇人物。
  纵观函馆近代,也就是江户末期以后的历史,有三位对这个地区的开发与发展,有着莫大贡献的伟人。
  第一位是高田屋嘉兵卫。
  他出生在淡路岛,江户后期的海运业者,当初是先在兵库和松前一带从事货船业,后来也在函馆设据点,以虾夷地区交易为主,十分活跃。一八〇一年,被任命为幕府虾夷地御用聘雇船家。一八一二年,由于俄罗斯的戈洛夫宁[注]遭日本囚禁,所以他在国后岛也遭俄罗斯海军俘虏,然而,翌年他回国后,便致力于游说释放戈洛夫宁,为促进幕府与俄罗斯之间友好的关系而努力。
  [注:戈洛夫宁,俄国海军军官、航海家。一八〇七年受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政府委派,测绘千岛群岛。]
  第二位是明治时代在函馆工商界执牛耳的渡边熊四郎。他倾力从事贸易,致力于推广西方文化,又热衷公共服务,建设北海道第一座公园的函馆公园、学校和医院等设施。
  最后一位便是人称函馆国王的宝生源九郎。
  源九郎的父亲松男,出身于淡路岛的渔村,幼时家境清寒,十二岁那年跟随远方亲戚来到北海道。禀性聪颖的他,很讨主人喜爱,二十五岁那年主人给了他一艘船让其独立。之后,他便利用这艘船展开邮务事业,还得到强大军方为后盾,成为活跃商场的贸易商。
  儿子源九郎协助父亲的事业,也承袭了父亲精明的商业才能。战争时期买了大批木材与米粮屯积,然后算准时机卖出。财富自然倍增,就这样成了函馆政商界执牛耳的一号大人物。
  源九郎二十三岁那年结婚,新娘是没落士族的千金,名叫加津,婚后生了二女二男。
  加津与长女真纪子于太平洋战争中因病去世,其他孩子协助父亲,分别掌握并壮大宝生集团各部门,更奠定了宝生家族的强大势力,所以源九郎就算对人吹嘘,在函馆没有人不相信他所说的。
  源九郎的个性非常严谨,以秉性刚直出名,但也有身为商人的狡狯,所以在函馆没有人敢在商场上忤逆他。此外,与宝生财团有所往来的人,对他的命令也是绝对服从。
  因此,今天受源九郎邀请出席者,绝对是推掉所有事专程赴约的。
  源九郎将主持餐会的事交由长男浩太郎负责,自己则闭目养神,仔细聆听一切。他瘫靠在轮椅上,一只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乍见以为他在睡觉,然而当有人发表意见时,他不时会微微睁开眼睛,窥看众人。
  源九郎以前体格十分高大结实,但由于生病而变得消瘦,已不复当年英姿。脸瘦瘦的,更突显了宝生家族长脸的特征。残留着白色鬓发,露出漂亮的光亮额头,白色山羊胡成了他的特征,脸上深深的皱纹让他更显老态,但隐藏在高度数的眼镜下,只剩右边如老鹰般锐利的眼睛。
  老翁身后站了一位身穿和服、身形消瘦的老婆婆紧跟在他身旁,随时注意他膝上的毛毯有没有盖好。老婆婆名叫静惠,数十年来一直默默跟在主人源九郎身旁,打理他的生活起居。
  坐在桌子左侧的是长男,也是现在的当家主宝生浩太郎,对面则坐着次男仙次郎,两人都承袭了父亲的威严感。
  其他还有担任宝生家顾问律师的中岛雄大,五棱郭综合医院的院长森园太郎,以及脖子上缠着绷带的、宝生贵美子的未婚夫龙冈孝史。
  “……那么,公丸署长,知道魔术师梅菲斯特住哪儿吗?”发出粗野低沉的嗓音,带着强烈责难口吻这么问的人是浩太郎。
  现为函馆中央银行总裁的浩太郎,今年五十五岁,有别于身形又高又瘦的父亲和弟弟,体格十分结实,是柔道与剑道的高手,两眼炯炯有神,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气质都充满威严。
  “就是啊!公丸署长,警方什么时候才能逮到那个大恶人啊!”
  双手交抱,摆出一张臭脸的是任职于北海道函馆报社的社长仙次郎,今年五十二岁,配戴鳖甲框眼镜的脸,长得和哥哥不太像,倒是和父亲十分相似,也是面色有些苍白,神经质,总的看起来就是一副白面书生样。
  “呃……这……这个……”蓄着稀疏胡须,被署里暗地笑称“小丸”的公丸署长,在宝生家面前显得十分畏缩,一如绰号,他的个子十分矮小,用手帕不住擦拭脸上冒出的汗珠。
  “我……我们也很努力在追查嫌犯的行踪,所以……”
  浩太郎叼着古巴雪茄说:“也就是说,加害我女儿贵美子和我妹妹的儿子悦夫的嫌犯,又逃掉了吗?是这个意思吗,署长?”
  “这……目前……尚未掌握到任何有关嫌犯居处的线索。”公丸署长显得越来越提心吊胆。
  “我已经听够借口了。署长,我们要看到的是具体成果,宝生家一直以来对警方提供了不少的援助,所以很期待你们能拿出具体的绩效回应。”
  “是……是的,我们非常了解。”公丸署长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此时,源九郎转向右侧,蠕动着嘴,向坐在浩太郎斜对面的医生问道:“……森……森园院长,贵美子与悦夫的情况如何?”
  上个月刚过完七十大寿的森园院长,拥有如相扑选手一般肥胖的身躯,他用大大的拳头抵住口,故意干咳一声。
  “是的,源九郎先生。贵美子小姐虽然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刺激,但身体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身上有两三处擦伤,经由妥善治疗,应该可以马上恢复如初。”他装腔作势地回答。
  “那悦夫呢?”
  “老实说,到今早为止,悦夫尚未完全脱离险境,但在我们院方最完善的治疗之下,病情总算稳定下来了。”森园院长语带傲气,环顾众人,似乎在夸耀自己的能耐。
  但浩太郎却不领情,不太高兴地再次确认:“你是说,悦夫受到重伤是吗?”
  “因为遭金属钝器猛力殴打,造成左肩脱臼,上臂复杂性骨折,还有右手三根指头因为冻伤被迫截肢,下巴也有一道很深的撕裂伤,加上严重失温,几乎快被冻死……”
  “听说悦夫像块破烂抹布一样被人从疾驶的车上扔下,丢弃在大沼公园车站前,是吗?”仙次郎眯着眼,从旁插嘴。
  森园院长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紧闭双嘴。公丸署长则小声回应:“的……的确是收到这样的报告,可惜除了知道是一辆黑色轿车之外,无法锁定这是哪一种车……”
  “找到囚禁悦夫的水泥房子了吗?”
  公丸署长赶紧拿部下当挡箭牌:“是的,已经找到了,仙次郎先生,关于这件事,由负责此案的人员向您报告……喂,坂下!”
  坂下探长表面上看起来比上司来得沉稳,但其实内心紧张万分。即使面对的是如何凶恶的坏蛋也毫不畏惧的他,却无法在这些大人物面前泰然自若。
  只见他自胸前口袋掏出记事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三天前,也就是二十二日傍晚,芝原悦夫先生被送进大沼公园附近的医院,他在救护车上向站前派出所员警陆陆续续说了一些自己遭遇的事,我们整合他的片段言辞,从昨晚开始到今天早上,彻底搜索了大沼国家公园一带。
  “最后,总算发现了囚禁悦夫的那所奇怪建筑。悦夫先生和坐在这里的龙冈先生一起前往荒废的游乐园营救贵美子小姐,那栋建筑就在那座游乐园,位于北边的雪地里。
  “那地方属于国有地,为什么会在那里建造那么奇怪的建筑?又是谁建的?基于什么目的?这些问题目前还不清楚。针对这起事件,我们正在详细调查中。”
  浩太郎又抽了一口雪茄:“那是什么样的建筑?”
  “很奇怪的建筑,水泥建造,呈三角柱形,由好几个小房间组成,是一栋很怪的建筑。”
  “意思是说,地面与天花板呈三角形?”
  “是的,从上往下看,是一个大约各为十八米、十八米、十四米的等腰三角形,外墙厚约五十厘米,高约两米三。进入里面,位于墙下方靠地板处有小小的四方洞孔可出入,洞孔一边约七十厘米长。
  “建筑内部分为五间小房间,有四间大小差不多的直角三角形房间,还有一间大小约每边六米的正方形房间,而且这座怪建筑与沙石堆成的小山一起埋在雪中。”
  “被埋在里面?”
  “是的,旁边还停了一辆挖土机,好像就是用那辆挖土机,用沙和雪将建筑物埋起来。经过调查,挖土机是从游乐园里的施工现场偷来的。”
  “这事可真怪啊!”
  对于当家的暧昧看法,坂下探长轻轻点头:“就是啊!真的很诡异,建筑物里空荡荡的,仿佛是为了囚禁悦夫先生而建盖的。”
  “是游乐园里的建筑吗?”
  “不是,已经问过承包工程的公司,他们不记得有那么一栋建筑。”
  “哦!”
  “其实依芝原先生证词,这栋建筑还有另一间狭长形的房间,而且里面还躺了一具尸体。”
  “尸体?”
  “是的,好像是男尸,但我们并未发现悦夫先生说的房间,当然也没看到什么尸体。”
  “什么意思?”浩太郎将抽得短短的雪茄,用力在烟灰缸上捻熄。
  坂下探长挺直腰脊:“刚才我不是说三角柱形建筑中有五个房间吗?的确是如此。不过,依悦夫先生所言,应该另外还有一间小房间。也就是说,全部应该有六间小房间才是。”
  “真的有那间狭长的房间吗?该不会是幻觉吧?”
  坂下探长在记事本上画了那栋建筑物的草图,代替回应。[参照图7]
  “我们看到的建筑物是呈这种形状。”
  探长将记事本递向浩太郎,浩太郎瞥了一眼,责备似的反问:“也就是说,悦夫说谎?”记事本传到弟弟仙次郎手上。
  “不是的。”坂下探长挥挥手,拼命解释,“我只是想,会不会是搞错了,而且我们的搜查也尚未周全,尸体也有可能被嫌疑犯移走……”
  仙次郎哼了一声,推了推镜框,语带轻蔑地说:“坂下探长,你们该不会弄错犯罪现场,白白浪费时间搜查吧?”
  中年探长接过记事本:“不,仙次郎先生。我们已经从那栋建筑的墙上和地面,采集到血迹和模糊的血手印,确认是悦夫先生留下的,至少可以确认他确实是被囚禁在那里。”
  “难不成结果就是悦夫做了场噩梦?否则该如何解释他看到梅菲斯特巨大的脸?”
  “关于这一点……还不是很清楚……”
  坂下探长只好含糊回应。虽然证据不足,但他还是相信朋友儿子所言。
  只见浩太郎一副颇为失望的表情,擅自下了这样的结论:“算了,悦夫那孩子受到莫大的惊吓,被关进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狭窄的地方,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冲击,也许是因为过度恐惧而看到幻影吧!”
  只见源九郎稍稍抬起骨瘦如柴的右手,唤他儿子:“……浩……浩太郎。”
  “什么事?父亲。”只见长男眯起眼睛望向老人。
  “那个游乐园是怎么回事?”源九郎的脸微微发颤,歪着嘴吃力地问道。
  “哦,那是由东京的旅行社经营的,五年前破产,后来抵押给我们银行,公司所属的不动产部门打算拆掉,重新盖一座员工活动中心。”
  “哦!”老人问明后,望向浩太郎女儿的未婚夫,“龙冈,可以告诉我,在那个游乐园发现贵美子的经过吗?听说她被藏在纳骨堂还是什么的里面,是吧?”
  “是……是的……”龙冈端正的脸上露出疲惫与痛心的神情,脸色不太好。
  龙冈正了正坐姿,环视在场众人,然后将那晚在夜店“黑蜥蜴”发生的惨事,一直到最后救出贵美子的经过,全都述说了一遍,另外还述及收到梅菲斯特的恐吓信,以及和悦夫一起抱着巨款前往大沼公园赴约一事。
  “……然后,悦夫为了取回装有巨款的包,又折返纳骨堂,结果一去不回,我很担心,于是开着吉普车前往纳骨堂。
  “但到处都找不到他,大声唤他的名字也没有回应,只看到那个包被扔在纳骨堂旁,里面的现金已经被拿走了。
  “我很担心悦夫的安危,但又想到贵美子的情况不太好,已呈失温状态,必须早送医院急救。于是决定先开吉普车前往邻近医院,送贵美子就医后,除了报警,又折返游乐园一趟。”
  坂下探长听到这番话很不高兴,斜瞪着龙冈:“龙冈先生,既然接到恐吓信,就该立即交给警方处理!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尽快救出贵美子小姐,悦夫先生也不会遭受这次恐怖的意外。”
  龙冈垂着肩道:“真的很抱歉,探长,我的行为的确很轻率,可是当时一心只想尽快从那个恶魔手中救出贵美子……”
  “那笔巨款的来源也是个问题吧!”
  “嗯,”龙冈无力地点点头,“坂下探长,希望这件事能保密,我挪用了学校的公款。”
  “毕竟是拿来作为救人的赎金,是吧?”坂下探长边蹙眉边回应。
  只见宝生家老翁的头稍微往旁边偏,向长男说道:“浩太郎,先还了研究室那笔钱吧!龙冈与悦夫拼了命救出贵美子,就当做是报酬吧……”
  “这方式不错,我知道了。”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应的浩太郎,看着龙冈,“龙冈,你也听到了,日后会送一笔与被夺去的赎金相同的款项到研究室去。”
  “可是……这……”龙冈一脸困惑,看着源九郎与浩太郎。
  “好了,就这么决定!”浩太郎抛下这句话,看了一眼中岛律师。
  狡狯干练的老律师默默在一旁点头。脸上布满皱纹,头发抹了一层薄薄的发油固定,看得出已有六十六岁的高龄,虽然说起话来有些拐弯抹角,其实做事却非常明快。
  听到当家主这番话的公丸署长,边留意众人的反应边向自己的部属说:“坂下探长,我们要追查的是杀人犯,不是抢劫事件,应该没必要深究这件事,至少现在应该立刻……”
  “既然署长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什么意见。”坂下探长点点头,神情冷漠地回答。
  只见仙次郎神经质地扶住眼镜框,冷冷地探询:“对了,坂下探长,游乐园里的那座纳骨堂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坂下探长懊悔似的摇摇头。“没有,完全没有。嫌疑犯未留下任何东西,连指纹也没找到,但有个令人非常不解的问题,那就是我想你们应该知道,那座纳骨堂不是真的,只是模仿外观而已,美其名是纳骨堂,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而且也没有任何窗子和门。”
  “那有什么问题?”
  “明明如此,梅菲斯特却能将贵美子小姐藏在纳骨堂中,而且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因为没有任何出入口,应该不可能办到才是,实在令人想不透。”
  “拜托,对方可是魔术师!肯定是耍了什么诡计,让你们产生了错觉。”
  “就是啊!”坂下探长颇为同意对方的说法,“其实梅菲斯特那家伙在夜店‘黑蜥蜴’就使了魔法诡计,不知是用什么方法逃出去的。
  “我们调查过,无论是后门还是窗子全都上了锁,大门玄关聚集了大批仓皇奔逃的观众,也有店里服务人员在那儿负责引导疏散,当然询问过他们,梅菲斯特应该不可能从大门逃出去。”
  “有可能混入观众里吗?”
  “不可能,那么大个儿的男人,又长得那么特别,非常醒目,况且还带着贵美子小姐。”
  中岛律师询问龙冈:“龙冈副教授,对于这件事你有何看法?因为当时你也在现场,不知有何想法?”
  副教授一脸悔恨。“我实在想不透梅菲斯特是如何带着贵美子逃离现场的,站在舞台前的我和芝原,被落荒而逃的观众给推得往后退,回过神时,已经来到大厅了。在警方抵达之前,我们都一直待在那里,至少我和他都没看到任何神似那家伙的可疑人物!”
  坂下探长轻轻点了点头,向在座众人说道:“包括魔术师犯案过程,关于这一点,观众的证词也无任何矛盾之处。”
  “是吗?那么逮捕犯人破案一事,就拜托你们这些专家了,麻烦诸位!”仙次郎一脸愁苦,全权交由警方处理。
  浩太郎缓缓吐了一口新的雪茄烟,和弟弟一样,也是一脸忧烦:“对了,坂下探长,为何那个叫梅菲斯特的魔术师要加害贵美子和悦夫,也就是宝生家的人?”
  “老实说,一切都还是谜。”坂下探长神情阴郁地回答。
  “还不清楚是吗?”
  “目前无法判断那家伙的目标是否就是宝生家的人,以及相关的人。目前惨死在那家伙手下的还有两位外国籍女助手,以及悦夫的未婚妻铃原智华这三个人。她们都是在‘黑蜥蜴’被他用轮锯给杀死的……”
  “够了,够了,知道了!”浩太郎挥挥手,然后露出痛苦的神情,向老律师嘱付,“中岛,可以尽快解决那个叫铃原的女人的事吗?悦夫的未婚妻竟然是个家世不明的女人,身为宝生当家主的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那小子也没和我们商量,就学他妈妈做些一模一样的蠢事!”
  律师边思索边委婉地回答:“知道了,我会尽全力阻止任何危及宝生家名誉的负面谣言,不过得花点钱解决就是了……总之,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妥善处理的。”
  “嗯,那就交给你处理了!”浩太郎慎重地交代。
  仙次郎却问警方:“根据我们报社得到的情报,警方已经掌握魔术师的底细,是真的吗?”
  “还真是逃不过您的耳目啊!仙次郎先生。”胡须稀疏的署长,额上边冒汗边奉承。
  坂下探长再次翻开记事本,一脸严肃地回答:“仙次郎先生,其实本署曾匿名打电话到您的报社,我们的确已经查出梅菲斯特的本名和底细,而且还获知更惊人的事……”

18

  “什么?”仙次郎难掩惊讶的神色。
  其他人也一脸很感兴趣地瞅着坂下探长。
  中年探长淡淡地说出所获得的情报。
  “梅菲斯特的本名叫普利斯·尼古拉艾契·普西金,四十五岁。母亲是日籍俄罗斯人,他跟随当船员的父亲,还有母亲三人一起来到日本。十岁那年,父亲过世,母亲也失踪,从此便孤身一人,后来由俄罗斯正教教会收容了他。”
  “所以他对函馆很熟悉?”仙次郎双手交抱质问。
  “是的,后来梅菲斯特逃出教会,搭乘中国船偷渡到台湾、香港,日后成了香港知名魔术师的弟子,开始在魔术界闯荡。
  “后来的经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自称跑到中东,拜阿拉伯人为师学习真正的魔术,获得了不少秘籍真传,这个谣传很启人疑窦就是了。到此为止的经历,在他自己的介绍文字中都有记载。
  “后来又发现了新事实。
  “大约十年前,他前往美国,一边磨炼魔术技巧,一边四处游走。当时的他自称为‘葛雷特·阿布都拉’,然后在四处游走之际,犯下好几件凶杀案。
  “听说还奸杀了一名年轻女子,埋尸郊外森林。三年前还在他洛杉矶的暂住处,发现了五具惨遭分尸的尸体埋在地下室,全都是附近失踪的年轻女子,其中好像也有人曾担任过他的女助手。
  “每具尸体均惨遭电锯残忍切割,和这次的‘黑蜥蜴’惨案手法一模一样。
  “当地警方与美国联邦调查局将他认定为残虐的杀人魔,遭全美通缉,称那家伙为‘俄罗斯杰克’,可惜每次都被他顺利逃脱。大约一年前,他改名为‘魔术师梅菲斯特’,又返回了日本……”
  坂下探长说完后,从包中掏出好几张照片。
  有一张是手持手杖,披着斗篷,身穿燕尾服,站在舞台上表演魔术的梅菲斯特的照片。虽然拍得不是很清楚,但那家伙身上的诡异气息表露无余。
  “啊!就是他!”龙冈看见照片,不禁大叫,“没错!就是这家伙。就是那个大恶人!”
  照片在众人手上传阅。
  坂下探长淡淡地说明:
  “我们以函馆为中心,在道南铺下严密的警网,并联络北海道各区警察署协助缉捕。也考虑到他可能逃往青森,所以在青函渡轮上也布有眼线。总之,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没错,我们将尽全力逮捕那可恶的犯人!”公丸署长极力向宝生家人说明警方动员状况。
  浩太郎一脸怅然:“署长,不用解释那么多了。我们要的是具体结果。若那家伙真的如坂下探长说的那般残虐,应该就知道那家伙到底干了多少坏事,不是吗?他一天不受死刑制裁,我们就无法安心,想想贵美子和悦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受了什么灾难吧!”
  “是、是,当然!”公丸署长愀然回应,深深低头致歉。
  浩太郎看向老翁:“父亲,您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向警方交代?”
  只见源九郎吃力地摇摇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对警方没什么好说的……但有件事想问问你们。”如雕像般生硬的表情,让人无法猜透老人的心思。
  “什么事?”
  “就是奈奈子的事……”
  听闻此言,除了龙冈之外,其他人全都神色大变,但每个人的表情变化都不一样。
  “对哦……还有这件事!”浩太郎摸着粗粗的脖子,无奈地说。
  “那……那次的死亡案件与这次的案子有何关联?”源九郎歪着嘴,嘶哑地问道。
  只见仙次郎探身向前:“等等,父亲,那件事和这次的案子应该没有关系吧!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老人闭上眼睛,没回答。站在身后的老妇也像人偶般,从刚才就一直不动。
  “仙次郎,这是父亲的要求!”浩太郎语带责备。但很明显,他也不想触及这个问题。
  “不过,大哥……”仙次郎不放弃地望向源九郎,但老人却无任何反应,只是眯着眼,瞅着儿子们。
  仙次郎悄声啧舌,一脸怅然,伸手拿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
  “你觉得呢,公丸署长?”浩太郎冷眼看向他。
  “呃……这个嘛……喂!坂下探长!”胡子稀疏的署长向部属求救。
  坂下探长缓缓地说:“就是关于离家出走的宝生家千金奈奈子小姐的事,是吗?不是收到了警视厅来的报告了吗?”他向上司确认。
  “对哦,没错!”
  坂下探长注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说道:“稍早之前,也就是一月二十日深夜,在东京银座,有个叫直美的酒家女惨遭杀害,胸部被刺了一刀,死状凄惨。凶手戴金色面具,自称‘魔术王’,但犯罪手法十分诡异,就像是魔术表演。
  “可惜到目前尚未逮到凶手,几乎没有任何线索,除了弄清楚了犯罪手法,整起事件还混沌不明。警视厅方面虽然拼命追查凶手的行踪,但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不好意思……”龙冈一脸莫名其妙地插嘴问道。
  不知道他们是在说谁,所以大概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奇怪反应。
  “死者是什么样的人?”
  只见浩太郎捻熄雪茄,神情沉痛地说:“直美也是我的女儿,之所以没让你知道是有原因的,她之前和我断绝关系,真实名字叫奈奈子,她是贵美子的姐姐。”
  “什么?”龙冈睁大了眼,“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贵美子有姐姐,她从来没提起过呀!”
  “没错,因为对所有家族下达了封口令。奈奈子给宝生家惹了很大的麻烦,损害名声,最后离开函馆,所以宝生家的人都不准提起她的名字。
  “因此,希望你也能忘了奈奈子一事,就当从来没她这个人!所以不需在意她的事。”
  “可是……”
  “记住了,这不是请托,是命令,龙冈。”
  “是,知道了。”龙冈似乎无法理解,但迫于无奈也只好如此回应。
  仙次郎摘下眼镜,用手帕边擦拭边说:“坂下探长,那个‘魔术王’有可能和这次事件的嫌疑犯,也就是魔术师梅菲斯特是同一个人吗?”
  只见老练的探长轻轻摇了摇头,很慎重地回应:“现在还无法断言,但整起事件真的很诡异,要说那残虐的杀人方法和被害人有共通性也不无可能。”
  “如果他的目标是奈奈子和贵美子的话,那就是一桩有计划的犯罪。”
  “至少我个人认为他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坂下探长非常有自信地如此声明。
  “父亲,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浩太郎像要结束这个话题,又问了宝生家最德高望重的人。
  “没有,没什么要交代的……”老人闭着眼,低声回答。
  “是吗?那关于这件事就交给我和仙次郎,我们会妥善处理。不能再让贵美子和悦夫,以及其他宝生家成员受到伤害,我会请警方严密保护,当然也会私下聘请一些警备人员。”
  听完长男的说明,老人默默点头。
  “我也会要求财团所有相关人士务必严加戒备,”仙次郎补充说明。
  老人又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两兄弟感情并不好,为了争权,肯定常常私下竞争,坂下探长这么想。
  中岛律师露出探索似的眼神询问道:“对了,坂下探长,听说你曾向警视厅那边请求协助侦办此案,是真的吗?”
  坂下探长用力点头回答:“是的,因为这次的事件非比寻常,在发现悦夫先生之后,我就立刻透过道警本部联络警视厅,也才因此得知魔术师梅菲斯特曾在美国犯案。”
  “而且你还从东京请来一位叫二阶堂兰子的私家侦探协助办案?”
  “中岛先生,那是谁啊?”
  手放在凸腹上的森园院长,一脸错愕地反问。
  公丸署长显得十分不知所措,辩解似的说明:“呃……二阶堂兰子小姐是警视厅副总监的女儿,解决过无数件的悬案,虽说如此,其实她还很年轻,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侦探,她的犯罪搜查能力可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哦,这么说来,我对她也有些印象,我们报社报道过好几次她的事。”仙次郎附和。
  “想起来了!长野县发生的‘圣奥斯拉修道院’悲剧,与最近发生在札幌郊外‘玻璃之家’的密室杀人事件,都是她解决的。”律师虽然点头,感觉还是有些勉为其难。
  “有什么不妥吗?”坂下探长一脸困惑地问。
  只见中岛律师冷冷地瞅着他,提出质疑:“你取得谁的允许这么做?擅自找私家侦探协助办案,这不是越权行为吗?这么做会严重损及我们北海道人,应该说是严重损及函馆人的名誉!”
  坂下探长听了一头雾水,甚为惊讶,反问:“呃……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找私家侦探来协助办案,算是正规警官该有的行为吗?这样不就让外人以为你们连一两件杀人案都办不了,能力不过尔尔,不是吗?公丸署长?”
  “呃……是,您说的是。”胡须稀疏的署长嗫嚅地回答。
  “可是……”
  中岛律师无视坂下探长的反驳:“公丸署长,你应该了解我想说的吧?我们可是以身为函馆人为傲,你们也是非常优秀的警官,希望你们能赌上自己的声誉,妥善解决这起事件,我只是如此希望而已!”
  “明白,非常明白。”公丸署长谄媚地回应老律师所说的话之后,接着又逢迎地说道,“关于这件事情嘛……请各位放心,警视厅那边已经传来关于她的回应了。很可惜,二阶堂兰子目前人在九州处理其他的案子,目前没有办法立刻赶过来我们这里。而且听说,她目前处理的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案件,总之……”
  “如果是这样就没问题!不借助外来之力,赌上函馆警方的威信,早日逮捕魔术师梅菲斯特,这是你们的职责!”中岛律师冷冷地说道,当然,这也是代表宝生家的意思。
  然而,坂下探长还是很想反驳这番话,于是从包中取出一封信。
  “其实我刚才收到人在九州的兰子小姐寄来的信,但不太明白意思就是了,信里面放了好几张裁切下来的图画纸。”
  说完,他抽出那几张纸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东西?”浩太郎伸手拿起咖啡,眼神轻蔑地问。
  其他人也探出身子,看着探长手边的六张图形。
  “有椭圆形、四方形、还有分成四个区块的四方形。将四个四方形拼起来,就有两个大小一样的四方形。”[参照图8]
  “说明书呢?”浩太郎问。
  “没有任何说明书。”坂下探长一脸困惑地回答。
  “会不会在暗示什么啊?”龙冈从旁插嘴。
  “就算有暗示,也不知道在暗示什么,没有任何头绪……”坂下探长失了气势,有气无力地如此回应。
  “梅菲斯特那家伙绑架贵美子时留了一张圆形的图,然后掳走芝原时留了一张三角形,所以椭圆和四方形有可能预示梅菲斯特的犯罪内容。”
  “哼!又不是小孩在玩猜谜游戏。”肥胖的森园院长嗤之以鼻,中岛律师颇表赞同。
  浩太郎也很不高兴地点头。“就是啊!我是不知道什么名侦探,不过可没时间陪年轻女孩玩游戏。别无谓地浪费时间了!你们可要赌上北海道警方的面子,尽早逮捕梅菲斯特那家伙才行!希望能让我们看到期望的结果!”
  “是、是,真的很抱歉。”公丸署长缩着脖子,立刻道歉。
  这时,源九郎缓缓拾起骨瘦如柴的手。
  大家都噤声,吞了吞口水,静待老翁发言。
  “你们听好了。只要是加害我们宝生家或是相关人士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饶恕,一定要予以重惩,彻底清除。从我年轻时就是一路这么过来的,这是我的处事方式,也是我的成功秘诀,所以你们务必要遵从……”
  老人睁开仅剩的半边眼睛,睥睨众人,用极为沉重的口气如此命令。



绯魔术王

  在那种情形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迷离房间的方法。
  ——《死亡飞出大礼帽》克雷顿·劳森



1

致宝生家诸位:
  送你们下地狱的第二幕惨剧就要上演了。
  这是复仇!
  在骨骸海岸死去的人们也会想要你们的命!
  首先,第一位牺牲者就是最年长的宝生源九郎。
  明天上午零时前,一定会夺走他的性命。
  别做无谓的抵抗。
  谁也无法阻止这场世纪大犯罪。
  让你们见识我的伟大魔术秀!
    梅菲斯特

  “你说这……这封恐吓信……梅菲斯特的恐吓信是今早在函馆山御殿发现的?”公丸忠也署长颤抖着手摊开字条,脸上充满惊惧。坐在结实的办公桌后面,胡须稀疏的主管,看起来比平常更矮小了。
  “是的,宝生家的管家今早在饭厅桌下发现的,上面还压了手持铜钹的猴子闹钟,早上七点响起,恐吓信就压在下面。这家伙故意惹人注意,还设定了闹铃。”坂下探长回报,面色凝重。
  住在函馆一带的人,抱着敬畏和仰慕的心情,称宝生家的大宅邸为“函馆山御殿”,他们两人昨天才被叫去,商议该如何对付杀人魔的威胁。
  还来不及研议出万全之策,又收到嗜血魔术师的犯罪预告,而且是以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
  公丸署长的桌上并排三封白色信封,依发现顺序由左排放,全是来自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戴上老花眼镜的公丸署长手上拿的恐吓信是装在第一封信封,信纸折成四折,以钢笔书写,为了不被识出笔迹,字体故意写得歪斜潦草。
  信封上署名“宝生源九郎敬启”,里面则是署名“亲爱的友人敬上”,随信还附上了一张黑桃A扑克牌,背面是绘有骷髅状的迷宫图。不知该如何形容,就是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公丸署长额头频频冒汗,责问部属:“坂下探长,函馆山御殿不是部署了严密的警力吗?”
  屋外大雪还在下个不停,气温也低到零度以下,虽然室内暖气发挥十足的效用,但公丸署长之所以频频冒汗,可不是因为闷热的缘故。
  坂下探长似乎难以启齿:“是的,署长,警力持续严密警戒中,门口和后门各派两名警员看守,邸内也有两名警员和警犬随时巡逻,从昨晚到今早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人物。”
  “那么这封恐吓信和猴子闹钟是如何到餐厅里的?”
  “不知道,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梅菲斯特那家伙到底是何时潜入宅邸的,目前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说他真是个神出鬼没的怪物!”坂下探长手按在喉头上,一脸愁苦地回应。
  “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不可思议的是,那封恐吓信像变魔术般突然出现,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事!肯定是谁搞的鬼!”公丸署长大吼,又看了恐吓信一眼,瞳孔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恐怖。
  “是……”坂下探长不知该如何回应。
  公丸署长气得满脸通红:“源九郎老先生气疯了,刚才还叫中岛律师打电话过来指责。”
  “我也是,被当家主浩太郎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命令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源九郎老先生,阻止梅菲斯特的恶行。”
  “当然,就算赌上警方的颜面,也一定要逮到梅菲斯特那家伙!绝不容许失败!”
  “是!总之我们会排除万难,以应万全!”坂下探长只能这么说。
  公丸署长深叹一口气后,喃喃自语似的问道:“……但还真搞不懂那封恐吓信的意思。‘骨骸海岸’是在哪里啊?这是为了复仇?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复仇?”
  坂下探长也一脸困惑地摇摇头:“很可惜,不知道‘骨骸海岸’在哪儿,问了浩太郎先生和其他人,没人知道这个怪地名是在哪里,而且也不记得有什么事会让人寻仇报复的。”
  “是吗?他们全家都是作风剽悍的生意人,应该有很多仇家吧!”
  “是,但也没刻意隐瞒的样子。”
  “源九郎老先生怎么说?”
  “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公丸署长又看了看恐吓信:“骨骸海岸……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骨骸海岸……光听这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
  坂下探长面色有些铁青:“查过全国地图,并未发现这个地名。为求慎重,还请教了国土地理研究院,确定没有这地名。但也有些地名并未正式登录,只是当地人的通称……”
  “通称……就像驹之岳称为渡岛富士之类的。”公丸署长蹙着眉,伸手拿起第二封恐吓信。

  宝生贵美子啊!
  这次让你捡回一条命。
  不过,你的性命在我手上,
  再让你多活些时日,
  尽量享受余生吧!
    梅菲斯特

  坂下探长神情僵硬地说明:“这封恐吓信是今天早上发现的,投进位于函馆中央医大医院特别病房大楼的贵美子小姐病房内。”
  信封正面署名“宝生贵美子敬启”,背面则是写着小小的“亲爱的友人敬上”,还放了一张绘有骷髅图案的扑克牌,是黑桃3。
  “是在贵美子小姐的病房里发现的吗?”公丸署长觉得毛骨悚然似的喃喃自语。
  “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病房门缝。护士早上第一次巡房时,就发现地上有封信,所以应该是半夜放进去的。”
  “不是有派人驻守吗?”
  “当然。二十四小时在病房前,护理站前,还有大厅、门口,以及她会到的地方都派人驻守,就算在半夜,也不可能有可疑人物接近她的病房。”
  “可是,梅菲斯特……”
  “没错,”坂下探长怒不可遏地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警方戒备如此严密,梅菲斯特是如何接近病房的?实在无法想象。”
  公丸署长用手按在额头上,神情苦恼地问:“是梅菲斯特自己放的吗?”
  坂下探长一脸懊恼。“这……我们也想过因为那家伙长相醒目,应该有共犯参与,或是收买了谁,命令党羽去做。但问题在于谁是他的同伙,我已下令彻查宝生家里的用人。”
  “不过,那家伙自称是一流的魔术师,因此也有可能是施展了什么诡计,搞不好知道如何让自己变成透明人的方法。”
  “这个难以捉摸的家伙真像是幽灵人啊……”
  “可怕的狡狯的家伙!”
  坂下探长边咬嘴唇边说,公丸署长颤抖着手,拿起第三封信。
  “这封恐吓信也是……”
  署名“芝原悦夫敬启”,寄件人是“亲爱的友人敬上”,和另外两封一样,里面也放了一张骷髅图案的扑克牌,这次是黑桃2。

  芝原悦夫啊!
  这次让你捡回一条命。
  不过,你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你会死在我手上,
  也算是痛苦地狱的终结。
  觉悟吧!我会来找你的!
    梅菲斯特

  坂下探长神经质地摸摸脖子说:“因为发现了给贵美子小姐的恐吓信,所以为防万一,也查了一下悦夫的病房,果然发现了这封信,信就插在探病送来的水果篮中。”
  “那来探病的那个人不就很可疑?”公丸署长的语调里期待一丝曙光。
  坂下探长却摇头否定:“不,不可能,因为送水果篮的人是我,昨天我去探望他时送过去的。”
  “哦,是吗?”公丸署长显得很失望。
  坂下探长皱起眉头说:“但还真奇怪,为何梅菲斯特的恐吓信能畅行无阻送达被害人手上?这些信似乎能在空中自由飞翔。”
  “不会吧?”
  “嗯,所以我说,医院里可能有他的党羽,长相奇特的梅菲斯特就算再如何伪装,也不可能潜入戒备森严的医院!”
  “你的意思是……有共犯?”
  “目前尚未掌握任何确切的线索,两人的主治医师不同,负责照料的护士也不一样。昨天同时进入两间病房的人只有一位,就是五棱郭综合医院的院长森园先生。”
  “森园院长不可能吧!他绝对可以信赖,我可以保证!那个人长年以来为宝生家服务,也深得源九郎老先生的信赖。”
  对于同是宝生家家臣的公丸署长而言,似乎不可能怀疑那位自大的医院院长。
  森园院长还拥有北海道医师会副会长、函馆中央医大名誉教授等响亮头衔。身为宝生家的主治医师,负责治疗悦夫和贵美子的伤势,安排两人住进函馆中央医大医院的也是他,而且频频进出病房探望,担负治疗重责。
  坂下探长点上头,双手交抱胸前。“总之,对于可疑人士,我们都会调查他的身家资料和周遭情况。为求慎重,也会清查我的部属,若不这么做,便无法防犯梅菲斯特的恶行。”
  “哦,是啊!嗯,就这么做……”公丸署长神情苦恼,一脸厌恶地抛开手中的恐吓信。
  他摘下老花眼镜起身,走近窗边,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窗外。函馆依旧下着大雪,目光所及净是雪白光景。但总觉得在这白色世界的某处,潜藏了一个满脑子黑暗邪念如恶魔般的男子。
  “还知道其他和梅菲斯特有关的事吗?”公丸署长缓缓地回头问道。
  坂下探长轻轻点头:“是查出一件。再次调查在‘黑蜥蜴’惨遭杀害的两名外国女子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根据汇往美国的汇款记录,发现她们除了经纪公司支付的演出费,还有一笔梅菲斯特支付的高额报酬,看来除了担任舞台助手,她们似乎还协助过梅菲斯特干了其他坏事。”
  “这么说,东京的杀人案也是梅菲斯特搞的鬼?”公丸署长对于这个新发现甚感惊讶。
  坂下探长挺直背脊。“是的,看了警视厅的搜查报告后,的确如此。那案子是在银座一栋商住混舍大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生的,一位叫直美的酒店小姐惨遭杀害,调查后证明她就是离家出走的宝生奈奈子。嫌犯是自称‘魔术王’的神秘人物,为了达成犯罪,包括他,共犯应该至少有三人以上才是。
  “真的魔术王站在目击杀人剧的那个房间,另一个魔术王则在从窗户看到的幻影房间,持刀刺杀直美,然后发生更惊奇的事,就是尸体连同杀人现场一起消失。”
  “是魔术吗?还是幻术?”公丸署长浑身颤抖地问。
  “是可怕的杀人魔术,但终究还是瞒不过二阶堂兰子小姐,她完美地解开了谜底,这个案子当然也详细记载在警视厅的报告书上。”
  “为了表演大型幻术,必须有两个人站在屋顶上操控大镜子,推测可能是那两名外国女子。”
  “证据呢?”
  “在大楼顶上收集到疑似白人女性的金色毛发。还有,案发时,魔术师梅菲斯特他们为了接下来的表演,曾留宿横须贺,也确定当晚并没有表演。”
  “也就是梅菲斯特在东京犯案后,又来到北海道加害宝生家?”公丸署长气得面红耳赤。
  “既然第一个牺牲者是宝生家长女,所以一开始就是企图加害宝生家的人!”
  “不过,那家伙也在众人面前残杀自己的同伴啊!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经啊,为何能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的冷酷与残忍,简直非比寻常,我认为那家伙疯了!”坂下探长的脸庞冒出碍眼的汗珠,喃喃自语道。
  “可恶!”公丸署长愤愤挥拳,蹙起眉,责难似的看着部属,“坂下探长,那家伙长得那么特别,仍然没掌握到他的行踪吗?他到底逃到哪儿去了?”
  “肯定有个隐秘的藏身之所。”坂下探长虽然这么回答,却没有任何确证。
  公丸署长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急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不管怎么做,都会损及我们警方的名声,无论是面对宝生家,还是面对社会大众,我们都挂不住脸啊!我说你好歹也想想连日来被媒体追着苦跑的那种心力交瘁的心情呀!”
  署长本来就是只在乎自己面子,明哲保身的人。这次的事件也一样,打从一开始就很担心自己得担负所有责任。昨天在宝生家举行的御前会议情景,还深刻烙印在坂下的脑海里。
  关于“魔术师梅菲斯特事件”,实际负责指挥的是坂下探长,但有鉴于本案的独特性与重大性,表面上还是由公丸署长出任搜查本部长,因此他必须直接面对世人的责难,成为众矢之的。
  “非常抱歉,署长。”坂下探长低下头,打从心底深感歉意,他比上司更富责任感。
  “增加人手加强戒备和搜查,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梅菲斯特继续犯案,函馆山御殿那边的警戒也得加派人手,派人随时保护源九郎老先生和宝生家的每一个人,当然,无论采取什么方法,一定要逮捕梅菲斯特,这事得尽快解决才行!”
  “是的,属下必当竭尽全力!”坂下探长虽然答得坚定,但心中却毫无自信。

2

  公丸署长坐直身子,看着那三封信,怯怯地问:“对了,坂下探长,贵美子小姐看过这封恐吓信了吗?”
  坂下探长一脸懊悔。“嗯,年轻护士只看信封的署名,想也没想就交给她,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结果贵美子小姐因惊恐过度而昏厥,好不容易才恢复,这下又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
  “真可怜……”
  “仔细检视过信纸,没发现任何疑似梅菲斯特的指纹。”
  “扑克牌呢?在宝生家发现的是黑桃A,贵美子小姐的是黑桃3,芝原则是收到黑桃2。虽然A也可作为数字1,但这些数字究竟有何意义?或者只是单纯的恐吓?”公丸署长蹙额问道。
  “数字若有意义,会不会是代表日期、人数或顺序……”坂下探长歪着头一脸困惑。
  “日期?”
  “是的,也许是预告犯罪时间到袭击被害人的那天,还剩下几天之类的。”
  “那么,源九郎老先生、芝原与贵美子小姐会依序遭到梅菲斯特的毒手?”
  “有可能,若非如此,就只是单纯宣示要夺去那三个人的命。”
  “真是太恐怖了……”公丸署长不停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喃喃自语。
  绘有骷髅迷宫的扑克牌。
  令人毛骨悚然的小道具。
  总感觉这一张张牌的表面,涌起了如烟雾般的黑暗憎恨与恶意。
  公丸署长摇摇头,伸手掏了根烟,结果却没抽,用语带讽刺的口吻说:“对了,坂下探长,和二阶堂副总监的女儿联络上了吧?听说她是非常有名的侦探。”
  坂下探长摇摇头说:“可惜还没联络上,警视厅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还是得请署长提出协助办案的申请。”
  “哦……”
  “听说兰子小姐正在调查九州发生的‘双面兽事件’,而且为了追查嫌犯,好像已经前往某处小岛了。”
  “就是有好几具尸体漂到鹿儿岛附近或其他地方的海岸那个案子吧?”
  “是的,听说在当地很轰动。”
  “哦!名侦探很忙嘛!”公丸署长的口气颇为不屑,“她寄的那封怪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嘛!只放了椭圆和四方形的纸片,活像小孩子的恶作剧!”
  “我也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坂下探长一脸困惑,抚摩着剃得很短的头发。
  “关于那封信,警视厅那边后来有说什么吗?”
  “嗯,兰子小姐特别交代两点。第一,她指示千万要保护好宝生家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悦夫和贵美子小姐。”
  “这不是废话?这两个人可是曾经遭到梅菲斯特毒手的最大受害者!”
  “嗯。”
  “另一个指示呢?”
  “希望能详细调查宝生家族以及彼此的血缘关系。”
  “血缘关系?”
  “是的,为求慎重想确认一下,我想他们家族关系应该不复杂……署长知道什么吗?”
  “虽然太细节的部分不清楚,但总是个大家族,有什么问题吗?”公丸署长撅嘴问道。
  “是没什么问题,但我还是会理清他们的家族关系。”坂下探长从上衣口袋掏出便条纸,边确认自己所写,边向上司说明。
  “为求简单明了,所以省略敬称。首先是宝生源九郎过世的妻子加津,出生于祖父江家族,祖父江是士族,在箱馆战争时立下了不少功劳,原是萨摩藩士。
  “如您所知,源九郎与加津生下浩太郎、真纪子、须美子和仙次郎四个孩子,加津与真纪子死于战时。
  “加津的父亲,也就是祖父江大五郎是贵族院议员,弟弟刚志与妹妹美津分别与源九郎的妹妹汀子和弟弟达之助结婚。
  “祖父江刚志加入陆军,晋升上级士官,战末不幸阵亡,他其中一个女儿丰子和表哥宝生仙次郎,也就是北海函馆报社的社长结婚。”
  “换句话说,宝生家族与祖父江家族的关系十分密切。”
  “没错,祖父江这个家族战前在函馆政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才会和财力丰厚的宝生家族联姻,两个家族的结盟,几乎掌控了函馆的政商界。”
  “嗯,应该是吧……”因为公丸署长率领的警察署也深受影响。
  坂下探长继续说:“源九郎的弟弟达之助为现任市议会议长。他女儿叶子是源九郎的长男,也就是宝生家现任当家主浩太郎的妻子,算是堂兄妹结婚。”
  “嗯。”
  “浩太郎与叶子生下的长男,名叫久司,一岁半时就夭折了,听说好像是突然生病。不巧当时叶子为了治疗癌症,摘除了子宫,所以之后也无法生育。
  “后来宝生家便立刻从祖父江家收了奈奈子为养女,奈奈子是祖父江刚志与汀子的次女秋子,是与同样为养子的丈夫藤吉月夫所生下的小孩。
  “月夫与秋子近二十年前的夜晚,遭潜入祖父江家的强盗刺杀,当时十分轰动,奈奈子便是因为这件事才成了宝生家的养女。”
  公丸署长又搓了搓胡尖:“等等,奈奈子小姐是因为叶子夫人不孕才成为宝生家的养女,那么浩太郎先生的其他孩子又如何?贵美子小姐与伸一,就是那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两个人和奈奈子一样都是过继的。”坂下探长抬起头回答。
  “咦?”
  “贵美子的母亲是祖父江家的三女冬子,她生下贵美子,算是私生子,父亲一栏空白。”
  “父亲是谁?”
  “不清楚,只听说有此传闻。战时到战后的几年间,仙次郎的家族也住在函馆山御殿。昭和二十年底,仙次郎的妻子丰子怀孕不适,于是丰子的妹妹冬子搬过来照顾她,可能是与那个时候与进出宅邸的人发生了关系吧。
  “结果生下贵美子,冬子还是不肯说出父亲是谁,于是源九郎向祖父江家谢罪,领养了小孩,然后命仙次郎收其为养女。”
  “那冬子小姐后来呢?”
  “产后不久便嫁给与宝生家来往密切的商人,然而,几年后这对夫妇遭逢车祸意外,丈夫先走一步,她则下半身瘫痪,目前在函馆郊外一所养护中心疗养。”
  “哦……”公丸署长颇为感慨,“贵美子小姐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这是家族之间公开的秘密,她本人应该也很清楚方是。”
  “身为仙次郎养女的她,怎么后来会成了本家的千金?”
  “因为仙次郎自己生下名叫弘庸的长男,是个十分有教养的翩翩贵公子,分家后也不怕后继无人,于是应兄长浩太郎的要求,两年前贵美子成了本家的养女。因为奈奈子与家人感情不睦,离家出走,所以必须有人继承。”
  “弘庸目前在英国吧。”
  “嗯,留学中。”
  “奈奈子小姐为何离家出走?”
  “不太清楚。”坂下探长摇摇头,“关于这件事,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三缄其口,而且用人也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哦……”公丸署长点头,一脸若有所思,催促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本家曾失去过小孩,万一贵美子也遭遇什么意外就很麻烦了,所以决定再收养一个小孩,那就是名叫伸一的男孩,其实他是悦夫的弟弟,是芝原家的次男。”
  “嗯,确实是源九郎老先生的次女须美子小姐和丈夫芝原睦夫所生。”
  “是的,所以本家是希望由男子继承,所以这个小男孩以后是宝生家的继承者。”
  “原来如此,宝生家的家族关系的确很复杂,事情自然也就错综复杂……”署长颇为感慨。
  坂下探长收起便条纸,说道:“如此复杂的收养关系全都是源九郎老先生的强力主导,因为本家嫡男浩太郎不可能再有小孩,所以想利用亲族血缘关系解决问题。”
  “什么意思?”
  “其实无法生育并不完全是浩太郎妻子的问题,这算是有凭据的谣传,因为沉溺于花街柳巷浩太郎染上了恶疾,所以无法生育。”
  “因此才会兴起领养的念头?有钱人也有家大业大的烦恼,崇尚封建主义的老旧观念,对大户人家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应该是吧。”
  公丸署长眯起眼睛,不停地搓弄胡尖:“坂下探长,贵美子小姐的父亲有可能是宝生家的人,比如仙次郎先生?”
  “您的意思是……”
  “仙次郎的妻子怀孕时,妻子的妹妹不是曾与人发生关系?最可疑的就是他,这么一来,也就能说明他的私生女是以养女方式入主本家的理由。比起用人和出入的相关人士,我更怀疑是家族里的人。”留着稀疏胡子的署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坂下探长抚着下巴:“嗯,也不无可能。但在追问这件事时,宝生家的口风都很紧。”
  “已经汇整宝生家族的关系资料送往警视厅了吗?”公丸署长又掏了一根烟,确认问道。
  “还没有,正在汇整中。”
  “整理完成之后,立刻送来给我,我连同其他文件一起呈上去。”
  “知道了。”坂下探长点头,开始收拾重要证据——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两人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这三封恐吓信上均充满了比表面文字更恐怖的企图,那是只有腐臭的恶魔脑浆才会萌生出的魔术障眼法……

3

  “姐姐!”
  房门才半开,伸一就迫不及待地奔向躺在床上的贵美子身边,他是上周才满五岁的健康的男孩。
  躺在雪白被褥里的贵美子,脸色苍白,明白无误地呈现出疲劳与痛苦,但那张美丽的脸蛋还是露出微笑看着可爱的小男孩。
  “哎呀,伸一,你来了。”
  贵美子被龙冈和悦夫从梅菲斯特的魔掌救出之后,便住进函馆中央医大医院接受治疗。
  然而,就在病情总算好转之际,今天早上又收到杀人魔的恐吓信。遭受极大冲击的她,对于未知恐怖的怯弱表露无余。
  “不好意思,可以扶我起来吗?”她拜托年轻护士。
  双颊有着明显酒窝的年轻护士微笑点头,伸手扶住贵美子腋下,帮忙撑起上半身。
  “姐姐!人家好想你哦!”摊开双手扶在床边,探出身子的伸一,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抬头望着美丽的姐姐。
  就算是小孩,也察觉姐姐脸色不好。她肌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干涩的嘴唇呈现紫色,伸一看着贵美子的样子,心中萌生小小的恐惧。
  “伸一。”贵美子想安慰一脸忧愁的弟弟,勉强露出笑容,轻抚着他的头,那光滑柔软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
  “姐姐不在,人家好寂寞哦!”小男孩的脸颊摩擦着她的腰际。
  “让你担心了,姐姐已经没事了,应该马上就可以出院,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
  伸一开心地说:“嗯,先说好哟!阿尔夫也等着姐姐回家呢!”阿尔夫是他养的牧羊犬。
  “贵美子小姐,我也来看你了。”
  从半开的门那边,传来敲门声,贵美子的未婚夫龙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出现了。身穿咖啡色斜呢纹西装的他,十足英俊的绅士模样。
  他和走廊上警戒的警官,以及陪同伸一刚来的用人一起站在门外。护士识相地离开房间。
  “龙冈,你也来了!”开心的贵美子娇弱地喘着气打招呼。龙冈走近床边,和她一样轻轻抚摩小男孩的头。
  “我想你一定很想念伸一,所以就邀了他一起来看你,伸一也拜托我带他过来呢!让你看看他,我想你精神会好一些。”
  贵美子脸庞有些许泛红,很有礼貌地向未婚夫道谢:“真的很高兴,谢谢你这么体贴。”
  “就是啊!人家拜托龙冈哥哥带我来看姐姐,而且哥哥真的很担心姐姐哦!”伸一双眼闪闪发亮,得意地这么说,觉得自己帮上了姐姐的忙。
  “真的很不好意思。”贵美子静静地眨着眼,再次温柔地说,“看到伸一,我的病马上就好起来了,所以伸一也要乖乖听爸妈的话哦。”
  “嗯,我会乖乖听话的。”小男孩神采奕奕地大声回应,“刚才龙冈哥哥还买怪兽给我,好高兴哦!”男孩回头,接过副教授递出的提袋,里面是电视上超人气节目里的怪兽玩偶。
  贵美子微笑道:“哇,好棒!龙冈,真不好意思。”
  “哈哈哈,没什么!”龙冈摸摸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小就喜欢恐龙和怪兽,所以也很想玩,等一下还得向伸一请教怪兽的名字呢!”
  “嗯!我教你!”
  “真的谢谢你!”贵美子露出温柔的笑,向未婚夫道谢。
  龙冈露出不必在意的神情。“对了,在这里还好吗?要是有什么需要,只须跟我说一声,我会给你送来。”
  “没什么缺的,住得很好。”
  听到她这番话,龙冈又说:“来这儿之前,我先去了一趟芝原那边。”
  “嗯,对啊!”伸一也附和。
  贵美子的病房位于三楼,悦夫的病房在二楼,因为两人情况不一样,所以安排在不同楼层,也分别配置了警力保护。
  只见贵美子脸上蒙上一层阴影:“悦夫的情况如何?”
  “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因为意识清醒,所以应该没伤到脑部,骨折等其他外伤得花些时间治疗。不过,他是个堂堂男子汉,精神方面的刺激应该很快就会恢复。”
  “他女友智华惨死,心情一定很低落……”
  “也许吧,但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先把病养好,看到你康复,对他而言也是一种鼓励呀。”
  一旁的伸一插嘴道:“姐姐,悦夫哥哥他全身都缠着绷带,但还能说一点话就是了。他说他肚子饿,我和他约好待会儿要带香蕉过去给他!”
  “哎哟,伸一好乖巧哦!”
  “哈哈哈!”龙冈又发出愉快的笑声,看着姐弟俩,“伸一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嗯,姐姐总是教我要对别人亲切。”
  “就是啊!这是很重要的事,”贵美子要小弟弟重视。
  “伸一,家里都还好吧?”
  “好多警察哦!叔叔们的表情都好恐怖!”伸一很天真地说。
  这孩子本来就很害怕严肃的源九郎。梅菲斯特带给家族的威胁,尤其会让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的祖父变得更神经质,贵美子不难想象。
  龙冈又再次抚摩伸一的头:“家里四周也都是警车,没得到你母亲的许可,伸一是没办法出门的!”
  “爷爷、爸爸和妈妈,大家都很担心……”
  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沉着脸,龙冈为了安抚她,露出笑容:“别担心!总之,贵美子先别担心其他事,专心调养好身子,待在这里让身心暂时放松。警方也会加强守卫,所以别担心,不会再发生今天早上收到恐吓信的事了。”
  “……是……可是……”贵美子悄声回答,秀丽的明眸明显浮现出恐怖的神色。
  “还是别去想那些恐怖的事吧!就算是号称魔术师的恐怖家伙,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地潜入医院,绝对不可能,毕竟医院内外都布满了警力,滴水不漏,我敢保证。”
  龙冈为了给未婚妻打气,语气十分坚定。
  “就是啊!我也会守护姐姐的!管他是什么坏人,我都会打倒他的!”
  伸一挥着怪兽大声嚷嚷。
  “……嗯,这样我就安心了,伸一还真可靠呢!”
  贵美子浅浅微笑,温柔地看着活力十足的弟弟。

4

  “打扰了。”走进病房的是坂下探长。
  “哦,坂下探长,请进。”龙冈让出位子,贵美子静静点了点头。
  “贵美子小姐,还好吧?”坂下探长以锐利的眼神环视房内,严格检视各处是否有问题。
  “伸一,可以先去护理站那边的会客室玩吗?”龙冈对伸一说。
  伸一也很听他的话,乖乖照办。“嗯,好啊!贵美子姐姐,再见!”
  用力挥手后,伸一奔向在门外等候的用人。
  “真是不好意思!”坂下探长向龙冈道谢后,关上门。
  “逮到梅菲斯特了吗?”龙冈一脸严肃地问。
  坂下探长沉着一张脸,摇摇头。“没有,因为是你所以才敢老实说,梅菲斯特那家伙完全行踪不明,就算在废弃的游乐园,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和证据,所以还找不到任何解决这案子的方法。”
  “找到游乐园的管理员了吗?”
  “以前曾雇用过保全公司的警卫,但一到冬天,那儿就没半个人看守。”
  “我们当时遇到的那个老人呢?”龙冈悄声倒吸一口气。
  “根本没这号人物,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梅菲斯特假扮的。”
  龙冈一时噤声,担心地看着一脸阴郁的贵美子。
  坂下探长耸耸肩:“对了,门下塞进恐吓信一事,鉴定人员已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但无进一步发现。”
  “梅菲斯特绝不可能半夜偷偷潜进来,当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出一封恐吓信。”
  “没错,”中年探长抚摩着下巴,“但事实上,梅菲斯特是不可能接近这里的,门外那些警员证实一晚上都无任何异状,部署在医院里的警员和护士也没看到任何可疑人影。”
  “那么,这里与悦夫那儿发现的恐吓信该如何解释?还有宝生家那里为何也同时收到?”
  “你是听谁说的?”坂下探长挑起单边眉毛反问。
  “听贵美子的母亲说的,刚才去接伸一时,她告诉我今早发生的事。”
  “真伤脑筋啊!不是才拜托我们千万要保密吗……”
  “当然会告知算是家人的我啊!”
  坂下探长轻轻点头,看着龙冈端正的脸:“函馆山御殿也发现了恐吓信,早上在饭厅餐桌下发现的,不过无法得知到底是谁放的,完全无法理解是用的什么方法,那儿明明已经布下严密的警力。”
  “对宝生家、悦夫的病房与贵美子小姐的病房来说,梅菲斯特像个透明人一样,任何地方都可以自由进出,真是神出鬼没的怪人!”
  龙冈听到这番话,愤愤说道:“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就是啊!肯定是施展什么诡计,或是什么错觉之类的。我想,需要贵美子小姐的协助,才能解开事件之谜,逮捕梅菲斯特那家伙,因为她被梅菲斯特囚禁过。所以我们一定要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想问问她还记得什么。”
  “可是,她尚未完全恢复。”
  龙冈立即提出抗议,但一旁的贵美子伸出冰冷的手抓住他。
  “龙冈,我没关系。”她的声音微弱,同时注视着坂下探长,“坂下探长,请尽管问,只是可能没什么帮助……”
  “那我就不客气了。”坂下探长回应,“贵美子小姐,请说明最初你被掳走时的事。你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被带出‘黑蜥蜴’的?请说明那家伙采用的手段,还有你被带往了哪里。”
  只见她蹙着两道美丽细眉:“不好意思,探长,我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自己躺在舞台上像床一样的东西上,上面盖了块黑布。过了一会儿,感觉支撑身体的台子突然往下降,好像是箱子之类的东西,还是像棺材之类的?就这样被装进里面。”
  “很不安吗?”
  “嗯,真的非常恐怖,只记得自己一直待在黑暗中,然后突然很想睡。”
  “突然很想睡?”
  “是的,觉得眼皮好重,有点喘不过气,逐渐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也许是吸入了什么安眠药或催眠瓦斯吧?”一旁的龙冈插嘴,眼底燃起熊熊怒火。
  坂下探长点点头,催促贵美子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不知道,只觉得失去意识,一直沉睡做梦……飘浮在黑暗中,有时觉得好像坐在车上或是船里似的摇摇晃晃的,有时觉得好冷……就这样。等我回过神,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过程中和谁待在那里?做了什么?完全都没有任何记忆吗?”坂下探长一脸惋惜地确认。
  贵美子则神情悲伤地道歉:“嗯,是的……对不起……”
  坂下探长不放弃地继续追问:“可以再多想起什么吗?有看到梅菲斯特那家伙的长相,或是听到声音吗?或者接触到什么?像是奇怪味道之类的……”
  贵美子的神情显得更悲伤,害怕地说:“真的很抱歉,完全想不出来……对不起……”
  “坂下探长,”龙冈略带神经质地插话,“不可能吧!当时贵美子因为药效的关系,早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坂下探长当然知道,只好再次拜托贵美子:“那就没办法了,不过要是想起什么的话,麻烦立刻告诉我,可以吗?”
  “嗯,当然。”贵美子无力地点头。
  龙冈撩起前发,向坂下探长问道:“坂下探长,芝原提供了关于梅菲斯特的情报吗?”
  只见坂下大大地耸肩:“悦夫那边也没提供什么具体情报,只说他被关在非常狭小的混凝土建筑物中,还差点丢了命……”
  坂下探长叙述悦夫遭遇的诡异危难,出现梅菲斯特巨大的脸、应该存在的小房间不见了,还有消失的男性尸体——听到这些事,贵美子不住颤抖,依偎着龙冈。
  “……太过分了,悦夫好可怜……”
  “真是个恶魔!”龙冈愤愤地说,“梅菲斯特那家伙根本就是恶魔!”
  “嗯,我也这么觉得。”坂下探长也蹙起了眉,耷拉着脸回应。
  贵美子眼神怯怯地紧抓住龙冈的手臂叫道:“……龙冈……好恐怖……”
  龙冈紧握她的手,温柔她安慰道:“贵美子,别担心,警方和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的,宝生家也会竭尽全力。”
  “没错,”坂下探长也用力点头,“要是梅菲斯特再现行踪,我绝对要逮到那家伙!”
  但这样仍然无法抹去贵美子的不安。“嗯,我知道……也相信大家……可是……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不断告诉自己别去想,但越是这样……脑子里就越会浮现那张恶魔般恐怖的脸……有时全身还会像被泼了冰水,好冷好冷……眼前是一片被血染成的鲜红色……什么都看不见……哦……龙冈……我……我还是觉得很恐怖……”她神情僵硬,梦呓似的说着,闭上眼,无力地将头枕在未婚夫的手臂上。
  龙冈望向坂下探长:“坂下探长,不好意思,可以让她休息了吗?贵美子小姐很疲累了。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精神,别让她太勉强。”
  “说的也是,真不好意思,那就问到这里吧。”坂下探长很干脆地打了退堂鼓,客套地道谢后便走出房间,并对站在走廊上的部属交代要加强警戒。
  龙冈请护士过来,让神情极度疲倦的贵美子躺下,然后凑近未婚妻的耳畔,温柔嗫语。
  “贵美子,你先睡一会儿,我傍晚再过来看你,警方也会好好保护你的,别担心。”
  “好……”贵美子闭上眼睛,轻轻点头。
  她虽然很憔悴,但那纤细娇柔的美并没有折损。
  龙冈离开房间时,墙上的时针指着下午一点三十分……

5

  不过,警方还是太小觑魔术师梅菲斯特的那奸恶才能了。
  梅菲斯特是难得一见的杀人魔、嗜血恶魔,也是拥有电光火石般超级一流手法的魔术师。从他指尖迸发出的不可思议的奇怪力量,简直超乎坂下探长他们的想象。
  梅菲斯特向世人夸耀他的血腥杀人奇术,而且是惨无人性,抹上了残虐的、悲剧性的神秘奇术,十分华丽——不,揭示出了人性中最恶毒的一面。
  警方与案件关系人被这个恶魔的新罪行震惊了,距坂下探长离开贵美子病房还不到三个小时。
  坂下探长确认医院的警戒状况,独自在大楼内外游走,对于部属们执勤时的认真表现,感到十分满意。
  巡视完后,坂下探长为了整理其他事情,便将后续交给北野刑警,回到本署的搜查本部。
  处理完一些事后,又和公丸署长开会,然后再次搭着警车前往医院。
  那是四点零五分左右的事。
  当警车来到通往函馆中央医大医院的大马路时,坂下探长接到本署一通十万火急的电话。宝生贵美子和芝原悦夫住院的特别大楼发生意外,好像是魔术师梅菲斯特出现,杀害了某人,这是北野刑警打来的紧急通报。
  可惜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坂下探长十分惊愕,赶紧命司机全力加速,只闻警笛大作,疾速在积雪的马路上奔驰。
  医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贵美子小姐和悦夫没事吧?
  坂下探长脑子里充满了不安与恐惧,眼前一片发黑。
  大学附属医院等待他的是极其怪异、惊天动地的犯罪,也是超乎想象、前所未闻的大魔术。
  魔术师梅菲斯特揭开了恐怖的第二幕杀人剧……

6

  “北野!到底怎么回事?你守在这里,竟然让梅菲斯特轻易得逞!到底是怎么回事?”
  坂下探长气得直跺脚,大声怒吼。
  “对、对不起,坂下探长……”北野刑警不断地道歉,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浑蛋!道歉就能了事吗?你要如何负责?不是一直站在病房门口吗?怎么还会让梅菲斯特入侵,带走贵美子小姐?而且还让他杀害了一位护士和警官!什么叫无法掌握情况,别找借口!”
  坂下探长听完事件经过与现状报告后,气得满脸通红地怒吼。
  坂下探长是在搭乘警车前往医院途中,下午四点十五分收到通知,十分钟后抵达函馆中央医大医院的。
  函馆中央医大医院有两栋大楼,东侧的两层建筑是急诊和一般诊疗,西侧三层楼的建筑则是包含住院等设施的特别大楼,这两栋建筑都被又高又厚的石墙包围着。
  坂下探长的警车从石墙南面的正门驶入,停在综合大楼玄关,穿过急诊处,走过长廊,飞奔下车的坂下探长快步往前走。
  医院四周的街道、停车场也安排了警车监控周围情况,医院大楼各处都部署了相当的警力,而且警员都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严密戒备。
  但还是无法阻止梅菲斯特的行动,连警方也无力阻止他的入侵……
  现场卷起一阵恐怖旋涡,医院上下陷入空前恐慌之中,不仅医师和护士,医院里的相关人员全都慌成一团,连警方也无法掌握确切情况,大楼内外一片骚乱,所有人都对这无形的杀人魔,和他的残酷罪行惊骇不已。
  坂下探长进入特别大楼,一口气冲上三楼。
  映入眼帘的是———
  贵美子的病房前站着一脸发愣的北野刑警和面色苍白的龙冈孝史。
  “到底怎么了?”坂下探长气喘吁吁地质问。
  “……啊?探……探长,贵……贵美子小姐她……”北野刑警神情愁苦地说。
  “贵美子小姐怎么了?”
  “遭到梅菲斯特袭击……”北野刑警泫然欲泣似的回答。
  “是真的!”龙冈一脸绝望地点头,“梅菲斯特侵入房间将她掳走,完全无视守在门外的我们,当然窗子上了锁……”
  “怎么可能?”
  “幸好马上就找到了贵美子小姐,她背上受了点轻伤,目前正在外科部治疗。”
  坂下探长听闻,稍稍安心:“喂,北野,快说明详细经过啊!”怒吼中,只见他等不及部属汇报,便急忙走进贵美子的病房。
  房间里的确空无一人,贵美子也没躺在床上。
  但罪案现场的痕迹历历在目。
  床单上留有血迹,直直地插着一把锐利的军用匕首,发光的刀刃上,串刺着一张纸和扑克牌,那张字条是梅菲斯特嘲弄警方愚钝的恐吓信。

致愚蠢的警察诸君:
  我变更了预订计划。
  第一位牺牲者不是宝生源九郎,而是宝生贵美子。
  她的命,我要定了!
    梅菲斯特

  “可恶!把我们当白痴耍!”坂下探长怒不可遏,懊悔自己不该离开这里半步。
  只可惜为时已晚,身为人民守卫,没守护好重要对象。警方采取的人海战术在杀人魔所耍的不可思议的奇术面前,可以说是败得一塌糊涂。
  “看来那家伙说要拿源九郎老先生开刀,根本是说谎!难不成是在耍声东击西的诡计?”
  就算再如何懊悔也来不及了。
  警方被梅菲斯特骗得团团转。
  坂下探长看着串刺在刀上的扑克牌,是一张黑桃A。
  意即她是第一位牺牲者?
  按捺不住熊熊怒火的坂下探长,开始讯问在场众人,其中包括北野刑警和龙冈孝史,以及其他警员,但综合每个人的说法实在是相当复杂,不太容易掌握事件概要。
  “喂!北野!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给我说清楚!你这个糊涂虫!”
  遭上司斥责的北野刑警,面色比死人还铁青,因为他比谁都深感玩乎职守的愧疚。
  “贵美子小姐不可能凭空消失,绝不可能!案发前,我还确认过病房,亲眼见她躺在床上。
  “然后我就站在走廊上警戒,就这样过了十五分钟,事件便发生了。梅菲斯特那家伙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掳走她的!”
  “不要再找借口了!你眼睛瞎了吗?”
  坂下探长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也包含对自己无力防止事件发生的羞愧。
  要是被胡子稀疏的署长知道了,他会怎么说?还有宝生家那些人,尤其是源九郎老先生和当家的浩太郎,肯定会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杀人魔梅菲斯特如何侵入医院大楼?如何逃走?还有如何从密室状态的病房掳走贵美子?为了解开这些经过和手法,一定得逮到那家伙!
  “……坂下探长。”
  龙冈从旁插嘴,脸上刻画着深沉的痛苦,头发散乱,双眼布满血丝。
  “请不要再责备北野刑警,当时我也在场,却发生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没想到贵美子竟被人无声无息地从病房掳走……”
  “执法人员,无论任何事都不能借口推托,结果就是一切,总之,必须先理清整起事件经过。”坂下探长深深叹了一口气,尽可能抑制住满腔怒火,整理归纳众人的报告。
  依北野刑警之言,这起事件的经过情形如下:
  下午三点五十分,北野刑警前来贵美子的病房,和站在房门前看守的警官交接。那时他看了一下房内,确认贵美子确实躺在病床上,房间里当然没有其他人,也未发现任何异状。
  下午四点五分。护士推着载满医疗用品的小推车来回巡视,来探病的龙冈也在一起。
  先进入病房的是护士,龙冈与北野刑警站在门外交谈,突然听到房间里护士的惨叫。他们吓了一跳,慌忙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
  护士打开遮帘,惊吓不已。
  这是当然的。
  应该躺在病床上的贵美子居然不见了。
  在床上——不,在病房里——凭空消失了!
  而且蜷缩在床上的棉被染上一大片鲜血,正中央插了一把大大的匕首,匕首上还有梅菲斯特的恐吓信和扑克牌。
  北野惊愕万分,慌张推开护士,奔向病床,拨开落在脚边的床单,贵美子当然不可能在床底下,然后又跑到床的另一边,用力拉开窗帘,那儿当然也没躲着任何人。
  “这……这怎么可能?”北野刑警当场愣住了。
  当然也检查过窗户,窗锁牢牢锁上,而且这里是三楼,不可能轻易地从窗户进出。
  先回过神的是龙冈。“北野刑警!贵美子小姐被掳走了!是梅菲斯特搞的鬼!快请求支援找她!快啊!梅菲斯特那家伙应该还躲在医院!得尽快逮到那家伙!”
  “嗯、嗯……哦!”北野刑警用力点头,走向护理站,召集附近的部属,向医院内外的警员公布这恐怖的紧急状态,为了防止被害层面扩大,他同时指示全面搜索梅菲斯特与贵美子。
  当然,也立即通报了本署。
  一位负责确认三楼各处的中年警官,发现了一名护士死在仓库里,也就是最初和龙冈在一起发现贵美子失踪的那名年轻护士。
  然后其他警员在检视逃生梯时,又在门的另一侧发现了一名警员惨死,他是名叫山田的年轻巡查,负责驻守逃生出口。
  很明显,两人都属他杀,都遭到梅菲斯特的毒手,被夺去了宝贵的生命。
  虽然发生了如此骇人的案子,倒也让北野刑警他们有了惊人的发现,那就是有个年轻女子倒卧在介于逃生梯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平台上,那正是穿着睡袍的宝生贵美子。
  ——不会吧?
  发现她的警员一想到最坏的情况,便恐惧不已。
  幸好她没死,只是昏过去。背上有伤,被鲜血染红一大片,倒是没有致命危险。
  龙冈确认贵美子背上有长约十厘米、被刀子斜斜划过的伤痕,但不严重,只要缝合就行了。
  龙冈马上施以紧急处置,赶紧将她送往外科治疗,由他亲手为贵美子处理伤口……
  发现护士与警员尸体,以及救下贵美子,与坂下探长赶到医院几乎是同时。
  也就是说,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躺在推床上的贵美子被运出电梯时,正好与奔跑上楼的坂下探长擦身而过。
  “……幸好贵美子小姐平安无事……”坂下探长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贵美子没被夺去性命,至少保住警方最后的面子,他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坂下探长还是有所质疑。
  为何梅菲斯特要将贵美子丢弃在逃生梯?为何在犯案途中改变心意?恐吓信上不是宣称要夺去她的性命吗?总的说来,梅菲斯特这次的行动算是失败了。
  是不是那家伙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像是遭到殉职警员激烈反抗,无法带着她逃亡……
  算了!恶魔的计划中途受阻,以失败画上句点。
  虽然有人为此牺牲,但幸好贵美子小姐平安获救……
  坂下探长偷偷地按抚着胸口。

7

  一时迸发的情绪稍微平复后,坂下探长开始详细调查事件经过,并且与北野刑警、龙冈一起前往事发现场。虽然龙冈想去照顾贵美子,但由于必须进行验尸,所以警方硬是拜托他同行。
  因为特别大楼是一栋三层楼建筑,各层走廊呈“日”字形,二楼与三楼中央设有护理站,包夹着走廊的正前方有楼梯和电梯。
  贵美子的病房位于东南数来第二间,所以任何人要到那儿都必须经过护理站,这么一来,应该会和护士、医师和站岗中的警员打照面才是,但他们都证实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逃生口位于各楼层东侧走廊中央附近,是那种室内型狭窄楼梯,就设在一扇门外。
  死去的警官和昏厥的贵美子,就是在逃生梯被找到的。
  “喂!北野,难道警戒真的不够周密吗?”坂下探长一脸严峻地问。
  北野刑警摇了好几次头:“绝……绝对不可能,而且我也说过好几次,当时我就站在贵美子小姐病房门外警戒,就站在门旁,房间里的窗子也牢牢锁上了。
  “况且在她消失的十五分钟前,我看过病房里的情况,那时完全没有任何异状。
  “梅菲斯特究竟如何潜入病房,又如何逃出去,我完全无法理解,而且还带着贵美子小姐,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你真的一秒钟都没离开过?”坂下探长双手交抱,狐疑地询问部属。
  若依北野刑警的证词,现场完全呈密室状态,而且整间医院也算是处在一种密室状况中。无论梅菲斯特是多么优秀的奇术师或魔术师,在如此严密的警戒下,都是不可能轻松犯案的。
  北野刑警再次摇头:“我真的没有离开过半步!探长,请相信我!”
  “那梅菲斯特是如何出入病房的?”
  “想不透!真的想不透!”北野刑警脸色惨白,拼命辩解,露出不安、困惑、恐怖与灰心等复杂情绪。
  警力的配置本来就是由坂下探长亲身指示的,仅仅三层楼,护理站旁就站了两名,贵美子的病房前站了一名,东侧与西侧走廊各配置一名。
  梅菲斯特极可能是经由逃生梯脱逃,但驻守在其他楼层的警员却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就算是通往楼顶的门,也由内侧牢牢地反锁了。
  况且,没有任何人看到有可疑人士进出医院。
  换句话说,梅菲斯特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大楼,躲过警戒,侵入贵美子的病房,然后掳走她逃了出去,就是这么回事。
  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怎么说都令人难以信服。
  怎么想都绝对不合常理。
  ——但事实就是事实。
  杀害了两个人,绑架一人未遂,这起恐怖的犯罪事件就发生在大白天的医院内,赤裸裸地展示出来。
  究竟魔术师梅菲斯特是如何潜入贵美子的病房,又是如何消失的?
  为何驻守在走廊上的警员都没察觉那家伙的行动?
  密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是那么不清不楚。
  应该说是那么令人费解。
  坂下探长亲自详细地检视病房内各处,当然没发现任何秘密通道,也没有躲藏任何人,更没有任何可疑机关。
  就算再怎么调查,再怎么想破头,还是想不透……
  坂下探长背靠着门,神情严肃地频频环视病房内。
  病房约十张榻榻米大,床头靠在右边墙壁摆置,病床与薄帘相隔,现在是整个拉开的状态,但因为北野刑警一时用力拉扯,导致部分的帘轨脱落。
  其他还有小桌与圆椅,另一边的墙角设了洗脸台,但没有任何可供躲藏之处。看了一眼床下,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房门的正对面是一扇窗,依北野刑警所言,确实是牢牢地上了锁。这里有三层楼高,没有任何从窗户出入的迹象。
  不过,有一点不太寻常的是,天花板上有一道小小的烧焦痕迹,直径约一厘米,就位于病床正上方的位置。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会有烧焦痕迹?令人百思不解……
  “莫非是为了从这个房间脱逃所布下的诡计?……”坂下探长脱掉鞋子,站在床上,凑近观察天花板上的烧焦痕迹。
  “情形如何?”为求安全,北野刑警按压病床问道。
  “只有表面稍微烧到……不知是什么东西烧到的。”
  龙冈也站在床边看,还自言自语地问道:“奇术师在舞台上常使用烟幕,不知和这些焦痕有没有关系?”
  “你是指一下消失、一下现身时使用的烟幕吗?”
  “是的。”
  “但病房里没有任何观众呀!没必要故意耍这种伎俩吧!”
  坂下探长下了床,陷人沉思,然后双手抱胸,环视四周,询问部属。
  “最初进入房间的护士叫什么名字?”
  “记得是川野佐久美。”
  “她拉开帘子惨叫一声,是吧?”
  病床四周除了床头那边,其他三边都挂了从天花板垂到地板的白色区隔帘子。
  “是的,进入房间拉开帘子后,察觉到了不对劲嗯。染血的床单以及贵美子的消失。”
  “你十五分钟前察看病房内时,帘子是拉开的吗?”
  “拉了一半,床尾到靠窗那边是拉上的,向门这边则是敞开的。因为贵美子小姐向护士抱怨阳光太刺眼,所以才会半拉起帘子。”
  “我中午来探病时,的确是那个状态。”龙冈从旁补充说明。
  坂下探长抬起下巴指了指又问:“病床和帘子那边,也就是与窗子之间,有可能躲人吗?”
  “不可能!”北野刑警断然摇头,“刚才说过了,我还绕过窗子,完全拉开帘子确认过。”
  “探长,的确如此。”龙冈也一脸困惑地附和,“当时房内确实没躲藏任何人,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坂下探长凝视他们的脸,用干涩低沉的声音回应:“这么说来,所有可能性都没了,除了梅菲斯特的魔术……”

8

  调查完病房后,坂下探长一行人接着前往仓库。
  小房间位于东侧走廊转角,格局狭长,一边墙上有一排置物架,放着杂七杂八的清扫用具。
  年轻护士双膝跪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从喉部洞开的伤口流出汩汩鲜血,黏黏的血濡湿了纯白洁净的制服和铺在地上的油毡布。
  睁大的眼睛充满恐惧,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是被刀子之类的利器刺杀,从喉部伤势看来,几乎是一刀毙命。”龙冈俯视着尸体,神情沉痛地说。他已经先简单检查过护士的尸体。
  “龙冈先生,刚才没注意到吗?死者后脑好像有伤。”北野刑警看着护士被鲜血染红的头发。
  龙冈点点头,冷冷地回答:“嗯,似乎是遭重击的撕裂伤,必须经过解剖之后才能确定详细情形,看来好像是死后才造成的。”
  “真可怜……还这么年轻……”坂下探长惋惜地说道。
  “对……对不起。”北野刑警深感歉意,紧咬着嘴唇,“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这名护士……为何会死在这里……实在是想不透!”
  “被害者名叫……川野什么?”坂下探长瞅了一眼,问道。
  “川野佐久美,今年二十六岁,外科的护士……”
  想都不用想,这起命案又是随贵美子遭掳走一事所发生的不可思议之事。
  而且,据北野刑警所言,当时进入病房发现异状的护士就是她,也是因为她的惨叫,事情才会闹开来。
  为何梅菲斯特要连这个女孩也一并杀害?而且又是趁什么时候将她带来这里?贵美子失踪一事传开时,医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连北野刑警也身陷恐慌,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川野佐久美的一举一动。
  那么,她是何时惨遭毒手的?这一切的一切,现在完全无法理清。
  坂下探长眉头深锁训斥道:“一旦出事,警方就得负起责任防止惨剧再次发生,不是吗?”他严厉斥责北野刑警。
  “是,探长教训的是。”北野刑警沮丧不已。
  龙冈站了起来,坂下探长问他:“你还记得这个护士后来在干什么?和北野刑警分开之后,你是和她一起前往贵美子小姐的病房,不是吗?”
  龙冈摇头,神情悲怆:“很抱歉,对于川野护士后来在做什么,我完全没印象。因为贵美子突然失踪,令我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
  “你受北野刑警之托,前往支援的,是吧?”
  “嗯,是的,我想梅菲斯特和贵美子应该还在医院,后来我也前往护理站,通报医师和护士有凶嫌入侵医院,还打了内线电话通知医疗部长出事了。
  “后来一名负责搜索的警员在仓库发现川野护士的尸体,我受北野刑警之托赶来,确认她已死亡。
  “接着,又在逃生梯发现名叫山田的年轻巡查的尸体,还有倒在楼梯平台上的贵美子。那名巡查当场死亡,幸好贵美子只受了点轻伤,但是因为受到相当的刺激而昏厥。我赶紧帮她止血,送她到外科急诊,因为那儿有专门的外科医师,所以在那里接受治疗比较妥当。”
  “然后你就立刻赶到这里?”坂下探长确认时间。
  “大致经过情形就是如此。”
  坂下探长双手抱胸,再次俯视尸体。然后设定出以下的假设。
  “经过情形大概是这样,梅菲斯特从病房掳走贵美子之后,应该是暂时躲在这里,然后趁着事发混乱之际,从逃生梯逃走,而这位叫川野的护士,和当时在逃生梯的山田巡查撞个正着,于是那家伙一不做二不休,便取走这两个绊脚石的性命。”
  “既然好不容易掳走贵美子,为何又将她丢弃在楼梯那边?”
  “也许梅菲斯特觉得带着她脱逃不太方便。而且医院内的搜查行动比想象中来得快,令他有些措手下及。”
  “说得是,北野刑警的处理真的既快又准!”龙冈称赞似的点头。
  “探长,你看……”年轻刑警指着落在一摊鲜血中的骷髅图样的扑克牌,他掏出手帕拾起,翻过来,是黑桃2。
  “A接下来是2?”坂下探长声音苦涩地自问。
  “就是第二位牺牲者的意思吧!”龙冈也颇懊恼,“那家伙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对于这种血腥的杀人游戏,似乎很乐在其中!”
  “的确如此。”
  坂下探长的声音十分阴郁,环视四周,推测道:“怎么找也找不到凶器,那家伙应该是拿着匕首往逃生门冲去才是,然后用那把匕首杀害了山田巡查!”

9

  三人往逃生门走去,门斜开向仓库那边。
  逃生梯里感觉很寒酸,连光线也相当昏暗。无论是墙壁还是楼梯,都有剥落痕迹,铁栏杆也净是锈斑,呵着白气的三人冷得直打哆嗦。
  山田巡查就倒在楼梯平台上开启的门旁。俯趴,脸朝右,和年轻护士一样遭利器割喉,黑血在狭窄的地板上爬行,沿着楼梯滴落。
  龙冈指着尸体说:“同样也是一刀毙命,凶手应该是从后方勒住他,用右手在他脖子上从左到右狠狠划了一刀,凶器相当锐利。”
  坂下探长确认喷溅的血迹是朝铁栏杆那儿飞溅。
  北野刑警捡起骷髅图样的扑克牌,就落在下一阶的边角。
  “探长,是黑桃3。”
  “原来如此!若将A视为1的话,这样1到3的数字就都齐了,这数字也许就是代表牺牲者人数,也可能代表被害顺序,根本就是犯罪用的名片嘛!真是太胡来了!”坂下探长愤愤地说。
  “探长,这里果真也未留下凶器。”龙冈确认四周后说道。
  “龙冈先生,有件事想向你求证,插在贵美子小姐床上的那把匕首有可能是凶器吗?”
  “不,应该不是那把匕首,因为刀刃上并未沾附杀伤人时留下的脂肪等残留物。”
  “这么说来,梅菲斯特是带着凶器逃走的了?”坂下探长推测道。
  “可是,坂下探长,”北野刑警的声音显得有些畏缩,“一楼与二楼的警员都说没看到有人进出逃生门……”
  “有可能搞错了吧!无论是我们的认知、常识或者是判断,也或许是全部都搞错了!而这样的错误认知,正好被梅菲斯特所利用!”坂下探长神情惆怅地回应。
  三人步上楼梯,确认通往顶楼的门。门上了锁,连门闩也闩上了。
  北野刑警耸耸肩:“从这情况看来,梅菲斯特不可能从这里逃走,况且顶楼一如昨日积满了雪,并未发现任何足迹。”
  为求慎重,三人开门确认门外的情况。一如北野刑警所述,楼顶上覆盖着纯白柔软的积雪。
  三人走回逃生梯准备下楼,跨过山田巡查的尸体,再次调查贵美子倒卧的地方,也就是下一层楼的平台。
  坂下探长眯起眼,边勘察地板边问:“龙冈先生,贵美子小姐的伤势如何?”
  龙冈撩拨前发说:“凶器好像也是刀子之类,从右肩胛骨上都到左肩胛骨下部,有一道长约十厘米的刀伤,初步判断是从肩部斜着砍下去。伤口不是很深,只缝了几针,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这么说,刚才贵美子小姐床上的血……”
  “嗯,并非全是她的血,因为不可能流出那么大量的血,只是梅菲斯特为了夸示插在床上的那把匕首,所以才故意用血浸湿床单吧!”
  “意思是说,梅菲斯特那家伙为了要胁我们,还带了装血的容器?”
  “这是我的看法。只要分析使用的是什么样的血液,就能解开诡计之谜,而且为了防止血液凝固,应该还加入了什么药剂。”
  “了解,我们会交由鉴定部门仔细分析。”
  坂下探长十分同意龙冈的看法,转头望向部属。
  “北野刑警,白天我离去后到事件发生期间,有人探访过贵美子小姐吗?”
  “探长和龙冈先生回去后,就没有任何访客,只有负责巡房的医师带着资深护士在两点左右回诊……啊,对了,那个人也来过。”北野刑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谁?”
  “五棱郭综合医院的院长,森园太郎,下午三点多,分别前往悦夫和贵美子小姐的病房,各待了大约十分钟。”
  “这件事可是第一次听说!”坂下探长口气有些不悦。
  “对不起,他是宝生家的主治医师,又是这家医院的名誉教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龙冈听闻此事,似乎有些在意:“北野刑警,森园院长也替贵美子小姐做诊查了吗?”
  “嗯,是的。但并没什么特珠的,只是看了看气色,量量脉搏。”北野刑警一脸讶异地回应。
  龙冈却紧锁眉头问:“北野刑警,再确认一件事,森园院长是一个人,还是带着谁过来的?”
  “记得好像带了一位他自己医院的护士……”
  “喂!北野,回答得这么模糊怎么行?”
  坂下探长很生气地斥责,然后看着龙冈,一脸狐疑地问道:“你有何看法?”
  龙冈露出有所顾虑的神情:“没错,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应该说,这时候一切都要做合理的怀疑!例如那名护士,就有可能是梅菲斯特的同伙。”
  “啊?”
  “这是一种假设……”龙冈提出自己的看法,“森园院长离开后,那名护士还留在这里,然后就发生了这起事件。
  “因为身穿护士服,所以每位护士从外貌看起来都差不多,尤其对于不熟悉这里环境的警员而言,更是如此。于是趁乱犯案后,便能轻易匆匆逃离现场,不是吗?”
  “说得也是!”坂下探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们都太在意梅菲斯特了,完全被他诡异的样貌所惑,也许漏失了其他人可能的涉案性。
  “贵美子小姐和芝原都是在晚上收到恐吓信吧!那个人是梅菲斯特的同伙,假扮成护士,混进医院,并非什么困难之事,不是吗?”
  “嗯,换句话说,梅菲斯特的同伙可能是女的。”
  “是的,假扮成护士。”
  “原来如此,真是卓见啊!赶紧调查所有护士,只要一问明事件发生时,所有人员都在做什么,也许就能找出可疑的护土!”
  “那就请你们务必查个清楚。”
  “喂!北野!快去调查这家医院所有护理人员的资料!急诊那边也一并调查!”坂下探长立即向部属下令。
  “是、是!”北野刑警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立刻回应。
  坂下探长又转头面向龙冈:“龙冈先生,如果那位护士有可能涉嫌,那么对于森园院长也该做合理的怀疑才是。毕竟能自由进出悦夫与贵美子小姐病房,而且不遭人怀疑的,他应该是第一人选吧!”
  “若是他,确实有机会巧妙施展任何诡计,但真的有可能吗……”龙冈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为了慎重起见!”
  坂下探长喃喃自语似的说,又给部属下达了一些指令。
  然后三人走下楼梯。那儿有两扇相对的门,一扇可以直接下到一楼,监控走廊。
  另一扇则通往后院。发现山田巡查的尸体后,也确认过这里的确是由内侧上了锁,而且附近有扇后门,也派有两名警员驻守。
  坂下探长确认后院,询问守在后门的警员,无论事件前后,都没看到任何可疑人士进出。
  坂下探长走回逃生梯,看着北野刑警和龙冈,喃喃自语道:
  “……尽管如此,梅菲斯特那家伙还是从这条死路消失了……”

10

  那天夜晚,晚上十一点发生的事……
  黑暗中,芝原悦夫做了噩梦。全身疼痛灼热,伤处疼痛不已。
  “……先生……悦夫先生。”有人叫唤他的名字,悄声唤着……
  “悦夫先生……”
  身子像乘船一样摇摇晃晃,感觉有人用手摇晃自己。
  然后,昏暗的四周开始微亮,渗进朦胧的橙色亮光。
  惊醒后睁开眼,确认是灯光,感觉有人站在那团光源彼端。
  脑子完全无法思考。
  ……这里是哪儿……
  对了……
  是宝生家……我在函馆山御殿……
  在内馆二楼房间……
  今天晚上七点过后,从函馆中央医大医院到这栋宅邸。因为就算戒备得再严密,还是阻止不了梅菲斯特的入侵。那家伙杀了警官和护士,趁乱掳走了贵美子。
  戒备森严的医院竟遭侵入一事,当家主宝生浩太郎对于警方的无能深感震怒,决定将贵美子与悦夫接到宅邸进行更严密的保护。森园院长则提出希望病患能到五棱郭综合医院接受治疗的建议,但浩太郎拒绝了,他认为还是让他们两人留在宅邸比较安全。
  其实,对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的悦夫而言,救护车运送只会更增痛苦罢了。然而,这是本家的意思,就连警方也不敢违逆。
  ……头好重……脸好烫……
  ……全身好像燃烧似的。
  意识之所以一直无法清楚,也许是因为吃了解热剂和镇痛剂。左臂骨折、下巴淤伤加裂伤,手指因冻伤截肢等,让他身心饱受摧残。
  “悦夫先生……”
  “……谁……是谁?”
  悦夫终于能够出声,因为口中十分干渴,说起话来很吃力,而且受伤的下巴又青又肿,一半牙齿也有些松动。
  “是我,三田。”
  三田勘助,本家的管家,已经高龄七十岁的老人,横跨父子两代,一直担任宝生家总管。
  “……原来是……三田爷爷啊……”悦夫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自语,又闭上眼睛。
  室内飘散一股强烈的药味和消毒药水味,应该有护士随侍却没看到,肯定是被三田支开了。
  “老爷请悦夫先生过去吸烟室一趟。”
  “浩太郎舅舅……”
  “是的。”
  “……什么事啊?”
  “这就不清楚了。”
  “知道了,走吧……”
  虽然这么回应,想动动身体,却很困难,脑子也还不是很清醒,全身各处疼痛,肌肉与关节使不上力……
  三田管家静静等在一旁。
  悦夫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三田爷爷,不好意思,可否帮忙一下?顺便开个灯?”
  “我怕会太刺眼。”
  “不会……”
  打开小型吊灯,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的确有些刺眼,无数强力光线射向他的眼睛,刺得有点痛。
  悦夫先试着抬起头,左臂一阵痛楚,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
  “您还好吧?”三田管家边扶着悦夫边问。
  “嗯,还好……”撑起上半身,总算能坐在床上,三田管家帮他披了件袍子。
  但是对悦夫而言,这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
  左肩脱臼,上臂呈复杂性骨折。因为以石膏固定吊在脖子上,所以手无法穿过袖子,而且右手指也因为缠了好几层绷带,显得又圆又胀。由于冻伤,三根手指遭到截肢,下巴还缠着绷带,整个头都包满了。
  身体稍微动一下,各处伤部就起了尖锐的刺痛感。
  悦夫在三田管家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缓缓踏出一步,感觉走出房间好像得花上一段时间。
  宽敞的宅邸内,一如既往幽静、昏暗,装潢十分气派,古色古香,长长的走廊向前绵延。
  一步、一步,缓缓前进,双脚僵硬,感觉身体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有警官在吗?”
  “部署了很多警力,”三田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不过因为大老爷不喜欢这样,所以大部分的警力都部署在庭院和围墙外。”
  三田管家从以前就称呼源九郎为“大老爷”。
  “……贵美子的情况如何?”
  “应该没什么大碍,伤势不是很严重,只是精神状况比较差,但有龙冈先生在旁照料,小姐对于整起事件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对了,五棱郭综合医院的森园院长,今晚也会留宿。”
  “是哦……那就好。”悦夫忘了自己身负重伤,只挂念贵美子。
  遭到两次恶魔般的梅菲斯特袭击,可想而知那么瘦弱的女子,遭受如此恐怖的事会多么……
  “请留心脚下。”三田管家提醒。
  下楼也是件苦差事,每走下一级台阶,身体各处就疼痛不已。
  所以,走到浩太郎等候的吸烟室,就花了近十五分钟。
  三田管家恭敬地打开双向对开的一边大门扉。
  准备走进去时,悦夫感觉到有一股异于平常的气氛,内心甚感讶异。
  门右侧的大型暖炉,薪火熊熊燃烧,明明房内很温暖,却不知为何,悦夫感觉背脊发凉。
  函馆山御殿分为最大的本馆,其他还有内馆、东馆和西馆,四栋建筑物围着中庭而建,然后再搭建串连的走廊,以复杂的形态连接。
  吸烟室位于西馆,是个突出于中庭的六角形房间,面向庭院的四面墙上立着两扇从地板直达天花板的细长窗子,呈圆顶的天花板下方有扇小窗,是为了充足的日照而设的。悦夫一直都很喜欢那扇拱形窗子,不过现在却拉上了厚厚的窗帘,看不到窗外景色。
  四张布面椅背靠窗子摆置,有四个人坐在那儿,夹着一张小小的木头桌子,只有一张没人坐的椅子摆在桌子另一边,那些家具全都是十八世纪贵族使用过的高级品。
  悦夫的舅舅,也是宝生家的当家主,就坐在正面那张椅子上。明明那么晚了,身上还穿着斜纹粗呢西装,系上领带,闭着眼睛,脸色十分难看。像在注意倾听什么似的抽着雪茄。
  坐在右边的是他的妻子叶子,也是穿得很正式。
  叶子长得很漂亮,但身形过于纤瘦,因为丈夫十分强势,所以性格显得很怯弱,是个平常话不太多的女人。只见她用手帕擦着眼,不发一语地啜泣,脸色也比平日更苍白……
  坐在浩太郎左首椅子上的,是身形富态的宝生家的家庭医师森园太郎,傍晚派遣救护车将悦夫与贵美子送来的时候,就是由他负责掌控。
  坐在森园左边的是宝生家的顾问律师中岛雄大,是个生性狡狯、善于察颜观色的人,只见他露出不知在担心什么的眼神。
  只有面对他们这些人的那张椅子是空的。
  “……浩太郎舅舅,到底是怎么了?”悦夫承受着房间里飘散的诡异气氛问道。
  体格魁梧的浩太郎睁开眼睛,慢慢抽走衔在嘴边的雪茄。
  “悦夫,有重要的事和你谈谈,坐下吧。”
  他低声说道,嗓音不带抑扬顿挫,脸上映着暖炉的熊熊火焰,浮出比以往更深的皱纹。
  “……找我有什么事?”悦夫扶着老管家的手,坐在那张空椅上,疲劳感瞬间扩散至全身。
  回答前,浩太郎命令三田管家:“三田,退下吧。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踏入这个房间。”
  三田管家默默行了礼,掩上门,静静退下。
  “到底有什么事……”悦夫以沙哑的声音再次问道。
  包括浩太郎,三个男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而且一旁的叶子还在啜泣。
  浩太郎稍稍眯起眼,凝视悦夫一会儿,然后轻叹口气,缓缓地开口。
  “悦夫,很抱歉,你能为宝生家牺牲吗……”

11

  “什……什么?”悦夫吓了一跳,不禁反问。
  强烈的困惑,令他眼前一片昏暗。
  完全无法理解突如其来的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浩太郎神情沉重,再次低声说道:“为了宝生家,求你牺牲生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舅舅,怎么突然……竟然要我去死?”
  叶子稍微拿开手帕,乌溜溜的黑眼瞳红红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淌落,想说些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浩太郎将抽得短短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捻熄,再次看向悦夫。“是呀,突然要你牺牲,难怪会那么激动,现在详细说给你听……也许你听完后,就会有所觉悟愿意牺牲自己,保住宝生家。”
  当家主又伸手拿了一根新雪茄,但并未点燃。
  悦夫静静地看着舅舅。
  律师和家庭医师也一脸困惑地等待当家主发言。
  “喂!中岛,把那个拿给我。”浩太郎命令老律师。
  “是……是……”中岛律师回应,从紧抱在胸前的皮革公事包中拿出一封折成四折的信,考虑到悦夫双手不方便,便摊开放在桌上。
  悦夫辛苦地前倾,看着那封信,是魔术师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后来才知道,信封上署名“宝生浩太郎敬启”,里面则写着“亲爱的友人敬上”,还放了一张扑克牌,一如梅菲斯特前几次的手法,那张扑克牌是梅花A。

  宝生伸一的命我要定了!
  务必遵守以下要求,
  若不遵守,这孩子肯定会被杀死。
  我要的是宝生家的传家宝之一“白牙”。
  带着那东西,今夜凌晨一点,前往旧俄罗斯正教教会遗迹赴约,依以下的指示放在钟撞堂。
  若不遵从指示,伸一的命可就不保。
  还有,带传家宝赴约的人只准芝原悦夫或宝生贵美子其中一人。
  绝对不可向警方泄露。
  如果警方胆敢轻举妄动,伸一必死无疑!
  我会一直监视你们。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悦夫的脑门像受到剧烈的冲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件事。”浩太郎呻吟似的,语气十分痛苦,“那个杀人魔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宅邸,掳走了伸一。”
  “我不相信!真的吗?”
  “嗯,是真的。”
  “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安排了大批警力保护吗?不是投入绝大多数警力守卫这宅邸吗?”
  悦夫大叫,同时惊讶不已。
  伸一——那孩子竟然被梅菲斯特掳走?
  而且是从宅邸内掳走的……
  就算梅菲斯特有多么不寻常的能力,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
  警方在这宅邸可布下了森严的警力,怎么可能还会发生如此恐怖的事?
  悦夫神情愕然,转向其他人,看着他们苍白的脸,便清楚这事绝非谎言。
  哦!伸一!
  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实在是太卑鄙了!
  伸一他——
  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才五岁,天真可爱的伸一!
  明明只是个小孩子!
  这瞬间,伸一会受到多么大的冲击?
  会有多么害怕?
  会有多么惊吓?
  悦夫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冲击,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肥胖的森园院长从旁插嘴:“悦夫,直到晚上八点前,伸一还在宅子里,我可以证明。你应该还记得,我替悦夫和贵美子小姐诊查。那时伸一还帮我拿包,一起到过你们房间。”
  悦夫愣愣地点头。
  “啊,是呀……
  “那时,伸一还鼓励我这个受伤的哥哥,用那可爱的笑容望着我……”
  叶子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用恳切的眼神看着悦夫:“悦夫,后来用人便带伸一回房,就像平常那样哄他睡觉,没想到……没想到……”最后哽咽得说不下去。
  她的丈夫,也就是宝生家的当家主,以沉痛的声音补充道:“悦夫,伸一的失踪,是在一小时前发现的,三田爷爷听到书房不断传来怪声,便过去察看,发现暖炉上放了个小猴子闹钟,下面还压着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叶子又用手帕擦着脸,声音颤抖地说:“我们赶紧冲到伸一房间……发现床上只剩下一团棉被,随即命令三田和用人……我们自己也……拼命搜索宅邸四处,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悦夫喘着气似的质问:“通知警方了吗?”
  浩太郎神情凝重,摇了摇头:“不,还没有,看来也只能瞒着警方了。想救伸一,一切只能遵照梅菲斯特所言,所以完全没告知警方,贵美子知道后也深受打击。”
  “这……这是一定的……贵美子与伸一感情最好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一想到敏感纤细的贵美子受到了多么大的打击,悦夫便能够想象得到她的痛苦。
  浩太郎苦着脸继续说:“总之,当务之急就是保住伸一的性命,那孩子是传承宝生家的命脉啊!为了平安救回他,不管是梅菲斯特还是谁,只能乖乖听从指示,无论那家伙提出什么要求,保住那孩子的命是最重要的。”
  “外公也知道这件事吗?”悦夫想知道,不在场的源九郎是否知道此事。
  “当然,老人家非常痛心。”浩太郎以苦涩的声音回应,感觉得出他身为当家主的责任,和一直以来受到父亲威势的影响,内心那种无奈与苦恼。
  “不过,老人家指示这次事件全权交由我处理,所以希望这件事只有在座几位知道,想办法解决。”
  “是!”悦夫惨白着脸点头。
  身为外甥,十分了解舅舅浩太郎与祖父源九郎一样,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个性。
  “舅舅,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悦夫嗫嚅着提问,额头上不断冒汗。
  浩太郎一脸悔恨复杂的神情:“梅菲斯特在恐吓信中,指定由你或贵美子负责交付传家宝,但贵美子毕竟是个弱女子,身体状况又不好,实在不可以让她去。”
  叶子用力点头,抽着鼻涕说:“嗯,就是啊!那孩子因为一连串事件也受到不少打击,所以这种危险任务只能拜托你了。悦夫,拜托了!”
  悦夫看着眼前这位身形瘦削的中年女子:“当然,舅妈,毕竟伸一是我的亲弟弟!”
  “悦夫,真的很不好意思。”浩太郎语气依然强势地向他致意。
  “嗯,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救回伸一的!”最后,悦夫的一句话,决定了一切。
  痛苦的选择总算结束。
  浩太郎与叶子偷偷互瞅一眼,森园院长与中岛律师也露出总算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可是舅舅,为何梅菲斯特知道宝生家的传家之宝?”悦夫看着那封恐吓信问道。
  宝生家有三大珍贵的传家宝,“白牙”是其中一个,有着美丽切割面的钻石。
  浩太郎蹙眉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若是夺去奈奈子带走的那颗‘炎之眼’的家伙……”
  “炎之眼”也是传家宝之一,是一颗耀眼的红宝石。
  悦夫倒抽一口气:“梅菲斯特的意思是要夺去三件传家宝?”
  “也许吧。”
  “把‘白牙’交给那家伙真的好吗?”悦夫有些忧虑。
  “……当然,”浩太郎迟疑了一会儿后,用力点头,“比起传家之宝,挽回宝生家的命脉重要多了,反正‘黑心’因为祖父的关系,早已在战争中遗失。况且你应该也听闻过关于传家之宝的传言吧?那三颗宝石若是不凑齐,就什么意义都没有……”
  悦夫从未见过“黑心”,但是听母亲说过,是一颗又大又美丽的黑珍珠。从本家仓库的保险箱偷偷带走“黑心”的人,正是悦夫的大叔父,他就是祖父江刚志。
  刚志官拜高阶军官,但悦夫始终不明白,大叔父为何要夺走“黑心”。
  总之,三颗宝石凑在一起就可以拿到一份古地图,依地图上所标示的位置寻找,便能找到一件叫做“黄金骷髅宝塔”的稀世珍宝。若能拿到这件宝物,便能拥有莫大的财宝和权势——宝生家一直流传着这个秘密。
  此时,悦夫突然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舅舅,‘白牙’已经做成首饰了,不是吗?贵美子拿去珠宝店修理过啊!”
  “法兰西珠宝店东京总店修理好了,刚送回来不久,就放在宅邸里。”
  “那可以再请教一件事吗?”
  “什么事?”
  “魔术师梅菲斯特为何处心积虑要谋害我们宝生家族?起初只是单纯地以为他是杀人魔,可是超乎常理的残虐行为,和充满诅咒意味的恐吓信,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应该不是单纯以杀人为乐,他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投入宅邸的恐吓信上不是写了复仇之类的话?那又是什么意思?”
  悦夫越说越激动,语气也随之高亢起来。
  浩太郎瞥了一眼中岛律师,然后压低声调说:“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为何宝生家会遭遇这种事,我也很想知道。”
  “怀疑过谁可能是魔术师梅菲斯特吗?”
  “没有。”
  悦夫条件反射性地看着舅舅,但浩大郎像戴了铁面具般面无表情,无法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知道了。”悦夫摇头,冷冷地回应,“可是舅舅,本馆和每栋建物外都部署了严密警力,要是我外出,肯定会被怀疑,必须找个理由才行。”
  浩太郎摇摇头,随即答道:“这倒不必担心。”
  “为什么?”
  “悦夫,你忘了吗?地下室酒窖有一条可以通往宅邸外的秘密通道,经由那里,就可以避开警方的耳目了。”
  “哦,也对!”
  “梅菲斯特之所以选择旧俄罗斯正教教会遗迹,那家伙肯定也知道有这条秘密通道,因为地下道的另一端,就是通往钟撞堂。”
  悦夫感觉自己就像被敲了一记脑袋:“也就是说,梅菲斯特有可能经由那儿出入宅邸?”
  “可能吧。”当家主不甘心地用力点了点头,“那家伙利用那条地道掳走伸一,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挖掘出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一定是这样,没错!”
  “可恶!真是令人大意不得的家伙!”悦夫一方面被梅菲斯特的狡智所慑服,一方面对那男子燃起了无比的愤恨。
  浩太郎将声音压得更低:“悦夫,我们真的很不忍心让身负重伤的你和那恶魔对决,但眼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真的很抱歉,身为你的舅舅,身为当家主的我,代表宝生家恳托你,无论如何都要救出伸一!”
  “嗯,当然,”悦夫有所觉悟地回应,“只有这办法了,我一定会从恶魔手中救出伸一!”
  “一切就拜托你了,悦夫……”
  叶子边啜泣边深深行礼,她的脸色从未如此惨白过,仿佛随时都会昏厥的样子。
  悦夫无言地点头后,以坚决的眼神看着浩太郎。
  “那我立刻去准备……中岛先生,麻烦帮我叫一下三田爷爷,可以吗?”
  悦夫拜托律师,因为只凭自己的力气,实在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

12

  悦夫和舅舅一起来到地下室。
  这里比宅邸来得更深幽,两人的脚步声在走廊和楼梯间回响。
  难不成是因为过于神经质?悦夫脑子里涌起各种不安,而焦躁感令他喘气喘得更大声。
  但比起自己稍后将面对的恐怖,他更挂念身处危难之境的弟弟,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那幼小的生命,这是他唯一的祈愿。
  阴暗走廊的尽头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储藏室,一处角落充当酒窖。浩太郎毫不迟疑地打开通往秘密通道的门,引领外甥走进去。排列着各种陈年好酒的架子,费了好大的劲往旁边推,里面露出约一张榻榻米大小的石壁。
  墙上凿了洞,还安了一扇门,门上刻了罗马字母,是以古字体书写,每个字纵横约为五厘米大小,其实其中有几个字是开启这扇门的机关。
  “应该是‘面具’吧……”
  浩太郎喃喃自语,一边用手电筒照着,一边依着M、A、S、K的顺序用力按下,于是从石壁内传来像是金属物体脱落的声音,最后是弹簧弹开声,石壁左边角落随即裂了一条缝。
  浩太郎用力推了推墙面一端。
  传来齿轮之类的转动声,同时以墙壁中央为支点开始旋转,出现隐藏于后的一片黑漆的空间。
  “……不知道是几年前了,曾经和贵美子来过这里探险呢!”
  身穿防寒衣的悦夫悄声说道,因为打石膏的左手还需吊挂,所以无法套进袖子里。
  浩太郎将手电筒往里面照去,瞥见乌黑有些脏污的红砖墙,空气中还有一股霉味。从这里往前延伸的地道,宽度仅容一人通过。
  “悦夫,小心点儿!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伸一!”浩太郎神情严肃地说。
  声音虽小,却在狭窄的通道中形成清楚的回音。天气寒冷,两人吐出的气息全化成白色雾气,墙壁、地板也像结冻似的冰冷。
  “这就是‘白牙’……”浩太郎掏出紫色包袱,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紫色珠宝盒。打开盒盖子,便看到一颗闪着耀眼光辉的钻石,配上金链子制作成了美丽的首饰。
  “那我就收好了。”悦夫这么说,浩太郎点点头,将包袱塞进他防寒服口袋深处。
  身为宝生家族的一员,很清楚这件宝物是何等贵重的东西。光是这一颗宝石,市价就超过三千万日元,但真正的价值还不在宝石本身。
  “那我走了。”悦夫将手电筒塞进缠着绷带的右手袖子拿着,照亮脚边,走进地道。
  “悦夫,拜托你了……”
  虽然身后响起浩太郎充满不舍的声音,悦夫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13

  秘密地道是一条长约三百米的直线通道,一直延伸到和函馆山御殿只隔着一条小路,位于北边的旧俄罗斯正教教会腹地。以前,宝生家族曾援助过这个教会,听说当时因为某种原因,凿了这么一条秘密通道。
  悦夫缓缓前进,全身又热又痛,而且因为空气混浊而呼吸困难。通道的狭窄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让他想起了之前被幽禁的那片黑暗——那漆黑的牢笼。虽然不愿想起,但恐怖与恶寒还是从体内深处蹿升,使悦夫非常不适。
  终于走完了地道,来到一个满是尘埃,什么都没有的小房间,瞥见一道倾圮陡峭楼梯尽头的石壁上有一扇门,开法和酒窖那扇门一样,悦夫用指甲一个一个按压刻在门上的文字。
  不过,这次的暗语是倒过来的,K、S、A、M。
  开启的门另一侧,就是半毁的钟撞堂。圆形天花板上开了个洞,冷空气从那儿灌进来,部分的地板上还有积雪。
  “这是……”
  梅菲斯特的下一道指示,就贴在腐朽的木门后方。

  过了三条路,到西边的斜坡转角。
  那里停了一辆计程车。
  坐上那辆车吧!
    梅菲斯特

  可恶的家伙!
  安排得实在太周到了。
  不想让人那么快就看到他,是吧?
  悦夫对魔术师又泛起了极端的憎恶感。
  走出钟撞堂,往教会早已荒废的腹地走去,朝向大门挺进,积得厚厚的雪堆是那么地寒冷,令他脚步更加迟缓,手电筒照到从门那边往返的一排小脚印,错不了,那是伸一的脚印,伸一果然是从这里出去的。
  一直紧闭的铁门上虽然缠了一条生锈的锁链,却已被切断。悦夫一边打量四周一边穿过开了一条缝的门。沿着路边走,借昏暗夜色隐藏身影。此时,路段开始下坡,往旁边拐,十字路口的小路前方——函馆山御殿的高耸石墙边——停了一辆计程车,闪着红色车灯。
  有一辆黑色计程车停在指定的地方,是函馆知名出租车公司所属的车辆,悦夫敲敲车窗,中年司机赶紧下车,拉开后座车门。
  “久等了,您是芝原先生吧!”
  “是的。”悦夫回应,屈着疼痛不已的身子,钻进车里。
  悦夫曾猜想这司机难道是梅菲斯特伪装的?但并不是。司机随即发车,看来好像什么都不知情。
  “知道要去哪儿吗?”悦夫还是试着探问。
  “知道,依照信上所写的就对了。”司机看着前方回答。
  “谁给的信?”
  “是芝原悦夫先生给的,信上写了地点,还说会有优厚的报酬,听公司是这么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司机似乎有些担心。
  “没有,没什么。”悦夫有气无力地回应。
  已疲惫至极的他,再也没力气多问什么了。
  车子穿过冷冽寒夜的函馆街道,往大野町的方向驶去。已经很晚了,路上车辆不多,繁华大街的灯也几乎全熄了。
  抵达目的地之前,悦夫换了两次计程车,而且是不一样的出租车公司,不过,指示前往目的地的方法都一样,就算日后警方找来计程车司机讯问,大概也问不出任何线索。
  途中下起雪来,而且雪势蛮大的,不一会儿工夫,窗外像抹上了白烟一般雪白一片。
  来到市郊,四周的雪景更加沉静。计程车突然拐进观音山山脚下的岔路,沿着一条被雪覆盖的森林坡道前进。四周不见任何灯火,一片漆黑,浮现在车头灯里的只有无数的细雪。
  再稍微往前行,计程车停在森林深处,车头灯映照出被雪掩埋的石墙和铁栅门。四周覆盖的不是雪,就是枝叶已经结冻的树林,在如此人烟罕至的山坡上,孤零零地立了一户人家,是一栋两层楼的木造西式洋房。
  “到了。”司机事务性地说着,开启车门。
  待悦夫下了车,计程车立刻掉头,按来时的路回去。细雪纷飞,不一会儿,他的头上和肩上全变白了。一吸气,冷冽的空气仿佛会将肺给冻住似的。
  独自留在黑暗中的悦夫,打开手电筒,因为无法使用手指,只好用嘴扭开,然后试着将细细的灯光照向四周。
  ……这里的确是……
  悦夫认得这里。
  ……没错,错不了!这里是源九郎妻子的娘家,祖父江家族的宅子……已经荒废多年,没人住过……附近的人都说这里是鬼屋。
  穿过大门,那栋西式洋房还在很里面,因为四周昏暗,只看得出一个轮廓,一栋巨大的黑色目标,与大雪浑然一体地矗立于黑暗中——只有这种感觉。
  悦夫用手电筒照着脚边,雪上有无数条车痕延续至大门那边,他跟着车痕开始往前走,天气过于寒冷,脸部冻得僵硬。
  这栋鬼屋是大正时代的建筑,外观设计呈左右对称,以粗大的窗框区隔,排列着形状方正的大窗是其特色。正面共有十二扇窗,玄关上方还设了小阳台。建筑原本应该是水蓝色,可惜现在已经有些脏污,全都成了鼠灰色。
  右边停了一辆被雪掩埋一半的白色厢式车,还有一辆应该是刚买不久的黑色轿车。他停下脚步,将手电筒照向厢式车。
  没错,就是梅菲斯特从“黑蜥蜴”脱逃时用的车子!
  那家伙在这里!
  这里就是那个恶魔的秘密基地!
  伸一就是被囚禁在这宅邸内!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如何的危险,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进去里面救出亲爱的弟弟!
  无论如何一定要从那恶魔手中救出伸一!
  悦夫有此觉悟,便再次迈开步伐,往前方的宅邸玄关走去。
  但一瞬间,他却愣住,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因为方才还一片昏暗的宅邸,有一部分却突然亮起了小小的灯光。
  就在玄关门上方那个扇形透光窗,以及两旁的大窗,透过被雪与污泥弄脏的玻璃,寂寥的橙色灯光向外洒出,而且光线还微微摇晃,好像有人提着灯往玄关大厅这边走来。
  屋里果然有人!
  梅菲斯特与伸一就在屋子里!
  就在这么想时,又发生了让他心脏几乎冻结的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知何处传来低沉的声音,其实是讨人厌的笑声,应该不是幻觉,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笑声,虽然含混不清,但确实传进了悦夫的耳朵里。
  悦夫吓了一跳,浑身僵硬,刹那间愣住了。
  不知为何,身处一片黑暗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被幽禁在小房间里的恐怖经历。
  接着,被雪覆盖的阳台也亮了起来,瞥见玄关上方,那里是一扇兼出入口的大型法式窗扉,以粗框区隔的几片玻璃,依着屋里映照出来的红光,清楚地浮现于黑暗中。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杀人魔虚无的笑声越来越大,而且还变成残忍冷酷的嘲笑。
  这时,法式窗扉那儿出现两个漆黑的人影,一个是戴着西式大礼帽,披着斗篷,模样怪异的男子,而另一个体形十分娇小。
  错不了,是个小孩……
  两个人影像融在一起似的重叠,以丑恶的模样蠢动。小黑影被大黑影抓住手,发出惨叫,死命想甩开大黑影的手,而且不停地晃动。
  那肯定是魔术师梅菲斯特和悦夫的弟弟伸一!

14

  “伸一!”悦夫禁不住大叫,拼命大声高喊。
  “伸一!”
  “……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虽然穿过玻璃,还受到大雪的阻扰,但魔术师的嘲笑声,仍依附着足以切断身子般的冷冽空气震动传了过来,那是让人打从心底胆寒的疯狂笑声。
  “……救命呀……不要……”
  梅菲斯特令人毛骨悚然的讪笑中,混杂着伸一小小的哭喊,恶魔扭转小男孩的手臂,仿佛要将幼小身躯推向法式窗扉,这么做只是为了向站在屋外的悦夫,夸示自己残虐的行为。
  两人的剪影在窗子上,怪模怪样地扭动。
  “伸一!我马上去救你!等着啊!”悦夫再次大喊,踢飞着雪,飞奔至玄关,门把却怎么也扭不开,悦夫死命踢着已经腐朽的木门。
  “伸一……啊!”悦夫冲了进去,心脏像被冷水浇淋似的揪了一下。
  因为小小的大厅满是尘埃、蜘蛛网,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鬼屋,弥漫着一股诡异气氛。
  一盏古老的灯置于大厅地板正中央,这就是从屋外瞧见的灯火。蒙上一层脏污的灯座中央,小小的火焰像是有生命般微明微灭,四周景物全因此光染上朱红色,形成复杂的剪影模样。
  “——伸一!你在哪儿?”悦夫振了振精神,高声大喊。大厅有三扇门,他要找到楼梯好上楼,首先推开右边那扇半掩的门,再次迈开步伐时,粗粗的木纹地板嘎吱嘎吱作响。
  这里是宽敞的客厅,摆放了气派的沙发和桌子,全都覆盖着厚厚的灰色尘埃,天花板和墙壁到处垂下蜘蛛网,而且地板上也摆了一盏大灯。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又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发狂似的笑声,低沉的、低沉的奇怪笑声……
  不过,这次和在屋外听到的感觉不一样,是更为清楚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住口!”悦夫拼命怒吼,被梅菲斯特囚禁时的恐惧再度苏醒,汗水仿佛从脸上决堤。那家伙的声音让大男人丧胆,不太像是人类的笑声,而是非常诡异的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哥!救命啊!”这时,梅菲斯特的笑声中传来伸一的惨叫。
  悦夫打开另一扇门,步出走廊。只有冷冽空气与永无止境的黑暗,稍往前进,手电筒灯光照亮了位于最里面的楼梯。
  悦夫鞭策着自己疼痛不已的身躯,喘着气奔上二楼。虽然二楼走廊也是一片漆黑,但是从前方不远处的一扇门底,泻出了一抹深红色的光,悦夫毫不犹疑地冲了进去。
  结果,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同样摆着一盏灯,散发出寂寥的光线。
  “……呵呵呵呵呵呵……错了、错了……找错地方啰……芝原悦夫啊……我在下面……和你弟弟在一起……不是在那里……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远方传来梅菲斯特的嘲笑,穿过墙壁成了扭曲诡异的声响。
  “伸一!伸一!你在哪儿?回答我啊!”
  悦夫寻着梅菲斯特的笑声奔出房间,急冲下楼,感觉那笑声忽远忽近,接着逐一打开走廊上成排的门扉,毫无头绪地搜索一楼各处,虽然身上被蜘蛛丝缠绕,却无暇拂去。
  “……不是……不是……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在这里……我在这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不快点过来,你弟弟就没命啦……”梅菲斯特揶揄嘲弄着焦急万分的悦夫,开心地看着他困惑的模样,愉快地撩拨着他恐惧不已的心。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错,右边……呵呵呵呵呵呵呵……错了,是左边的房间……喂!怎么又错了……还要再里面……快啊!芝原悦夫……看见浴室和储藏室了吗……哈哈哈哈哈……没人在那种地方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地下室……哈哈哈……地下室……你弟弟也在地下室哦……哇哈哈哈哈哈!”
  那看不见实体,如幻影般的恶魔哄笑不断地持续着。
  “……哥哥……好恐怖哦……救命呀……”梅菲斯特的笑声中,又传来伸一的哭喊。
  悦夫像发狂似的找寻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明明找遍了一楼所有房间,可就是找不到地下室入口,悦夫感觉自己被囚禁在黑暗的迷宫中。
  “伸一!你在哪里?伸一!回答我啊!”悦夫不知所措地大喊,绝望仿佛要把胸口撕裂,无尽的疲劳感,让他受伤的身上更加疼痛难耐。
  “……呵呵呵呵呵……那么告诉你好了……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呢……哈哈哈……你找不到是吧?就在一楼走廊尽头,得找到一扇隐藏式门扉才行……呵呵呵呵呵呵……其实啊,这栋宅邸是由大小两栋建筑构成的……一边是本馆,一边是别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屋外黑漆漆的,从外面根本就看不见……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就在别馆……去那边找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藏在那儿……恶魔的剧场就在那儿……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不快点过来,宝生家的命脉……那个孩子就没命啦……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悦夫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团混乱,不由得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耳朵,仿佛缠住自己的漆黑昏暗,全被梅菲斯特的哄笑给涂抹凝固住了……

15

  不过,梅菲斯特的告知的确是真的。
  走廊西侧尽头有扇奇怪的门。乍看之下,以为只是一面墙,其实是一扇拉门,那扇门的另一边就是别馆。
  原来本馆后面还有一栋比较小的建筑。
  中间是一间十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宽敞房间,应该是画室。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曾听闻在祖父江家族里,以前出了一位画家还是雕刻家。
  画室里散置着破损的画布和画架、糅土,以及扎成一些形状的铁丝,所有东西当然全都缠上了蜘蛛网和满满的灰色尘埃。
  不仅如此,墙上还绘了诡异的画,有成百上千的男女裸尸交相堆叠于血泊中,丑陋又悲惨的画,充满了疯狂的壁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怎么啦……可没时间在画室闲逛哦……快过来呀……我在地下室……还有你弟弟……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悦夫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梅菲斯特完全掌控了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如何监视我的?或者是借由脚步声和碰撞声来判断?
  走进这间画室时曾听到怪声音,好像是从墙壁后方一直传来沉钝的马达声,其间还混杂着,像是重物坠落的声音。起初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不久,悦夫突然恍然大悟,他想起自己听过这声音,曾在“黑蜥蜴”俱乐部听过这声音。
  没错,那连续发出的怪声就是轮锯转动的声音,另一种则是刀刃落下的声音。
  “难不成,伸一他……”悦夫恐惧得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冻结了。被愤怒与焦躁不断驱使的他,拼命找寻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没找到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拜托!就在旁边……哇哈哈哈哈哈哈……”地板下方传来恶魔笑声,伴随着轮锯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吟。
  悦夫终于发现有个地方的尘埃痕迹紊乱,而且没有蜘蛛网。
  画室旁有间空荡荡的小房间,那里的地板隐藏着通往地下室的阶梯,上方压了大大的盖子。
  盖子一分为二,其中一枚叠在另一枚上。
  “就是这里!”欣喜若狂的悦夫双腿一跪,使尽吃奶的力气拉起另一片。
  下方出现一道宽敞的阶梯,布满尘埃的黑暗,悦夫用手电筒照了照。
  但轮锯的低吟却突然消失,四周又恢复静寂,这反而让悦夫更加恐惧、心寒,颤抖与焦躁感一直紧紧缠绕着他。
  悦夫吞了吞口水,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走下宽敞的楼梯。
  啊?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在秘密地下室里等待他的是……
  不安与胆怯的情绪越来越强烈,梅菲斯特那家伙肯定虎视眈眈地想暗杀我。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来了……终于来了……呵呵呵呵……”
  冷冽的静寂中,连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恶魔执拗的笑声像是要让这一切消失似的回响着。
  楼梯下方是一条短廊,手电筒一照,看到尽头有扇两片门板的门,因为是木制的,历经腐朽、污损与虫啃,成了漆黑颜色。
  ——啊!
  悦夫不禁惨叫,魂魄仿佛缩了起来,有东西掉落在那扇门前,是小孩子的睡衣,被揉成一团。
  “伸一!”
  是穿在弟弟身上的吗?
  悦夫急得快发狂了。
  不会的!伸一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现在就过去救你!伸一!马上去救你!
  “……呵呵呵呵呵……没错,就是这里……打开这扇门……呵呵呵呵……没错……没错……这是地狱之门……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
  门后方传来梅菲斯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音。
  悦夫用嘴衔着手电筒,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拉起生锈的漆黑铁把手,完全忘了手指遭到截肢的痛楚……

16

  门开启的瞬间,生平最具冲击性的惊愕袭向悦夫。乍见之际,实在无法相信。他忘了呼吸,错愕地愣住了。
  这里根本就是“恶魔的剧场”!
  悦夫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这里若非地狱光景,还会是什么?世上竟然会有这般恶意和暴力的存在……
  不过,眼前呈现的,确实是残虐无道的现实,令人汗毛直竖的恐怖,嗜血的残虐,以及无可救药的悲剧,是一幅超乎人类想象的画面。
  十二张榻榻米大小的地下室共有三间,没有门扉阻隔,一直通到最里面。
  每间房都摆了一盏略有脏污的灯,煤灰弄脏的灯里,闪动脆弱的红色灯光,发出一明一灭燃烧的地狱篝火,朦朦胧胧地映照出屋内满满的诡异物体……
  粗糙的石墙、被染得脏污的低矮天花板、干干的石床,快让人冻结似的混浊空气、堆积于房间一角的老旧家具,还有挂在破损窗帘上的蜘蛛网,所有物件全被年代久远的尘埃染成灰色。
  不只如此。
  这三间房间似乎被梅菲斯特用来作为表演舞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魔术道具。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悦夫打心底发颤,张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摆放在那里的所有东西。
  ……垂吊着闪闪发光的巨大刀刃断头台,大大小小共有四组。
  还有两组装有巨大轮锯的切割台。
  下方备有简易的床,一座高达天花板的框架上,垂着一片钟摆形的巨大剃刀,和由巨大骰子堆积成的魔术箱,还有一只伤痕累累的老旧行李箱滚落一旁。
  突出无数根粗钉的铁箱,和吸血鬼沉眠用的牢固黑色棺材。
  用黑布幕围起来,表演奇幻术用的木箱,插着数把锐利长剑的金色百宝箱,以及上了锁的四方形木箱。
  脸上露出细长的眼眶,配上用力向上翘的嘴角,露出冷冷笑容的面具。
  还有架空、沉重的西洋甲胄。
  墙上立着好几个有双手摊开那么大的塑胶环。
  插着好几把分别涂上红与白的锐利刀子。
  好几把闪烁黑光的手枪放在展示台上。
  滑稽的气球、略有脏污的天幕,以及华丽万分的金绒饰带。
  放置着关有动物的铁丝网和大牢笼。
  呈车轮形状的中世纪拷问刑具,附有手铐、脚镣的木制十字架。排列着好几个和真人一模一样的蜡像,其中一个是扮成滑稽的小丑,还有一个是穿着中世纪贵夫人般衣装的年轻女孩。
  其他还有一些零散的蜡像骸骨,很明显地,是可以用细线操控的假人……
  这地方充斥着怪异与诡谲的气氛,与其说是单纯的魔术道具,不如说是陈列刑具与拷问道具的博物馆。
  不过,令悦夫无比震慑的不是这些,而是其他的理由。
  那无比残忍无道的——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因为放在那里的大大小小道具,全都被真正的死人血给染得鲜红,湿黏黏的。血、血、血、血、血、血……屋内充斥着腥臭的鲜血和刺鼻的金属味。
  这里更可怕的是——
  四处散落着那些遭切割、斩断、肠子等内脏全暴露在外的,死状无比凄惨的尸体!
  悦夫看着这般凄惨的地狱景象,不禁涌出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全身汗毛因过度恐惧而倒竖,神经像通电般令身体不停颤抖。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浑身是血的尸体……每一具都被脱去了衣物、赤裸着……然后被施以各种惨无人道的蹂躏摧残。
  有个妙龄女子的头卡在断头台上的卡槽里,身体呈大字形固定在那儿,被斩断的头就滚落在前方两米远的地上。披散的乌黑长发沿着右颊垂下,浸在从脖颈切口流出的血泊中,那双惊恐大眼睁着一动不动。
  断头台旁的墙上还沾着脖子遭斩断时大量溅飞的血。
  另外一具比较小的断头台上,则趴着一名单手单脚被斩断的中年妇女,从脖子到腰际利落地遭到切割,背脊中央露出肋骨。
  一旁的铁床上躺着一具被斩下头颅和四肢的女人躯体,这具令人恶心的躯干,下腹部被切割开来,从大肠缝隙间取出卵巢,头颅和其他部位则整齐地摆放在已成了一片血海的床上。
  巨大的钟摆形剃刀,是个直径约两米的半月状刀刃,一具纤纤的女体,硬生生地被斩成两半,背脊上的皮仍在似断非断地勉强连着。从装在高度近天花板的框架上的滑车,垂下吊着刀刃的电线,可能是注视着巨大刀刃摇搖晃晃地落下,女人的脸因极度痛苦而扭曲歪斜。
  从她肚子里流出前所未见的大量鲜血,将铁床和地上浸染成一片血海。从被切割开来的肚子伤口,黏稠的白色脂肪随着内脏,红色血管和细细的神经,全都暴露在外,还突出了从那餐皮肉飨宴中被切断的背骨。
  房间正中央摆着轮锯床,上面有一具从中央被切割成左右稍微掀开的尸体,每个台子上分别躺着中年妇女尸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尸体,胃、肝脏和肠子从切口外垂落一旁。
  锯齿上还沾附着血水、脂肪与碎肉片,另外还有不知是用刀子或用什么道具剜起来的肉球,不就是两只乳房吗?那满是血水的乳房,被随意扔在床下。
  盖子敞开的大型魔术箱里,塞了一个双手抱膝的金发白人女子,大概是俄罗斯人。柔软白皙的裸体露出魔术箱外,身上插了数把长剑。
  一把剑刺进她的右边太阳穴,贯穿左边脸颊,造成右眼的眼球突出,美丽的脸蛋像魔术杂耍的怪物般扭曲变形。
  被塞进坚固铁箱里的妙龄女子,从额头到大腿,全身布满了圆孔,这些当然是被从盖子上突出的无数根粗钉子给刺穿的痕迹,每个圆孔都流出汩汩鲜血。
  还有一座连狮子和老虎都能关的笼子,里面倒卧了一具双手紧紧抓住脖子,露出苦闷表情的半裸女尸。浅浅的盘子里还留有剩饭,嘴巴四周残留了混着血水的呕吐物,看来应该是被喂食了毒性超强的毒药。
  四口魔术箱的正面盖子全都被掀开,从上依序观察,分别为形体美丽的丰满胸部、被剜出眼珠的头、快断掉似的一双美腿,还有纤瘦平坦的腹部,膝盖以下则是折叠塞进箱子底部。
  五截被斩断的尸体,分别放进一个个箱子里,依序交替后再往上堆叠。
  还有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腹部有一道十字形裂伤的女人,裂口处被拉出的一长串肠子,盘在细长的脖子上。黑发垂落,头歪斜一边的死状,仿佛遭磔刑的基督像。
  本以为是三具蜡像,没想到其中一具竟然是真人,面容如少女般天真浪漫的牺牲者,头部与四肢分离,分别用铁丝系在胴体上。
  靠在墙壁凹处站立,下半身被涂上灰泥的短发女子,头上还留有弹孔,脸颊被额头弹孔喷出的血染得一片红,宛如戴着深红色的人肉面具……
  ……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疯狂……
  悦夫目光所及,宛如疯狂世界。这是常识所无法理解的,既非幻影也非幻想,残虐至极、没血没泪的杀戮现况——若说这个世界上有疯狂至极的地方,肯定就是这里!
  悦夫整个人因为难以想象的恐怖,犹如患了疟疾般不停颤抖,全身汗毛根根倒竖。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恐怖了……”
  他失神似的喃喃自语,而且声音怪得感觉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疯……疯了……梅菲斯特这家伙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太诡异了……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诡异……不,是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噩梦……这是噩梦……
  他的牙齿颤抖得无法咬合,畏怯地在尸体与血海中缓缓前进,真是血的艺术……在还没完全干涸的血水绒毯上……行走时,甚至还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湿滑的感觉像快滑倒似的。
  ……无论如何得救出伸一……
  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的悦夫,走在这恐怖的杀人现场。
  边发出呻吟,边抑制着呕吐感……
  就这样……悦夫终于见到那个令人憎恶的恶魔!
  前所未见的杀人魔,嗜血饥渴的恶魔——魔术师梅菲斯特就在这间地下室的最里面——坐在置于彼端的豪华宝座上。
  梅菲斯特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盘腿而坐,俨然王者之尊地奸笑着。鹰钩鼻边堆起皱纹,胡须间露出尖锐的牙齿,黑色粗框圆眼镜下,是一双冷酷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悦夫,很愉快地观察着宝生家后嗣被惊愕与恐惧击垮的模样……
  “……梅……梅菲斯特!”
  悦夫好不容易从喉头深处挤出这个名字。
  魔术师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轻触了一下西式礼帽的帽檐,微微点了点头。
  悦夫感觉到那男子浑身上下散发出黑色妖气。
  “……呵呵呵呵呵呵……终于来了!芝原,欢迎来到我的王国……不对不对,应该是说欢迎来到我的恶魔博物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梅菲斯特用那一口外国腔的日语,欢迎悦夫的到来。
  悦夫却战栗不已,吓得发不出声音。
  梅菲斯特又丑陋地歪了歪嘴角。
  “……呵呵呵呵呵呵……怎么了,芝原?因为太过惊吓,说不出话来了吗?呵呵呵呵……看到这般大型的残杀展示,应该很感动吧!……若是这样,我也很高兴……哈哈哈哈哈……你现在所见到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的犯罪艺术……很美不是吗?看这血色……各种涂抹上鲜红、浓稠鲜血的美术品……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创作的深红色装置艺术……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是真正的艺术!世上最顶级的无价美术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恶魔的凯歌,梅菲斯特张大嘴,露出褐色牙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悦夫,苍白着脸大叫:
  “伸一在哪里?把伸一还给我!”
  梅菲斯特并未回应,只是露出凄惨表情,依旧奸笑着。
  “伸一在哪里?他没事吧?拜托你!放了那孩子!”
  悦夫摇摇晃晃地走向黑色魔术师,从心底这么大喊。
  只见梅菲斯特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还故意耍弄了一下斗篷。
  “带了宝石‘白牙’过来吗?”
  奇术师贪婪地反问。
  “啊?嗯嗯!”悦夫点点头,缠着绷带的手,硬是伸进防寒衣口袋,“……我把‘白牙’带过来了!”
  “那就交给我吧!”
  “不行!先交出伸一!先交出那孩子!否则休想拿到这颗钻石!”
  “你的意思是,那孩子死活都无所谓啰?”
  两人相互瞪着对方,梅菲斯特缓缓地往前走。
  悦夫愣了一下,往后退去。
  “哼哼……”
  魔术师发出鼻哼嗤笑,用右手抓住斗篷一角,华丽地一掀。霎那间,斗篷摊开,遮住了那家伙。瞬间后斗篷翩然落地,没想到梅菲斯特却整个人从悦夫眼前消失了!
  “啊?”
  悦夫愕然!莫非这家伙还会隐形术?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嘶哑声不知是从哪儿响起。
  “……梅菲斯特?”
  悦夫大叫,以充血的眼睛环视四周。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愚蠢的家伙……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以为我真的会遵守约定吗……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恐吓信上不是写得很明白吗……这是复仇……是揭开对宝生家怨念的时刻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你也一样,伸一那孩子是这场复仇的序幕……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梅菲斯特!”悦夫再次大吼,“求求你!住手!就请你饶了伸一吧!你绝对不可以对小孩子出手啊!我会把宝石交给你!放了伸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已经太迟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最后的笑声是从宝座后方的阴暗处传来,将悦夫的注意力引向那边时,梅菲斯特突然从身后偷袭,用那粗壮的手臂,紧紧勒住悦夫的脖子!
  梅菲斯特?
  ——好惊人的臂力!气管被压迫,快不能呼吸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仿佛被千军万马之力给紧紧勒住似的……
  完全无法抵抗的悦夫,就这样被魔术师往后拖行。好痛苦,无法呼吸,全身血管开始沸腾。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伸一已经死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悦夫在表演奇术用的大道具和滚落四处的悲惨尸体中,被梅菲斯特用力勒住往后仰,丝毫无法抵抗,对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因为咽喉被紧紧勒住,所以整个人完全虚脱。
  泪水掠过视线,眼前一片昏暗……
  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
  悦夫硬是被梅菲斯特拖向其中一座断头台。于是,失去了一半意识的他,筋疲力尽地倒在木制台子上。
  背脊受到猛烈撞击的悦夫,痛得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这时,梅菲斯特强力将悦夫的右臂插入木制的枷锁中,然后毫不迟疑地用力拉了一下启动断头台的绳子。
  难以忍受的恐怖痛苦袭上悦夫的肩头。
  受此冲击,悦夫晕了过去。
  根本还来不及意识到底在干什么。
  右手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斩断!
  悦夫听到鲜血喷出的声音。
  大声惨叫,发出喉咙破碎般的激烈惨叫。
  从来就不知道世上会有这般的疼痛。
  整个身体就像快爆开似的变得好热。
  因泪水而歪斜的视线一隅,映着梅菲斯特那巨大的黑影。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欣喜若狂的笑声中,黑色魔术师双手握着大铁锤,高举过头。
  这意味着什么意思?悦夫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思考了。那铁锤斩着风,以骇人的气势往下一挥。
  这次是悦夫的右大腿像爆开似的,那痛楚令人不觉得自己还活着,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烈痛楚。裤子下的皮肤绽开,肌肉被撕扯、神经被切断,大腿骨碎裂!
  悦夫应声惨叫,身体在被斩坏的台子上扭动。虽然肩膀已经脱离枷锁,但那是因为整只手已被斩断的缘故。
  梅菲斯特又挥起铁锤,向同样的部位砸下去。皮肤破裂、鲜血四溅,已经碎裂的骨头更加粉碎了。被超乎想象的痛苦袭身的悦夫,不断地发出惨叫,在已成血海的地下室回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到此告一段落了!芝原悦夫,准备去地狱吧!”
  梅菲斯特狂喜大喊,再次高举铁锤,冷不防地朝悦夫的头挥下去!

17

  铁锤前端掠过悦夫的头,砸到木台上,发出巨大声响,木台就这样被砸坏了。同时,两人身后响起一阵轰隆巨响。
  那是枪声。
  但是,对剧痛难忍,身心已被撕裂的悦夫而言,根本搞不清楚是哪件事先发生。
  总之,梅菲斯特挥下去的铁锤有些偏斜,千钧一发之际掠过悦夫的头。
  木台整座倾倒,受重伤的悦夫,身体被重重地抛到地上。
  悦夫不断地惨叫,却听得身旁有另一个人的呻吟。
  锥心刺骨的剧痛,边痛苦翻滚,边用力睁开眼睛,泪水模糊的视线映出难以置信的光景。
  梅菲斯特痛苦地扭曲着脸庞,双手按住腹部,从指间流出深红色的液体,鲜红的热血,不断淌下,那是流遍全身再流下来的鲜血……
  耳边又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第二声枪响,梅菲斯特强壮的身躯受到猛烈冲击往后弹飞。
  奇魔师虽然倒了下去,但又勉强站了起来,摘掉西式大礼帽,连粗框圆眼镜也不见了,只见左肩喷出鲜血。
  梅菲斯特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吟,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斜视悦夫,随即踉跄地往里面逃去。
  悦夫拼命抬起头,稍稍扭动一下脖子,身后站的是满脸怒容的龙冈孝史。他两手紧握着枪,枪口正对着梅菲斯特的方向。
  “芝原!你没事吧!我来救你了!”龙冈用锐利的眼神望向梅菲斯特,大声唤着悦夫。
  悦夫后来才知道,表妹贵美子将弟弟伸一遭掳走一事告诉了龙冈,希望他能保护从函馆山御殿出发的悦夫,于是龙冈一直尾随在后。
  虽然龙冈途中追丢了计程车,但总算到达了这栋洋馆,才能发现位于画室下方,这间骇人的地下室,但在此时,悦夫早被梅菲斯特施以酷刑弄得半死不活了。
  龙冈从散乱的奇术道具中,找到梅菲斯特表演用的手枪,千钧一发之际,向那恶魔开了枪。
  “芝原!振作啊!”
  虽然想回应龙冈,悦夫却痛苦得无法出声,就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手和脚所引发的痛楚令人难以想象。
  “……可恶……挺有一套的嘛……”
  梅菲斯特瘫靠在宝座上,伸出一只手,恶狠狠地瞪视龙冈与悦夫。
  龙冈旋即重新握好手枪,又连开了三枪。
  一枪打中右胸,梅菲斯特被击退瘫在地上。
  “……龙冈先生,伸一他……”悦夫想说什么,却没再发出声音。
  满身鲜血的梅菲斯特,紧紧抓住宝座边缘缓缓站起身,模样仿若鬼魅。炯炯有神地闪着恶狠狠的目光,鲜血从嘴角溢出,嘟囔些什么,却模糊得完全听不清楚。
  梅菲斯特伸手探向燕尾服内。
  “受死吧!你这恶魔!”龙冈举起手枪,发出怒吼。
  梅菲斯特一抽出手,指尖旋即喷出紫色小火焰,不一会儿,全身便被赤红的火焰吞没!
  宛如一座人形火炬。
  “啊!”龙冈惊骇地倒抽一口气。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深红的绯色——在那一团摇晃的红莲烈焰中,梅菲斯特痛苦地挣扎,发出凄惨的叫声,像是野兽在奋力咆哮!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快烧到天花板了。
  悦夫亲眼目睹梅菲斯特在火焰中被烧得焦黑,黑色燕尾服碳化脱落,脸也被烧得扭曲歪斜,皮肤膨起,肌肉溃烂,沸腾的血不断淌落,那张被烧灼的兽皮散发出的恶臭也随烟飘散。
  最后,只剩下一尊被深红火焰吞没,完全漆黑的假人模特儿立在那儿。因为完全碳化了,所以最后发出一声巨响,崩落在地。
  “芝原!”龙冈丢掉手上的枪,奔向早已虚脱的悦夫。
  “龙……龙冈先生……”朦胧意识中,悦夫唤着,已呈奄奄一息的状态。因为失血过多,全身发冷,身体渐渐失去感觉……
  “芝原,对不起,我来迟了!要是早点赶到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龙冈的声音模糊地渗透到悦夫昏沉的脑海。
  龙冈找来一根细铁丝,用力固定悦夫的手臂根部,缠了好几圈,希望能止住血。
  “……芝原,上面有电话,我会尽快通知警方……警车和救护车马上就会赶来……撑着点,不能死……马上送你到医院……已经解决梅菲斯特那家伙了……”
  龙冈的声音变得好遥远。
  “……龙冈先生……快救伸一……”
  “我知道……马上去找……得先救你出去……”
  “……应该在这地下室……拜托你了……”悦夫勉强出声。
  已经听不见龙冈的声音了……

18

  龙冈扶着悦夫的肩,走上一楼时,好几辆警车正好赶到,几名武装警员冲进鬼屋,龙冈向他们简短说明这里发生的一切。救护车也随后赶到,载送濒死的悦夫直奔医院。
  鬼屋内外笼罩着一片骚动不安。
  负责指挥现场的是坂下探长。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叫伸一的小男孩!”他集中部属,下达强硬的指示。
  从龙冈口中得知,小男孩应该是被囚禁在这间宅邸里,于是警方展开彻底的搜索。然而,天气这般寒冷,要是不早点救出来,那孩子的命恐怕不保,因此所有警员都拼命搜索。
  最终,还是没找到那个小男孩。
  这怎么可能?可是无论怎么找,就是不见伸一的踪影。
  这间古老宅邸因为积雪的缘故,完全处于封闭状态,换句话说,这是一间大密室。警方赶来时,只有本馆玄关前有人出入的形迹,就算有新足迹,也只发现芝原悦夫与龙冈孝史的。
  根据悦夫和龙冈的证词,小男孩应该还在宅邸内。明明如此,不知为何还是找不到伸一,就连半个尸体也找不到。
  只有梅菲斯特知道人在哪里,还是有什么秘密小房间?或其他藏身之所?那孩子现在还被关在什么地方吗?抑或是经由秘密通道被带出去了?
  警方探讨各种可能性,想尽各种办法搜寻,但无论怎么找,也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所有大小房间、储藏室、走廊、墙与墙之间、床下、天花板内,甚至连构成材质都逐一确认。
  当然,警方是以那间恐怖地下室为搜查重点,每一寸、每一厘地进行地毯式搜索的。
  运出那些死状凄惨的女尸,进行司法解剖之后,警方与检察官必须针对魔术师梅菲斯特的杀人道具,也就是那些恶魔奇术道具进行彻底的调查。
  有几个大道具还设有秘密空间与隐藏袋等机关,全都经过完整勘验之后,仍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无论是被害男孩、他的尸体,或是尸体的一部分……
  警方不分昼夜拼命搜索这个年幼的生命。
  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警方营救宝生伸一的计划失败了。悦夫赌命想救出的年幼弟弟,就这样从那栋鬼屋中如烟雾一般消失了。
  古老的西式洋馆……
  ……鬼屋。
  恶魔的剧场……
  是的,活脱脱就是恶魔的剧场。魔术师梅菲斯特以那栋快坍塌的宅邸为舞台,在黑暗中进行秘密演出,随着那家伙的死去,宝生伸一也从这个世上完全消失。
  ——人类消失奇术。
  这是杀人魔梅菲斯特濒死之际表演的大魔术!

19

  对宝生家而言,若说什么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那就是悦夫守住了传家宝“白牙”。依当家主浩太郎之令,从住院的悦夫那里顺利取回“白牙”。

20

  在那栋洋馆地下室,一共发现了十二具女尸,“魔术师梅菲斯特”是函馆警界有史以来侦办的最大一起离奇杀人案。
  半数尸体很快便确认出身份。
  几乎都是外县市来此旅行的旅人或是失踪人口。
  肯定是梅菲斯特强掳了她们,抑或是绑架了她们,将她们带来这处地下室予以杀害。
  警方急着确认还有几具身份不明的女尸。

21

  因为失血过多陷入病危状态的悦夫,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总算逃离了鬼门关。经由医生们的全力拯救,总算保住一条命。但缺了右臂,溃烂的左腿也废了,还是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魔术王梅菲斯特事件”现在成了北海道人们最关心的焦点,尤其是住在函馆的居民,更是害怕哪一天那个恶魔会找上自己,带来巨大的灾难。
  另一方面,伸一遭绑架后的第三天早上,又发生了令世人震惊的一件案子。
  三月一日,一大早,宝生家收到一件小邮包。
  是个和柑橘箱一般大小的木箱,箱里用塑胶袋包着宝生伸一浑身是血的尸体,而且是惨遭分尸的尸块,头、四肢、关节各处,全都切得相当细碎,实在是太惨无人道了!
  箱子里还放了一封梅菲斯特的恐吓信。

  宝生家的各位,
  我把牺牲者还给你们。
  这次因为有个料想不到的家伙搅局,
  害我无法夺走“白牙”!
  近期内会去取回那枚宝石。
  我的复仇行动才开始,
  我是不死之身。
    梅菲斯特



银魔术王

  有人说,别说十戒是伪证言。
  ——《艾德温·德鲁德之谜》查尔斯·狄更斯



1

  整个心情宛如迷失于寒冰洞窟。
  寒冷至极的洞窟,就是函馆山御殿东馆的地下室,走廊尽头有一间相当宽敞的储藏室,储藏室里还有个酒窖,并排的酒坛架子后方,石壁上隐藏着一扇密门。
  自从宝生伸一与芝原悦夫经过这道门的那晚开始,这块大石门就一直敞开。墙壁突然裂开,露出又窄又暗的入口,古老的红砖地下道一直往前延伸,只有勉强让大人通过的高度。
  里面充满混浊的空气与经年累月浓郁的黑暗,因为发霉而形成的黑色脏污,还有细细的凹凸物质,墙面浮现无数复杂奇怪的模样,借着从入口射进的些微光线,可以看见墙上的丑陋涂鸦。
  函馆警界的资深警官坂下英志郎,用手电筒照着脚边,在黑暗通道中前进。
  墙壁、天花板、地上……从四面八方渗入的冷气,仿佛快将空气冻结了,口中吐出的气息化成白雾。他很后悔忘了戴围巾,只好立起外套衣领,快步往前走,坚实的脚步声反弹墙面,留下无数清澈的回音。
  “喂!如何?有没有新发现?”稍往前走,坂下向正在进行勘验的工作人员询问。
  那两个人穿着防寒外套,比较年轻的是北野刑警,另一个则是鉴定课的山川省吾课长。山川和坂下探长是同期的资深警官,也是酒伴,身形又瘦又高的他,绰号就叫“火柴棒”。
  地上不但放着好几盏灯,还打开手电筒,山川他们仔细地勘察墙缝等处。
  鉴定课已仔细调查了宅邸与教会这两扇秘密门扉所连接的地下密道,结果很不理想,完全未发现任何足以证明梅菲斯特曾经通过这里的线索,因此课长再次亲临现场,进行最后的确认。
  “哦,坂下探长。”北野刑警回头。
  “情形如何?北野?”
  “嗯,有几个发现,不枉费一大清早就跑来这里勘验。”
  “哦?”
  “找到个小首饰,在入口密门后发现的,埋在固定转轴的沙堆里,应该是不小心掉落的。”
  “什么样的首饰?”
  “刻着浮雕图样的胸针,好像因为掉在石门下面,已经被压扁了。”
  “就是这个,探长。”山川课长从口袋掏出折起来的塑胶袋,交给坂下探长。
  “浮雕已经碎了,底座是银制的,背面还有别针,蛮有古董的感觉,背面刻着‘N.S.’,应该是持有人名字的缩写。”
  坂下探长借着手电筒光,仔细检视塑胶袋里的物品,推测胸针原来直径应该是两厘米左右,好像是个呈椭圆形的胸针,浮雕图样是贝壳制的,刻的是女人侧脸,但已经被压得不成形,底座金属部分已被压扁了。
  “……N.S.?”坂下探长喃喃自语,思索着吻合的名字,宝生家和相关人士的名字缩写中,有人符合“N.S.”吗?
  只见北野刑警提出看法:“若N是名字的话,案件有关者中符合的就只有宝生奈奈子!”
  坂下探长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就是最初在银座惨遭杀害的宝生家的长女,如果是她,名字的英文缩写应该是‘N.H.’……不,等一等,奈奈子已经被祖父江那个家族收为养女,所以也可以是‘N.S.’!”
  “就是啊!”
  虽然北野刑警用力点头,山川课长却有些不满。
  “宝生奈奈子不是死了吗?那个叫‘魔术王’的家伙,大概就是梅菲斯特。若是这样的话,死人应该不会遗落胸针才是!”
  坂下探长归还塑胶袋:“知道这东西是何时掉在酒窖的吗?”
  “从底座没生锈也没脏污,以及浮雕图样碎裂的情况看来,应该是不久前掉在这里的。而且垫在门下应该只有一两次,若是很久以前就掉落的话,应该会被人捡起来才是。”
  坂下探长双手交抱,以事实为基准进行各种推测。
  “我向三田管家确认过,这道密门平常都是关上的,几乎不怎么使用,所以要说是谁在这掉落东西,应该是伸一被掳走时,或是悦夫通过这条秘密通道时掉落的。”
  北野刑警神情十分认真:“因为这是女人用的胸针,我想应该不是他们掉的,而是掳走伸一的家伙掉的吧!”
  山川课长却有不同的看法:“梅菲斯特也是男的,难不成他偷偷掳走伸一时,还刻意随身携带死去女人的胸针?
  “况且和我们鉴定课所采集到的脚印也很矛盾,依脚印看来,经过这条通道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伸一和芝原悦夫!”
  北野刑警挠着头向坂下探长说明:“那两个人的脚印从酒窖门往教会的钟撞堂方向延伸。”
  “这条地道留有一层薄薄的尘埃,因此可以识别出脚印,虽然还有其他几枚脚印,但那都是比较旧的,很难判定是哪个人的。”山川课长补充。
  “走到钟撞堂……教会庭院里的积雪上应该也留有脚印吧?”坂下探长询问。
  “那里也只发现伸一和芝原的脚印。但在我们前往调查时,几乎都被雪掩盖了,得以确认的只有留在撞钟楼和屋檐下的脚印。”
  “还真怪!”坂下探长蹙眉,“那表示梅菲斯特那家伙并未使用这条地道?我们当初认为那家伙之所以能出入宅邸,便是利用这条密道。”
  “如果从脚印来看的话,那家伙并未涉足过密道。”北野刑警点点头。
  坂下探长深思,用手抚着下巴:“难不成伸一那晚是独自经由这条地道前往教会?这种事有可能吗?那么小的小孩会独自离开宅邸吗?为什么没跟家人说呢?”
  北野刑警耸耸肩:“不清楚,会不会是梅菲斯特对他施了催眠术,所以听从那家伙的指示,摇摇晃晃地离开宅邸?”
  “虽然这种想法很蠢,但见识过梅菲斯特到现在为止的本事,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他。况且许多魔术师都是催眠高手。”坂下探长神情僵硬地回应。
  “嗯。”
  “但问题是,梅菲斯特这家伙在何处、又是如何向伸一施展催眠术的?宅邸各处都已部署了森严的警力,除了这条地道之外,应该没有任何方法侵入,而地道根本没有留下这家伙经过这里的任何痕迹,因此就更不可能和那男孩有任何接触了!”
  “但书房里曾被放过恐吓信,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密道,毕竟这栋宅邸这么古老。”
  北野刑警边踏步边这么说,寒气从地上蹿起。
  “难道这家伙从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自由进出宅邸?问题是,那种怪模怪样的人突然在眼前出现,伸一年纪还小,肯定会大叫、会抵抗吧?”
  “梅菲斯特可能会变装啊!”北野刑警语带畏惧。
  “变成谁?”
  “这就不知道了……”北野刑警嗫嚅着说。
  山川课长皱起眉头:“探长,梅菲斯特在大学附属医院杀了护士和警察,还掳走了贵美子小姐,不是吗?若是趁那时候呢?那天伸一不是去医院探望她吗?梅菲斯特趁机接近伸一,假扮成某个人,然后对伸一施后催眠术。”
  “后催眠术?”
  “嗯,就是催眠师不在现场也没关系,在注视对方一眼的瞬间,将关键语注入对方耳里,于是对方便陷入催眠状态,然后依其指示行动。”
  “哦!原来如此。”坂下探长点头,“所以,那天晚上受到后催眠术的影响,伸一便按指令离开宅邸……这是目前可能性最高的说法吧!”
  坂下探长越想越觉得梅菲斯特深不可测的魔力实在很骇人。
  北野刑警则神情怯怯地说:“可是,伸一在医院一直都和龙冈副教授在一起啊!”
  “话是没错,但问题是,贵美子也是在由你负责警戒的情况下遭到梅菲斯特袭击,那家伙甚至还杀了护士和警察,不是吗?”坂下探长没好气地讽刺。
  “哦,莫非……”山川课长喃喃自语。
  “莫非什么?”
  “贵美子小姐和伸一都被梅菲斯特催眠了,然后走出病房,来到那家伙躲藏的逃生梯,也就是被害者自己走过去,宛如梦游者。”
  “哦?那梅菲斯特是在什么时候对他们下手催眠的?”
  “听说手法一流的催眠师,好像可以在很久之前就对目标施展后催眠术,所以是在事件发生之前,很早就被催眠了。”
  “山川课长,这不太可能吧!”北野刑警予以否定,“当时我守在病房前,不可能让贵美子小姐随便出去的。”
  “所以你也被梅菲斯特催眠了!”鉴定课的课长说。
  “也许吧!”坂下探长一脸怅然地点头,然后注视石门,“对了,山川课长,你说这个地道入口只采集到浩太郎先生的指纹,可是伸一没碰触英文字机关,要如何开启这扇门?”
  石门上刻着“M、A、S、K”四个字母,每个字母都向右边歪斜,这是设在墙上的机关,一转动就能解开锁,然后露出藏在门后的通道。
  “不,浩太郎触摸之前,留有用布之类擦拭文字的痕迹,看尘埃的情形便知道了。”
  坂下探长眯起眼睛:“也就是说,有人打开这道石门,引诱伸一进入地道,走向钟撞堂?然后掩上门,抹去自己的指纹?”
  “应该是吧!”
  “问题是,是谁这么做?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经过这条通道,应该是宅邸内的人干的!”
  北野刑警从旁插嘴:“若非梅菲斯特本人,那就是宅邸内有他的共犯,不管是宝生家的人或用人,全都有怀疑的必要。”
  “可现在根本证据不足,无法锁定对象。”坂下探长反对部属的意见,因为若这么做,肯定会惹宝生家的人不高兴。
  “可是……”
  “听清楚了,北野,如果是梅菲斯特潜入这座宅邸,他根本没必要施展催眠术,只要抱走伸一从地道逃脱就行了,不是吗?”
  “说得也是。”北野刑警也赞同,露出和上司一样忧烦的神情。
  “真教人一头雾水啊……”坂下探长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
  就算再怎么搜查,再怎么推理,再怎么想象,这起事件的谜却越来越深:总之,一切都陷入了五里雾中,早日逮捕梅菲斯特这个目标,就目前而言,十分不乐观。

2

  坂下探长冷得发抖,随即又向部属提出另一个问题。
  “对了,北野,你刚才调查过这边的墙壁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
  “嗯,其实山川课长发现了一件事。”北野刑警将手电筒照向墙壁。
  暗红色砖瓦建造的通道看起来就像干涸的血块,一张或一张半榻榻米大小的平石镶嵌,北野刑警手上的手电筒光线,无声无息地舔着那堵粗糙壁面。
  山川课长抚触眼前高约九十厘米的壁石,说道:“是这样的,这些大石头或许和地道入口那扇隐藏的石门一样,因为有被挪动的痕迹。”
  “你说什么?”
  坂下探长十分惊讶,山川课长将光源往下,照向地面与石墙的接缝处。
  “但不是最近的事,你看壁石与地石相接的地方,还有些许缝隙,留有壁石往右移动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无法瞧出来!”
  “是吗?这可是重大发现!”
  坂下探长弯下腰,将手电筒照向石墙下方,光线照亮墙石与地石的接缝处,屏息凝视。其他地方的砖块与壁石之间都以灰泥固定,唯独这块壁石周围留有些许缝隙。
  “那要怎么推开?”坂下探长压抑急迫的心情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北野刑警一脸不甘心,“找不到任何像是钥匙之类的机关,没有地道门那种雕饰文字,也没有其他特别的装饰。”
  “好像是这样……”坂下探长检视左右两旁墙壁,光秃一片,什么都没有,狭窄又笔直的通道,只有被黑暗支配的砖造地道向前延伸。
  “除了地道之外,那座酒窖里是否有其他的机关?只要一启动,这块壁石就会动。”
  “也许有,要找找看吗?”
  “嗯,等集合了众人再调查!不过,这块壁石后面是什么?”
  坂下探长手来回抚触冰冷的石壁,山川课长拿出一把大起子,用手柄敲打石壁,敲击声果然有点怪怪的,感觉声音比较窄虚。
  “也就是说,这块壁石后面是空的,代表可能还隐藏其他的通道,就算与这次犯罪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但无论如何我都想一窥究竟。”
  “就是啊!想办法打开这扇门吧!”
  “探长若能取得宝生家同意,我会想办法破坏这扇门,可以问问吗?”山川课长有点迫不及待。
  “好吧!我去拜托当家主看看,也许他也知道这扇石壁的事,但还是别太期待,虽然家中已有不少人成了牺牲品,不知宝生家的人为什么还是不太愿意与警方配合。”
  “说得也是,”北野刑警也不满地附和,“那个叫三田的老管家,一副戴了面具似的冷漠表情,总是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总觉得这个宝生家族充满了秘密……”
  就在山川课长一脸不可思议地这么说时,北野刑警似乎察觉了什么,指向地道入口。
  “探长,好像有人过来!”
  从那儿传来规则又低沉的脚步声,柔和的橙色灯光摇晃地往这儿接近,提着灯走过来的就是刚刚提及的三田管家。
  “怎么了?”坂下探长显得有些惊讶地问老人。
  三田管家停下脚步,向三人轻轻点头致意。手上提的灯所散发的光,由下往上映照他那张没表情的脸。深深的皱纹,小巧直挺的鼻梁,向下撇的嘴角,双颊轮廓显出深深阴影,让他看起来更显瘦削。
  “坂下探长,打扰各位工作。贵美子小姐有话要向坂下探长说,可以请您移驾至客厅吗?”
  “哦,当然。”坂下探长回道,“山川课长,我过去一下,麻烦你继续调查吧!”
  “嗯,你去吧!我和北野还要再查一下这附近的墙壁。”
  山川课长与北野刑警一起点头。
  坂下探长则随三田管家返回宅邸。
  三田领着他来到本馆,一共有三间客厅,贵美子就在最小的那间,门前站着警员戒备,他们向坂下探长恭敬地行了礼,坂下也回礼。
  一进去,感觉像是地底下稍显闷热的暖房,坂下探长脱掉防寒衣,交给三田管家。
  暖炉前有张大椅子,贵美子就坐在那儿,虽然看见他们想站起来,却被坂下探长制止。
  “贵美子小姐,坐着就行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请坐。”贵美子指着自己前面那张椅子,微弱地说着。虽然身穿有美丽刺绣的外套,但因为背脊受伤,穿过袖子时肯定很痛苦。
  历经多次的打击,贵美子小姐美丽的脸庞浮现出浓浓的憔悴与疲劳,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显孱弱,长长的黑发也失了光泽。
  “下床没问题吗?”坂下探长边坐下边担心地问道。
  “已经好多了,老是躺着也不行,会对不起身负重伤躺在医院的悦夫。”
  “对于事件经过又想起什么了吗?”
  “还是完全想不起来,只记得好像被黑布之类的东西蒙住头……总是梦见这样的噩梦……什么事都模模糊糊的……”
  “那就没办法了。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坂下探长注视贵美子美丽的眼睛问。
  她一脸像是要告白的神情:“如果对侦办案情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
  “别客气,请尽管说。”
  “我想坂下探长应该也注意到了,听说这宅邸有几个秘密通道和秘密房间,虽然详细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事实上也没见过,但我想应该有才是。”
  “你是说,除了目前正在调查的酒窖之外?”
  “是的。”
  “可是,浩太郎先生什么都没说,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很久以前,奈奈子姐姐告诉我的。”
  “奈奈子小姐?”坂下探长愣了一下,又重复一遍这个名字,不禁涌起急迫又狐疑的心情,他尽量不表露在脸上地催促贵美子继续说下去。
  “可以请你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姐姐说是听我原生家祖父江那边的人说的,好像是祖父或母亲告诉她的。”
  “奈奈子小姐的祖父就是伟大的军人祖父江刚志吧?母亲是指他的次女秋子小姐吧?”
  坂下探长脑子里浮现出家族关系图,想要确认。
  “是的。”
  “为什么祖父江家的人会知道函馆山御殿这边的事?”
  “以前两家几乎不分彼此,刚志是源九郎爷爷的左右手,经常在这儿出入,而且仙次郎伯父一家也长住过这里。”
  “哦,仙次郎先生的太太就是祖父江刚志的长女丰子小姐是吧?”
  贵美子铁青着脸点头:“还有,探长大人,有个东西想要请你过目,这是我姐姐很久以前拿给我看过的……”
  贵美子指着桌上一本破旧的记事本,翻开中间一页递向坂下探长。
  坂下探长眯起眼睛,看着上面写的字,像是小孩的字迹,有点幼稚笨拙,只有短短四行文字的内容。

  两个人按下三与七,幸好有新的岩穴
  涨潮是今天,退潮是喜报
  戴上天狗面具时,发光之眼将会导引我们
  四只脚的会折断左脚,应该坠入地狱之穴

  “……这写的是什么?”坂下探长一脸狐疑地问贵美子。
  “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贵美子摇头,“但是听姐姐说,应该是通往这座宅邸某处的秘密房间密道的钥匙,姐姐好像是听谁说的,看过原文,觉得很感兴趣,怕自己忘记,还特地写了下来。”
  “秘密房间和密道在哪儿?还有,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建造的?”坂下探长感兴趣地寻问。
  贵美子慎重地说:“姐姐曾悄悄私底下告诉我,在地下埋藏着贵重的宝物。那些秘密房间密道都是通往那些宝物的途径之一。祖父江家传说有一张通过地下迷宫的地图。参照那张地图,然后依照这本记事本上的文字来解开暗号,最终就能找到藏宝地。
  “记得当时姐姐和我都还是小孩,听到这件事很兴奋,一直嚷着要冒险寻宝呢!”
  “为何会有那些宝物?”
  “听说是江户幕府或当初致力于开垦虾夷地区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而秘藏了东西,是一批价值不菲的宝物……”
  坂下探长在心中咀嚼这些情报,回头看着一直站在门边的老管家。
  “三田先生,您知道这事吗?”
  身形瘦削的管家缓缓回答:“没有,探长大人,虽然我在这里多年,但从未听过这事。”
  坂下探长直盯着那张苍老的脸,但从那张像戴了铁面具的脸上,实在读不出什么心思。
  坂下探长又看着记事本,翻了几页后,向贵美子确认:“……下一页被撕掉了。”
  “嗯,”她轻轻点头,“我记得下一页同样是只写了三行或四行的内容,今天忽然想到这本记事本,翻开来看,发现这一页不知被谁撕掉了。”
  坂下探长仔细检视撕裂处。
  “怪了……怎么看都是最近才被撕掉的样子……贵美子小姐,还有其他信息吗?”
  “没了,就只有这样。我在想,是不是能帮上什么忙才拿出来的……”
  “别这么说,真是太感谢了。因为现在是不管再怎么细微的线索都需要的状况。可以借一下这本记事本吗?”
  “嗯,当然可以。”贵美子眨了眨长长睫毛的双眼,轻轻点头。
  坂下探长恭敬地道谢后,步出客厅,谢绝了三田管家带路,独自走回阴暗通道。
  山川课长和北野刑警仍在勘察每块大壁石,坂下探长将破旧的记事本拿给他们看,向他们说明刚才的事。
  “就是这样,山川课长。为求慎重,这本记事本可以交由鉴定课仔细检验一下吗?”
  “好的。”山川课长点头,神情欣喜,“没想到还能拿到这种东西,看来确实还有其他的秘密房间和密道!”
  “看来得好好调查这栋宅邸了。”坂下探长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回应。北野刑警又用手电筒照着眼前的墙壁:“可是,探长,目前觉得可疑的地方,就只有这块壁石了,就算敲打其他地方,也没有类似空心的声音。”
  “解开机关之谜了吗?”坂下探长看着两人质问。
  “对不起,还没有。”
  听到北野刑警撅着嘴这么回答后,山川课长面有难色地报告了今后调查的方向。
  “探长,可以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吗?想再带我们课里几个年轻小伙子过来帮忙,这样就能再更详细地调查。这本记事本里写的密码,也许能发挥什么作用。”

3

  “……是吗?那我到钟撞堂那儿的出口确认一下,跟我来。”坂下探长说着,用怀里的手电筒照明往前走,虽然通道内充斥黑暗与冷空气,却有一股浓浓、重重的感觉袭上他们心头。
  “咦?这是什么?”没走几步,坂下探长便停下脚步,抬头往上看。
  他用手电筒照亮,天花板黑黑的红砖之间,有一道深深的裂缝,缝隙间夹着一个色泽沉钝,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好像是薄薄的金属片或木片。”北野刑警的口气中充满期待。
  坂下探长向山川课长借了起子,挖起卡在前面龟裂处的东西。
  “……是旧木片。”坂下探长借着光,仔细观察。
  已经腐朽的木片应该卡在那儿有一段时间了吧?因为湿气而更显腐朽,严重白化。感觉上比名片还小,厚约二厘米,一面写有墨水字,可惜已经模糊不清,他很吃力地读着:
  “‘两个人按下三与七’——咦?这不是记事本上的文字吗?是那短文的一部分!”
  “还果真是呀!”北野刑警也发出惊呼。
  “那段怪文字果然是引导通往藏在地下深处的宝物密码,所以,被撕掉的一页肯定还写了些什么,真可惜!莫非被梅菲斯特那家伙给夺走了?或是被宝生家的谁给撕走了?”
  “我觉得梅菲斯特倒是很有可能。”山川课长提出看法。
  “问题是,‘两个人按下三与七’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没有什么倍数关系,真是奇怪的数字!”北野刑警歪着头。
  坂下探长边用手电筒照向通道左右两侧,边命令部属说:“在这附近一定能找到机关打开你们发现的奇怪壁石,仔细找找吧!”
  “等等,我好像悟出了点什么!”山川课长双手交抱,打断两人的行动,“我小时候喜欢看一些江户川乱步、森下雨村、野村胡堂等人写的少年推理小说,在这些故事里,都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情节和密码。
  “例如乱步在他作品少年侦探团系列的《大金块》中,写了这么一段著名的叙述:‘狮子戴上乌帽子时,乌鸦头的兔子是三十,老鼠是六十,就可以钻进岩石最里面。’然后,名侦探明智小五郎解开了这个密码,发现一堆被藏在距离小岛洞窟里的金银财宝。所以,记事本和木片上所写的文句应该也是密码,肯定是在暗示什么重要的秘密。”
  “应该也是解开秘密的方法!”
  “没错,就是打造这条地道的人写下来的东西。”
  山川课长再次站在壁石前,用手电筒照着头顶上方,然后伸手触摸上方的红砖,左右各走了五米。
  “果然没错,这里有几块红砖的四周并未用灰泥固定,大概就是机关。这地道呈东西向,以那块有问题的壁石为起点,试着按压从东数第三块和第七块的红砖。”
  三人商谈后,由北野刑警和山川课长分别站在那个位置的红砖下方,坂下探长则站在那块背面应该是空洞的壁石前。
  “好了,按下去吧!”
  配合坂下探长的指示,北野刑警和山川课长一口气将自己负责的红砖往上顶,还真需要费点力气。只见石块与石块之间发出摩擦声,红砖开始慢慢往下凹陷。
  “哇!”坂下探长发出讶异声。
  眼前这块大壁石,开始慢慢往内移动,往内挪了约五厘米,就这样暂时停住,接下来,从通道墙壁内侧,传来犹如磨石般沉重的转动声。
  “注意!”坂下探长慌忙大叫,就在三人面面相觑时,墙壁后方传来沉重的声响,以及像是巨大金属齿轮旋转的声音,加上粗锁链往混凝土墙上方拖引的回响。然后,壁石就像藏在红砖墙内侧一般,开始缓缓往右边横向移动,最后冒出高约九十厘米,宽约十厘米的缝隙。
  “开了!果然有密道!”坂下探长欢喜得大叫,山川他们也一脸兴奋地往内窥看那个密洞。
  里面的平台前方是一道又窄又陡的楼梯,一直往深不见底的地底延伸,手电筒的光也无法穿透那浓稠的黑暗,黑暗无止境地延伸。
  “好了,走吧!”坂下探长催促。
  北野刑警却有点不安:“探长,里面也许很危险,还是派些人手过来帮忙吧!叫那些年轻警察下去好了。”
  “我们三个就够了!”坂下探长显得神勇,快步入内,山川课长和北野刑警只能跟着走。里面的空气更混浊,冻结般的寒冷,并非霉味,而是腥臭味的湿气。
  楼梯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是由混杂的暗灰色石块组成,到处斑驳。三人脚步声重重叠响,最后被吸进冷冷的墙内。
  楼梯中途往左弯,又向右拐。下了约一百公尺,坡度开始变得陡急,又走了约一百米,遇到石壁,但立刻察觉那是一扇门,因为左边墙上刻着“L、I、O、N”四个英文字母,每个字约手掌般大小。
  “M、A、S、K”面具之后接着狮子,模仿得真是惟妙惟肖!这应该是门的开关!山川课长砍喜异常,分别按下那四个英文字母。
  只见上镶与石壁里好像有什么机关开始运作,石壁发出咚咚声,开始往旁边移动。
  前方也是一条平缓的下坡道,走到一半,地面开始湿湿的,积水处也越来越多。起初只有几个地方,往前走了两百米,竟成了一片汪洋。
  “探长,该不会越往前走,水越深吧?”北野刑警很担心,冰冷的水渗进鞋里,浸湿裤子,从脚底泛起一股寒意往上蹿,毫不留情地麻痹了双脚。
  山川课长用手指浸了一下水,试着舔了舔,皱起眉头:“这是盐水,又咸又呛。”
  “怎么会是盐水?”坂下探长蹙眉,“也许是津轻海峡的海水渗透地道所处的岬角了吧!”
  “可是,从岬角前端到函馆山御殿,不是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吗?”
  “就立体面来看,是翻了一座山,但若以平面来想,距离并不远。”
  他们还是决定继续探险,走在“啪嗒啪嗒”的水洼上,通道就这样弯弯曲曲地往前蜿蜒,走了一会儿,又出现一片石壁。
  “好了,这次又该如何破解?”
  坂下探长歪了歪头,抬头看着天花板,岩壁上有十块一排的小红砖,隔着一定距离镶嵌。
  “看来和刚才的机关一样,红砖数目也一样,就是那句‘两个人按下三与七’,试着按下第三和第七块红砖吧!”
  听到这番话,山川课长立刻用双手分别按下那两块红砖。一用力,红砖便稍稍往内缩,然后不知从哪儿传来大岩石崩落的声音,依着这密码,石壁开始逐渐移动。
  “成功了!打开了!”
  但坂下探长的欢呼声却被北野刑警的惨叫盖了过去!
  “坂下探长!糟了!水灌进来了!”
  石壁与石门缝隙间,冰冷的海水渗进来了,而且随着石门越开越大、缝隙越来越宽,水势也越来越强,门后方响起轰轰流水声,水流瞬间暴涨。
  “危险!山川课长!快关上那扇门!”
  山川课长惨白着脸,拼命想拉下嵌在天花板上的红砖。
  “不行!停下了!不知道方法啊!”
  “快逃!坂下探长!山川课长!”北野刑警带着哭腔大喊道。
  三个人浸泡在寒冰般的海水中,就连说话时,石壁缝隙溢出的盐水仍不断冲击着身体,浪花滚滚的水面已经上升到膝盖了。
  “快逃、快逃啊!”坂下探长声嘶力竭地大喊,浪花拍打在他脸上。
  海水已经淹到胸口,三个人紧紧抓住石壁,拼命往来的方向逃去。稍一不慎,就会被身后推来的浪给绊住,水越来越深,肢体很快就不听使唤了。
  “快逃、快逃、快啊!”三个人大叫,急忙用双手拨水前进。
  “坂下探长!”走在最前面的北野刑警,突然苍白着脸回头。
  前方的左右石壁上有钩裂状的龟裂,那里也在喷出海水,而且龟裂处的水量也越来越大!
  “哇啊!”北野刑警惨叫,被前后夹攻的浊流绊住脚,就快倒下了,而坂下探长与山川课长则拼命抱起他。
  身后石壁已经开了大半,海水滚滚奔流,波涛汹涌地强袭而来。
  三个人的惨叫声在黑暗中交错回响。但是惨叫声很快被激烈的水流声覆盖了。挣扎也无济于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海水的旋涡吞噬。三人手上的手电筒掉落,连一丝光线也没了。
  石门完全敞开,超乎想象的惊人海水量,一口气灌入狭窄的通道内,三个人就这样无情地被卷进了黑暗的海水地狱中……

4

  “……所……所以这是前所未闻、令人惊骇,史上最怪异的大事件!”
  满脸通红,语调焦虑的是函馆警署公丸忠也署长。一如这位个头矮小的警官所言,“魔术师梅菲斯特事件”充满了各种难解之谜,而且还伴随犹如黑旋涡般的疑惑,将人推落恐怖的深渊。
  宝生家——函馆山御殿上空依旧笼罩着诡异的乌云。不,这般灾祸象征已经抹上了浓厚的悲剧色彩,化成漆黑的面纱,罩住整栋宅邸。住在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为此感到无限的不安与畏怯。
  那天,三月三日傍晚,函馆山御殿宽敞的饭厅里,聚集了宝生源九郎召来的家人,和与宝生家往来亲密的人士。御殿会议席上和前次一样,函馆警署的公丸署长和坂下探长也列席。
  往年此刻都是为贵美子举办盛大的女儿节派对,但今天不是,函馆山御殿肃静异常。
  饭厅也一样,天花板垂吊而下的银制吊灯,依旧散发耀眼光芒,却飘散着一股沉郁气氛,熊熊燃烧的暖炉似乎也被事件带来的恐怖所笼罩。为此,众人声音都显得特别低沉。
  公丸署长结结巴巴地报告事件始末时,管家三田勘助和新聘的实习管家——其实是乔装的年轻刑警——推着餐车为大家端送饮料。
  “……这栋宅邸下面还有其他密道和秘密房间,这是关于搜查方面的进展,至于梅菲斯特是否曾使用,还要等待我们的报告。这次幸好坂下探长、北野刑警与鉴识课的山川课长都能幸免于难,只是山川课长喝了大量海水,被紧急送往医院……”
  公丸署长用手帕擦拭宽额上的汗珠,结结巴巴地向宝生家说明,当然也包括今早坂下探长同行三人,在地道内遭海水侵袭,差点丢了命一事。
  坐在豪华长桌上位的是前代当家主源九郎,小妾静惠依旧默默坐在他身旁。
  老人瘫坐在轮椅上的不自由身子稍稍挪动了一下,因中风而歪曲的脸,微微发颤。
  “署……署长,够了!不要再找借口了,真是的,你的言辞太逾矩……喂!浩太郎!”
  听到父亲的嘶哑声,坐在老人右手边的长男浩太郎,斜睨了一眼函馆警署的负责人,将手上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捻熄,以低沉威吓的语气确认道:“那么……公丸署长,结果警方还是无法掌握梅菲斯特的形踪?”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这位身材矮小的署长身上,那是一种夹杂着同情与责备的目光。
  宝生家的次男,也就是北海道函馆报社社长仙次郎、律师中岛雄大、丘棱郭综合医院院长森园太郎,还有其他人的脸都和以前不一样,也没看到贵美子的未婚夫龙冈孝史。他因工作忙,没办法参加。
  面对当家主的叱责的言语,公丸署长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的。我、我们为了逮捕到他而在全、全力以赴。”
  “我的妻子叶子、女儿贵美子,甚至用人,这座宅邸中的所有人都在害怕。不,就连我也一样害怕,甚至还收到装着心爱儿子遭分尸的尸块包裹,你了解我们心里有多悲痛吗?”
  “是、是……”公丸署长耸着肩,噤声不语,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听到了没有?公丸署长!”一旁插嘴的是森园院长,这个身形肥胖的老人,只是动一下身体,双下巴的赘肉就随之晃动。
  “尊夫人身心十分疲累,加上心脏负荷过大,必须躺在床上休养一阵子,所谓狭心症这种病是非常麻烦的。”
  “那贵美子呢?”当家主询问医师的意见。
  “贵美子小姐没事了,虽然精神受到不小的打击,幸好外伤不严重,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听到这番话,戴着鳖甲框眼镜的仙次郎语带责难地说:“公丸署长,换句话说,你们警方丝毫没有掌握任何能够逮捕梅菲斯特的头绪。”
  “嗯,是、是……这个……因为……”公丸署长的声音越来越小。
  安静地坐在下位的坂下探长目睹此状,赶紧出声援助:“浩太郎先生,仙次郎先生,真的很抱歉,身为负责监督现场的一员,我也备感愧疚。”
  深深行礼致歉的他,声音不若平常有活力,一方面也是因为今早发生的事,显得有些泄气。
  坂下探长,山川课长和北野刑警三人,一如公丸署长所言,搜查地道时发现新密道并潜入深处,但狭窄洞窟内却有危险的机关陷阱,一部分石壁突然灌进大量海水,他们即遭浊流吞噬。
  三人在濒临溺死的状况下,一心求生,拼命逃了出去。在冷水旋涡的黑暗恐怖中,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坂下探长已经记不得了。
  浩太郎一脸不悦,点燃了一根新雪茄,然后吐了一口烟:“坂下探长,我们不是在苛责你们不够尽力,重要的是,如何才能逮到梅菲斯特那家伙,还有,要如何保护我们免于遭受杀人魔的迫害,要检讨的是这两点,之所以召开这场会议,主要就是讨论应付对策。”
  “您说的是,宅邸内外已增加了三倍警力,但就局势发展看来,也许还不够充分,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哦,谦虚是一种美德,是吧,坂下探长?”仙次郎端起咖啡杯,语带讽刺,他的口气依旧那么冷漠,不留情面。
  坂下探长无视他的讽刺,望向当家主与老先生:“总之,就这次事件,有几个无法解开的谜我们必须面对,尤其是发生在那栋空屋里的惨剧……”
  浩太郎似乎不想触及儿子的死,用事务性的询问,打断坂下探长的话:“比方说什么谜?”
  坂下探长环视所有人,列举以下疑问:
  “一、全身中了好几枪的魔术师梅菲斯特,真的被烧死了吗?或者又用那家伙最得意的魔术死里逃生?若是这样的话,那具被红莲之焰烧成了黑炭的尸体究竟是谁?
  “二、梅菲斯特是如何在那个被大雪埋没,呈密室状态的宅邸掳走伸一少爷的?还有,若还活着的话,梅菲斯特又是如何从那宅邸脱身的?
  “三、为何梅菲斯特如此憎恨宝生家的人而一心狙杀?
  “四、梅菲斯持为何急欲想要宝生家的传家之宝?
  “五、函馆山御殿的地下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方便的话,我想听听各位对这些疑问有何意见或情报,要是能得到些许线索,对我们的搜查工作将有极大的助益。”坂下探长神情认真地环视在场众人。
  结果却没人回应,反倒是将压力又加倍丢回了警方。
  最初开口的是森园院长,一口饮尽杯里的咖啡,说道:“坂下探长,梅菲斯特还活着是毋庸置疑之事,想到他对伸一少爷那么残忍,又故意将尸体寄回宅邸,就知道那家伙还会继续作恶下去!
  “中枪那件事八成也是那家伙的谋略之一,肯定使了什么奇术,避开龙冈击发的子弹,然后装出自己被烧死的样子,从头到尾只是在演戏。”
  “的确,经过调查,好像有所谓‘让子弹停下来的奇术’,据说欧洲某一时期很流行这类惊险奇术。”
  仙次郎听到此话,抽一口雪茄,哼了一声:“哼!那杀人魔为何要迫害宝生家?为何要带来那么大的灾难?身为被害者的我们也不了解啊!实在难以理解疯子的所作所为!”
  坂下探长又看了一眼报社社长,问道:“那么关于地下密道之事,各位知道吗?”
  “是听过传闻,但没想到竟会是真的,通往教会的那条地道除外。”
  仙次郎坦率地说,浩太郎也点头附和,轮椅上的源九郎方才就一直闭眼,只是静静聆听。
  “那关于宝石一事呢?”坂下探长趁势追击,“梅菲斯特确实在美国杀了不少人,不过倒没听说那家伙有什么非得手不可的东西。”
  又是仙次郎先回应:“大概念头改变了,也许从杀人享乐者变成珠宝收藏家,有人敢说不可能吗?”
  “对于仙次郎先生的意见,我也有同感。”一直保持沉默的中岛律师终于开口,仿佛要讨好主人似的,“坂下探长,对方可是个凶恶的大罪犯!与其揣测他心里想什么,应该要思考下一步他又要出什么花招来得重要,不是吗?”
  “明白了!”坂下探长无奈地点头,“但为了了解这事,必须先掌握梅菲斯特的动机。”
  浩太郎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白牙’之类的宝石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没什么秘密可言,但每一种都是极其昂贵,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梅菲斯特可能是需要钱才会想夺取吧!”
  “那么,为何那三样宝石会成为宝生家的传家宝?”
  “是父亲年轻时得手的宝物,以前幕府大臣让给他的,没错吧?”当家主征求源九郎认同。
  只见老先生歪斜的嘴角在颤抖:“没、没错,是我向没落的幕府大臣买的,如此而已。”
  “三样宝石成了事件的关键,莫非幕府大臣得到这些珍宝有何隐情?”坂下探长望着源九郎问。
  “这只是谣言,我不知道有什么隐情。”回答后,源九郎又闭上了眼睛。
  中岛律师从旁插嘴:“坂下探长,我想要确认一件事,伸一少爷的尸体是装在箱子里送过来的,查到是哪家货运公司送来的吗?”
  “有,但马上就断了线索,因为寄件人不明。几天前,收到一封匿名信,交代依信上指示行事,还附上丰厚报酬。纸上记载放置包裹的位置,还有送达的地址,所以货运公司只是依信上的指示行事。
  “附带一提,放置包裹的地点是在第三埠头旁的空仓库内,好像有人——应该是梅菲斯特,破坏门锁将东西搬进去的。”
  “货运公司和工作人员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没有,是宝生财团下的货运公司。”坂下探长很干脆地回答。
  “那么,关于伸一少爷被带进去的那间废弃宅邸呢?关于那栋洋馆你们了解到什么程度?”
  “还挺熟悉的,是以前祖父江家所有的宅邸,十年前就没人住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坂下探长环视众人。
  中岛律师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是画家东太先生的家,自从他自焚身亡后,就没人住了。”
  “东太是祖父江刚志的长男吧?”
  “是的,他从小就深受精神障碍之苦,刚志很疼惜他,便买了那栋宅邸给儿子,还雇了奶妈和用人随侍在侧,一直照顾他到死为止。
  “东太虽然是个很有天分的画家,画风却非常晦暗,所以完全卖不出去,因为他都是画一些地狱图和画风残忍的画作。”
  “室墙上也画了奇怪的图案。”坂下探长边回想那丑恶的图边说。
  “刚……刚志那家伙将东太幽禁在那里,一心想隐瞒家里有个精神病患的事实。”源九郎在一旁小声插嘴,声音隐约含着怒气。
  祖父江家的当家主刚志,生下了一男三女,共有四名子女。长女丰子嫁给宝生仙次郎,长男东太死在那栋诡异的洋馆,次女秋子嫁给藤吉月夫,生下奈奈子,三女冬子则是贵美子的母亲。
  中岛律师看着坂下探长,像要故意岔开话题似的:“东太先生只是罹患躁郁症之类的,应该没那么严重。探长,与其追查这事,不如说明梅菲斯特是如何潜入那间废弃空屋的经过吧!”
  “事情原由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假冒别人名义,在一个月前申请水电和电话。
  “我们为求慎重,连位于白鸟町的祖父江家本宅也调查过了。那里在战后早已成了空屋,并没有任何人潜入的迹象。”
  “然后呢?”
  “发生案件的那栋废弃空屋,乍看之下布满了蜘蛛网和尘埃,好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其实梅菲斯特在各处都动了手脚,在阴暗处摆置了好几面镜子,柱子后方还安装了小型收音麦克风,这样待在画室的地下室时,也能监控地面上的一举一动。”
  “镜子是做什么用的?”
  “为了从远远的阴暗处,监控他人的行动而设的,悦夫先生为了搜寻伸一少爷和梅菲斯特的行踪,拼命穿梭宅邸各处,梅菲斯特便使用镜子窥视他,这是巧妙的隐蔽法。
  “光是这些事,就足以了解这次的犯案果然是思虑周严的计划,显然梅菲斯特打从一开始就要引诱悦夫先生进入洋馆,然后加以杀害。”
  “能搜索出那家伙的逃脱路径吗?听说警方赶到洋馆时,那家伙早已逃逸无踪。”
  中岛律师眯起眼睛,有一点追究警方让犯人逃逸的责任。
  坂下探长慎重地答道:“以上就是所有状况,我们警方将依据龙冈副教授与恢复意识的悦夫先生的证词,进行全面性的搜索以明确事态。
  “那天晚上雪下得非常大,洋馆埋没在深深的新雪中,我们确认走进宅邸的有三个人的脚印,分别为梅菲斯特、悦夫先生和龙冈副教授。出于大雪纷飞,梅菲斯特的脚印几乎消失了,虽然没找到伸一少爷的脚印,但推测应该是梅菲斯特抱着他走进去的。
  “警方是在二十七日凌晨一点半左右接到龙冈副教授的报案电话,他在废弃空屋内找到电话,请求我们紧急支援。
  “当时警方早已在函馆市内各区部署严密的警力,因此很快便抵达现场,好几辆警车直驱那栋洋馆,时间约为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只见浩太郎阴沉着一张脸,语带责备地问:“贵美子擅自打电话给警方?”
  坂下探长向当家主轻轻点头:“请别责怪贵美子小姐。托她的福,才能早点将悦夫先生送往医院,得以保住性命。
  “贵美子小姐拜托龙冈副教授跟在悦夫先生后面,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还联络了我。”
  “是谁泄露给贵美子知道的……嗯,中岛?”浩太郎以威峻的眼光瞪视律师。
  律师却露出毫不知情的表情,摇摇头说:“我也想不出来会是谁,毕竟小姐既聪明又敏感。”
  “然后,”坂下探长继续说,“刚才也说过,警方赶到时,那栋洋馆已掩盖在大雪中,并未发现任何从屋子里出来的脚印。”
  “警方对那栋宅邸进行了彻底的调查,甚至连地板也都一块一块撬起来检视,结果还是没发现任何地下通道和隐秘场所。”
  “也许施展了什么奇术。”仙次郎露出习惯性的轻蔑眼神,神经质地伸出手指。
  “比起什么奇术,我认为是事先在屋顶准备了飞艇之类的,然后乘坐那个逃走的更靠谱。可是这也是不现实的,在漆黑的暴风雪夜乘坐飞艇之类的飞行器无异于自杀。”
  中岛律师一脸不满地发牢骚:“但是,坂下探长,梅菲斯特那家伙不是很巧妙地从那里逃了出来,又在某个地方杀害了伸一,将分解后的尸体邮寄到了这里了吗?”
  “是的。”坂下探长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梅菲斯特带着伸一是如何从那座洋馆消失的,我们目前还无法解释。就像现在说的,那是决对不可能的事情,对,在物理上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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