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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的人狼城》第四部·完结篇-二阶堂黎人
2016-01-13
 
  《恐怖的人狼城》第四部·完结篇
  作者: 二階堂黎人
  译者:杨明绮
  ISBN: 9789574505364
  页数: 488頁
  定价: NT$ 360元
  出版社: 臺灣小知堂
  装帧: 平裝
  出版年: 2007年


  【总导读】
  二阶堂黎人之怪奇解谜推理世界  傅博

  本书作者二阶堂黎人于一九九二年出道,属于新本格第一世代(一九八七──九三年)作家。
  “新本格”推理小说或“新本格派”这文学专词,是一九八七年讲谈社出版绫焉行人之《杀人十角馆》时,所发明的卖点。并非先有严格的定义,或“新本格主义”之文学理论在先,然后作家共鸣理论,而创作作品反应的。
  《杀人十角馆》是由岛田庄司推荐,以《讲谈社小说丛书》版出版,与岛田在六年前之一九八一年,从讲谈社所出版的处女长篇《占星术杀人事件》,是同一系列上的作品。岛田之后陆续出版反写实、反社会派,以奇想、浪漫包装的解谜推理小说。当时对于这些岛田的作品,讲谈社并未特别冠上派别名称。
  “新本格”获得读者共识,在推理文坛形成一股力量,成为一大派系是一九八九年以后。
  一九八七年所发表的许多推理小说中,被归类为“新本格”作品的,实际上只有《杀人十角馆》一本。翌年《讲谈社小说丛书》(以下简称为讲谈社)陆续推出三位新人──斋藤肇、歌野晶午、法月纶太郎。同年十月起东京创元社也出版解谜推理小说丛书《鲇川哲也与十三之谜》(后面详说),也推出三位新人──折原一、岩崎正吾、山崎纯,只称为“本格推理”。这六名新人加上绫焉,作品合计也只有十册,仍然未成气候。
  之后,两丛书陆续推出新人,恰如双轮马车的两轮推动“新本格”。至九三年,讲谈社推出的新人有我孙子武丸、太田忠司、奥田哲也、中西智明、白峰良介、麻耶雄嵩、司冻季、高原伸安等八位。东京创元社所推出的新人即有栖川有栖、宫部美幸、北村薰、山口雅也、今邑彩、依井贵裕、授边拓、泽木乔、若竹七海、石川真介、筱田真由美、二阶堂黎人、加纳朋子、近藤史惠、贯井德郎等十五位。
  以上就是新本格第一世代作家。他们的共同特征是三十岁以前出道者为多,不然就是大学之推理小说俱乐部的出身者,他们都是学生时代就喜爱推理小说。他们认识推理小说的本质──解谜为主题的浪漫文学。
  仔细比较这群作家的作品,其共同点只是解谜为主题。作品风格各异,情节、架构也不同,作品背景的选择,时代背景的设定都各有特征,对于所理想的解谜推理小说也不尽相同。
  新本格的兴起,至今已历时二十年,这群新本格第一世代作家,有的如宫部美幸离开解谜另创新路线,有的搁笔不写成为推理文坛的逃兵,现在坚持岗位的没有半数。
  话说回来,二阶堂黎人就是一位最坚持解谜推理小说的作家。他是在日本唯一之约翰·狄克森·卡尔作风的继承人。卡尔是世界推理小说史上,三大解谜推理大师之一,其作品的最大特色是,以古怪城堡的奇怪传说之类,包装极端的不可能犯罪之谜。二阶堂黎人也不例外。
  二阶堂黎人,一九五九年七月十九日生于东京。中央大学理工学院毕业。学生时代已是漫画兼推理小说迷,曾任手塚治虫读者俱乐部会长。一九九〇年以《吸血之家》应征第一届鲇川哲也奖,获得佳作奖。
  鲇川哲也于一九四八年就出道,与土屋隆夫、日影丈吉是战后第二期的代表作家。鲇川哲也的作风是继承英国作家傅利曼·威尔斯·克洛弗兹之列车时间表式的不在犯罪现场型解谜推理小说。一九五七年社会派兴起后,之前之大多数推理作家不是改弦易辙,就是搁笔休业,在这种环境之下,鲇川是我行我素,继续发表解谜推理小说。这种不妥协的精神获得解谜派读者的支持、尊敬。
  一九八八年,东京创元社企划一套十三卷的解谜推理小说丛书,请鲇川哲也出马主持,人选由鲇川决定,导读也由鲇川撰写,是一套名副其实的《鲇川哲也与十三之谜》。
  现在在推理文坛确立地位之折原一、北村薰、山口雅也、有栖川有栖等四位,就是从这套丛书出道的。平成的国民作家宫部美幸的处女长篇也是从这套丛书出版的。
  《鲇川哲也与十三之谜》第十三卷是公开征文,得奖作品是今邑彩之《卍之杀人》。这套丛书的成功,使东京创元社决定定期征文,于一九九〇年创设鲇川哲也奖。同年发表第一届得奖作品,芦边拓之《杀人喜剧之13人》获奖,二阶堂黎人之《吸血之家》获得佳作奖。后来,有栖川有栖、芦边拓、二阶堂黎人三位拜师鲇川哲也,继承鲇川哲也之解谜推理精神。
  《吸血之家》虽然得奖,不知何故,迟迟不能从东京创元社出版。一九九二年八月,其第二长篇《地狱的奇术师》由讲谈社以单行本形式出版(二年才改为《讲谈社小说丛书》版出版,由此可知二阶堂当初并非讲谈社之新本格成员)。同年十月《吸血之家》改由立风书房出版。同样由此可知,二阶堂与东京创元社并没有什么因缘,笔者把他归类于东京创元社之新本格成员,只是鲇川哲也奖佳作奖得主之缘故。
  十四年来,二阶堂黎人一共出版了二十六本推理小说(对谈集、合作作品不计)。塑造了三名形象特异的侦探,他们与解谜推理小说上的名探造型不同,几乎是漫画肖像。
  一、二阶堂兰子。国立(非地名)一桥大学理工学院学生。参与推理小说研究会、犯罪研究会、美术俱乐部等社团,其社团活动比功课忙。祖父二阶堂松院是战前贵族院(战后之参议院前身)议员。双亲因事故死亡,现寄居在东京都国立(地名)市之松院之养子二阶堂陵介(警察总局副局长)家里。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电影明星般的美女,头发染成红、紫、金三色。个性骄傲,不易相处。
  兰子的助理,故事记述者是堂兄(两人都是一九四九年出生),与作者同姓同名的二阶堂黎人。也是一桥大学的文科学生。
  在国立市的一桥大学附近,有一间咖啡馆“紫烟”,馆主贝山公成是推理小说狂,馆内典藏一套《新青年》(五百本以上)以及各种推理杂志,于是成为推理小说研究会成员经常聚集的场所,而且是“杀人艺术会”的会议场所,又是兰子披露推理、解谜、破案的场所。
  兰子自称自己的推理法是“直感式归纳型推理法”。堂兄黎人认为她是靠独自的女人第六感,先假设事象,然后对这事象推理求证。
  作者曾经计划撰写兰子探案长篇十部曲,至今只发表五篇。一九七一年(作品时间),兰子解决人狼城事件后,留下“他来接我”字条即失踪。而作者于一九九八年完结《恐怖的人狼城》后,再没发表兰子探案长篇。
  兰子探案的作品时间是一九六七年至一九七一年,本文按事件发生的顺序简介如下:
  1.《地狱的奇术师》,长篇,一九九二年八月出版,形式上的处女作,兰子十九岁的探案。事件发生于一九六七年十一月末,国立市内的大豪宅“十字架公馆”,夜晚就出现用绷带包住脸的人,不久就出现自称“地狱的奇术师”之木乃伊人,说是为复仇从地狱归来的。果然,居住于十字架公馆的暮林一族连续被杀。畸形的绷带覆面人与木乃伊人之造型,奇怪的十字架公馆,绞杀、扑杀、毒杀等多样杀人方法,这些设定不只是卡尔的影响,受江户川乱步的通俗推理小说之影响也不少。本书另一特色是作者对自己的作品做了很详细的注释,炫耀学问,同时帮助读者更进一步理解内容,这种服物精神是罕见的。
  2.《恶灵公馆》,第四长篇,四十万字巨篇。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出版。一九六八年,于明治时代所建造的“阿罗洋馆”发生连续杀人事件,兰子以被害者的亲戚身份参与解谜破案。
  这座古老的公馆有闹鬼的传说,人人称为“恶灵公馆”。二次大战时住在公馆的老外一家神奇失踪。现在的住人是资产家志摩沼一族,事件发生的前年,这家一百零六岁的老妪留下充满恶意的遗言为开端,发生没有头首和两手,而且脚趾被切断的尸体,陈尸在五芒星的魔法阵中央,现场是二重密室。之后连续发生跳楼自杀、焚尸案、毒杀案件。馆内又出现西洋甲胄武士的亡魂。魔女之轮回转世为中心思想的作品。
  3.《吸血之家》,实际上的处女长篇,一九九二年十月出版。事件发生于一九六九年,国立市邻近的八王子市之和式豪宅“久月”。
  “久月”在江户时代是娼馆,战前经营日本料理店,现在是这族后裔雅宫一族的公馆。江户时代曾经发生过命案,之后就流传“吸血姬”的妖怪传说。而且于二十五年前,在“久月”的庭院,曾经发生过一起命案至今未解决。
  事件的发端是有一天,“紫烟”咖啡馆突然出现了一名神秘女郎,预告“久月”将发生杀人事件而离去。兰子与雅宫是亲戚关系,她参与雅宫家之镇定恶灵的净灵会仪式中,连续杀人事件的第一幕揭开。密室杀人与不留下脚印之不可能犯罪型的连续杀人,与江户时代与战前之两件命案关系如何?是推理的焦点。
  4.《圣奥斯拉修道院的悲剧》,第三长篇。一九九三年八月出版。事件发生于一九六九年,野尻湖畔之修道院为连续杀人事件的舞台。
  圣奥斯拉女学院的学生,从“尼僧之塔”坠落死亡,其上半身有多数的伤痕。死前,其房间呈密室状态,不久在附近的部落,发现被吊死在樱花树上的无头裸体之美国人神父的尸体。院长请兰子办案。比拟《约翰启示录》之猎奇杀人,地下文书库的秘密,深夜的异常仪式等等,不愧是卡尔的继承者之场景布置。
  包装以上四部二阶堂兰子探案的是,古色古香的建筑物之异样气氛,事件发生前出现异常人物,住人一族被杀动机与上一代有关。这种情节优先诡计,诡计胜于逻辑的故事架构,是二阶堂兰子探案的特色。而其集大成就是长篇第五探案《恐怖的人狼城》。
  5.《恐怖的人狼城》,全书四百万多字,世界最长的推理小说,全书分为四部,一九九六──九八年出版。
  欧洲德法国境山内有双胞胎古城。建立在德国境内的称为“银狼城”,法国境内的叫“青狼城”。
  第一部德国篇记述一九七〇年六月八日起,银狼城主所招待的十名客人,连续在城内被杀的经过,第二部法国篇则记述一九七〇年五月二十五日起,青狼城主的客人,连续在城内被杀的经过。几乎同时在两城发生的猎奇连续杀人事件,过程很类似,充满恐怖。两城的登场人物不重复,两城的事件表面上互不相关,所以作者特别提醒读者,不必按照顺序阅读,可颠倒顺序从第二部阅读,由此可知,这两部的故事各自独立,合起来成为问题篇。
  推理、解谜、破案等须待第三部侦探篇之名探二阶堂兰子登场之后。两篇问题篇可当各独的奇幻小说阅读。
  兰子这次虽然扮演安乐椅侦探角色,在第三、四两部,故事仍然千变万化,不愧是情节优先一切的作品,是二阶堂黎人的代表作。
  二阶堂兰子探案,另有三本短篇集,即《百合迷宫》、《玫瑰迷宫》与《恶魔迷宫》。
  二、涉柿信介,爱称“阿信”,六岁的幼稚园儿。住在二阶堂兰子的国立市邻近的立川市,故事以阿信的第一人称记述,大人腔的文体,颇似冷硬推理小说的感觉,实际上是新本格二阶堂黎人的反冷硬推理之解谜推理小说。阿信探案都是短篇,现在已出版三集。
  三、水乃纱杜冕。二十八岁,大学时代参加过不胜其数的社团,如动画研究会、不在犯罪现场诡计研究会、宇宙人侵略对策地球评议会、宇宙人调查俱乐部、神秘研究会、银行强盗研究会、推理小说爱好会、青春电视剧研究会、全国铁道事情研究会、天文学部、名探活动俱乐部、冒险探险会、日本史探访会、日本酒研究会、旅行同好会……等。在学时在牛郎店当过牛郎,现在在旅行社上班,代理课长。
  故事记述者是旅行社同事美并由加里。她对纱杜冕的评价是:马屁精、没有责任感、对女人很放荡、恃宠故意作态、多方向的御宅族(节食忘寝、热衷嗜好的人),对于侦探事物特别热心。
  纱杜冕探案现在已出版六本,分为学生篇与现在篇两种。具旅情推理小说风味。
  两、三年来,二阶堂黎人尝试新领域,但未成系列,尚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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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阶堂黎人的代表作《恐怖的人狼城》,读完第四册“完结篇”后,我愿意向台湾推理小说爱好者诚挚地推荐这部了不起的本格推理作品。
  二阶堂黎人历时三年创作了这部四百多万字的巨幅小说,号称“世界最长的本格推理”,小知堂出版社花了十个月时间把这部小说中文翻译出版,而我这个推理小说迷,在二〇〇七年的第一个月仅有的推理小说阅读时间,也几乎全给了这部小说。
  既然中文版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分册陆续问世,我为何迟至现在才开始阅读这部小说?答案其实与台湾一般的推理小说迷想法相去不会太远,因为,我们都在等待“完结篇”的正式出版。
  这种阅读推理小说的心态,其实是很容易推敲的。
  推理小说既然是“自我完结”的创作型式,特别是解谜型小说,起承转合的一气呵成,可是阅读趣味的基本所在,在“完结篇”无法唾手可得的情况之下,以现今台湾的推理小说出版猛暴风潮,阅读的顺位自然是后退的。
  如果你厌恶了轻薄短小、似是而非的推理小说,希望读读扎实纯正的厚实解谜小说,那么《恐怖的人狼城》绝对符合这个苛刻的要求。
  只是,以我个人这个月的“紧绷”阅读的经验来说,这套小说也实在太“厚实”了。
  毕竟,以“世界最长”为号召的写作篇幅来处理本格推理,对于推理小说创作者来说是有其困难度的,然而对于阅读“世界最长的本格推理小说”读者而言,也何尝不是种考验?
  虽然对于推理小说的阅读方式因人而异,要求的满足感程度也不尽相同,但是读者就算仅仅是观看故事情节的推演,相对其他类型娱乐小说来说,读者脑部的运转相对来说是较为耗费能量的,亦即阅读推理小说的专注力要求是自然较高的,因为推理小说情节的推展,逻辑的连贯,作者解说与设计的“环节”,在在要求读者必须注意前后呼应的暗示,或许读者不是挺愿意,然而在阅读本格推理的制约行为中,是下意识会自然遵循的。
  可是阅读专注力其实有其生理上限制,那么四百多万字的本格推理对于个人专注力与理解力,阅读起来的感觉又会是什么呢?
  这是我今年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举例而言,可能是时间与空间阅读安排的破碎而导致极度不专心的读者,或许,小说登场人物在阅读的马车发缰而去后,究竟谁是谁?谁杀了谁?谁怀疑谁?逐渐搞得一头雾水场面也所在多有。所以讲究古典浪漫阅读趣味的本格推理,往往在前言扉页会有作者或是编辑提示的人物表安排,其实只是反映这种本格推理阅读要求的苛刻,只是读者往往不会太过在意这类的安排存在的背后意义罢了。
  《恐怖的人狼城》每册之前皆附有人物表,因为登场人物众多,加上有不少人物的安排是不在其内的,所以既然要阅读这类篇幅的小说,自我摘要笔记的读法是我自己的要求。
  有人说“德国篇”、“法国篇”甚至“侦探篇”可以随意当作阅读的独立开始,据了解,一般人似乎不会这么做。若是四册均可购得,从出版与作者创作頋序第一册开始下来的阅读,似乎是大部分推理小说迷会遵循的做法。
  那么把“德国篇”与“法国篇”充满卡尔风格与二阶堂黎人特有“推理小说炫学”的这两部作品当作《恐怖的人狼城》谜团铺陈的前半部,亦即以近二百万字篇幅来建构整部本格推理小说的基石,那么不得不承认以字数来说,在“德国篇”落笔的开始即是逐渐拉起考验读者耐性与专注力钢索。
  所以,若你翻到这册所谓“恐怖的人狼城之完结篇”,你发现前面的情节忘得差不多了,忘得有点懵懵懂懂了。那有两个建议作法,一个是从头再阅读一次,另外就是把前面三本拿到身边当作阅读“完结篇”时可以随时翻阅查询的参考书。
  我花了这么多篇幅来分析本格推理与《恐怖的人狼城》阅读的心态与计划,其实仅仅意味着,讲究纯正解谜乐趣的二阶堂黎人的为什么要创作这样一部作品的企图——在于创新与提供本格推理读者一种独特阅读的体验。
  这种阅读体验是过去他所师事的推理作家未曾完成的创举,亦即以篇幅来奠定创意,以创意来奠定自我的经典。亦即《恐怖的人狼城》之后,若是有号称巨幅的解谜小说,是很难不把它当作比较的对象。
  但是篇幅果真就是经典取舍的唯一条件?那么日后只要灌水抄书,再把写作篇幅拉大岂不是轻易即可达到?
  本格推理讲究结构与设计,这中间谜团设计又扮演极其关键的角色,谜团与结构对于本格推理的要求,往往在趣味性的考量之下,比小说附加的人性描写或是社会意识可能重要许多。
  既然《恐怖的人狼城》以近半的篇幅在铺陈整部小说的谜团,那么可想而知这部“完结篇”之前,已经把推理小说阅读的焦躁感与探究谜底急迫性堆积到极限,若没有相对等的解决篇来撑起阅读的余味,那往往会前功尽弃。
  《恐怖的人狼城》让我折服的地方,也是我推荐的理由,在于小说的谜团真相设计精彩,把整部小说庞杂的布局作最大的能量爆发,把本格推理阅读的翻转趣味,利用篇幅的累积达到最大的趣味。
  本格推理抽离情节枝节,都可浓缩成谜题,甚至是短篇,亦即去掉血肉,往往所剩不多,但是你会发现《恐怖的人狼城》成功越过这个障碍,亦即“完结篇”提供了“作者为何写这么长”的理由。
  推理小说迷常常喜欢提及所谓的“孤岛书单”,也就是说,若是有一天不幸流落荒岛,最想带在身边的推理小说书单。其实,若真是要选取所谓的孤岛书单,若真要在以荒岛孤独生活一段时间当作书单选择准则来思考的话,《恐怖的人狼城》绝对是首选代表作。
  也就是说《恐怖的人狼城》是一本可以细细读,一读再读,一翻再翻的本格推理,可以更换各种阅读方式来阅读的推理小说。
  二〇〇七年的这个月我在荒岛。
  《恐怖的人狼城》提供给我的这种阅读体验真的是很不错。


  ☆目录☆
  【总导读】二阶堂黎人之怪奇解谜推理世界
  【推荐文】弓满弦张,恍然大悟的乐趣

  ★推理★
  第一章  光临青狼城
  第二章  地下室的调查
  第三章  从城塔之窗望去
  第四章  鬼魂的密室
  第五章  盘踞拷问室
  第六章  从幻影到幻象
  第七章  光临银狼城
  第八章  穿着铠甲的亡灵
  第九章  人狼城的秘密
  第十章  恶魔的面具
  第十一章  来自地狱的……
  第十二章  逃出魔域
  第十三章  诡异的就寝处
  第十四章  哈梅林的恶魔
  第十五章  崩坏的人狼城

  ★旅途★
  无结局的故事的结束
  无结局的故事的开始

  ★后序——好事者而写★
  ★后序★


  【人物介绍】

  〈城内的人〉

  法兰兹·里宾多普伯爵  ?岁  人狼城的城主
  伊丽莎白·里宾多普伯爵夫人  25  岁城主夫人
  法兰兹·亚曼  61岁  里宾多普伯身的顾问律师
  阿尔贝德·赫鲁兹  25岁  亚曼律师的秘书

  〈其他〉
  约翰·李凯  85岁  生物学博士
  赫鲁曼·费拉古德  70岁  前哥廷根大学历史学教授
  提欧多尔·雷瑟  26岁  钢琴教师
  约翰·杰因哈姆  50岁  银行经理人
  罗兰德·凯尔肯  28岁  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律师
  安东瓦奴·夏利斯  35岁  寡妇
  葛罗德·兰斯曼   50岁  餐厅老板
  萝丝·巴尔德  24岁  罗兰德律师的未婚妻
  蕾蒙特·德赛尔  29岁  安杰姆助理检察官的妻子
  莱因哈特·施莱谢尔  8岁  施莱谢尔伯爵的儿子
  帕尔·雷姆 ?岁  ?

  〈援助者〉
  阿尔福雷多·卡尔·修培亚  69岁  德裔犹太人
  生岛贤吾  52岁  日本驻法大使馆副参事
  克雷格·鲁登多夫  58岁  波昂警局凶杀课主任警官

  〈名侦探〉
  二阶堂兰子  21岁  主角

  〈叙述者〉
  二阶堂黎人  21岁  我


  【德法边境图】


  ★推理★

  “史上最大的完全犯罪即将被解开。”
  ——笠井洁《夏天apocalypse》


  第一章  光临青狼城

  1

  被犹如牢狱般坚固的石壁围绕的大房间里,正闪着微弱烛光的众多蜡烛,像是争相竞演似地照着古色古香的室内。
  从低矮天花板垂下的豪华吊灯也是其中一个光源。烛光变化成有金属质感的不规则光束,反射穿梭众多房间。另一处光源则是暖炉上的三叉型豪华烛台,不知是否因风从隙缝吹进的关系,烛台上的烛火摇晃得厉害。大桌子上也摆着用鲜花装饰,只插着一根蜡烛的烛台。虽然都是柔和贫弱的光芒,却强烈照射着我还无法适应四周昏暗的眼睛。
  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个非常宽敞的长方形房间。每一面墙壁的上方都做成圆形拱门样式,有三扇整齐排列且坚固的木门,以及有一扇以钉子和铁板打造、较为低矮的小门。城堡内的每扇门——其中也有铁门——均为同样形状、大小;进出时,得稍微低头才能穿过。
  两扇门之间的墙壁不是装饰着图案美丽的古壁毯,就是镶着华丽画框的复古肖像画。很明显,房里的壁纸和地板都改装得十分华丽,但因有具有历史感的装饰品,总觉得看起来年代久远。
  北边的墙壁有座大理石制、气派的暖炉。深幽寂静的室内只听得见柴薪的燃烧声。暖炉两旁的墙上镶着两扇彩绘玻璃,但随着时光荏苒,逐渐褪色,失去鲜艳色彩。
  房间一角与天花板各角落牢牢地黏着宛如魑魅魍魉,发着臭霉味且衰弱的黑暗。那些家伙憎恨将自己赶到如此偏僻处的烛光,正一味焦急地等待烛光燃尽,它的再度降临。
  西侧的门旁立着高度接近天花板、豪华的箱型古老大钟。下方的玻璃箱中,黄铜钟摆缓缓地摇晃着。就在此时,大钟响起低沉浑厚的钟声。
  下午六点。。
  四月二十日星期……
  一九七一年。
  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
  神秘时间……
  大时钟的乳白色时刻盘周围镶着手工精细的回转式金属框。长针与短针像双胞胎般,一点一点地走动,刻画着寂静的时间。这里是叫“人狼城”的地方……在如此闷滞的空气中……历史仿佛停滞似的奇妙场景中……
  ……神秘的时间……被施了魔法的古堡……
  是的,这里是……充满非比寻常秘密的“人狼城”。
  这个古堡是传说中变身成狼的魔怪城主的隐居处。隐藏于深山里的黑郁森林中的奇怪城堡,是无数不佳传言的舞台。大约在一年前,恶魔于此徘徊,将此变成遍地鲜血的地狱。我们待在欧洲的这几个月里,一直积极搜寻这传说有魔怪现身的问题古堡。
  叙述得更精确一点,这里是“人狼城”这座双子城内,一处称为“青狼城”的地方。我确定自己现在正在二楼的宴会厅。
  ……四点钟……五点钟……
  神秘时间……
  六点钟……
  钟声一结束,室内再次仿如冻结似地寂静。即使如此,大时钟内部的弹簧正慢慢松缓、刻画着线形的时间。每一瞬间都是我们抵达此城的历史印证。
  回想起来,从兰子初次在报纸一角看到前往德国旅游的某观光团集体失踪的报道后,转眼已经过了八个月。从日本到法国、法国到德国、再从德国回到法国,然后又再次来到德国,辗转辛苦搜集与这起事件相关的情报。虽然只是重复时间性地移动,但无论对精神、肉体还是距离,我们着实历经了一趟好长的旅程。那份辛苦与祈愿,现在终于快要有所回报。
  不过我们心中还没有那种达成目标的感觉,只知道大时钟已经不再报时。
  “要不要再来杯咖啡?”一回神,我发现一位身穿女佣服的胖胖中年妇女站在身旁,她操着一口带点波兰腔,不甚标准的德语问我。
  “好,谢谢。”我想都不想地点头。瞄了一眼手上的杯子,发现早已空了。
  一直觉得头脑很迟钝、沉重,身体也很疲倦,视线有时还会模糊,应该是暖炉冒出的熏黑空气让身体感到不适吧!
  我晓得这股包覆全身的异常倦怠感,是因为被强迫吸入药物的关系。我们在酿酒场——希农城堡——遭到黑衣男子们袭击。他们肯定使用了哥罗芳,或是让我们吸入麻醉剂之类的挥发性麻醉药,因此我到现在还是感觉意识朦胧,全身无力。
  摆在房间中央的是一张又长又气派,足足能容纳十个人的大桌子。黑檀木制的椅背上方雕刻着纤细、镂空花纹;桌上铺着有华丽刺绣的蓝色桌布,上面除了摆设烛台外,还有几个炫目的银制食器。
  过了一会儿,兰子和女佣一起回来。女佣还得到别的房间,于是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摆在桌上后,便走出房间。
  “还是很不舒服吗?”兰子拉了一旁的椅子,坐在旁边看着我。蜡烛的光照着她秀丽的脸庞,看得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回话前,我先啜了口热咖啡,“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而且站起来时双脚无力。”
  “因为黎人那时拼命反抗,所以他们用泡过麻醉药的手帕一直撝着你的口鼻,这就是为何药效才特别持久。”
  “我之所以那么拼命反抗还不都是因为某人……”我愤慨到连话都说不清楚。
  “别心急嘛,先回复体力再说。”兰子以温柔的口气安抚我。
  “你还真是有精神!”
  “嗯,是啊!因为我警觉到会被迷昏,于是赶快憋气,所以症状比较轻,在下车前就已清醒。”
  依兰子所言,我们来到这座城堡——被强押来的——好像是两个小时前。在来此的途中,除了兰子之外,其他人皆昏睡,而且从头睡到尾的人就是我。
  我醒来时,发现已身在陌生之地,并躺在冰冷坚硬的床上。记得睡梦中有股冷冷的触感,原来那是兰子拿濡湿的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就连撑开如铅般重的眼皮,都倍极辛苦。
  那房间只点着一根蜡烛。小暖炉上放着烛台,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将影像连接于网膜上,但却无法持久,眼睛所能看到的事物还是忽近忽远。
  脑子昏沉,根本无法掌握情势。在未知的房间里与没有记忆的状况下,我依旧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涌不起想理解的欲望。
  “黎人……”兰子俯视的脸因朦朦烛光映照的关系,呈现不规则的摇晃。
  “兰子……”我拼命地想从床上坐起,但兰子却伸手抵着我的胸膛加以阻止。
  “很不舒服吧?还是再躺一下比较好。”
  兰子很担心,因此在我尚未提出质问前,她主动告诉我这是位于三楼的房间。
  “你说‘青狼城’……”
  记得自己突然心头一惊,再次拼命地想抬起头,可是一阵晕眩袭来,眼皮沉重不已,这种感觉就像是强烈的宿醉感。我再度躺回枕头上,闭上沉重的双眼,充斥脑里的黑暗蠢蠢欲动地摇晃着。沉浸于黑暗中,想起自己作了场恶梦。恶梦……
  这事约发生在一个小时前,也就是下午五点左右。经过三十分钟后,兰子扶着我,勉强来到位于二楼的宴会厅。
  “修培亚先生与鲁登多夫主任呢?”我拿起咖啡杯凑近嘴边。
  “刚才还在这里喝茶,现在女佣正带着他们参观城内吧!大概会花点时间。”
  “你没跟去吗?”
  “我已稍微参观了一楼到三楼。”
  “没到塔顶吗?若这里是青狼城,应该能看到银狼城吧?”
  “我没有去。等黎人身体状况好一点后,再一起探险吧!”
  我谢过兰子的邀约,再次环视室内。天花板并不高,为南北狭长形,虽然宽敞,却昏暗、陈旧,而且还充满着在暖炉燃烧的松木味。墙上的肖像画里的人们穿着礼服,无言地观察我们。
  幻之古堡……青狼城。
  一切还是无法置信……
  想想,我在这座青狼城中,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却还是无法习惯,应该说完全没有实在感。即便是眨眼的瞬间,也觉得包围自己的光景全都像是会幻灭。
  这里、这地方、这座城堡,真的是我们这数月间渴望到访的“人狼城”吗?
  十个月前,有几个无辜的人被诱拐至这座古城,最后却莫名地惨遭恶魔毒牙,生命被悲惨地夺走。
  一再重复着悲剧。宛如阿鼻地狱图。
  这事件被称作谜中谜,是错综的秘密与疑惑。
  从提欧多尔·雷瑟口中知悉这恐怖的灾厄;在罗兰德·凯尔肯律师亲身体验的日记中记述着无穷尽的恐怖……
  真的是这样吗?是事实吗?不是骗人吧?不是恶意欺骗吧?
  我还无法清醒。这会不会只是我梦中恣意描绘的幻想?
  毫无实感……没有反应……可是,我必须承认这座城堡的确存在。
  我吸入的空气、接触的事物,以及眼前状况,全都是存在的事实,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过去,关于这座城堡所在的说法,并非是传说或谣言。因为现在,我们的双脚正踏在这座城堡的地板上。
  我们终于来到这里,终于停留在违背常理的惨剧舞台。
  我们在“人狼城”中的“青狼城”。
  这的确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花了一些时间喝完第二杯咖啡,终于觉得舒服了点,也比较能接受自己置身于奇妙事态的事实。
  我倾耳静听,屏息凝神,净空全身的感觉,希冀从这城内的氛围中,感受那起恶魔事件的痕迹。当然没有任何答案,也抓不住任何感觉。即使如此,还是可以感觉到牢牢沾黏在厚重石壁中的深沉黑暗,以及从地下深处传来的被害者的求救声、惨叫与痛苦呻吟声。
  之后,在这座城堡内究竟会发现什么东西、发生什么事、又有什么正等着我们?
  心中涌起的期待与恐惧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2

  暖炉的柴薪发出劈啪的声音,小小的火花四散,被吸进烟囱里。火势稍微变大,映染在地上的橙色火光左右摇晃,蠢蠢欲动。
  “怎么了?冷吗?”兰子将手叠在我的手上、担心地问。
  “不会,没事。”我大大地摇头,“真的没事,”
  “那就好。”
  “兰子,对不起。可以再次说明我们被带到这里的经过吗?老实说,我不太记得你说的了。”
  “好啊。”兰子脸上浮现温暖笑容,“我们在‘希农城堡’遭到里宾多普伯爵的手下袭击。那些黑衣男子将我们的口鼻撝住,我们昏了过去,然后被抬上车,强押至这里。”
  “你醒时约几点?”
  “下午三点左右吧。刚好车子开到城堡下、位在森林中的停车场,当然,我还是假装昏睡。身形健壮的黑衣男子扛起我们,走进城内。他们还真是大费周章。”
  我凝视着大钟,因为事件约发生在下午将近一点时,也就是说,从希农城堡到这里,开车约需两小时。
  兰子立刻察觉到我在想什么,然后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就像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中所述,城堡距离那间酿酒场并不远。”
  “醒来后如何呢?你们有从那个年轻男子和其他人那里听到什么吗?”
  “他们倒是对于挟持我们来此一事深表歉意。唆使那些人来袭击我们的人叫作阿尔贝德·赫鲁兹,他自称是里宾多普伯爵的律师的秘书。”
  “阿尔贝德·赫鲁兹?”我想起那个文弱书生样的年轻男子,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他自己这么说的。”兰子似乎对我的反应颇感兴趣。
  “怎么听都觉得是随口胡诌的名字。”
  “也许吧。”
  “总之,得快点逃出这里才行。”
  “别这么急,要逃随时都可以逃。”兰子一脸平静地说。
  此时,从东边走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三扇门的中间那扇门被打开,鲁登多夫主任、修培亚老先生与史特拉斯堡警局的两名警官一起走了进来,他们后面还跟一位提着灯,约莫三十来岁、身材矮胖的女佣,那名女佣随后关上门。大概是她带着他们参观城堡各处吧!
  “如何?”兰子问鲁登多夫主任。
  “真是令人惊叹!”他的右眉上扬,手扶着眼镜,兴奋地说,“你们最好也到塔顶看看,亲眼目睹溪谷与银狼城的样子。”
  就在此时,西边走廊传来坚硬的脚步声,打断了鲁登多夫主任的话。中间那扇门开启,走进来的人是刚才兰子提及、自称为阿尔贝德·赫鲁兹的年轻秘书与他两名穿着黑衣的属下。
  “各位都回来了吧?这座城如何?如各位所见,还满意吗?”赫鲁兹秘书一边说一边踩着轻盈步伐来到餐桌主位。戴着墨镜的男子则移动到面向赫鲁兹的位子的墙壁,然后双手放在身后,直挺地站着。
  “我们满不满意?”鲁登多夫主任气得挺起他那厚实胸膛,“别开玩笑了!受到这种待遇,还问我们满不满意?”
  赫鲁兹秘书露出做作的笑容,“各位大概有许多疑问吧!我会向各位说明,这样可以吗?首先,为了抚慰各位长途跋涉的辛劳,先举杯庆贺一下,然后再边用餐边聊,如何?”
  “混蛋!还用什么餐!”鲁登多夫主人伸手指着,“别拿这些东西唬弄我们!少来这一套!我已经无法忍受了!给我听好,还不都是被你们强拉来,所以我们现在才在这里!喂,小子,懂吗?你们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绑架!是重大犯罪!你晓得你们犯了什么罪吗?”
  赫鲁兹秘书目瞪口呆地向我们谢罪,“主任,我了解您的愤怒。关于这点,我们深感抱歉。”
  鲁登多夫主任依旧双颊鼓胀,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哼!说比做容易!告诉你,我们要的不是你们说些对不起、推托之词,要的是真相!说明事情真相!我们可不是来观光的!我们只想知道你们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关于这事,餐后再……”
  “立刻!听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毫无保留地说清楚!别想唬弄我!”鲁登多夫主任一步步逼近畏畏缩缩的赫鲁兹秘书。
  “真是伤脑筋啊!”不知所措的赫鲁兹只能举起双手,求助似地看着我们。
  修培亚老先生与史特拉斯堡警局的两位警官,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意外的,兰子倏地站了起来,拍了拍那位年轻秘书的肩膀,“鲁登多夫主任,发狂只是浪费体力。没必要那么急迫。我们就一边用餐一边仔细观察他们究竟要干嘛。”
  “什么?”鲁登多夫主任充血的双眼斜睨着兰子。
  “管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带我们来这里,我们总算来到拼命找寻的青狼城啊!这样反而省事不少,这都得感谢他才对。”
  “你说什么?二阶堂小姐!居然要跟这个卑鄙的人道谢?你有没有想想我们是受到什么样的对待?这分明就是绑架!这是莫大的侮辱!身为荣耀的日耳曼民族,绝不容许这般奇耻大辱!”
  兰子扑哧一笑,用右手指甲将衣领上的头发往后拨,“由此看来,我们不止是俘虏,还是被囚禁于这座城堡中的囚犯。但是我们的立场薄弱,理所当然地只能听命于占上风者。”
  只见赫鲁兹慌张地别过脸,“二阶堂小姐,你说什么啊,什么俘虏?没这回事。我们可是将你们视为宾客,亚曼律师还再三交代要慎重款待各位呢!”
  “那就太感谢了。若是这样,希望你们能如你所言,会殷勤招待我们罗。请端些好吃的东西吧!我们可是没吃午餐,肚子正唱着空城计呢!”兰子像是为了圆场似地说,她的脸上堆满笑容。
  结果,鲁登多夫主任也接受赫鲁兹的提议。风波暂告一段落,其他人并无异议。
  “那么,各位请入坐。”
  大家依赫鲁兹的指示纷纷入座。由于已大略决定座位顺序,因此大家围着背对暖炉、坐在主位上的赫鲁兹。兰子与鲁登多夫主任坐在最前面。吊灯上立满蜡烛,桌上的烛台也换上新的蜡烛。蜡烛柔美的光魅惑地照着室内,酝酿出十足的中世纪风情。
  赫鲁兹一举手,他的属下们便一丝不苟、井然有序且沉默地离开。总觉得他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态度,很有军人风范。
  四位在旁侍候的女佣的年龄与体型都不一样,但唯一共通点就是不发一语。她们依序在我们的玻璃杯注入颜色美丽的酒和葡萄汁。
  等所有人的饮料都准备妥当后,赫鲁兹便起身,弯下他那痩高的上半身,行礼,接着以一贯温和的口吻说:“那么,容我再次欢迎各位来到青狼城。虽然已经有人知道我是谁,不过请容许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叫阿尔贝德·赫鲁兹,是里宾多普伯爵的专属律师法兰兹·亚曼的首席秘书,此次是受伯爵大人及亚曼律师所托,招待各位来到这座美丽古堡。”
  他的话让我想起好像也曾在哪听过类似的状况。我的记忆深处渗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错,这情形和雷瑟以及罗兰德律师的体验非常相似。这和当初拜访银狼城和青狼城的一群人与城内的人见面,共进晚餐时的怀旧气氛不是一模一样吗?
  “总之,相互理解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想必各位一定有很多疑问吧?我们当然有义务清楚回答。例如里宾多普伯爵为何今天无法亲自来此,反而由我这毛头小子代为招呼各位……”
  鲁登多夫主任发了大大的鼻哼声,“哼!喂,赫鲁兹,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这座城堡是否就是亚尔萨斯独立沙龙那些失踪者的墓地,这是最重要也是最优先的问题。”
  “原来如此,主任。”赫鲁兹以笑容化解对方的嘲讽,“我想这应该是任何人都很有兴趣的问题吧!不过可想而知,答案当然是‘NO’。”
  “‘NO’是指不是吗?”
  “当然,您怀疑吗?”
  “废话。”
  “老实说,我们知道各位一定不相信,因此为了澄清诸位的疑惑,已准备好能让各位清楚了解的方法。不过,请先在此愉快用餐。我们特地准备了许多餐点和饮料。用完晚餐后,再开诚布公地交换彼此意见和情报,如何?”
  赫鲁兹秘书说完开场白后,便命令女仆们端菜上桌。一开动后,鲁登多夫主任与史特拉斯堡警局的警官们便将注意力转移至品尝醇酒上。
  我趁席间气氛还祥和时,悄声地问坐在一旁的修培亚老先生,“修培亚先生,看过城内的感觉如何?这里真的是罗兰德律师日记里所描述的青狼城吗?”
  修培亚老先生慎重地点头,悄声地回应,“嗯,错不了,黎人。城内的样子和日记上的记载一模一样,不论是房间的装置、摆饰、城塔和城墙塔、步出玄关从中庭看到的模样,都如日记所述。还有,从面对山谷的城塔能看见暗灰色的银狼城,那是让罗兰德律师他们深受感动、叹服的景观,你一定要登上展望室看看,一定也会很感动。”
  “城堡内有杀人的痕迹吗?”
  “因为还没到地下室,目前仍无法判断。不过粗略看过一楼和二楼,并没发现什么痕迹。再怎么说都已经是十个月前的事,要是没详细调查,是找不出结论的。”
  “说得也是。”
  女佣最先端上的菜色有马铃薯汤,与一道用果冻包裹着细火腿的火腿冻。我肚子愈来愈饿,贪心地吃着陆续上桌、充满野趣的德国料理?每道菜都很美味。暖暖的食物一进入胃袋,连我那敏感的神经也渐趋缓和。
  “赫鲁兹,我们到底要被幽禁在此多久?”鲁登多夫主任豪迈地切着主菜的肉,一边质问。
  赫鲁兹秘书回以亲切的笑容,“不好意思,看来有些误会。我只打算留各位在此过两夜。若不喜欢留在此,你们可自由出城,城门白天也会开着。”
  “少唬弄人了。把我们带到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我们又不认得路,根本回不去,不是吗?”
  “回去时照例会用车送各位到希农城堡。”
  “哼!又会用麻醉药迷昏我们吗?”鲁登多夫主任的眼神穿透镜片直瞅着对方。
  “不,没这回事。”赫鲁兹慌张地摇手,“与其谈这种事,不如来聊些轻松话题,如何?我很久没到法国了,很想知道这国家的近况。”
  之后,赫鲁兹列举多方话题,努力炒热用餐气氛,用心良苦地尽量不触碰“人狼城”,与他的主人——里宾多普伯爵等话题。
  花了近两小时慢慢用餐,当甜点端上时,赫鲁兹秘书问兰子:“如二阶堂小姐?这城堡的料理还不错吧?”
  “嗯,非常美味。”兰子有礼地点头。
  鲁登多夫主任要女佣再倒杯酒,“赫鲁兹,你说雇用你的那位律师叫做法兰兹·亚曼吧?我记得我在德国中央律师会的会员名簿中有看到这名字。”
  我们拿着刀叉的手顿时停止,等着赫鲁兹回应。只见他用餐巾抹了抹嘴,重新坐直身子,“哈哈哈,还真是清楚呢!不过答案很简单,我老板的律师事务所是在荷兰,就是这样。”
  “那亚曼先生的学经历和事业状况如何呢?”
  “为何要问这种事呢?”
  “就是想知道。”鲁登多夫主任断然地说,“你们大概和我一样都是德国人吧?”
  “是的。不过因为有些事,我们现在都在国外工作。”
  “里宾多普伯爵呢?那家伙也是德国人吗?”
  “关于伯爵大人的事,恕难奉告。受限于过去白俄罗斯贵族的命运……在某个时期,因为发生了各种事,很多欧洲人可能因立场、阶级和思想等事情而失去袓国与家园,总之,原因因人而异。当然,有些人是因为拒绝服从国家政府、社会体制的关系。”
  鲁登多夫主任边抚着黑黑的山羊胡,“最初波昂警局与里宾多普伯爵联络时,曾到慕尼黑一间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葛雷克鲁律师事务所吧?那里确实是间十分优秀的事务所,是伯爵大人唯一对外联络的窗口,也是伯爵大人为了区隔自我与世间而设的多重缓冲匣门。”
  “意思就是不想与我们直接会面,所以拒绝往来?”
  “伯爵大人本来就是隐世之人,不喜欢与人交往。”赫鲁兹尽量就他能力范围回答问题,“伯爵大人聘请多位律师,透过许多人对在其底下工作的人传达命令。”
  “哼!”鲁登多夫主任发出嘲讽的鼻哼声,“听好,赫鲁兹。我要听这座城堡的主人亲口说。因为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像今晚这样重大的宴席,主人却没出席。既然主人能任性地招待我们至此,现在却缺席,这实在太失礼、太说不过去了吧?”
  “关于这点,真的非常抱歉。”赫鲁兹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
  “里宾多普伯爵现在人在哪里?”
  “德国境内……”
  鲁登多夫主任抑制满腔怒火,压低声音说:“若城主不在这座古城内,那为何要将我们强押至此?之前德国警方好几次要求和他碰面,为何现在才……”
  “当然,所以才会派我负责招待各位。”
  “我们要见的是里宾多普伯爵本人!”
  “伯爵大人觉得无此必要,他认为只要招待代表警方的各位来城堡并详细调查城内,事情便能获得解决。”
  “怎么说?”
  “如此一来,必能澄清我们所背负的黑锅。”
  “相反的,也许能搜查出许多犯罪证据喔!”
  “我们完全不晓得这座城内曾发生各位所怀疑的杀人事件。对于这点,我们绝对能够断言。为何这么说呢?因为那时期,这座城——不管是青狼城还是银狼城——两边都只有管理人,呈现封闭的状况。”
  “封闭的状况是吧……”鲁登多夫主任眯起眼,不屑地回应。
  “是啊。也就是说,应该没人踏进这座城,所以就算各位在城内再怎么调查,我们也问心无愧,若能借此证明我们的清白,可说是求之不得。”
  “意思是说看得到结果罗?”
  “是的。”赫鲁兹从容地点点头,“德国事件确实有位证人存活。虽然这么说对那位人士很抱歉,不过我个人认为那位人士似乎精神严重错乱。况且,他不是还住进精神病院吗?因此他的证词是完全不足以采信吧!”
  “岂有此理!”鲁登多夫主任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别说些推托之词来狡辩,难不成里宾多普伯爵打算一生都躲避警方的侦察吗?”
  赫鲁兹一脸正直地大力摇头,“不,绝无此事,伯爵大人绝对不会像逃走似地卑怯规避一切,证据就是明天各位就有机会和伯爵大人见面,毕竟凡事都有其一定程序。”
  “你的意思是明天就能见到他?”
  鲁登多夫主任和我们全都惊讶得噤声。就连一边用刀叉享用甜点,一边听他们对话的兰子,也轻轻扬起单边细眉,看着赫鲁兹。
  “不好意思,应该早点告知各位。”赫鲁兹满脸歉意。
  “这么说,城主明天会来罗?”
  “不。虽说这不是什么极重要的秘密,但我们替各位准备了特别节目……”
  “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在别处会面吗?”鲁登多夫主任气得发狂,用拳头重击桌面,食器和烛台微微飞起。
  我思索着,难不成我们也会和罗兰德律师他们一样被带到那个钟乳洞吗?
  蜡烛的红光微微摇晃着,映着赫鲁兹的下巴和脸颊,刻画出昏暗的线条和影子,“是什么事情就请期待明日。虽说削减了各位的兴致,但恕我不能再透露,这就是所谓的‘秘密也是种乐趣’,还请各位见谅。”

  3

  摇曳的烛光立刻收敛,桌上的光与影的互相争执也告一段落。我还在臆测赫鲁兹话中含意的同时,听见身后女佣们因静静的动作而摩挲衣服的声音。
  兰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边撩拨刘海一边问:“赫鲁兹秘书,刚才你说请我们在城堡内进行调查,是什么意思呢?”
  赫鲁兹对她投以温柔笑容,“是指很多事,二阶堂小姐。透过葛雷克鲁律师事务所,我们从警方那里取得德国失踪事件的详细资料——让外界视与此城相对的银狼城是悲惨事件的舞台——例如精神病患的口述记录副本等。
  “此外,依报章杂志、电视等报道,亚尔萨斯也同样发生失踪事件,传言那些失踪者是被带进这座青狼城,结果惨遭住在这城堡内的人杀害。
  “但这全是造假的报道,是恶意捏造的不实谣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因此,希望能藉由你们的眼睛与手来亲自确认。虽说这方法多少粗暴了点,但我们真的是竭诚欢迎各位来此。”
  “我还是比较喜欢先收到招待信,再出席宴会的方式。”
  “真的很抱歉。”面对兰子的嘲讽之词,赫鲁兹一本正经地谢罪。
  “话说回来,赫鲁兹秘书。既然我们都看过雷瑟与罗兰德律师的记录,应知道他们将城堡内部与事情经过描写得十分详细,若是他们没来过银狼城与青狼城,是无法做出如此具体的叙述,所以我认为这绝非偶然。”
  “嗯,的确如此,这我同意。但他们的确没来过这里。”
  “那么,可以说明这项矛盾点吗?”
  “简而言之,他们可能和别人曾经在之前来过这里。然后那个人不停对他们灌输那些想法和说法,换句话说,就是洗脑吧。以现实的空间创作虚构的故事,将宛如真实的故事植入他们的脑里,也就是所谓的操作记忆。”
  “洗脑?”兰子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
  我也对这项说法感到十分惊讶。
  “是的。”赫鲁兹环视大家的脸,“雷瑟先生的精神状态之所以崩坏,那时的冲击是一大原因吧!毕竟人类的脑容量有限。也就是说,某个人将两人份,或是两份自己与别人体验过的事,硬是塞进他的脑里,因此他的脑遭到破坏,成了废人。”
  “那么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又该如何解释呢?”
  “那也是非常诡异。那东西真的能够采信吗?真的是他的笔迹吗?就算是真的,难道不觉得那肯定是遭人胁迫才写下的吗?”
  “还真是有趣的想法呢!你是说,那伪造的记忆是某个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移植到他们的头脑,或是写成日记罗?”
  “目的很清楚,当然是为了诽谤里宾多普伯爵,企图伤害费斯特制药企业形象!恕我失礼,‘人狼城事件’的消息是你们警方恣意泄露给媒体的,我们很清楚这件事,你们的目的是为了牵制里宾多普伯爵吧?但这行动完全估计错误,没有事实根据就诬指别人,这反而帮了未知的真凶!”
  “那么,赫鲁兹,你口中的真凶是谁?”鲁登多夫主任迫不及待地质问。
  赫鲁兹立即回答:“就是‘蒙塞古叙事诗教团’啊!”
  “你说什么?‘蒙塞古叙事诗教团’?”鲁登多夫主任哑然。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一样惊讶万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听到那诳骗的新兴宗教名,这根本是超乎想像的控诉。
  兰子似乎对他的答案十分感兴趣。她双手交叠地撑在桌上,兴趣盎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赫鲁兹先生?为何蒙塞古叙事诗教团和里宾多普伯爵为敌呢?”
  “那是因为他们从以前就想夺取人狼城!”
  “等等!”鲁登多夫挥着手,大声地打断谈话,“听说蒙塞古叙事诗教团去年遭到法国警方搜捕后就瓦解了。”
  赫鲁兹面色沉重地摇头,“那只是表面上。警方并没有逮捕到教主。教主应该还潜浮于某处。而且法国各地还有其余党,一直在进行奇怪的宗教活动。”
  兰子待他回复平常神情,“赫鲁兹秘书,可否再说得具体一点。为何蒙塞古叙事诗教团想夺取人狼城呢?他们和里宾多普伯爵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诚如各位所知,在欧洲,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美术品、工艺品,甚至连这种古城等文化遗产,都是经由黑市买卖。其实,数年前,这座人狼城曾被秘密抛售,那时有两个人在竞标,其中一人是里宾多普伯爵,另一人就是蒙塞古叙事诗教团的教主。里宾多普伯爵是将此作为与世隔绝的别墅,而蒙塞古叙事诗教团的教主则是欲将此作为教团的秘密基地。”
  “意思是说,那时想要买下这座古城的有里宾多普伯爵与蒙塞古叙事诗教团的教主,而蒙塞古叙事诗教团的教主目前还企图谋划夺取?”
  “没错,正是如此,二阶堂小姐。”
  鲁登多夫主任怒目瞠视地说:“我说赫鲁兹,光是这样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雷瑟先生和罗兰德律师的体验是虚构的。既然要灌输他们造假的记忆,就得了解这城堡内的事。而蒙塞古叙事诗教团为何如此清楚这座古堡呢?”
  “我推测出以下几点,第一是当初抛售这座城时,他们有可能前来视察过。另一点则是里宾多普伯爵买下这里后,有可能有谁以间谍身份潜入。
  “为了改装内部,伯爵大人曾雇请很多工人和仆役。仆役中有人已离职。虽然有切实确认仆役的身家个性,但凡事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蒙塞古叙事诗教团的教主本身潜入这里,或是以前曾潜入。谣言不是说那个人会依别人的性别、年龄和脸形而变身?听过他曾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所以根本无法知道他到底伪装成谁。”
  “哼!这种谣言实在很白痴。这不过是教团干部和信众,为了夸示教主的权威与神力而捏造出的谣言,是单纯的宣传手法而已。”
  “嗯,大概吧……总之,无法确定他们是用何种方法取得人狼城内部的详细情形,并以此攻击里宾多普伯爵。”
  “有必要为了夺取这城堡,而杀害十几个人吗?”
  “我的想法是,该不会那些被害者其实早已悄悄加入蒙塞古叙事诗教团,因而设计出一场失踪事件?为了蒙骗世人,故意捏造失踪、杀人事件。”
  “也就是说,全体被害者都还活着?而且就隐身于教团内部?”
  “雷瑟与罗兰德律师大概拒绝加入蒙塞古叙事诗教团。所以教团为了封口,才杀了他们。只是并不是真的杀掉他们,而是让他们成为那起事件的活证人,在他们脑中灌输虚构的记忆,然后再故意放他们回到世间。”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偷偷地彼此互看。赫鲁兹秘书的说词属实吗?真的有那么奇怪的可能性吗?仔细想想,他所说的着实缺乏说服力。
  兰子用纤细的食指绕着耳畔的卷发,“赫鲁兹秘书,我们已经了解你的主张,至于你的说法究竟是否适当,我们之后也会加以调查。”
  “谢谢。”
  “那么对于我们留在城内的这段期间,是否有什么具体提案呢?”
  “在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中,似乎描绘了这城内的杀戮情景,若此事属实,不管经过多久、不管怎么隐藏,多少都会留下些许痕迹才是,想请各位先调查此点。”
  “调查?”
  “是的,其实我们有准备一般警方使用的鉴识道具,其中也有luminol反应液等。不用说明,大家都晓得那是一种非常敏锐的检测方法,不管血液被稀释成多少倍,都能够检测出。因此请务必调查发生杀人情景的地方的血迹反应。”
  如同赫鲁兹秘书所言,luminol是犯罪搜查的必备道具,是种会显示出化学冷光的有机化合物。luminol和双氧水混合液一旦接触到血红素,便会起化学作用,luminol会发出蓝光,因而检测出血液,常用于鉴识作业。
  鲁登多夫主任像呻吟似地说:“关于鉴识方面,不用你说明,我很清楚。”
  “失礼了,主任。”赫鲁兹秘书毫不畏缩地点头。
  我判断这一切根本就是里宾多普伯爵策划的计谋。他们小心谨慎地除去杀人痕迹,再请我们搜查,企图要我们为他们背书,对外说明这里并非是杀人现场。至于蒙塞古叙事诗教团也是他们为此而捏造的巧妙谎言。
  只见兰子突然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赫鲁兹秘书,你们想要经由鉴识调查,来证明这座城堡并非是惨剧现场吧?”
  “的确如此。我刚才也再三表明,青狼城绝对没发生什么杀人事件,除了散播传言的时代。”
  “倒挺有自信的嘛。”
  “当然,这座城堡没有任何秘密,我们只是想让你们与世人相信这点而已;希望能透过报道,纠正已经遍及世界的错误情报。本来我们想以费斯特制药的名义,进行破坏名誉等诉讼。可是,这次里宾多普伯爵却要求,希望尽量简单解决此事。”
  “了解。”鲁登多夫双手交臂,大大地颔首,“好吧!就照你的方式做吧。你刚刚说已经准备好所有鉴识用的必备工具吧?”
  “是的。”
  “预定何时展开作业?”
  “明天一早。依序调查城内如何?”
  “调查方面没什么问题。若你们没有任何异议与不便的话,吃完这顿饭后再开始吧!”虽然鲁登多夫主任擅自替大家决定,但其他人也没有反对。赫鲁兹则回以微笑。
  “如果我们检查后,有发现犯罪迹象的话,该怎么办?”
  “不可能,绝对不会有这种事。”赫鲁兹自信满满地拍胸脯保证。
  他那股自信的态度让我十分怀疑。他这么说是出自真心的?还是只是单纯虚张声势?他的自信是否为了隐蔽犯罪事实而包藏着什么诡计呢?
  不晓得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还是出于偶然,喝了一口酒的赫鲁兹忽然瞄了我一眼,“对了,鲁登多夫主任,提出人狼城是由四座城构成的奇怪说法的人,就是这位日本青年吗?”
  “没错!”修培亚老先生代我回答,“二阶堂先生就是那个假设的发想者。”
  “巴黎某本低俗杂志还推出什么‘人狼城事件特集’,里面刊载了他的推理。老实说,我觉得那实在荒唐无稽、十分可笑。”
  头顶传来的这番话,着实让我的心情大坏。我十分强硬地说:“赫鲁兹秘书,请问究竟是哪里荒唐、可笑?一点也不奇怪。若是在这深山里的人狼城有四座——各有两座青狼城和银狼城——的话,不就能说明那起悲惨的杀人事件之谜吗?”
  “你是将推理与空想混为一谈吗?”
  “你否定这事实吗?”
  “当然否定。这根本就不是事实。”赫鲁兹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亚曼律师是受里宾多普伯爵所托来管理这座城,这是再自然清楚不过的事了。人狼城的确是座双子城,我们住的世界也各只有一座青狼城和银狼城,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是吗?”
  “对了,二阶堂先生还没到过塔顶吧?建议你明天一早可以到面向溪谷的展望室。这么一来,便能清楚理解人狼城是座双子城这项事实。”
  “不用你说我也会上去,而且我一定会揭露这座城堡的秘密。”我义愤填膺地顶回去。
  “哎呀、哎呀,这是不可能的。刚才我不是也说过了吗?这座青狼城根本没有任何秘密。”赫鲁兹戏谑地笑着,他拿起酒杯示意大家再次干杯,但只有他举杯。
  我语带挑衅地再度发言,“赫鲁兹秘书,你之所以这么确信,是因为这里是假的青狼城,另有一处发生惨案的青狼城,而且绝对是在附近。”
  “哎呀、哎呀,看来无论如何还是不肯相信我说的。既然如此,反正城门开着,您大可以出城到四周散步。”
  “请别说这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城堡的四周应该是茂密的森林,走在其中根本不可能搜查到另一座城。”
  “那么,是要放弃?”
  他摆明就是以调侃我为乐。虽然我很清楚,但话就是哽在喉头无法反驳。
  兰子朝我使了个眼色,帮忙接腔,“赫鲁兹秘书,我们了解你们的要求。关于调查城内一事,我们会尽量符合你们的冀求,不过不晓得能不能也听听我们的要求呢?”
  “什么?”赫鲁兹露出轻佻的神情看着她。
  兰子一边将耳畔头发往后拨,一边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也想去趟银狼城。因为光是调查这座城堡是不够的,对面那座城堡也要调查。必须两边都确认,整合结果与事实,依价值高低与证据结合,如此才能确认人狼城究竟是不是惨案现场,也才能找出真相!”
  “你们也想去银狼城?”
  “嗯,请务必安排。”
  赫鲁兹思索着,然后缓缓点头,“了解。我会将此事转达给里宾多普伯爵,不过得花点时间等他回复。因为我也得下山一趟,才能和伯爵大人与亚曼律师取得联系。”
  兰子瞳孔映着蜡烛红光,轻轻点头。她那端正的嘴角浮现一抹轻蔑的笑,“没关系,我们不会再要求什么,当然只限现在……”


  第二章  地下室的调查

  1

  “那家伙在开什么玩笑!”鲁登多夫主任走出宴会厅时,满脸愤慨地怒吼。
  东边走廊那扇厚重的门随着身后传来的门铰链吱嘎声一起关上。我们被石壁的阴冷感与深不可测的深幽围绕着,蔓延在城内的黑暗浓度仿佛浸透全身似地急速窜升。穿过走廊步下楼梯,我们那因提灯而产生的影子,像某种生物似地紧跟在脚边。看守我们的两名黑衣男子则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在晚上九点用完餐后,便在鲁登多夫主任的指挥下,迅速展开城内的调查工作。就连那两个原本闲得发慌的史特拉斯堡警局的警官,大概总算有新任务的关系,也显得有活力、生气。
  丁字路型的走廊尽头,有几个奇形怪状、与身体一样大的东西突立着。在煤油灯的昏黄火光照射下,铠甲立像的胴体闪着纯银色。走在最前面的警官站在那东西前,高高举起手上的提灯。只见铠甲立像脚边的影子像滑走似地缩短,盔甲和胸甲上的金属反射缓缓增强。
  “这座城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是有够无聊!居然在这种地方放这种人偶!”鲁登多夫主任乱发脾气,用拳头敲着立像的胸甲。如他所言,从一楼到四楼的走廊角落都摆饰着铠甲立像。
  兰子伸手温柔地抚着铠甲那没有骨骼的肩膀。形状单纯的护具前面并未特别突出,只是布满许多细小的窥视孔,“主任,这不叫人偶,这可是很珍贵的艺术品呢!像这样表面平坦的甲胄,是十六世纪初南德一带所创的造型,因为那时知名的铠甲师傅们不是聚集在那一带,就是在北意大利的工房。”
  我们卷入“恶灵馆杀人事件”时,兰子曾对西洋铠甲做了各种调查研究,因此在这方面有丰富知识。
  修培亚老先生戴上老花眼镜,频频眺望铠甲,“这个和放在一楼走廊的另一个,并非都真的穿过,只是复制的美术品。因为很小,实际上只有小孩般大小的体型才能穿,这点也和雷瑟、罗兰德律师所言相同。”
  “具有像是守护神之类的作用吗?”我问修培亚老先生。
  兰子一听便摇头,“不,黎人。日本和西方对于美的观念完全不一样,日本寺院有供奉四神和四天王之类的门神的风俗习惯,可是在西方,像这类东西并非只是单纯的装饰品,可说是美术品,除了摆饰之外,并无任何深刻意义。”
  “好了,走吧!”鲁登多夫主任愈来愈生气,快步走下楼梯。
  楼梯连接着城堡东西侧的各城塔与城壁塔。楼梯非常陡峭,宽度仅容两人并行,此外因是配合天花板与地板的角度而造,所以相当低矮。楼图平台墙壁的煤油灯下面装饰着壁毯。
  兰子用手抚着楼梯与楼梯间的隔墙,伫立于平台处的她,怜惜似地、慢慢地鉴赏着壁毯。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居然在这种地方装饰着这么华丽的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注意那老旧壁毯。的确,上面织着非常庄严的宗教图腾。
  “你们在干嘛啊!快点过来呀!”鲁登多夫主任从下面对还在磨蹭的我们发出怒吼。
  我们前往位于一楼大厅旁的会客厅。一如赫鲁兹秘书所说的,一进去便看到很多照明用的灯,与装着全套鉴识用科学器材的箱子。史特拉斯堡警局的警官们检视后发现,这些工具与他们平常使用的相比之下毫不逊色。
  “到底那些家伙是如何拿到这些东西的?”鲁登多夫主任愣愣地说。
  我们带着工具走向地下室,前往那间充满疑点的置物室。置物室位于中央走廊东边偏南(译注:方位以法国篇里的平面图来看。以下陆续所提及的房间方位,请以各篇中的平面图所标示的方位来观看。)。楼梯旁走廊与丁字路相交的角落。打开走廊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间小房间,往里面走才是稍微大一点的房间,除此之外几乎没任何出入口。
  若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属实的话,去年六月十二日星期五早晨,亚兰·卢希安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他的尸体就倒在里面的房间中央,头与双手除了遭人砍断外,似乎也被凶手带走,因为现场找不到。两扇门皆从内侧上锁,呈全密室状态。不可思议的是,当罗兰德律师他们破门而入时,凶手已消失无踪,只看见倒卧在血泊中的尸体。“好了,各位,开始罗!”
  警官们在鲁登多夫主任的指挥下,随即在置物室门前将器材一字排开。趁着他们选取道具时,我和修培亚老先生点燃油灯。黑衣男子们则站在离我们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监视着。
  鲁登多夫主任拿起装有铝粉的小瓶子,环视大家,“听好,首先要检测出是否有指纹,然后再检查有无血液反应。若这里真是杀人现场——卢希安惨死的地方——应该会流出大量鲜血。仔细调查地板的话,应该会发现除了血液以外的其他痕迹。”
  “凶手难道不会刻意清洗现场吗?”修培亚老先生提出质疑。
  “这个嘛……只有试试看罗。之后再检查城塔等处有无烟硝反应,最后希望能采集到凶手和被害者细微的遗留物,例如毛发、剥落的皮肤屑、裂开的指甲片等。”
  这之间,兰子将走廊那扇门陆续开合,也确认里面那扇门的内外若真的闩上门闩,是否呈现反锁状态。最后,她喊着:“鲁登多夫主任,那两扇门都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若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属实,那两扇门板和门闩应该在那天早上他们闯入时就遭破坏才对。”
  “结果呢?”
  “和罗兰德律师的记述不一样。”
  “应该是修好了吧?当然是为了湮灭证据。”
  我也趋前勘查一番,那两扇门的确完全没有坏损的痕迹,无论是门板、还是门上的钉子等金属物、门闩的四方木材等,都已经相当老旧了。光是看那褪色斑驳、生锈的样子,就足以显示其多么古老。
  “也许拆掉门铰链,偷偷和别的房间的门板换过……”修培亚老先生表示意见。
  可是因为门铰链也非常生锈,所以这个推论不太可能。
  为求谨慎,警官们也仔细检查过门扉,结果依旧无法确认门扉究竟是修复还是替换过。
  我绷着脸对鲁登多夫主任说:“这里不是真的青狼城,若我的‘四子城理论’推理无误的话,这里是傀儡城,实际犯案的现场是在别座城堡。”
  只见兰子一边撩起垂在太阳穴附近的头发,一边打断我的话,“等等,黎人。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吧!关于这房间的谜,就数字而言,是十分符合,‘排列组合’,也就是说,首先有‘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属实’与‘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为虚构’这两个条件,以及‘这里是凶案现场’与‘这里不是凶案现场’的条件。
  “然后,若将‘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属实’这要素与‘这里不是凶案现场’组合来立证,若如黎人所言,人狼城是由四座城堡所构成的话,便能确立银狼城和青狼城各有两座的主张。因此我们必须先确认现在所处之处是否真的是凶案现场,如此一来便能清楚知道黎人的推论是否正确!”
  “了解,那就来解开密室杀人之谜吧!如此一来,便知这间置物室的构造和这座城堡的真伪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说。
  为了确认门板与门框之间的缝隙,我蹲下来将脸贴近地板。可惜,门下几乎毫无空间。就算有,也因为门闩太重而无法灵活移动,因此不能使用“细线与别针的技巧”那种传统方法,由外面将房内的门链挂上。当然除了确认门板外,也确定门的表面没有刺上、拔掉钉子或别针的痕迹。
  这么一来,该如何解开这里所发生的不可思议密室杀人之谜呢?这房间的入口只有一处,而且没有窗户,四周都是厚重石壁,不过门闩可由内直接上锁。这间密室的完美性可说超乎想像的坚固,究竟活生生的人要如何从这般严重闭锁的空间像烟般消失,逃出外面呢?
  我起身,手抵着下巴思索,“兰子,一般来说,像这种密室杀人手法,有‘如何将这里变成密室’,与‘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动机’两个问题吧!凶手为何要将此弄成密室呢?”
  兰子立刻回答:“可以想像出几个理由。也许凶手希望尸体能在一定的时刻被发现,而且为了不让任何人在发现的过程中得以窥视室内,因此才插上门闩。因为由内闩上门闩,必会形成密室状态。”
  ‘一定的时刻?’
  “以证明自己的不在场啊!凶手犯案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再藉由他人之手发现惨案,展现和大家一起赶赴现场的演技呀!”
  “原来如此。”
  “不过,还不只如此。若无法解开密室之谜,就法理而言是无法告发凶手。虽然推理评论中常见‘为了达到密室效果而做的密室真是愚蠢至极’这类评论,但我认为这想法才愚蠢。碍于司法无法立证罪行,因此凶手可是处于绝对安全的立场。还有,也有可能是幽灵之类超自然力量所为喔!”
  修培亚老先生干咳,提出不合理之处,“若是幽灵的话,穿越墙、门都不是问题吧!又何必刻意上门锁呢!”
  “也是喔。”兰子轻笑回答。
  “兰子,对于密室诡计,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了?”我问。
  想也知道一定得不到什么正经答案。果不其然,兰子刻意避重就轻地回应:“当然有!就像变色龙般有保护色,确定敌人不在后才会逃走。先声明,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喔!”
  “你们别净在那议论!去勘查里面吧。”鲁登多夫主任打断我们谈话,然后押着我们往房间里面走去。史特拉斯堡警局的警官们也提着灯和器材跟在后头。
  我们从门那头窥看房内。里面的房间样子一如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所述。地上积着薄薄一层尘埃,中间有个像是云形尺、或是回力标似的调酒台,后面有个圆圆、鼓状的冰桶,房间的左右角落里各堆着小柜子和坏掉的椅子。
  我一边看警官们展开采取指纹的工作,一边问兰子,“那我们要干嘛?”
  “找镜子吧!”她立刻提议,“确认一下那张调酒台是否有可能是施展‘头颅说话’这魔术的小道具。”
  “可能吗?”
  兰子之前曾在一处叫葛兰的剧场,看过安里·乔登男爵的魔术,她是否认为青狼城的密室就是利用这般诡计呢?
  “是喔,我想大概不太可能。我曾问过男爵,他说那个魔术若不是在道具一应俱全的舞台上表演的话,根本无法显出效果。”
  “关于这座青狼城的密室杀人状况,因为尸体陈尸于桌下……哪种状况下无法使用那诡计呢?不就是无法立于桌脚与桌脚之间,大小不适用的镜子?”
  “没错。银狼城的密室也是一模一样的房间,真希望也能前去确认一番。总之想找出事实,只能逐一用实际手段确认,就像昆恩的《Z的悲剧》般,用消去法解决。”
  “兰子,若一定得用镜子,大可去一楼的镜厅拿。那里有很多镜子,应该可以找到大小合适的吧!”修培亚老先生说。这是他在我还因药物作用昏睡时,于城堡内四处走动得知。
  兰子拜托在置物室里的警官测量一下调酒台下方的高度,以及桌脚与桌脚之间的间隔。然后再与修培亚老先生和我一起走到一楼的镜厅寻找适合的镜子。一名黑衣男子则如影随形地紧跟在我们后头。
  返回地下室途中,在大厅遇见一位女佣,但她完全无视我们地走远。
  “对方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这让我觉得我们好像变成这座城堡的幽灵。”兰子自言自语。
  “这样不是很好吗?”修培亚老先生抚着尖尖的下巴,“反正他们说随便我们怎么做。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逃出去呢!”
  兰子犹疑似地说:“包括赫鲁兹在内,我不觉得他们的不在乎是伪装的。也就是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掌控之内。”

  2

  再次回到置物室时,指纹采取工作已结束,接着就是进行鲁登多夫主任最关切的血迹反应。因为药剂散布地上,所以油灯和照明设备必须适度远离,才晓得是否能看到蓝光。
  “如何?”站在走廊门口的兰子询问鲁登多夫主任。可是看到他们满面愁容,答案连问都不用问。
  鲁登多夫主任走出小房间,板着一张脸衔着雪茄,“根本采不到指纹,就算有,也不晓得那是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前的,当然也无法做指纹比对。看到堆积在里头的家具上的尘埃,便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使用了。
  “再来,这房间看起来也不像曾使用过什么砍断被害者的头和手的凶器和道具。若真有的话,地上和墙壁、家具应该多少留有伤痕才是,却连这样的痕迹都没有。”
  “那血迹反应呢?”兰子蹙着眉问。
  只见个头硕大的主任撇着嘴,稍稍歪着脖子,“完全没有反应。都可看到尘埃和长霉的状况,很明显的,并无刷洗血迹或其他痕迹。所以只能说这里并非杀人现场。”
  “也许搞错房间吧!”修培亚老先生说。
  “我吗?”鲁登多夫主任以为是在说他,气得涨红了脸。
  “不是,我指的是写日记的罗兰德律师啦。”
  “对面的房间是酒窖,所以不太可能弄错位置,这里应该就是发现卢希安尸体的现场。”
  我看着他们两人,“若是这样的话,就像我之前所说,这座城堡并非是真的犯罪现场。这里虽然和罗兰德律师他们发现尸体的房间-模一样,但其实是另一处,由没有留下任何犯案痕迹这点看来,就足以证明。”
  “哼!又是你最得意的‘四子城理论’吗?”心情欠佳的鲁登多夫主任拿我当出气筒。
  “是啊!有什么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二阶堂先生。既然都已解谜至此,真想早点前往另一座青狼城,那个真的犯罪现场。”
  “请别挖苦我。”我有点厌烦地回嘴。
  兰子拨着刘海,走上前,对着鲁登多夫主任说:“关于将置物室弄成密室的方法,还有一些想确认的地方。”
  “要确认什么?”
  兰子指着我手上的两面镜子,“想试试使用这镜子是否能做出所谓的‘头颅说话;诡计,搞不好就能解开柯纳根夫妇的密室之谜,揭开神秘面纱。若是不行的话,至少也晓得是用别种诡计。”
  “那就试试看吧!反正都已经进来了,也不可能再干什么更糟的事。”
  鲁登多夫主任不再那么坚持,在已咬扁的雪茄前端点上火,命令警官们将桌子和其他东西放回原位,鉴识器材则移到前面的小房间。
  我趁这段时间将从镜厅搬来的两面镜子上的木框拆掉,然后将分别将它们放在调酒台中间桌脚与左、右桌脚之间,并将镜面面向门口。虽然上下无法卡住,至少一离手,镜子不会倒下来。
  依兰子的指示,警官们熄掉灯。兰子站在门口,她手上的灯是照亮房内的唯一光源。
  “如何?”
  我一问,兰子倒也没灰心地说:“可以说一半成功,一半失败。虽然藉由镜子影像可以遮住桌子另一头,但仔细一看,还是看得到地上所铺的磨石子,这样不行。”
  真的如她所言。藉由桌下那两面镜子,的确可以遮住桌子正下方后面的光景,可是映在镜子里的房间斜前方,样子和地板实际模样无法吻合,虽说那是目击桌子后方光景的人所看到的情景,但总觉得有股违和感。
  “而且,你们看,这灯反射的光也在镜子上成了两道光。”兰子将灯轻轻往左右、上下晃动,卡在桌脚之间的两面镜子,各自浮着红光、反复地移动、明灭。就像剧场,如果没有像变魔术般的机器由上面打出灯光的话,是无法达成“头颅说话”这种视觉效果。
  “原来如此。”眉毛又浓又丑的鲁登多夫双手交插地说,“这样就算雷瑟再怎么慌张,也会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喂,二阶堂先生,可以请你试着躲在镜子后面吗?”
  我乖乖地绕到调酒台后面,四肢着地趴着钻进桌子,然后将一旁的冰桶挪开。接着便听到鲁登多夫主任那惹人厌的笑声,“效果还不错嘛!”阶堂先生。完全看不到你呢!这招可真是高明。不过若是连后面的冰桶的脚也不见,未免也太不自然了,看来这招还是行不通。虽说当时很紧急,也无法骗倒由门口往内窥看的雷瑟吧?”
  我从桌下钻出,站了起来。兰子请警官点上灯。
  【密室诡计的解说图】

  我拍掉膝盖上的脏污,“雷瑟那时应该被桌上那两颗人头,和倒在墙边的两具无头尸体给震慑住了,这样还会注意到桌下吗?况且房间很暗,我想就算镜中影像有些奇怪,瞬间也无法察觉吧!难道不觉得佩达阻挠雷瑟入内,还拜托他去求救,是为了不让别人识破桌子诡计,发现藏在镜子后的真凶吗?”
  “你的意思是说佩达是故意赶走雷瑟,趁机让凶手逃走,然后收拾镜子?”
  “没错。”
  “原来如此,手法脉络挺清楚、严整过问题是到底有没有使用镜子诡计呢?”鲁登多夫突着下唇,环视众人。
  我搔着脑后的头发,“我认为是没有。如果那时雷瑟不理会佩达的制止,硬是闯进来的话,他应该会立刻识破镜子诡计,。看见躲在镜子后面的凶手。能搞出这般重大犯罪的人,绝对不会草率豪睹运气,或临时拜托别人掩饰自己的罪行。”
  兰子摇摇头,那头卷发跟着晃动,“也不能这么说。雷瑟也有可能一进去后,就被佩达由后面袭击并杀了。”
  “你说什么?”她的说法让我感到惊讶。
  修培亚老先生蹙着眉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这样的话,不就不需要证明这里是密室状况的证人吗?”
  兰子看着他,“由整体看此事件,被招待来此的人全成了杀人事件的牺牲者。若那时雷瑟没依照凶手所想的行动,我想他有可能也早就遇害了。”
  “那证人呢?”
  “若也杀害雷瑟的话,上面可指示由其他人来当证人,变更预定计划就可以了。就算不是密室犯罪,也能达到照顺序杀害全员的最终目的。像这种事件,凶手当然会做好因应各种突发事件的准备。”
  虽然我们对于兰子的说法都很惊讶,却也无法反驳。此外,也更加感受到这起杀人事件所隐藏的血腥真相,以及令人无缘由的悚然恐怖感。
  “这么说……”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说,那间密室只是为了让牺牲者品尝恐怖感而设置的罗?”
  “不只如此,每一个杀人计划都含有此目的。”
  众人全是错愕的表情。
  “就是拷问啊!”兰子开门见山地说,“拷问不但让肉体痛苦,对精神也是种折磨。那种杀人方法就是让要残存的人看到同伴相继遇害,承受骇人的精神压力。因为残存的人会因为不晓得自己哪天也沦为刀下冤魂而恐惧不已。对凶手而言,之所以要用如此残虐的杀人方法,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恐惧得生不如死……”
  “什么……”修培亚老先生的声音有些恍惚。
  兰子环视众人一眼,“总之,青狼城的这间密室,就尸体陈尸的位置来看,是不可能使用镜子诡计,因此必须思索其他方法。”
  “意思是说,刚才的实验是白费功夫?”鲁登多夫用手拭去额上汗珠,抱怨着。
  “你听过’失误与失败是鞭策我们前进的最好训练‘这句钱宁牧师(译注:钱宁牧师,William Ellery Channining,一七八〇——一八八四二年,被认为是美国宗教界自由思想的发言人。)所说的话吗?”兰子平静地反问。钱宁牧师是唯一教派的教主。
  “哼!老子我可不屑向美国佬学习。”鲁登多夫主任整了整衣领,故作骄势。
  “兰子,你刚才说过躲在这间密室的凶手就像变色龙吧?”修培亚老先生狐疑地看着兰子。
  她轻轻地耸了耸肩,“证实那招‘头颅说话’诡计是不适用的,所以将此房间变成密室的方法只剩一种。”
  “是喔,那你能查明这方法吧?”
  “可以。”
  “什么方法?”修培亚老先生将身子前倾,其他人也兴致勃勃地等待她的回答。
  “就物理来说,不太可能从外面锁上走廊和小房间那两道门。尤其发生惨案的那晚,时间较为极端,所以当门被撞开时,凶手应该还躲在房间。”
  “但这房间四周都是石壁,根本无处可躲。堆在房间一角的东西也全是些椅子、小桌子之类的日常用品,也无处可藏吧!况且刚刚不是才说不可能使用镜子诡计,因为卢希安的无头尸体是陈尸于桌下,上半身面向门那边。”
  “说得也是,真是矛盾呢!不过应该有以矛盾解开矛盾的诡计。凶手使用‘掩人耳目’这手法,而且还顺利骗过目击一切的人。”
  修培亚老先生愣住,“所以你要当场表演一次那诡计吗?”
  兰子神色自若地点头,“就像魔术师从大礼帽取出现在不存在于这房间的东西一样,我也会从空中取出来给大家看。”
  “取出什么东西,二阶堂小姐?”鲁登多夫主任好奇地问。
  “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啦!因为得稍微准备一下,所以在还没准备好前,可以请大家先去对面的酒窖吗?”
  我们依照兰子指示,进入酒窖。
  兰子说:“谁去帮忙拿三瓶酒过来。”有位警官从一旁架子拿起三瓶酒递给她,“请等我的指示后再过来。”她说完后,便回到置物室。
  关上酒窖门,我用灯照着房内,再次观望。老旧木柜上放满年代久远的酒瓶,若如同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所述,担任亚尔萨斯银行理事的约翰尼斯·摩斯遭杀害时,这里的架子是倒下的,酒瓶也破裂,摩斯的死状凄惨。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感觉不出此地曾发生过如此灾厄。
  大家都空手在狭窄的室内来回跺步。
  “这里排列着年代久远、很棒的酒呢!”眉毛又浓又粗的鲁登多夫主任仔细端详几瓶酒的标签,自言自语。他撕掉封条,用牙齿粗暴地咬掉软木塞,毫不客气地品尝起来。
  就在这时,兰子打开酒窖的门,“准备好了,可以出来了。”
  鲁登多夫主任走出后问:“表演密室绝招很花时间吗?”
  “不会,一下就弄好了。像那种看起来令人拍案叫绝的魔术,其实手法很单纯,请各位先确认前面小置物室与里面的置物室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吧!”
  兰子示意后,我们便照着做。最里面的房间角落里堆着旧家具,中央整齐地摆置着调酒台。除了没有柯纳根夫妇那惨遭断头的尸体,房内状况几乎和银狼城的惨剧现场一模一样。兰子将刚才拿来的酒瓶放在调酒台上。
  “二阶堂小姐,没什么异状啊!”鲁登多夫主任说。
  兰子露出开朗笑容,“是啊,是没什么异状,不过等一下有个东西会从空中唐突地出现哦!”
  “唐突地出现是什么意思?那事件凶手是凭空从这房间消失吗?”
  “请回想一下当初发现尸体的情形,那时罗兰德律师他们应该是撞破两扇门才进入案发现场,可是除了看到卢希安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
  “是啊。”
  “接下来我要请各位稍微给我点时间,三十秒就够了。我要从房内拿出某样东西,用魔法将漂浮在中的尘垢固定住。”
  “了解,待在小房间可以吗?”
  “为求慎重起见,请到走廊外等,然后慢慢数到三十后再进来。”
  鲁登多夫主任点头,我们走了出去。由我负责数到三十。
  我一报完数,便从置物室内传来兰子的声音,“请!”
  大家互看一眼,鲁登多夫主任拉着门把。
  进去后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调酒台上放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褐色东西。到刚才为止,房内绝对没有那样东西,可是现在那里却有一个。
  “这是毛毯吧?”修培亚老先生惊讶地说。
  没错,那是条折叠好的柔软褐色毛毯。
  兰子微笑地说:“是的。”
  “为何会出现这东西呢?原本就藏在房内某处吗?”修培亚老先生不可思议地问。
  “这是刚才趁大家进入酒窖时,从小房间那里拿来的。”
  “问题它是摆在哪儿?是藏在旧家具堆里吗?”
  “不,不是的。”兰子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我,“黎人,你觉得哪里变得不太一样?”
  对于突然被点名,让我吓了一跳,急忙环视室内。
  这间房间本来就没放什么东西。中间有个向右方倾斜的调酒台,左后方则是插着酒瓶的冰桶,里面墙壁的左右角落则堆着小桌子、小柜子和坏掉的椅子,怎么看都和我们暂时离开此之前没什么两样,而且也和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所述一模一样。
  不,不对,至少那个不太一样。
  “知道了!”我大声地说,“没错!就是那个!酒瓶!刚刚还放在调酒台上的那三瓶酒,现在插在冰桶孔里!”
  “没错,黎人,你答对了。”兰子满足地点头、然后取出酒瓶放在桌上毛毯旁。
  “这是怎么回事?”鲁登多夫主任的粗眉上扬,“酒瓶当然是插在冰桶的孔里啊!”
  “主任,这就是答案。我刚才将毛毯折好藏在冰桶里,所以酒瓶无法插入,现在将毛毯取出后,当然可以插入了。”她边说边抽出酒瓶,打开形状像鼓似的冰桶盖子,“本来这里放有冰块,合上盖子,将酒瓶插进孔里,便能用冰块冷酒。”
  兰子指着其中的空孔。冰桶的直径约为五十公分,深度以外侧约有四十公分。
  鲁登多夫主任跺脚、握拳地发出怒吼,“听不懂啦!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跟那个又圆又小的冰桶有何关系?”
  “将房间弄成密室的人就藏在这个冰桶中。那个人将卢希安的尸体运到这里后,便将尸体移到调酒台上,插上两道门的门闩,然后潜入冰桶里,一直屏息等待有人破门发现尸体。”
  “少说这种蠢话!有那么小的人能钻进去吗?”
  “看过马戏团那种身体十分柔软的魔术师塞进小壶子或小瓶子中吗?”
  “可是这冰桶那么小,难不成是小孩?”
  “嗯,的确如此。凶手就是具备那种像小孩般的体型与体重。”
  “然、然后呢?”鲁登多夫主任铁青着脸,十分惊愕。
  我和其他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兰子那乌黑眼瞳映着蜡烛光辉,徐徐地回答:“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中,符合这般娇小体型的人只有两人,一个是八岁小孩莱因哈特·施莱谢尔,也就是带着面具的城主之子。另一个是那个袭击在单人牢房的罗兰德律师,有张老人脸的谜样老人!”

  3

  “那么,哪一个是真凶?小孩还是老人?”鲁登多夫主任强咽了一口口水。
  因为有位警官用提着灯的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所以照亮房内的红光大大地摇晃,无声地舔着我们映在壁上的身影。
  “哪一个啊?”兰子神情认真地说,“答案不是哪一个,而是两人都是真凶。”
  “意思就是有共犯?”修培亚老先生不耐烦地问。
  “不对,修培亚先生。那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人。”
  “你说什么?”修培亚老先生失控地大叫,“你说那个满脸皱纹,惹人厌的人其实就是莱因哈特?”
  “没错,正是如此。所以他才会戴着面具与手套,极度讨厌露出脸和肌肤。”
  “那么,说他患了皮肤病是骗人的罗?”
  “说得了皮肤病是骗人的,不过倒是真的有病。”
  “不懂。你的意思是,莱因哈特并不是八岁小孩,而是成年人吗?他已是老人,只是体格与体型和小孩子一样?”
  “倒也不是,我想相反吧!他的确是八岁的小孩,可是脸和皮肤已变化成高龄老人。也许你们不相信,不过真的有这种病,而这种病的学名叫作‘早衰症’,是非常罕见的疾病。”
  “早衰症?”
  “嗯。是一种侵袭人体的自然界变异。因为遗传基因的异常而导致成长阶段紊乱。通常,生物的老化与死亡由遗传因子的程式决定,会随年龄增长而老化。但一旦罹患这种病,便会下达错误的指令给肉体,所以明明还是个小孩,身体却加速老化。”
  “竟然有这种病……”
  “就生理例证来看,罹患此疾的患者在四、五岁时,身体开始出现变化,会不正常生长。性方面也会飞快成熟,六、七岁看起来就像中年般苍老,八、九岁就成了老头。不少病患最后会因为衰老引发心脏病、脑溢血等疾病而死亡。”
  “也就是说,明明是小孩,却像老人一样出现皮肤松弛、肌肉衰弱等症状?”修培亚老先生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这么问。
  “是的,其他还有像是掉发、皮肤长斑、反射神经变迟钝,视力衰退、牙齿脱落和关节疼痛等,总之所有显示人体老化的症状,都会急速造访罹患此疾的孩子身上。我们花个八十年徐徐过完一生,但可怜的他们却只用短短八年便结束人生……”
  “真是前所未闻的疾病。”鲁登多夫主任神情痛苦地抓着脖子,喃喃自语。
  “但这疾病的确存在。”兰子也出现怜悯的眼神,“听说瑞士和美国有专门治疗罹患此病的不幸孩童的医院。”
  “罹患那种疾病的小孩,智力方面如何?”
  “因人而异吧!患者开始出现老化症状时,智力还未充分发展,精神也还不成熟。不过也有那种知识和判断力与同龄小孩无异,只有身体逐渐衰老的例子。况且这是罕见疾病,为了呼应肉体的急速新陈代谢,脑细胞也会跟着激增,因而有患者拥有超高智商的情形。”
  从惊愕中回复的我,手摸着脸,“若凶手是莱因哈特的话,似乎能与最后一例吻合,感觉他是个相当聪明的小孩。”
  兰子默祷般地轻闭上眼睛,“莱因哈特为了隐藏年纪轻轻却老化的丑样,伪装罹患皮肤病。用面具、衣服和手套包裹全身,在这城内过着不自由的生活。”
  鲁登多夫主任兴奋地鼓着双颊,“可是不管肉体如何变化,莱因哈特也只是个八岁小孩,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袭击罗兰德律师,况且老化的身体应该也很虚弱才对。”
  兰子摇头,一头卷发优雅地晃着,“主任,虽然只是八岁小孩,却充满暴力。我们不能以大人固有的观念来看孩子的体力与智力。况且,罗兰德律师是在黑暗中突然遭人从身后袭击,陷入极度恐慌、非常混乱的状态。还有,别忘了莱因哈特是用棍棒之类的凶器殴击罗兰德律师(法国篇:三三〇页)。”
  “说得也是。连我也有可能因为太过恐惧而无法拔刀交战。”
  修培亚老先生用手指着太阳穴问:“但我还是无法完全理解。莱因哈特杀害舅舅卢希安,砍下他的头,布置出这间密室……”
  兰子再次看着修培亚老先生,“我认为杀人的不是莱因哈特,他充其量只是帮忙完成密室诡计,主嫌另有其人。”
  “那是大人下手的吗?”
  “当然。将尸体搬到这房间、砍掉头颅之类的工作,是需要耗费体力。”
  “关于主嫌一事之后再说吧!先解决密室问题。”鲁登多夫主任取出新的雪茄,但他只是衔在嘴上,并未点燃。
  兰子静静地点头,“主嫌等房内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将尸体的头颅带走。至于还留在房内的莱因哈特则分别关上走廊与通往小房间的门,插上门闩,然后躲在冰桶里。”
  “哼!是在玩什么捉迷藏游戏吗?”鲁登多夫主任一副不屑样。
  “过了一会儿,男仆古斯塔夫与兰斯曼撞破这间置物室的两扇门,发现无头惨死的尸体。我记得让他们惊讶的不是门反锁,而是没看到凶手(法国篇:三七〇页)。”
  “完美演出奇迹般的密室表演。”修培亚老先生悄声地喃喃自语。
  兰子轻轻点头,“那时莱因哈特就躲在冰桶里。他将身子缩成一团,屏息倾听一切动静。”
  “的确是古斯塔夫留在房间,兰斯曼急忙跑向二、三楼呼叫众人。”
  “所以主嫌是古斯塔夫?”鲁登多夫主任大叫。
  兰子点头,“他不算主嫌,但肯定协助密室的构成。由于需要暂时净空现场,所以他才唆使兰斯曼去通知其他人力当兰斯曼离去后,莱因哈特便急忙钻出冰桶,逃出去。古斯塔夫趁机到酒窖拿了几瓶酒,插进冰桶的孔里,完成密室诡计的最后一道工夫。”
  “为何需要插入酒瓶?”
  “当然是为了暗示没有人躲在冰桶。用魔术术语来说,就叫做‘掩饰’吧!若不这么做,也许总有一天会被人识破藏在冰桶的诡计。藉由酒瓶插孔一事,可以消弥空洞的疑虑,排除其可能性。”
  “等等!”修培亚老先生显得很兴奋,“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兰斯曼说什么关于酒的事,指的就是这个啊!”
  “嗯。他在单人牢房时说的吧(法国篇:四五九页)?兰斯曼拼命告诉罗兰德律师:‘那房间没有酒瓶!’并要他转告萨鲁蒙警官。相信大家现在应该都了解那句话的真意了。‘那房间’指的就是这间置物室,‘没有酒瓶’的含意是指酒瓶是后来才插入冰桶。”
  “不对,还是很奇怪!”鲁登多夫主任粗暴地大叫,“依我的记忆,门被撞开时,酒瓶应该是插在冰桶里,罗兰德律师的日记确实是这么写的啊!”
  兰子嫣然一笑,“不是的,罗兰德律师看到的景象是后来古斯塔夫插上酒瓶后的情况(法国篇:三七〇页)。兰斯曼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房内些微异样处。”
  “是喔,原来是这样!”鲁登多夫主任鼓着胖胖的双颊,一副懊恼样,“要是那时其他人真的听进兰斯曼的话就好了。”
  “唉,那时也没办法吧!原是盖世太保的人所说的话,任何人都无法相信吧!”修培亚老先生像回复神智似地说。
  我因为诡计解开而兴奋不已,猛夸兰子,“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轻易解开如此完美、不可思议的密室犯罪!”
  “我只是用想像力补足情报的不足。若是清楚知道该搜索哪里,黎人也可以解出的。”兰子一副不以为然地微笑。
  鲁登多夫主任抚着山羊胡,看着她,“二阶堂小姐,究竟他们为何要做如此恐怖的事?男仆古斯塔夫与八岁小孩啊……古斯塔夫为何要帮他做这种事?城内的人晓得他们的计谋吗?还有,其他的杀人事件又如何呢?全是古斯塔夫与莱因哈特所为吗?”
  兰子不疾不徐地撩拨刘海,“那些事还不到可以论述的阶段。不能因为破解这间置物室的密室诡计而沾沾自喜……”
  我察觉兰子似乎隐瞒什么。但据过去经验,她之所以这么做有她的理由。
  当然,鲁登多夫主任十分不以为然,“话是没错,可是想想,惨遭杀害的是莱因哈特的舅舅卢希安呀!”
  “正确来说,是‘被认为是卢希安的尸体’。罗兰德律师在日记中好几次提及关于被害者的身份尚有疑虑。”
  “那又会是谁的尸体?”
  “最妥当的答案,就像罗兰德律师所想的,是那位叫作汉斯·迪曼的德国税务监察局调查员吧!毕竟他那时失踪,而且体格、年龄等也都蛮符合(法国篇:五三六页)。”
  “那卢希安人呢?偷偷躲在城堡内吗?”
  兰子犹豫了一下,之后便直盯着鲁登多夫主任,“请不要现在问我。”
  修培亚老先生双手交臂,大叹了一口气,“兰子,再回到诡计一事。银狼城那间也成了密室的置物室又如何?那里也有像莱因哈特那样的小孩,或因身体矮小而被称为‘侏儒’的人,使用了同样的犯罪手法吗?”
  “这个嘛……”兰子欲言又止,“若不是使用镜子诡计,应该也是用冰桶作为机关才是。”
  “如此的巧合真令人无法相信!”鲁登多夫主任急忙插话,“你的意思是,同时出现多起使用同样手法犯罪的人吗?”
  “嗯。这里可是存在着恐怖的奸计与陷阱……”兰子说到此便停止,然后再次环视一遍昏暗的房间。我也跟着巡视这充满闭塞感、有点肮脏的房间。
  鲁登多夫主任睥睨着空中,“既然古斯塔夫是同伙,为何会在‘狼穴’惨遭杀害呢?他和萨鲁蒙警官一起遭到不明人士用石弓射杀……”
  “主任!并没找到古斯塔夫的尸体喔!”兰子平静地反驳,“只是地上留着看起来像是拖行的痕迹而已(法国篇:四七五页),凭此是无法证实他被杀害。”
  的确,诚如兰子所言。古斯塔夫遭杀害一事,充其量只有萨鲁蒙警官的证言。到最后还是没找到那个粗鲁、庸俗的仆人尸体,莫非其中藏着什么重大秘密?
  我一边思索,一边瞅着因发霉而变得脏污的墙壁。烛光在表面凹凸的岩石阴暗处产生微妙的变化。明明直到刚刚还是一间充满怪异魔力的诡异房间,现在却名副其实,是间普通仓库。这又证明兰子智慧的胜利。
  兰子问我时刻,我看了手表一眼,告诉她已是凌晨十二点。她环视众人,“时候不早了。老实说,我有点累了。今晚就到此如何?明天要前往三楼调查,将安东瓦奴·夏利斯夫人的密室杀人诡计,从魔法世界给拉至现实世界。”


  第三章  从城塔之窗望去

  1

  早上五点。
  阴沉、灰色的云覆盖着天空,遮避了朝阳,空气中残存着湿润的夜气。
  凉爽冷风从敞开的百叶窗吹入,吹乱了站在窗沿的我和兰子的头发。亲眼目睹过奇迹的我们,备受冲击的内心已到了丝毫无法动弹的状况。眼前是一片我们从未见过的惊异光景。
  这里有千仞深谷,令人目眩的深峭溪谷将大地划出了一个大开口。望向彼端,可以清楚望见曝晒在强烈风雪下的粗野岩面。垂直纵切、像两只脚并拢站立的岩壁,几乎看不到底。崖上颜色深浓的森林往左右延伸扩展。再往旁边瞧,龟裂的溪谷前端湮没于茂盛密林中,可窥见远处各种奇形怪状、地势高耸的山峰。断崖上密林的中央——我们的正对面——矗立着一座庄严城堡。
  那就是传说中的“人狼城”。
  正确来说,应该是双子城中的另一座。
  那儿就是提欧多尔·雷瑟的恐怖故事舞台——银狼城。
  几百年来,那座古堡就这样矗立于远离尘世、鲜为人知的深山峻壑中。饱受风吹雨打的青苔满布城墙。那古风之姿与如石头般的暗灰色,就是城堡之名的由来。
  矗立于绝壁上的城堡外形十分单纯,可以说毫无装饰。面向青狼城的墙面十分平坦,直接连接万丈深渊的悬崖峭壁。正四方形的城堡排列着如孔般的小窗,两端朝空中突出的方形塔是唯一特征。雷瑟从对面城门看过来,觉得青狼城像狼脸;而我从这里看过去,同样的,银狼城也让我联想到狼脸。不用多说,左、右那两座塔就像狼耳。
  我和兰子一大早就醒了。为了从展望室眺望外面光景,于是登上青狼城东北城塔。一看到位于断崖另一头的双子城,整颗心完全被震慑住。
  青狼城与银狼城的外貌几乎一模一样。但如前所述,这两座城被急峻的峡谷——最宽距离约为断崖上方一百公尺,最窄三十公尺左右——隔开。
  沿着流过谷底的溪流便能到达法、德两国的国境边界。传言有条连接两座城的密道,但鉴于有此深峭溪谷,这说法实在无法尽信。即使有几处较为特殊的地形,这座城堡长时间从人们的记忆与历史波澜间抹去,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再次远眺位于山谷另一边的银狼城。那里的窗子没有亮光,也见不着半个人影,而展望室的百叶窗也是关上的,一切犹如死亡般的静寂、毫无生气,整座城堡沁染着一股深沉荒废的氛围。
  “可是,这个……该怎么说呢,兰子?”因为太过惊讶与感动,我的口十分干渴。
  “就是啊。真的存在呢!双子城——‘人狼城’……”兰子也是以一副感动莫名的声音回应。
  兰子也专注凝视窗外,我和她之间隔了一个称为“弩炮”的古老大型投掷器,也就是大型的弓箭发射器。有个女佣——一点都不亲切的中年妇女——站在我们身后,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虽然我们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不过为求谨慎,我们还是用日语对谈。
  “那陡峭断崖就像非洲的维多利亚湖的瀑布呢!”兰子将身子探出窗外,边眺望边抒发感想,我也点头回应。我记得曾在某本摄影集上看过那湖泊的雄壮景色。嗯,的确有点像。
  修培亚老先生因为昨天有些疲惫,还在睡觉;鲁登多夫主任和史特拉斯堡警局的警官们也一样。而且他们昨天都已来过城塔,因此我们就自己来了。
  “真的太惊讶了。”我梦呓似地喃喃自语,“一切真的如雷瑟和罗兰德律师所述……”
  吹过山谷的风发出阵阵呼啸声,不知从哪儿涌现的乌云和灰云混成一块,开始卷起阴气逼人的漩涡。包围对面城堡的森林,也呼应着风,沙沙地蠢动着。即使开着窗户,展望室里依旧非常昏暗。
  我再次走近窗子,将手撑在又厚又冷的窗沿上,将头伸向外面。扫过断崖的刺骨寒风吹拂,让我产生身体飞在半空中的错觉。
  我忍住恐惧,看着正下方。城堡脏污垂直的石壁上排列着像小坑似的窗户,外墙直落到下方断崖。从坚硬的断崖壁缘往上约二、三公尺,就是城的底部。其实形容是毫无意义,因为只能勉强看见突显于谷底下那条细长、褐色的激流。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肯定必死无疑!
  眼前这般严峻光景让我心生恐惧。
  对了!雷瑟的情人珍妮·杰因哈姆小姐便是从银狼城的展望室窗子坠落到深不可测的溪谷。
  真是难以言喻的恐怖。不知为何,我就像被催眠似的,也想投身于这辽阔的空间。
  “如何?发现能证明你的‘四子城理论’证据吗?”
  兰子的声音传来,让我猛地回神。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远离窗沿一步。我与兰子之间挟着弩炮,互看彼此,“证据?”
  “你理论中所推测的另一组城堡,搞不好入口就在崖面的某处洞穴。雷瑟口述记录中也有提到洞窟一事。”
  “没有。我什么都没发现。我只看到茂密的森林和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堡。而且树木遮着,根本无法判断。”
  “是喔。若依黎人的理论,再怎样也会在眼力能及的范围里建筑另一座城才是。若入口不是洞穴的话,也有可能是藉由地道来去。”兰子将手放在弩炮台上,“你想,对面那座城是不是比这里稍高?”
  “不会吧!我不觉得耶。”我再次眺望外面。银狼城果然坐落在和这边差不多高度的位置上。不过在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中,的确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法国篇:二四六页)。一旦处在如此特殊的状况下,人的感性会变得迟钝,尤其若有个比较对象的话,很容易被距离感与位置感给蒙蔽住。
  “说得也是。”兰子很干脆地放弃她的想法,“总之,真是可惜!要是有人在对面那座城堡,搞不好能藉由暗号或什么的来沟通一下。”
  “对啊!从这里射出巨大的石弓如何?也许会很有趣。”
  旁边墙上放着几支还没装填的箭。
  “不可能的。根本无法射到银狼城。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不是曾提到有人曾经实验过吗?”
  “嗯。”我点点头,又望向窗外,“可是为何有着如此奇异光景的城堡会被人们遗忘呢?”
  “应该有些理由吧!其中之一搞不好是因为希特勒的缘故。”
  “希特勒?”突然听到这名字让我有些讶异,于是回头看着兰子。
  “依雷瑟所言,他最后来到人狼城地下,一处像是秘密实验室般的诡异地方,搞不好确实有这个地方。”
  “在这座城的地下?”我看着自己的脚边。
  兰子的心情似乎很愉快,她笑着说:“若雷瑟所看到的均属实,我想那里就是希特勒用来从事科学实验的地方吧!换句话说,就是进行创造‘星光体兵团’的秘密研究所。这城之所以称为‘人狼城’,就是暗示希特勒的‘人狼部队’。”
  “然后呢?”
  “希特勒利用此城,以某种物理原理破坏周边道路,刻意将这里隐藏起来;但是这一带的地形与地势,是无法从当时的地图完全抹去。”
  “原来如此,这说法的确有可能……”我对兰子的想像与推理能力叹服不已。
  兰子走向窗边,“黎人,便条纸。”
  我从记事本撕下一张纸递给她。兰子将纸撕得细碎,接着把纸片往窗外扔。碎纸片由右往左翩翩飞舞地往下落,也就是说风是由东往西吹。
  兰子稍微后退,环视窗子周围的石壁,然后再看向天花板和入口门,“若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属实,他曾在这间展望室中,将弩炮瞄准门发射、开枪吧(法国篇:五三二页)?而且最后还和追杀至此的凶手缠斗。然而这里怎么看都没有被破坏、损伤的痕迹,也没有修理、换新门的痕迹。”
  我也跟着检查室内,“这么说来,城里各处也都是如此吧?罗兰德律师明明持枪到处射击,穿着铠甲的凶手也拿着斧头破坏好几扇门,可是这里原本应该被给封住的铁门并没有被封住。还有,知道玄关的门一关就封住整座城堡的人,应该会拼命破坏门才对,但这里不论是门、锁、门铰链、甚至是周围石壁,都未遭到任何损害。”
  “对啊!那你认为事实究竟如何呢?”兰子边拨弄被风吹乱的头发,带着有点嘲讽的口吻问。
  “就是‘四子城理论’啊!另一处青狼城才是真正的杀人现场。我们现在所在的城……怎么说呢?只是为了瞒天过海的假城。”
  “你的意思是说在某处还有座和这里构造一模一样的青狼城?”
  “没错。”我的口气强硬,“你好像不太苟同。”
  兰子边笑边微微耸肩,并未做出回应。
  “有件事我遝是不太明白。昨晚你解开置物室的密室杀人诡计,提到执行这项诡计的人是男仆古斯塔夫和莱因哈特,但你又说他们不是真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看兰子突然神情肃穆,左手环胸,右手托着线条柔美的下巴,“发生在银狼城和青狼城的两起事件,手法非常相似。雷同的地方有:

  一、许多人受邀进城。
  二、受邀进城的宾客被幽禁于城堡。
  三、最后许多人惨遭杀害。
  若再仔细探究这三点,又可得到以下这些结论:
  一、开始有人死亡前,受邀者一度出城野餐。
  二、被害者大多遭砍断头。
  三、被害者遍及城内的人和受邀宾客。

  从这几点看来,应该是依凶手意志与计划,成功执行了两边犯罪。这是我的看法,你觉得呢?”
  “这个嘛……有个主谋者——地位凌驾于两座城的凶案执行者,像是凶暴的恶魔——操作这两座城的凶杀事件。”
  “没错,所以还不能轻率断定谁是凶手。”
  “你知道谁是主谋吗?”我惊讶地问。
  兰子绷着脸点头,“只能在迷雾中寻找真凶吧!不过事件太过诡异,连我也无法置信。”
  看她那表情可知她的忧心绝不是装出来的。
  “兰子,你刚才说的那些相似处中,提到被害者在案件发生前曾出过城吧?我觉得这点很重要,他们大概就在那时从最初的城堡移动到另一座城堡。就罗兰德律师他们的情形,就是由青狼城A移往青狼城B。”
  “黎人之前不是推测罗兰德律师他们从钟乳洞野餐回城时,搞错地点而到了另一座城堡吗?”
  “嗯,所以受邀宾客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移动至另一处城堡,野餐只是个借口罢了。”
  “所以,凶手果然是城内的人?”
  “还不如说城内所有人都是共犯。不过也有几名城堡内的人惨遭毒手,而这又该如何解释呢?这是此项假说的弱点。”兰子走回房间中央,看着天花板一角,“若用梯子的话,可以从天花板上那扇小铁门登上塔顶的瞭望台(即侦探篇中提到的顶楼)。”
  “要不要跨坐在我肩上,看看能不能打开?”我半开玩笑地说。由于兰子穿的是长裤,所以毫不犹豫地接受提议。
  我将她举起,只见她伸长手,将像甲板升降口的小铁门往上推,可是怎么使力也打不开,“不行,打不开。”
  “似乎已很久没用了,说不定是门铰链生锈,或是门膨胀扭曲变形,抵着四周的门框吧!”我边说边慎重地弯身,让她下到地上,“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经我一问,兰子稍稍思索,“这个嘛……因为离早餐时间还早,我们到城堡内其他地方瞧瞧吧!观看城垛通道到中庭的壁毯和绘画也不错。反正我对每一间房间和瞭望台内的东西都很有兴趣。”
  “了解。”
  兰子看向女佣,用德语拜托她带路,“我请她从瞭望台依序带我们参观至一楼。”
  女佣那张浅黑色面无表情的脸,默默地点头。她打开生锈的门把,将油灯稍稍举高。我关上百叶窗上好窗锁,房里急遽变暗。畏光的狡猾黑暗开始在四周的黑影中蔓延,相对于油灯红红的火光,双方正无言地进行一场丑陋的领地争夺战。

  2

  相较于偌大城堡,城塔内的方形楼梯更显局促,我们排成一列步下楼梯。因为没有窗户,所以十分昏暗,女佣手上油灯火光成为我们的前导。小小的火光在灰蒙蒙的玻璃灯罩中摇晃着,柔和的光忽明忽灭。爬在地面与石壁上的三人浅薄影子与黑暗交合,坚硬的脚步声在楼梯中忽上忽下地回响着。
  我有时用手中的短棒敲打墙壁,如果石壁内有洞穴或是秘密房间,听声音便能判断。
  我们绕了好几圈楼梯,从途中的一扇铁门前往五楼的瞭望台。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曾记述,当事件闹得沸腾时,这扇铁门被铅封住,根本打不开。将他遗漏的事和我们经验过的现实一比较,发现确实有几项差异,其中一点就是此。
  “五楼这层——瞭望台——的花板比其他四层楼都来的低。”兰子边走边说。
  如她所言,伸手便可以轻松摸到天花板。
  走在前面的我回过头,“雷瑟的口述记录中也有提到(德国篇:四八二页)。这就是银狼城与青狼城的构造一模一样的证据。”
  从东边较短的走廊转往中间那条走廊时,有扇铁门挡着,从那里可以看到前面的瞭望台内部。因为没有上锁,一推开门便能看到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又有扇铁门。
  我慑服于坚牢的石壁通道,一边悄声嘀咕,“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中提到没有任何人进入青狼城的瞭望台;而雷瑟的口述记录则是住在银狼城的宾客们全都被逼到这里,只有雷瑟在最后才稍微看到里面的模样。”
  “这个瞭望台还真坚固。”兰子的手摸着石壁,她似乎很享受这股冰冷感。
  女佣依旧默默地往前走。不同于楼梯,露出的石墙十分冰冷。不知不觉已走到走廊尽头,不过,我们并不惊讶,因为若这里和银狼城的构造是一模一样的话,那面石墙应该设有像是秤砣般、可移动的机关才是。
  女佣操作隐藏在石墙里的开关,沉重的石门霎时发出咕隆、咕隆的声响,开始慢慢移动,地板也微微摇晃,脚底可感觉一股微微的震动。
  “我最喜欢这种秘门了。一想到里面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就觉得好兴奋!”兰子眼睛闪闪发光。我实在无法像她这么乐观,“我想起之前——圣奥斯拉修道院事件——你差点死掉。一想到此,就无法说出什么乐观的话。”
  兰子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过去的事已过去。我想起巴斯卡(译注:巴斯卡,Blaise Pascal,一六二三 ̄一六六二年,法国哲学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的《瞑想录》里的一句话:‘讨厌活在过往回忆。’不过,比起这句话,我更喜欢米德(译注:米德,Margaret Mead,一九〇一?一九七八年,美国人类学家,文化心理学派代表人物。)所说的‘现在就是未来’这句话,并将此奉为信条。”
  “这里不是美国。挖掘被埋没的过去也是侦探的工作之一吧?”
  “埋葬不好的过去,创造美好未来才是侦探的工作。”
  石墙门完全开启。我们走进去,在瞭望台里不停来回走动。可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最近有人曾住在这里,里面只有一些破旧、坏损、或是已近腐朽的家具,整间瞭望台就像仓库。
  兰子在最后一间房间问女佣:“你的主人没用过瞭望台吗?”
  一脸晦暗的女佣回答:“是的。不过,有时会命令我们打扫一下。”
  兰子到处走走看看,发现几件值得往意的东西。虽然我搞不懂她到底在做什么,不过看来应该是在进行非常重要的程序。其中一样东西是胡桃木制、四方有造型装饰的箱子。打开正面的两扇门,里面刻着五排横向、像蠕动的蛇般的奇妙文字。
  “这是什么图像啊?”我问。
  兰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然后抬头,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这并非是什么可疑东西,就算放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
  另一项发现则是在走出瞭望台时。当我们走到离出口还有段路的走廊时,兰子在会动的石墙前突然发出惊呼,停下脚步。
  “黎人,拿灯过来!”她说,并弯身将脸凑近,用右手开始抚摸粗糙的石墙。石墙表面有块很大的板子,里面——我们现在站的这边——用灰泥固定着十六片瓷砖样的石板,表面不但覆着尘埃,还长了斑,灰泥沟里积着黑霉。
  我向女佣借灯,照亮墙面,只见兰子自言自语,“从外面看不到会动的石墙里侧,这里不就是最好的隐密处吗?”
  “什么?”
  “不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像个记号吗?”兰子指着正中央的四片瓷砖。
  我仔细瞧着,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看到每片瓷砖各有一道长约两公分,像是反方向L字形的刮痕,其中有两片的左边还有一小点痕迹。
  “记号?那只是石墙表面有缺损吧?”我反问。
  “若不是的话,也可以说是雕刻家的恶作剧。”
  “嗯,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重不重要啊……只是我想找寻的其中一项东西吧!”兰子回答的很暧昧。
  我放弃揣测她话中的含意,将灯还给女佣,然后表示我们要离开,请她打开石墙门。
  出了瞭望台,我们走东边的楼梯来到四楼。城堡东西两端的楼梯在城塔与城墙塔之间,构造采中折设计(原文为中折れ打阶段,译为中折楼梯,样式类似L型楼梯。),从一道楼梯到另一道楼梯的平台呈一百八十度转向。
  与其他楼梯不同,我们现在所站的楼梯平台没有壁毯,反而装饰着金属制、像是扣环似的珠宝饰品,这应该和雷瑟口述记录提到的与一样的。这么说来,银狼城和青狼城就连装饰品的摆置也类似。
  兰子不知为何又突然停下脚步,注视着煤油灯照射下的金属物品,“黎人,你觉得这是什么?”
  兰子向女佣借灯来照亮那物品。金属物的表面非常生锈,反射出迟钝的光泽。它长约三十公分左右,呈方形,制作精致,不过左右突出,形状怪异,而且表面还有几个像孔的东西,看来之前似乎镶着宝石。
  “不晓得。是俄罗斯制的古扣环吗?说是金属牌子好像太大了点。”
  “要是扣环的话,肯定是给巨人使用的。”
  兰子归还油灯,将那东西从石墙上拆下。我以为她可能是想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一番,结果不然,她居然对装饰着珠宝饰品的后方墙面十分感兴趣。
  “还是不行,看来是我误会了。”兰子将那东西摆回原位。石墙上钉着两个钉子,应该是用来挂那东西。
  “误会什么?”我不解地问。
  “只是觉得这里不是挂壁毯,应是挂能隐藏住后面的东西的坚硬物品。那到底是什么……”
  “笨啊!壁毯不是大多了吗?”
  “可是这东西比较重啊!也许是因为它的重量才用这藏东西啊!”兰子很自然地脱口而出,然后向站在一旁的女佣表明准备下楼。当然,我依旧为她那飞快的思考力和跳跃式发想感到困惑不已。
  猜想赫鲁兹秘书他们居住在四楼的房间,于是我提醒兰子,是否该取得对方许可再进去调查比较好。可是她才不理会,迳向一旁女佣探问,“有空房间吗?”
  刹时,女佣以狐疑的眼神看着她,礼貌地说:“前面两间房间没人使用。”
  “麻烦你带我们进去看看吧!”兰子满意地微笑,毫不客气地进入位于北边的房间,女佣则站在走廊并未跟来。
  房内几乎一片昏暗,外面的光线微微从细如丝线般的百叶窗窗框射入。兰子卸下金属窗锁,将百叶窗整个打开。
  新鲜的空气和明亮的光线流进房内。等眼睛习惯后,我们定睛瞧着房内。房内的装潢——甚至连壁纸也是——非常漂亮。兰子首先勘查床等家具、窗户位置与大小。、暖炉摆置;也探头窥看暖炉,就连炭灰都不放过。
  最令兰子注意的是窗户。这房间位于走廊北侧,因此窗户是面向溪谷。窗户的四边大小约有五十公分,虽然连木制百叶窗也擦上油漆,但因风霜长期的侵袭,已有些腐朽。此外,还有四根铁棒以约十公分的间隔穿过窗子。
  “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银狼城。”兰子将脸凑近窗户,远眺正面对岸的古城。不过因为外壁厚实,加上铁棒的关系,几乎看不到其他景色。
  “好像牢房的小窗。”我有感而发地说。
  “也看看南侧房间吧!”兰子说。
  我们穿过呆立在一旁的女佣面前,进入另一间房间。有着与生俱来的侦探能力的兰子似乎乐在其中。
  这房间几乎没有可以称为窗户的设计,只有面向中庭的那面石壁的最上方有个类似气窗的开口。据惨死于银狼城的费拉古德教授的解释,这是枪眼——由这里发射弓箭攻击侵入中庭的敌人——的一种,但我觉得高度未免有些诡异。
  因为要调查房内,光靠挂在走廊门旁那盏煤油灯的光线实在不太够。于是我步出走廊,向女佣借油灯。
  我取下镶嵌在窗户上的木盖,地上出现十字形的白光。
  “好像基于某种理由,将原本的大窗户盖起来。”兰子双手交臂,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在到三楼前改变心意,决定先到别的城塔。城墙塔展望室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窗外的光景当然也和之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回到前往瞭望台的楼梯,往西拐后便来到三楼。兰子每每经过楼梯平台时,便会瞧一瞧装饰在平台的壁毯的后面。因为壁毯已很老旧,一掀开尘埃就会漫天飞舞,明明应该要小心掀开才是,但不知为何,兰子的动作却十分粗鲁。
  “找到了!”她突然发出一小声欢呼,“你不觉得在哪里也看过这东西吗?”
  她命令女佣将灯靠近。我想像那到底是什么。火光映照出的东西是部分石壁,凑近一瞧,才知是以灰泥固定,表面已有些粗糙、暗灰的长形石头。
  兰子抚摸着石头表面,并指着比她脸还高一点之处,“你看,这里刻着文字呢!一如我所想的。城里的壁毯和画作,并非只是单纯的装饰,而是为了隐藏这样的文字与记号。一般来说,挂壁毯可能是为了加强保暖功能,但楼梯和走廊应该不必要吧!所以我推测一定有其他用途。”
  我点点头。虽然墙上因满布霉菌与脏污导致看不清,不过上面确实雕刻着短短两行,像是崩解的α与β符号。像音符似的神秘记号有一部分看起来很像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
  兰子一脸得意的笑,“黎人,这可不是纪元前三千年以前苏美人写在黏土板上的文字。这座城堡可没那么古老。”
  我又被识破,惨遭挖苦。
  “重要的是,究竟是谁,以及为何要用壁毯将这些东西隐藏?从以前就藏起来了吗?”
  “还没确认其他地方,因而还无法断言。不过应该不是最近才藏起来的吧?”我再次看着石壁上的痕迹,“到底写些什么?”
  “既非拉丁语,也不是古希腊文。但可以确定应与波斯语有关。此外采横写模式与分行书写,这是属于欧语文字体系。”
  我瞄了兰子一眼,她似乎非常满足,说不定她已经破解这些文字的意义。
  “修培亚先生应该看得懂吧?”我问。
  可是兰子却佯装没听到,只是用指尖抚摸那些雕刻,看来她似乎不太想透露这东西的象征意义。
  “能推测出是谁雕刻的吗?”
  兰子终于看向我,放下掀起来的壁毯,“依雕刻处的石头磨损程度,看得出年代已相当久远,所以可以猜想是当初筑这座城堡的人,也就是最先住在这里的人们所刻的吧。也许其他地方还能发现什么,我们再搜查看看。”
  一到三楼,兰子和我从走廊的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同时并注意每扇门扉。引起她注意的是钉在每扇门上的铜牌。依雷瑟的口述记录,暗红色铜牌上面除了也刻着一些从未看过的奇妙记号或文字,而且每个形状都不一样(德国篇:二三一页)。不过,也有看起来像是小孩涂鸦的歪斜雕刻。
  “我觉得很像西洋占星术天宫图上的记号。譬如,5号房的记号看起来像是6与9的组合,很像巨蟹宫;2号房则是上、下两条波线记号,这像水瓶宫,9号房上的帽子反戴形状则像是金牛宫。”我说。
  兰子暧昧地点头,“是啊,乍见时,的确有此感觉,但我想其实不然。占星术所用的记号分别表示基本星座的黄道十二宫,与表示守护星的七种记号。但这里只有十扇门,就数目而言不符。因为少了双鱼宫和狮子宫的记号,房号与黄道十二宫的顺序也不一样……”
  兰子仔细端详着这些记号,像领悟什么似地点头,然后要我将这些记号全部抄下。
  要进行占星时,必须要有称为“命运图”的天球图。从第一宫到第十二宫,每一个都对应着基本星座。自古以来,守护星只包含太阳与月亮的七星,近来人类历史才发现比土星更外围的小行星。
  我在抄下这些记号时,突然发现一件事,“铜牌已经生铜锈了,可是钉在门上的小钉子却是新的。”
  “还记得费拉古德教授的话吧?买下这座城堡的新主人在两、三年前曾改建过,那时便将所有腐朽的钉子全都替换成新的。”
  但当时的兰子完全没留意到这点。

  3

  我们又再次调查自己的房间,果然还是没发现任何曾是凶案现场的蛛丝马迹。距那事件发生至今已将近一年,因此若凶手已拭去痕迹,一点也不奇怪。
  我和兰子的房间摆设一模一样。房内除了有暖炉外,还有简单的木床、小书桌、小柜子和小衣柜。墙壁下半部为樫材嵌板,上半部则贴着深绿色壁纸。暖炉对面,也就是床上方,挂着宗教图案的壁毯。
  我拿着烛台仔细搜查一遍积着尘埃的床铺下面,兰子则取下壁毯勘查。虽然无法看到壁纸后的墙面,但至少壁毯后面并未隐藏东西。
  “看来行不通。什么东西也没有。这么说,我们现在待的这座城堡不是犯罪现场。”
  “嗯。若依你的理论,这地方本来就不可能存在任何与犯罪有关的证据。”兰子似乎不以为意。
  我们又将其他楼层的走廊、楼梯甚至地下室全都调查一遍,在壁毯和画作后面发现三个意义不明的记号。除此之外,并未发现任何与事件有关的线索。在我看来,这可是个棘手问题,但兰子似乎并不在意。
  “兰子,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快要吃早餐了。”
  “是啊。”她边卷着耳际的头发边思索着,“还有个地方想去看看。就是一楼的礼拜堂。”
  “礼拜堂?”我复诵一遍,“那一楼和二楼呢?宴会厅有肖像画,镜厅也装饰着很多镜子……”
  “可以不用太在意这些房间,反正都是经过重新改建与装潢,总不能将壁纸和镜子全都拆掉来查个仔细吧?”
  我们来到一楼,走进位于图书馆西边、大厅左边最里面的礼拜堂。虽说是礼拜堂,却几乎没有像教会那般的华丽装饰,反而有种家徒四壁的感觉。面对门的最里面只有一个像是紫檀制、与餐柜一般大小的圣坛,上面还有精细的雕刻,中间供奉着等身大的黑曜石制圣母玛丽亚像。
  兰子瞥了一眼圣母玛丽亚像,不知为何走到圣坛,边窥看后方,“黎人,不觉得这个圣坛有点向前突出吗?”
  “怎么说?”
  “还记得罗兰德律师日记里的描述吗?谬拉老师就在圣坛后方搜索‘朗吉努斯之枪’(法国篇:二七二页)。”
  “‘朗吉努斯之枪’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我吓了一跳,立刻用手搬动圣坛,不过因为蛮重的,所以一动也不动;即使兰子也来帮忙,也只移动了一些。于是我走到武器房,拿了一个像铁棒似的武器,将其当作杠杆般地插进圣坛与墙壁之间,好不容易才撬开约莫三十公分的缝隙。
  兰子提起油灯,调查圣坛后方。
  “有发现什么吗?”性急的我,忍不住从她头上方窥看后方暗处。圣坛背面只有板子,石壁一片平坦,没有任何可疑的文字记号、图画等,就连地上也只是积满尘埃。
  兰子回头,平静地笑了笑,“太好了,什么都没有,这才正常。”
  她被油灯火光照耀的脸,因为阴影变化的关系,总觉得看起来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样,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真是搞不懂,兰子。”我觉得口渴,“我实在不懂你先前说的那番话,什么寻找奇怪的文字记号?什么一如预想的?这次又因为什么都没有而面露欣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兰子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对不起。看来我说了让黎人误会的话。这两件事可是毫不相干喔!”
  “毫不相干?”我的太阳穴抽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没有找到与事件相关的证据,却找到城堡里到处都是奇妙的文字记号和暗号一应该说是暗喻比较恰当吧!”
  “暗喻?”我的脑子更加混乱,“你的意思是说,之所以没线索是因为这里不是犯罪现场?”
  “还有你的四子城理论呀!”
  因为兰子语带戏谑,有点惹恼我,“你不是否定真正的犯罪现场是在另一座青狼城吗?而且也蛮颇不以为然的不是吗?”
  “就算这么想,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啦!”兰子像是故意岔开话题似地回应。
  “那么,这座圣坛后方什么都没有,又和哪件事有关呢?难不成和藏圣枪的地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和‘朗吉努斯之枪’一点关系也没有。在我看来,这座城堡中根本没有圣枪。我认为根本没有人藏起来,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那种东西?”
  “费拉古德教授和谬拉老师搞错搜索目标了。依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所载,施莱谢尔伯爵也说过这座城堡内绝对没有什么‘朗吉努斯之枪’(法国篇:四六六页)。”
  “那种话能信吗?”
  “当然。”兰子一脸认真地点头,“被基督血给染红的‘朗吉努斯之枪’这种圣遗物,不可能留存至今吧?虽然传说有超神秘力量,但也只是空想。肯定只是想得到那东西的人的任性愿望;只是那些为己欲所惑、心里阴郁的人,如费拉古德教授和谬拉老师这些人发出的牢骚罢了。”
  “那你为何要特地移动沉重的圣坛呢?”
  “当然是为了确定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我心中涌现各种复杂情绪,倒抽了一口气,不由得摇头,“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证明那些诡异文字并不存在?”
  “算是一部分目的。不过我真正要找的不是这东西,我只是想亲眼确认这墙上并未雕刻玛丽亚像和耶稣像。”
  “可是真的有座圣坛,不是吗?”
  兰子蹙眉瞅着反应迟钝的我,“这里只有圣坛,而且房内看不到任何像是信仰天主教的迹象与信仰耶稣的装饰品。一般的礼拜堂会装饰得很华丽——例如正面会有很夸张的十字架,并且会有壁龛,里面有基督受难像——而不是像这里只有厚厚的石壁。
  “所以,这座圣坛是假的,故意让人以为这是基督教徒的礼拜。这房间本身就是伪装,也就是说有人刻意建了这个地方。”
  “难道这里不是礼拜堂?”我慌张地环视屋内,“那会是什么?这里和楼梯平台的扣环装饰、壁毯后面所发现的文字列有关联吗?”
  “当然有!”兰子明快地断言,“那个金属物是为了掩人耳目。将〈律法之书〉用金属零件随意固定住,并让其横倒。而那些像是音符的文字大概是古希伯来文吧!我想修培亚先生应该能够解读。”
  她这番意外的话,让我无法立刻理解,“古希伯来文?”我睁大眼,刹时有股莫名的恐怖感从心底深处窜升,“那不是古犹太人所使用的语言吗?”
  “没错。刻在瞭望台装饰柜门上是〈十诫〉,而在会动的墙壁后面的记号,我想大概是那四个指‘主’的文字。”
  “为何会在这座由德国日耳曼民族所建的古堡中发现犹太教徒的文字呢?这座城堡应该是建于十二世纪或十三世纪,那时支配这一带的人不是罗马天主教吗?”
  “你还不懂吗?”兰子语带责备地说,“所以我才说这间礼拜堂本来就不是天主教的礼拜堂。”
  我的头脑因为混乱与恐惧呈现真空状态,“所……所以,这里是犹太教徒的礼拜堂吗?这么一来,那门扉上的铜牌所描绘的记号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那不是星座宫的记号,而是其他东西吗?”
  “那和占星术一点关系也没有。占星术是占星科学发展下的产物,据说起源于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最后由建立巴比伦帝国的迦勒底人的天象观测集大成。
  “古代占星术以十二星座的春分为起点,分别为牡羊座、牡牛座、双子座、巨蟹座、狮子座、处女座、天秤座、天蝎座、射手座、山羊座、水瓶座和双鱼座。由于以可以在星空看见的星座来划分,所以星座之间的间隔并不是等距离。
  “因此又将太阳一年的运行轨道切割成十二等分,称之为黄道带与黄道十二宫,将此命名为白羊宫、金牛宫、双子宫、巨蟹宫、狮子宫、处女宫、天秤宫、天蝎宫、射手宫、魔蝎宫、水瓶座和双鱼座。再佐以太阳、月亮、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和土星等七个行星为守护星。占星术是结合这三种象征来使用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占星术!”我不禁恼羞成怒,“铜牌上的记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兰子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用指甲将落在衣领的头发往后拨,“黎人,我接下来就要说明了。如同刚才所言,占星术的星座和黄道十二宫都是十二个,再加上七颗行星。然而房间只有十间,欧几里德的几何学认为十二与十是永不相等,因此两者都是个体数,所以刻在门上铜牌的记号就不可能是黄道十二宫。”
  “那到底是什么呢?”脑中血液暴升的我盼,再反问。
  兰子的眼神认真,“与那记号相符的是犹太人秘传的卡巴拉(译注:卡巴拉,Kabbalah,为犹太传统智慧,包含旧约圣经之教义、神秘哲学思想、占卜及魔法等。)之‘生命树’(译注:生命树,Treeof Life,见旧约圣经创世纪篇,为爱德华在门上所见之树。)——这是表示神的属性的记号或序号。大概是谁在铜牌上仔细刻上‘真理之树’(译注:真理之树,Sephiroth Tree,为生命树的另一称呼。)中代表神性,看起来很像黄道十二宫开头字母的符号。”
  “‘真理之树’?”
  “嗯。你听过卡巴拉吗?那是犹太人的神秘主义学,在《创造之书》、《光明之书》和《光辉之书》中曾解释其神学理论?‘真理之树’就是犹太人的曼陀罗,由十种神性王冠、智慧、知性、爱、法、慈悲、永远、尊严、基础和王国——支配;此外还有慈悲之柱、中央之柱以及严峻之柱这三股力量。就是从‘生命之树’超越真理而衍生出万象。
  “因此,对犹太人而言,这十个与房间数相同的数字,是从〈十诫〉获得的神圣数字。这就是为何有人会说是模仿黄道十二宫,因为《创造之书》里的律法其实与黄道十二宫有关;而且运用卡巴拉秘术的古占卜中,也会用到和黄道十二宫相似的记号。
  “据这个想法,推测出这座城的六座塔也许就代表犹太星的六芒星顶点。依筑城年代而言,这个说法也许有些牵强,不过有可能是某时期支配这座城堡的主人受到某种宗教性的启示吧!”
  “等……等一下!兰子,你刚说什么?所以这座城并非是由天主教徒所建,而是犹太教徒的隐身之处?”
  我的脑中像被搅拌器翻搅般,受到不小冲击。真的有如此可笑之事吗?若是真的话,那可真是晴天霹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答案呢!
  兰子用右手抚着自己红润发亮的脸颊,“看来黎人还是误会我的意思。我可没这么说。听好,犹太教是否定偶像,而且绝不崇拜对他们而言是叛徒的耶稣基督。”
  “虽然这城内可能没有任何十字架和基督像,可是这圣坛不是有座圣母像吗?”
  “确实是座女性神像。不过,我想这应该是被视为玛丽亚像雏型的‘黑色圣母’吧!所谓的‘黑色圣母’,是指基督教以前传下来的风俗,是一种最原始的民众信仰对象,与有无耶稣信仰无关。这在之前的圣奥斯拉修道院事件时也曾简单提及,还记得吗?”
  “那你的意思是,建造人狼城的是犹太人吗?”
  只见兰子露出冷冷的眼神,耸了耸肩,“黎人,你搞错了。我只是说这座古堡嗅不到天主教信仰的味道,并未直指犹太教徒深居于此。你的结论未免也下得太草率了。”
  “可是你的说明……”
  “我想说的是这座城堡在过去某段时期,曾经有非天主教信徒的宗教人士居住,因此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可是你不是说卡巴拉是犹太教的秘传吗?”我大声反驳,“你不能由此断定那些宗教人士就是犹太教徒吗?”
  “就像基督教分为旧约教派与新约教派一样,卡巴拉也分为好几种派别,其中称为‘Christian Kabbalah’的教派就有非常有趣的教义。一直在犹太教中秘密传承的卡巴拉,在中世纪末期至文艺复兴时期曾被基督教徒接受,而信徒是新约教徒,并非是旧约教徒。”
  “Christian Kabbalah?”听到这名字时,我不禁背脊发凉。
  兰子点头,“嗯,虽然同是基督徒,却是信奉卡巴拉。文艺复兴隐秘学代表米兰多拉(译注:米兰多拉,Picodella Miriandola,意大利学者以及柏拉图主义哲学家。),以及承其体系的犹太裔教师阿格里帕(译注:阿格里帕,Heinrich Cornelius Agrippal,一四八六?一五三五年,文艺复兴时期神学家,在当时享有‘魔术师’之盛名。),收集了许多用希伯来文撰写的卡巴拉典籍,并醉心于神秘学。我想是倾心这流派的哲学家与宗教家可能在十六世纪左右隐居于此的。”
  “他们之中有犹太裔吗?”
  “当然有。可能有很多犹太裔祭司吧!我想除了那些记号,应该还能在城堡内发现暗示他们身份的证据,也就是那一些像是古希伯来文的东西。这座城堡因长期淹没于历史洪流中,才会如此鲜为人知。在天主教全盛时期,为了不让纯净教派(译注:纯净教派,Cathars,属异端教派,在十三世纪初期权力很大,尤其于法国南部。)失传、毁灭,教徒领悟到必须隐藏信奉的教派。这也就是为何会有这座城堡存在,而传说也必须否定、隐藏。”
  我因为过于惊愕说不出话来,感觉心在悸动,完全无法想像的事突然刺进喉头。
  东洋耶稣会与贝尼迪克天主教派也许鉴于此特殊背景,所以才秘密委托我们调查此事。
  我眨了好几次眼才说:“这和我们调查的两座城堡连续杀人事件究竟有何关联呢?你是指事件发生时,也有Christian Kabbalah的信徒在此吗?”
  兰子在圣坛前左右跺步,“老实说,目前我也不晓得有何直接关系。不过就银狼城惨遭杀害的人们全是德国人,与死在青狼城的人全是亚尔萨斯人这点看来,不难察觉事件背后果然有股当年惨遭虐待的犹太民族难以宣泄的巨大怨念。”
  “怎么说?若被害者是德国人的话,应是为了报复在大战中虐待犹太人的行为,但亚尔萨斯人和这起事件又有何关系呢?”
  “问得好。一般都说犹太民族在纪元前九世纪开始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在纪元后先移居到亚尔萨斯一带,却连番历经大灾难。例如十四世纪遭十字军大虐杀;黑死病于欧洲蔓延时,有很多人曾遭火刑,所以才会有知名的‘史特拉斯的钟鸣事件’——以史特拉斯大教堂的钟为信号,将犹太人撵出城。饱受迫害与差别待遇的犹太民族经过长年岁月,终于才在法国大革命后得到解放。”
  “也就是说,就像憎恨德国人一样,犹太民族也憎恨亚尔萨斯人?”
  “嗯,没错。”
  “怎么会?我不信……”
  “这的确是事实啊!第二次大战爆发时,亚尔萨斯人听命于纳粹头子,将犹太人视为贱民,百般排挤。”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亚尔萨斯人也是被迫的,他们为了生存只好这样做。”
  “当然。我也不认为为了求生存的亚尔萨斯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战争中一切——不论是身为人的尊严还是仁义道德——都得被迫抛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吧!”
  我混乱的脑子拼命统整这一切,“兰子,这么说,发生在人狼城的悲剧,起因全是因为过去犹太民族所受的灾难吗?”
  兰子双手交臂,“也无法完全如此断言。不过这因素在推理、解决这起事件中,是绝对不能排除的。”
  “可是将过往的憎恨,转嫁到没什么直接责任的人们身上,未免……”我心情很闷,胸中充满对于受害者的遗憾。
  “嗯,的确蛮卑劣的。”兰子也认同地点头,“也许发生那事件时,聚集于银狼城与青狼城的人们中,有对过往充满怨念的犹太人悄悄混入其中……”
  兰子松开手,转身面向圣坛,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圣母像。油灯的光忽明忽灭,圣母像低着头,冷冷的嘴唇仿佛浮现出一抹浅浅的惨淡笑容。
  “我前天说过,在青狼城遇害的人们,除了城堡内部的人以外,全是亚尔萨斯人吧?不过,这其中还包含了一位叫作卡斯帕尔·萨鲁蒙的巴黎警察,他不是亚尔萨斯人,而是法籍德国人。但就算凶手知道这件事,结果还是……”
  “那、那、你的意思是……”我因为过于恐惧,一时结巴。
  兰子那骇人的眼神锐利地望着我,“也就是说,对一手主导银狼城与青狼城事件的真凶而言,每一个人都是他杀害的目标,不管是德国人还是亚尔萨斯人……”


  第四章  鬼魂的密室

  1

  惊天动地的杀人行为、空前绝后的杀人动机、崩坏常理与理性观念的惊愕真相。愈是了解这起事件,愈是接近真相,异样与怪奇也愈昭然若揭。
  银狼城的遇害者全是德国人,而青狼城则全是亚尔萨斯人——这就是“失落的环节”。兰子所指出的事实已让人很难接受,而她此次的推理也比事实更具神秘性与冲击力。
  在人狼城进行德国人与亚尔萨斯人的无差别大屠杀——听闻此事的我,脑子仿佛被铁锤殴击,受到重击的头盖骨与脑髓粉碎四溅。我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内心此时的不安,只觉得头晕目眩、视线模糊、喘不过气、双脚无力,整个人鉄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你还好吧?”
  一回神,看到兰子担心地瞅着我。
  一点都不好。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胸闷不已,很想吐。一股可怕的嫌恶感贯穿体内,整个人像被吸入黑暗的恐怖漩涡中。我感到体内深处涌起一股寒气,身体不住地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好不容易才能喃喃自语。我抱着头,将脸埋在双膝中,不想看到如此丑陋的世界。我想逃,也深深憎恨卷入如此恐怖事件的自己。
  但兰子并不同情我,她只会嘲弄懦弱的我,“黎人,这样就被吓到的话,是无法解决这起事件的。因为之后应该还会有更多令人无法相信的事实陆续出现。”
  “你……”我终于抬起头,“你已经解开了吗?你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寻找答案。”
  “可是……”
  “可是什么?”
  “这已经超乎我们所认知的犯罪事件,也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这是杀戮!是战争!是足以与战争匹敌的巨大惨剧!”
  “没错。”
  “这是没办法解决的。”我激动得大力摇头。
  兰子挺直背脊,俯视着我,“我总是对委托的客户宣称,一旦接下侦探工作,绝对会努力到最后,追查出真相,即使等待我的多是悲惨结局……”她说到此时就突然噤声,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睛似乎有些犹豫似闭上,然后又睁开,“不过够了,黎人。到此为止,我们放弃吧!现在就立刻收手。我们已经充分尽到义务,况且我们本来就和此事无关。就如黎人所愿,现在回日本,然后将这起‘人狼城杀人事件’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这么说让我非常惊讶,“兰子,你在说什么?”
  “黎人不是很害怕吗?所以我们就不要再追查了!毕竟折磨自己很恐怖。不管是谁都讨厌面对死神吧?你就老实表示自己没企图心不就好了?”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很迷惑,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还要继续侦查吗?”兰子双目炯炯有神。
  “嗯!”我大力地点头,“当然!当然要继续追查下去!”
  只见她嫣然一笑,拾起放在椅子旁的油灯。语气也不同于刚才那般温柔,变成平常的伶俐声音,“我们别待在这里了,去吃早餐吧!其他人大概都已经到齐了。”
  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很像兰子的作风。像我如此平凡的人哪勘忍受她这种态度。所以她才以试探的方式代替责备。
  “你一开始就在试探我吧?”我边气自己,边问背对着我往门的方向走去的兰子,“你为了激励懦弱的我,才说那些话。”
  兰子拨弄她的卷发,回头看着我,她的表情有股坚毅,“不是。那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为了拂去自己的怯弱与迷惘,所以才想要你帮我作决定。看是要继续往前进,还是要就此收手。”
  我像被她用钉子刺住似地茫然不语。
  “对了,今早的新发现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鲁登多夫主任他们。我会先告诉修培亚先生,请他确认那些文字是不是古希伯来文。”
  我们到达二楼的宴会厅时,其他人早已开始用餐。桌上摆着热咖啡与冰牛奶,主菜是刚出炉的面包,盘子里装的是满满的德国乡村料理。暖炉里的柴薪啪啦、啪啦地燃烧着。有别于昨夜,两旁彩绘玻璃闪耀出极为明亮美丽的彩绘图案。
  城堡内部人员中有三名女佣负责张罗餐点,另有两名黑衣男子负责监督,但不见赫鲁兹秘书。男子们依旧面无表情,犹如铠甲人像般,直挺地站着监看。
  “怎么这么晚才来?”修培亚老先生有些担心地看着刚坐下来的我们。
  老实说,我还是觉得不太舒服。烛台的蜡烛味与从暖炉散出的松木柴薪味非常刺鼻。
  兰子边拿起餐巾边轻轻点头,“不好意思。因为想看看城堡内部,于是和黎人走了一遍。不过这里实在太大了,才逛了一半而已。”
  鲁登多夫主任一如往常,一脸不悦,“喂,你们赶快吃早餐,等会就要工作了。”
  “要从哪里着手?”兰子伸手拿面包,平静地问。
  鲁登多夫主任扬起他的浓眉,烛光映照在单片眼镜上,“要做什么由你决定,我们全听你的。”
  兰子笑着点头,“了解。这样好了,大家先一块参观中庭,或是城门好吗?”
  “来吃饭之前,我们已经先做过暖身运动了。我们去看了城墙隘口,也登上两旁的城门塔,远眺围绕这座城堡的黑森林。”
  “那么,就与昨晚一样,请主任和两位警官们使用鉴识工具调查每个房间。我认为先从放置尸体的地下室房间,与兰斯曼惨死的单人牢房开始着手。”
  “也对。若是这座城堡就是凶案现场,地上应该会有大量血迹,并留有痕迹才是。那你们呢?”
  “我们会先去中庭等地参观。趁大家要结束工作时,准备破解夏利斯夫人惨死的密室之谜。”
  “哦,怎么个准备法?”鲁登多夫主任眯着眼看着她。
  “非常简单。将棉被做成人偶,并用绳子绑起来,这代替夏利斯夫人,然后再把此放到四楼凶案现场的床上。这样就准备好大半了。”
  “那之后呢?”
  “得请对方告诉我们了。”兰子一脸认真地回答。
  就在此时,赫鲁兹带着一身黑衣的随从从西侧那扇门进来。他与往常一样,一副耍弄大伙的表情。房里涌起一股小小的紧张感,大家全都噤声不语。只见赫鲁兹背对着暖炉站着,照顺序窥看着我们,然后满面笑容地说:“各位,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些事得处理。对了,二阶堂小姐、二阶堂先生,昨晚睡得如何?还好吗?应该还习惯吧!房间虽然简陋了点,或许也有些寂寥,不过应该还蛮安静的吧?”
  兰子很有礼貌的以笑容回应,“是啊,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呢!非常的安静,只可惜幽灵没来拜访我。”
  赫鲁兹笑了出来,示意女仆拿饮料给他,然后便走到主位坐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很想看看这座城堡的幽灵呢!要是有的话,应该是那种挺神经质、很害羞的幽灵吧!”他边说边摊开餐巾,挤出小丑似的笑容,但这样反而让我们猜疑。
  鲁登多夫主任故意干咳一声,“喂,赫鲁兹,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主任?”
  “一个是昨天你提过,与里宾多普伯爵有关。那个特别的主意何时实现呢?”
  “傍晚。时间到了自会通知各位。在那之前,请各位先在城内随兴逛逛。要是想去城外散步也可以。森林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只要别跑太远。”
  大块头的鲁登多夫主任斜睨着站在房间一端的黑衣男子们,然后突出下唇,“他们还会亦步亦趋地跟着吗?”
  “唉呀,还请见谅。”赫鲁兹微微一笑,“请在城堡看得见的范围内活动。要是迷路了,是会造成大家的困扰。”
  鲁登多夫主任不屑地哼了一声。
  “还有其他问题吗?”
  “你昨天要我们在这又小又脏的城堡住两晚,可是你们不是也想早点放了我们吗?要是知道我们在欧能岗村失踪,不只史特拉斯堡警方,肯定会引起大骚动。若真的展开大规模搜索,你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赫鲁兹双手一摊,“要是这事的话,请别担心,没问题的。”
  “没问题?”
  “嗯。老实说,我稍微借用了主任您的大名,托人带信给史特拉斯堡警局局长。信上提到你们在人狼城获得非常珍贵的情报,全员正在追查中,请他们等待三天。也就是说,这段期间警方就算无法联络到各位,也会按兵不动,等待各位的回复。”
  鲁登多夫主任为之语塞。两位警官也屏息,不动声色地互看。
  “他们上当了吗?”鲁登多夫主任歪着粗眉,忿忿地斜视赫鲁兹。
  赫鲁兹大大地耸了耸肩,“因为情报太少,所以警方并没有任何动作,只能静观其变。”
  “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被主任您这么夸奖,真让我受宠若惊。”赫鲁兹点头回礼,故意装蒜,然后看着兰子,“对了,二阶堂小姐。刚才从鲁登多夫主任那稍微听说,你昨夜已经解开了银狼城的密室杀人诡计吧?的确是在地下置物室……”
  “是啊,谜也解开了。”
  “那么,在银狼城遭毒手的确实是柯纳根夫妇?”
  “是的。此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座城堡的置物室没有留下任何暴力痕迹。”
  “的确是个好消息。”赫鲁兹拿起一杯柳澄汁,做了个干杯的动作,“总之,各位只要愿意相信我昨天的话就行了。这座城堡绝对不曾发生谣传中的惨案。”
  兰子也将杯子举起回礼,“可惜的是,还没有结论。赫鲁兹先生,我们才正要开始确认,刚才也和鲁登多夫主任商量了,等用完餐后便立刻继续工作。”
  “这样很好,能够互相理解是很重要的。请别客气,尽情放手去做。”赫鲁兹取下胸前的餐巾,规矩地叠放在桌上。烛火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而左右晃动,“那我就先告辞了,晚点再见。”
  赫鲁兹轻轻弯下那纤瘦的上半身,优雅地行了个礼后,快步走出宴会厅。

  2

  兰子告诉修培亚老先生她的最新推理,然后出示她在城内找到的几样证据。
  修培亚老先生看过后,虽然肯定她的推论,却像受到难以言喻的冲击,全身不住颤抖,最后终于巍颤颤地开口,从他的话语中,可见到他的思想、人生观、价值观和宗教观,“真……真是不敢相信,竟……竟然存在这么珍贵的东西……”脸色苍白的修培亚老先生看着兰子,用抖个不停的枯瘦食指指着她,“兰子……你、你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原来你……之前……说要给我们看的东西……就是这个……”
  修培亚老先生看过确定隐藏在城堡各处的文字与记号之后,确定那些是源自古希伯来文与犹太教义,尤其是卡巴拉。(但那时的我和兰子还不晓得那些文字的意义,所以感受不到它的恐怖之处。)
  他用油灯照明,仔细调查那个金属扣环。泪水沿深刻的皱纹滚落,满脸苦恼,“为、为什么我没发现呢?祖先他们……”
  虽然无法得知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我确定他心中有万千感慨。他用手一个个地触摸、确认礼拜堂和城堡内各处的古希伯来文字。
  “如同兰子所言……被巧妙隐藏着……犹太人们……啊,不对,是卡巴拉……那、那也是……居然连‘教喻’也……”修培亚老先生双眼湿润,目光不停地移动,连嘴唇、声音都在发颤,“不会吧!居、居然在这……在这座城堡……啊,为什么?”
  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修培亚老先生才逐渐平复心情,足见他承受的冲击有多么大。不过,这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现在的他没有信仰,然而身为犹太教徒,却长期住在信奉基督教的国家中,因此对于他内心和肉体的宗教认知,我们是很难体会的。
  接着,为了证实兰子的推理,我们开始在城内展开搜索。
  我们先登上东边的城墙塔,参观展望室之后,便到东侧的城垛通道。从石头堆砌的枪眼间俯瞰萧飒的中庭。通道的另一边是云海般的森林,茂密苍郁的树木高度几乎与城垛齐,并包围了城堡四周。虽然有城壕可抵挡外人侵入,但树木枝叶早已碰到城墙外壁。犹如抱着邪恶灵魂的整片森林,似乎以吞噬城堡为其目的,毫无缝隙地将整座古城包覆。
  我们依序巡视东南城门塔的展望室、西南城门塔、城垛通道,以及西城墙塔,但一如预期并未有任何新发现。不管所见、所触、所感受,全都一如雷瑟与罗兰德律师的报告那样,犹如老旧的中世纪傀儡。
  “去城外看看吧!”回到城堡一楼时,兰子这么说。她用食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应该可以从地下室的秘密通道出去吧!记得青狼城的秘密通道不是又叫做‘狼穴’吗?去那洞窟搜索似乎也不错。”
  兰子立刻向站在附近的女佣说明我们的要求,接着便到大厅等候回复。那位女佣也许已向赫鲁兹禀明,因此只见手提油灯的黑衣男子走了过来,带着我们走东侧的中折楼梯到地下室。
  “兰子,和他在一起没关系吗?会不会突然在洞窟里袭击我们?”我很担心地嘀咕。
  但兰子却出乎意料外的乐观,“放心!若要杀我们,早就下安眠药了。赫鲁兹秘书希望我们当证人,他不会出什么贱招。”
  通往“狼穴”的入口位于西城墙塔地下。打开石板秘门,冷不防出现一个漆黑入口。我们以黑衣男子为首,我紧跟其后,慎重地踏进洞窟。
  并未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洞穴里没没有什么显眼的特征,头上的岩壁又低又窄,也十分狭长。我们提着油灯小心翼翼地走着。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
  洞穴出口位于苍郁的森林中段。走在前面的黑衣男子拨开草丛前进,我们终于来到通往城门的小径,总算离开快令人窒息的洞窟。树荫遮天的森林非常安静,茂密树林间弥漫着沉郁、毛骨悚然的氛围。
  城门吊着尖端如狼牙般锐利的格状吊栅。我们穿过其下,来到青狼城中庭。铺着灰色石板,被四方高墙围绕的空间宛如牢狱。兰子提议勘查中庭东、西两侧的水井亭和打铁亭。
  打铁亭里只有老旧道具杂乱地排放着,并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东西。看尘埃厚积的程度,明显可知近年来都未使用,不过兰子还是仔细调查内部。她搜出布满尘埃的缆绳和铁丝等物品,并要我拿着,她认为这些东西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而水井亭的地上有口由小石头堆成的井,沿墙壁有道木梯,下楼时还会发出叽嘎、机嘎的声音。我们用水井的水壶试着打水。水井似乎颇深,费了点时间才拉上来。
  侦探小说中常出现的场景——水井底部或途中有个秘密房间或出入口,但是这里并没有最后我们到城堡地下室大略调查一遍。兰子对于厨房和仓库显得特别有兴趣,她收集了一些像是线、剪刀等裁缝用具,以及麻绳、破抹布之类的东西。
  “你是要开杂货店吗?”我边走向东侧楼梯边问。
  “必须进行像宋戴克博士那样缜密的实验才行。黎人,别抱怨了,学学那一流的侦探精神。”兰子还嘴。
  宴会厅的大钟报时十一点,大家全在此时集合到四楼莱因哈特的房间。那房间是从偏东北方数过来的第二间,夏利斯夫人就是惨死在此。
  “这房间如何?验得出血迹反应吗?”
  被兰子这么一问,鲁登多夫主任边抽着雪茄边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不可能验出。房间竟然还真整齐,难得吧?”他挖苦似地说,然后便看向窗户,“请仔细看看床的装饰木板和百叶窗等处,既没有损伤痕迹,也没血迹附着。”
  兰子关上敞开的百叶窗,然后手握每根穿过窗子的铁棒,加以确认。我依照奉兰子指示,调查暖炉。我抬头查看布满煤灰的烟囱,并用火钳东叩西敲,铁制格子窗也很牢固。
  “就某种意味而言,和置物室相比,这里的密室状况更令我无法相信。”鲁登多夫主任平静地说。他用拳头敲着自己身旁的矮柜,揶揄地说,“二阶堂小姐,你最喜欢的那个行动便捷的小人,应该可以装进狭窄的这里吧?”
  兰子环视房内,说出那件恐怖的事,“夏利斯夫人惨遭杀害时,这里变成监视用的密室。听到房内传来她的惨叫声时——她的头也在瞬间不晓得被谁用什么方法残忍揪下——门是锁住的,而女佣法妮和阿诺医师则站在外面走廊。他们两人慌忙开门进去,已看见她的尸体倒卧床边。而且不仅没看到凶手,更遑论看见亡灵了!”
  “的确,我记得罗兰德律师他们确认过房内、暖炉、床下和柜子,并没有任何人躲在里面。此外,窗户的百叶窗是关着,而且还上了锁。阿诺医师稍早之前才帮夏利斯夫人看诊,惨案是在他出了房间不久便发生。再详细点说明,是在法妮锁上门,叫住阿诺医师差人送水瓶过来而走出房间时发生的。”
  “没错。”兰子站定,抬起头,“所似凶手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侵入房间呢?还有,犯了如此凶残恶行后,又是如何从房间脱逃呢?”
  “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走廊的两个人离开房间不过才几秒,凶手根本不可能从门口逃脱。”
  “从窗户呢?”
  “可能性也很薄弱。就算打开百叶窗,也还有四根铁棒,而且铁棒之间的间隔只有十公分。况且窗户四周都是墙壁,外面则是深不可测的溪谷。不管是谁,都无法从那窗户逃脱。”
  兰子微微苦笑,瞅着鲁登多夫主任,“那么,要放弃解谜吗?”
  “你在说什么啊?”他有些不高兴,“就没有验出血迹反应这点看来,只显示这里不是实际的杀人现场。若真如二阶堂先生所言还另一座青狼城,那里应该会有解开密室的钥匙吧!”
  “不对。”兰子立刻加以否定,“密室杀人可不是像解决地理问题,就算有两座一模一样的城堡、房间的情形也一样,既然这里都已无法解开,那里同样也解决不了。”
  “那么到底要怎么办?”
  面对勃然大怒大吼的鲁登多夫主任,兰子依旧保持一贯优雅笑容,“不管是数学还是杀人之谜,都不是一次就能解决的。必须沉住气,专心一致地慢慢解决,我们所要面对的可是堆得如山、包含了好几道琐碎又复杂的谜团。这个神秘面纱必须仰赖我们将手中的线索一层层揭开,一点一点地剥除。如此一来,最后剩下的就是赤裸、贫乏的真相。”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秘密?到底是什么样的面纱要解开?”
  “分割困难。”兰子又冒出这句口头禅,“可以借用中国老子的格言‘千里之遥始于一步’来形容。夏利斯夫人是遭到什么方法杀害,以及凶手又是如何从室内消失,这两点必须分开思考。”
  “指的还不是同一件事。”德国主任警官从喉头深处发出声音地喃喃自语。
  “完全不一样!对凶手来说很花脑筋,因为必须让人以为所有的事都是同时发生。所以,不只主任,还有其他人,甚至连罗兰德律师他们都上了凶手的奸计。”
  “不要再说了。要是你已解开的话,就赶快让我们看看密室诡计到底是怎么回事吧!”鲁登多夫主任一脸愤怒。
  兰子笑着故意说:“话说回来,我忙着在城内到处闲逛,所以东西都还没准备呢!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一位警官权充一下助手吗?”
  “嗯,可以!那么,二阶堂先生要做什么?”
  “他在这里担任阿诺医师一角。”
  兰子要我用床上的羽毛被做出一个人形,佯装被杀害的夏利斯夫人。她则带着一位警官,不晓得要去哪儿。
  我和留下来的警官立刻展开一场和棉被大战。我们将羽毛被弄成长圆形后,塞入枕头当成人头,并用麻绳分别在棉被的上、中、下与枕头下方绑好。
  兰子在十五分钟后回来。她的手上拿了水瓶,但不见同行的警官。
  她看着我们用羽毛被做出的替身,说道:“黎人,太棒了,做得很好哦!”她边说边拍手,似乎显得很高兴。接着她又检查房内,然后指着床上说,“羽毛被似乎太轻了,重量可能不到一个人的体重。将矮柜放在替身的脚边以增加重量。”我和警官合力将矮柜搬到床上。
  “那你担任什么角色?真凶吗?”鲁登多夫主任一脸狐疑地将雪茄扔进暖炉里。
  “我要饰演的是女佣法妮。”
  “这么说,凶手是法妮?”修培亚老先生直截了当地问。
  只见兰子微笑,“待会儿就知道了。因为还得准备一样东西,所以请大家先离开一下。”
  大家依照兰子的指示,半信半疑地走出去。不一会儿,兰子将门打开,示意我们进去。
  仔细环视房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你做了什么?”鲁登多夫主任的单片镜片发着光。
  兰子又露出微笑,“我并未在房内动什么手脚。好了,可以准备正式开始了吗?请各位确认一下房内没有任何可疑人士和物品。”
  “嗯,没有。”鲁登多夫主任环视四周后,代表大家回答。修培亚老先生也用力点头。
  “那么请各位再出去一次,模仿阿诺医师走到放在走廊转角的铠甲像旁边。”
  “了解。”鲁登多夫主任回应。
  大伙儿乖乖照着指示,关上门,走到走廊,往转角的铠甲像走去。煤油灯的火光反射着铠甲的金属胸板,发出冷冽的光芒。
  就在我们正要从走廊转角走向楼梯的瞬间,莱因哈特的房间传来上锁的声音,接着便听到兰子的尖叫声。
  “阿诺先生!”她模仿事件发生时法妮慌张的从后面追过来的样子,然后将水瓶递给我们,清楚地说:“就是在这时从莱因哈特的房间传来夏利斯夫人的惨叫声,这是她遇袭,揭示惨剧发生的恐怖信号!”

  3

  兰子又催促着我们快步走回莱因哈特的房间前。她打开刚上锁的锁。门开一打开后,我们就被眼前的光景给吓得目瞪口呆。
  无数羽毛在靠窗处翩然落下。床头有许多羽毛,床上的羽毛被残破,有一部分已遭扭曲,枕头也滚落,压在棉被上的矮柜也随着羽毛被往床头靠近,不过上半部则稍微斜向门边的墙壁。
  很明显的,那是重现密室杀人景象。重现杀害夏利斯夫人的魔力。——代替夏利斯夫人被杀的是我们准备的羽毛被。
  有人在兰子关门的瞬间潜入这里,用力拉扯羽毛被的头部分。
  兰子热切的声音唤醒一脸茫然的我们,“好了!各位,得去叫罗兰德律师他们了。请先走到走廊转角处的铠甲像后再回到这里!”
  大家没时间仔细观看房内的惨状,就被兰子赶出去。我们依照她的指示行动。之前在空中飞舞的羽毛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少了许多。
  我们藏不住惊讶,拼命张望房内。百叶窗是合上的,并上了窗锁,也没有人藏在暖炉与矮柜里。
  令人难以置信。
  兰子究竟施了什么样的魔法?她如何在极短时间内模拟出惨状呢?
  “二阶堂小姐,你到底做了什么?”鲁登多夫主任大声嚷着,“是你扯破羽毛被的吗?”
  “我?”兰子若无其事地回应,“我吗?才不是呢!我什么道具也没有,空手怎么可能办到。”
  修培亚老先生十分肯定地摇头,“说得也是。女人是无法使出这般力气。不过,就算是男人,也不可能有这般怪力吧?况且,从破坏的杂乱景象来看,也不像是使用刀之类的道具。”
  “可恶!”德国警官急忙巡视房内,“一定有将什么钩状道具绑在枕头下,然后用力拉扯。对了!暖炉的火钳如何?”
  “不是吧!主任,请仔细看那羽毛被的状态。麻绳并没任何异状,所以不是你所说的方法。”
  “那到底是什么?凶器到底是什么?”
  “你是如何办到的,兰子?”修培亚老先生平静地问。
  “和凶手同样的魔法呀!”兰子装模作样地说。
  为求谨慎,我窥看暖炉内部与脱落的窗锁。窗户上的铁棒依旧牢固,一点异状也没有,可以看见灰蒙蒙天空下的银狼城,那里也没任何变化。我也尽可能地调查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等处,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秘密门和通道。
  “请你说明。”鲁登多夫主任露出疲惫不堪的表情。
  兰子将落在太阳穴附近的头发大大地往后拨,“刚才我就说过,要‘分割困难’。就这房间的犯罪情况来看,必须分开思考杀害夏利斯夫人的方法与房间为密室状态。”
  “也许就理论而言是如此。但在没有人出入房间的状况下,要如何杀害夏利斯夫人?根本不可能,不是吗?”
  “不。其实夏利斯夫人遇害时,这房间还不完全算是密室,某人只施了一半诡计。”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
  站在窗边的兰子面向我,“大家第一次看到这房间时,其实窗户是没有上锁的。”
  “你说什么?”鲁登多夫主任扬着粗眉,瞪大的眼睛像是快迸出来似的,“可是窗锁确实锁着,而且刚才也确认过啊!”
  “那是我在大家再次出去时,连忙锁上的。请回忆一下。当时,大家都被羽毛被的惨况震慑住,根本无暇查看窗户是否完全关上,或窗锁有没有锁住。再加上我又立刻奔出房间追上你们……”
  鲁登多夫主任一脸惊惶失措,“嗯,的确。被羽毛被的惨状吓到后,只顾着注意房内有没有躲藏什么可疑人物。”
  “难不成凶手是从窗户的铁棒间逃出?”修培亚老先生讶异地问。
  “我想就某种意味而言,可以这么说。”兰子语带保留。
  “等等。”鲁登多夫主任伸手打断谈话,“先统整一下整个状况吧!二阶堂小姐,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你一开始要我们走到铠甲像那边,所以我们不晓得你做了什么事才完成杀害替身的机关。然后你走出房间,上了门锁,追上我们,我们也在那时,听到惨遭杀害的惨叫声——当然是装出来的。房内的羽毛被假人为何会遭受如此的虐待呢?”
  “一切如你所言。”
  “接着我们打开门锁后进入。房内的情况就和阿诺医师看到的一样,床上的羽毛被——夏利斯夫人替身——已被一分为二。”兰子默默地点头。
  “之后,你又叫我们再出去一次——象征去找人——其实这就是表演阿诺医师告诉罗兰德律师他们又有人死亡。”
  “是的。”
  “你趁机关上百叶窗,并上了窗锁,让房间成为完全密室状态——我的叙述流程还对吧?”
  “一点也没错,一百分的模范解答。”
  修培亚老先生眉头深锁,视线穿过我身旁远眺窗外,然后以难以了解的表情回头,“你曾说过那窗户附有某种机能吧?窗户嵌着铁棒,铁棒之间的间隔约十公分,宽度仅容手通过。就算身体像蛇一样又细又柔软的动物可以进出,但外面可是悬崖峭壁啊!不管如何都会坠落,所以无法逃出,也不能求助呀!”
  瞬间,这番话让我兴起一个不太舒服的空想。有种叫作“人狼”的怪物,他会变身成像是烟或果冻般不定型的模样,可以穿过嵌着铁棒的狭窄空间。那怪物溜出后又回复原样,攀在垂直陡峭的石壁上,用尖锐的爪子抓着夏利斯夫人的首级,并紧搂着不放……
  兰子背对着暖炉站着,环视房内,称赞修培亚老先生,“不愧是修培亚先生,真是明察秋毫。是的,如你所言,外面可是深不可测的谷底。不过,这却是解开这不可思议的密室杀人的最大关键。若更留意,就会发现那样残忍的杀人秘密会从梦幻故事变成极为单纯的事实。”
  “我不懂,兰子。可以再说得具体点吗?凶手到底是如何杀害夏利斯夫人?又是如何从窗缝间逃走?”
  “修培亚先生,你刚才不是说,若是蛇的话,就可以从这窗户出去吗?有没有想到什么东西也能从铁棒之间钻出去呢?”
  “像是布、纸、绳子之类的东西吧!要说凶器的话,也许是没有刀柄的薄刀,或是小镰刀、枪之类的东西。”
  听闻此,我忽然开窍,忍不住击掌,“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原来被骗了!是你的助手——那个警官——从窗口递器具给你。没错吧,兰子?”
  “黎人,试着说明到最后吧!”兰子浅笑地催促我。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的思路急速运转着,“你的助手其实躲在楼上的房间,他用纲线,或是麻绳之类的东西绑着刀子或别种凶器,并从窗户抛出,垂放到这里的窗外。然后你趁我们走出去时,打开窗户将凶器拉进来,割下羽毛被假人的头部,接着立刻将凶器扔出窗外,然后再追上我们。而躲在楼上房间的助手只要再将凶器拉上去就行了。”
  我自信满满地披露自己的推理,但每次总会遭兰子嘲笑。只见她撝着嘴窃笑,“真是有趣呢!黎人。你的解答只对了一半,后面不行。”
  “为何不对?”
  “我根本没有时间拿凶器砍下假人。换句话说,夏利斯夫人的惨案发生时,法妮根本没时间做这种事。还有,又该如何解释惨叫声?惨叫声可是在法妮叫住走到走廊转角的阿诺医师时,从房内传来的。”
  “那是……”我再次拼命思索,“有了!听好,事情是这样的。虽然惨叫声是从房内传来,但因墙壁阻隔的关系,所以并不清楚,事实上根本也搞不清楚是从哪个房间传出的,也许是走廊另一头的读书室、或是施莱谢尔伯爵夫人的房间。对了,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不是也说那时伯爵夫人和女佣克劳蒂德也在隔壁房间(法国篇:四五〇页),肯定是她们其中一人配合隔壁杀人的事件,算准时间发出惨叫。”
  “但是如果法妮用刀还是什么的凶器割下夏利斯夫人的头,她应该会被溅得满身鲜血才是,因为大量的血迹都飞溅到墙上和地板上。”
  的确,这看法没错。
  只见鲁登多夫主任再也克制不住,握拳怒吼,“说清楚!到底法妮是不是凶手?”
  “不过,夏利斯夫人的惨死,法妮是要负上绝大部分责任。”兰子一脸平静地回应。
  “那么,那个女佣是如何利用窗户呢?”
  “这次我会当着各位的面前实际表演一次。”
  兰子这么说完后,便再次要我用别的羽毛被做个替身。接着她走出房间,大约过了十分钟后才回来。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做准备。
  兰子一进房间后,立刻走向窗边,打开窗户,然后从铁棒之间往外瞧。
  那时,有个东西轻轻地横过窗外。兰子从右边数来的第一根与第二根铁棒间伸出手。
  刚才那东西又飘过窗外。兰子似乎企图捉住那东西。
  “黎人,刚才你推理时,所说的钢线比较好用。”她说话的同时顺利抓住在外面飘飞的薄物,然后将其从铁棒间拉进房内。
  “什么?”
  吓一跳的我们看着她手上的东西。那是她的红绢手帕,上面还绑着裁缝用的白线。我们在确认那东西时,她趁机将白线拉进房间。进入房间的白线有好几公尺,绳子的一端除了绑着细钢丝,还用铁丝在钢线的最前端缠出两圈直径约四十公分左右的环。
  在大家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兰子又拉了两公尺纲线进来。不晓得那条纲线是从哪弄来,不过既然是从城堡外部墙壁拉进来的,可知线应该蛮长的。
  “那东西就是杀害夏利斯夫人的凶器吧?”
  兰子让大家看清楚钢线前端的铁丝圈后,就将线切断,丢到地上,“黎人,帮忙一下,做两条两公尺左右的线。”
  “好。”我急忙拾起地上的线,照她所言去做。而她则将铁丝圈套进躺在床上的羽毛被上方。
  兰子向鲁登多夫主任们说明,“我是用便宜的铁丝做这东西,而凶手应该是用钢线或钢琴线之类更牢实的线。夏利斯夫人被杀时,凶手事前在窗外准备好铁丝圈——我换成手帕——等到垂到窗子附近时再伸手捉住。因为凶手的时间很充裕,不像我这么麻烦。我想,阿诺医师替夏利斯夫人诊疗时,凶器已用线之类的东西穿过窗户的铁棒了。”
  “那钢线的另一端是在哪儿?”鲁登多夫主任走近窗边,翻眼瞧着上方,“是在上面的房间,还是瞭望台呢?”
  “都不是。另一端是在东北城塔展望室,是从那边的窗户垂下来的。”
  “城塔展望室?为何是从那里?”
  “为什么呢?因为那边有巨大的石弓,也就是弩炮。这条绳子就是绑在从弩炮射出的箭上。黎人,可以将线递给我吗?”
  我将线递给兰子。她将两条线分别绑在铁丝圈上,然后各将另一端穿过呈半开状态的窗锁。
  “好了,请大家离远一点!”兰子下达此令。
  在确认惊慌的我们都已退到门后,兰子便用力拉了两次抛出窗外的钢线,接着也立刻飞快退到暖炉边。然后便听到有个像是蛇吐信般、令人不太舒服的咻咻声。原来是二公尺长——从窗边到床上的长度像是一条弧线——的钢线突然绷张。
  下一瞬间,床上套着铁丝圈——由钢线与钢线连接着——的羽毛被浮了起来,但再下一瞬间,那部分就被硬生生地撕开,而脚边借以压住棉被的矮柜则往门那一侧的墙壁倒下。
  只见铁丝圈像鞭打床板似地大幅度跳起,瞬间从窗子的铁棒间往外飞了出去。
  就在我们还搞不清楚状况时,百叶窗已发出瞬间关上的声音,房内突然一片昏暗。
  所有事情就在不知不觉间告一段落。
  羽毛从床上沿着窗边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飞舞。在灯火的照射下,宛如被血染红的雪翩翩落下,这番景象令人印象深刻不已。
  大家茫然地看着那景象。
  “看来这次也顺利解决了。”兰子微笑地环视着目瞪口呆的我们。她拉开百叶窗,房内立刻又变得明亮,“如各位所见,线是为了自动开启两边的百叶窗而设计的机关。当钢线与铁丝圏飞出窗外时,百叶窗受线牵引便能自动关上。如刚才的说明,我趁大家不注意时再锁上窗锁,所以就算有一小截线还留在窗锁上,我只要利用那时赶快除掉就可以了。”
  鲁登多夫主任咽了口口水,“窗缘不会留下痕迹吗?若是纲线的话,能那么快穿过吗?”
  “因为速度很快,所以不会留下痕迹。尤其钢线穿过的地方是这样的铁棒之间,不论是钢线还是铁丝圈,都不会碰触到窗缘。况且石头很脏,就算有摩擦痕迹也不明显吧!”
  修培亚老先生赶紧将脸凑近窗户,“你的意思是方才所见光景,是由那弩炮发射的箭,拉扯凶器所造成的结果吧?”
  “是的。”兰子双手一摊,做出“结果就是如此”的动作,“弩炮的投射力非常强。此外,物体坠落时的重力加速度更加助钢线与铁丝圈的力量,因此不管是羽毛被,还是头颅,都能够轻易砍断。”
  “夏利斯夫人丧命时,发出的那声惨叫又是怎么回事?法妮总不可能有不在场证明吧?”
  “我想那声惨叫应该如同黎人方才的推理。有人从左边,或是右边的房间窗子看到此情形,然后算准凶器从隔邻房间飞出后,在瞬间发出惨叫就可以了。若是使用镜子的话,可以从窗子的铁栅格间窥看这房内。”
  “所以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和女佣克劳蒂德是共犯?”
  “可能性很高。共犯可能藏身在东侧那间女佣房,不过没有明确的证据就是了。搞不好那边的房间离城塔较近,更容易瞧见落入溪谷的箭矢和连接凶器的钢线。”
  鲁登多夫主任摘下单边镜片,神经质似地用手帕擦拭,“那是谁发射弩炮的箭?那家伙肯定是法妮的共犯。”
  “很可惜,因为没有特定的物证,所以无法判断。”
  “哦,也有连你也解不开的事啊……”
  “我又不是万能的,也会有不知道的时候!”兰子对着一脸认真的鲁登多夫主任苦笑,“如您所知,杀人现场虽然鲜血四溅,但因为犯案的瞬间,凶手并不在房内,当然也不会留下足迹,或是存在的痕迹。”
  修培亚老先生摸着下巴,“原来如此。得先接到法妮的暗号才能发射弩炮,所以就算晚一点行动也没关系,因为这样才能让她有充分的时间走出房外,锁上门,叫住阿诺医师。”
  “就是这么回事。”
  之后大伙全部前往东北城塔展望室。帮忙兰子布置机关的史特拉斯堡警局的警官,以及赫鲁兹的一名属下都在那里。入口附近的地上散落着之前我和兰子一起收集的钢线、绳子、铁丝、裁缝道具等东西。
  冷风从犹如将灰蒙天空装进画框般的窗户吹入。我们从窗边探出身子眺望溪谷,专心地搜寻发生密室杀人事件的那间房间。最后发现莱因哈特的房间就位于左斜下方。
  “线头连接着手帕是为了利用风力吗?”我问兰子。
  “嗯,是的。利用横扫而过的风,将凶器送到莱因哈特的房间。在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中也有提到山谷与风势之类的事。和现在一样,风总是从东往西吹(法国篇:五四三页)。凶手应该是用气球之类更轻便的东西;这是因为钢线刚垂下时,若凶器太重就无法送达到那房间,所以才用了比较轻的线。”
  “为何会想到弩炮是道具?毕竟莱因哈特的房间距离这里相当远,不是吗?无论如何,仍觉得这样的联想依然不太合理。”
  “因为箭数不足。”
  “箭?”
  “是的。”
  兰子将衣领的头发往后拨,指着放在东侧墙角的木制箭筒,里面放着弩炮专用的箭。她对着鲁登多夫主任和其他人说,“罗兰德律师与摩斯、阿诺医师在‘诗人之塔’试射弩炮时,箭筒里应该有四枝箭(法国篇:四一四页),他们对银狼城发射一枝,所以应该剩下三枝箭。但罗兰德律师临死前,这里只剩两枝箭。他也认为应该剩下三枝箭,因此也对此感到狐疑(法国篇:五三二页)。我在思索夏利斯夫人的密室之谜时,想起这件事。箭数的不合让我看破凶手的狡猾手段。”
  大家一时噤声不语,深深地折服兰子的睿智与想像力。但一想到凶手用这般非人道的残虐手法,接连夺走好几条宝贵性命,就算破解密室诡计也高兴不起来。
  “了解了。二阶堂小姐。”鲁登多夫主任静静地行了个礼,“不过还是没有完全解开谜团。你是否还推理出其他的谜团呢?”
  “嗯。我下次再告诉你们葛罗德·兰斯曼的死亡方法。那根本是犹如恶魔般,极度狡智的杀人诡计。”兰子这么说后便走向楼梯。


  第五章  盘踞拷问室

  1

  女佣前来告知已经准备好午餐,因此原本预计前往地下室单人牢房调查兰斯曼的密室杀人事件只好延后。专心投入调查事件中,竟然让我们连过了正午用餐时间都不知。
  赫鲁兹秘书也在宴会厅,不过因为他正忙着处理事情,只是礼貌性地道歉后,随即离开。我们也急着想要继续调查工作,匆忙地用完餐后便来到地下室。
  “这间拷问室和最里面的两间单人牢房,都没有验出血迹反应吧?”兰子环视一下布满霉菌与尘埃的狭窄房内,向鲁登多夫主任确认。
  “是的,完全检验不出来。”德国警官双手交臂,撇着嘴,大力地点头。
  发生无解之谜的单人牢房在地下室东南。由于两间单人牢房并排的关系,不论要进入哪一间,都会先通过面对走廊的拷问室。罗兰德律师遭谜样的小人——罹患“早衰症”的莱因哈特——袭击的地方就是这间拷问室。而陈放纳粹党员兰斯曼惨不忍睹的尸体的单人牢房位于右侧,左侧的单人牢房则安置其他惨遭杀害的遗体。
  除了兰子和鲁登多夫主任以外,其他人手上都提着灯,各自仔细照着天花板低矮、充满霉味的房间。沉重的昏暗牢牢沾附着墙壁与地板角落。
  拷问室的墙上垂挂着以前用来绑囚犯用的锁链,下面放着像是用来在囚犯脸上烙印的烙铁工具,还有像是水刑之类的诡异刑具。不论是哪种东西,上面都已积着厚厚的尘埃。拿灯凑近,红色火光立刻照映出墙壁与地板的粗糙质感、染着黑黑脏脏的霉菌,与早已干涸的血迹。
  单人牢房的大小只有拷问室的一半,没有窗户,四周只有有厚厚的石壁。讨厌孤独的我若被关在这种地方,肯定难耐沉重压力与寂寞感。
  修培亚老先生在兰子仔细检查老旧的拷问道具时问:“兰子,就算这样,我还是有些地方不太了解。”
  “不了解什么?”兰子回头,那轻柔的秀发摇晃着。
  “罗兰德律师从钟乳洞回来后,就是在此发现无头尸体。你推测那具尸体是叫作汉斯·迪曼的德国税务监察局调查员,但为何他会在这里遇害呢?而尸体为何消失?究竟在哪里?是在这附近吗?”兰子走到房间中央,“依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所载,那个人之所以被杀害,是因为和施莱谢尔伯爵这号谜样人物进行了一场殊死战。也许他熟知梅斯制药和费斯特制药的内幕。我并不清楚凶手一开始是否就打算杀他,不过从迪曼和审计部职员波尔·盖亚相继从史特拉斯堡一地失踪来看,他们应该是被幽禁在青狼城吧!盖亚后来想办法逃脱,却在下山途中遭到野兽袭击而丧命,地方报纸也曾报道过此事(法国篇:一五七页)。”
  “据说他们两人是被挟持到青狼城。这么说来,他们可能是被关在这间拷问室?”
  “罗兰德律师的日记里确实是记载事件是发生在青狼城。”兰子指出这点,“不知为何,日记里的青狼城城主,并非是我们熟知的里宾多普伯爵。”
  修培亚老先生点头,“所以等罗兰德律师目击迪曼的无头尸体后,尸体便被凶手藏到某处。不过也许就像黎人所言,尸体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只是罗兰德律师在睡梦中被移送到另一座青狼城。”
  “我倒认为迪曼的尸体也有可能被移往别处。”
  “移到哪里?”
  “若说是银狼城,会很惊讶吗?”
  “什么?”
  这是什么论调!我们都没人这么想过。
  只见兰子嫣然一笑,“关于这点,我自会详细说明我的推理。不过现在不是得专心思考兰斯曼的密室杀人事件吗?”
  “啊、嗯。”
  不管是修培亚老先生还是我,都已习惯兰子反复无常的个性,所以有时虽然想延续之前的话题,却赶不上她的思考速度。
  鲁登多夫主任站在兰斯曼陈尸的单人牢房前,兰子面向他说:“主任,您察觉到这间密室犯罪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吗?”
  德国警官被她这么一问,摸着山羊胡,用低沉的嗓音回答,“什么也没想到。若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属实,外面的人是不可能杀死关在单人牢房里的人,因为无论天花板、墙壁还是地板,都没有被动过手脚,而唯一的一扇门也锁得牢牢的。”说完后,他转身,敲了敲身后那扇十分厚实的小门。
  那扇门和其他房间一样,都是牢实的木门,上面有个嵌着三根铁棒的监视窗,下方则是送餐的小窗口,两处开口都仅容手腕穿过。门外的方形木闩已锁上、另外,环状的把手旁还有一个箱形古锁。
  门铰链与支撑门板的零件位于房间内侧,不用工具的话,是绝对无法破坏、拆卸。兰斯曼是徒手被关进去,所以不可能将门破坏。相对的,房外的凶手也因为门上了锁,而无法对内侧的门铰链动手脚。
  兰子拨了拨刘海,用美丽闪亮的眼睛注视着鲁登多夫主任,“的确如此,主任,这就是最重要的问题点。这间密室犯罪并没有任何稀奇的特征。被害者被囚禁于房内,而门还从外面锁上。此外,开锁的钥匙一直在不是凶手的第三者身上、凶手犯案时绝对不可能使用到。所以这可说是非常少见、难以破解的谜题。”
  “钥匙在萨鲁蒙警官身上吧?门闩用锁固定后,再用他行李箱上的挂锁,或什么之类的东西锁上。此外也没有备份钥匙。”
  “嗯。一般密室杀人的情况是房内上锁,不止房内的人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入。可是,这次的房间不论是不是由外面锁上,若没有钥匙,任何人是无法进入的。”
  当然,外面上锁的第一要件就是不让里面的被害者逃出。
  鲁登多夫主任双手交臂,“单纯的思考,凶手可能是趁萨鲁蒙警官不注意时,偷走由他所保管的钥匙,开门杀死兰斯曼,然后用刀将尸体分尸,犯案完后再归还钥匙。”
  “不过罗兰德律师曾做过好几次检讨,他认为并无此可能。”
  “所以才不明白啊!根本极端不合理,不是吗?”面对兰子所言,鲁登多夫主任只能苦着一张脸。
  “不如试着整理一下整起事件,如何?”我掏出记事本说,“事情发展大致如下……”

  ◎被害者兰斯曼,是在去年的六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被萨鲁蒙警官关进单人牢房(法国篇:四〇九页)。
  ◎门锁为萨鲁蒙警官所有。他也随身带着钥匙。
  ◎一起搜寻失踪的夏利斯夫人的罗兰德律师和萨鲁蒙警官,确定当天傍晚兰斯曼还活着(法国篇:四一九页)。
  ◎同日夜晚,罗兰德律师告诉兰斯曼,夏利斯夫人的死讯。
  ◎六月十三日早上,罗兰德律师与施莱谢尔伯爵、女佣葛尔妲发现兰斯曼惨死在牢房内。
  ◎门锁等没有任何异常,钥匙也在萨鲁蒙警官身上。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牢房的门是锁着的,里面除了兰斯曼的尸体外,只有一把被认为是凶器的大刀。附带一提,这把刀像蒙古人使用的那种很夸张的宽刃阔刀,像杯把的刀柄是无法穿过监视窗,但应该可通过送餐小窗户。
  “兰斯曼的双脚从膝盖处遭到切除,左手是从手肘,右手则从手腕。被切除的部分全装在大银盘,像贡品般地放在门前。此外,并未发现他的头部,研判应是被凶手带走。不过凶手为何要带走其头部?”
  “一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被害者的身份被识破。”修培亚老先生说明这项疑点。
  “就是啊。”
  修培亚老先生的手抵着他尖细的下巴,“有像是戒指之类可确认尸体为兰斯曼的证物吗?”
  “有。尸体的左手上的戒指被认为是兰斯曼的(法国篇:四八八页)。此外,罗兰德律师他们为了确定被切断的手脚是否为兰斯曼本人所有,也仔细将尸体接合、确认过(法国篇:四九一页)。因此就算少了头部,还是能够确定单人牢房内的尸体就是葛罗德·兰斯曼本人。”
  于是兰子说:“能够去除这疑点真是大有帮助!这么说来,就只要解开单人牢房里的人是如何被杀害的。”
  “哼!”有着两道粗眉的主任发出鼻哼声,“这根本不是问题!就常识而言,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
  “主任,你对于置物室的密室诡计、夏利斯夫人的密室之谜,都持同样的论调耶!”
  因为兰子的讪笑,鲁登多夫主任羞得面红耳赤,“你说什么?”
  修培亚老先生为了缓和气氛,连忙插嘴说:“兰子,你应该已经解开凶手的欺瞒手法吧?”
  “是的。”
  “那么解开这诡计需要像在四楼实验一样,使用铁丝和纲线等道具吗?”
  “不,不需要。简而言之,这诡计是利用填字游戏的原理所构成的。”
  “填字游戏?”
  “没错。美国有位叫作山姆·洛伊德的知名游戏家,他发明了一种非常厉害的填字游戏,叫作‘赶出地球’。这个游戏是在图上的地球四周配置了十三个中国人,当地球图一动,就会有一个中国人消失。这间密室其实就是利用类似的原理。”
  “是凶手消失的原理吗?”
  “是的。”兰子从容地说,“总之,这般残虐的密室杀人充满了凶手如恶魔般的狡诈智慧。幽禁被害者的单人牢房的门锁为警官所有,不过没有人事先知道会用到,所以凶手便利用这偶然机会,轻易构筑出这起犯罪。”
  “别再拐弯抹角了,赶快说明你的推理吧!”鲁登多夫主任显得极度不耐烦。
  “我并没有拐弯抹角。只是这密室还有几道谜,例如:将被害者遭到切除的头、手、脚,故意用银盘装着,像装饰品般地摆在门外。”
  “可见凶手是自我表现欲很强的人吧!若没让人看到自己所做的残忍、非人行为就不满意。”
  “这也是一个思考点。不过那般行为应该有更深奥的理由,这理由也是将单人牢房变成密室的必要步骤与素材。”
  “是指形成密室的要素吗?”
  “没错。”兰子大力地点头,那头卷发摇晃着。
  这项论点让我十分讶异,我拼命思索那鲜血淋漓的肉体究竟有何用途,不过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兰子回头看着身后警官们,“不好意思,可以到一楼的武器房拿类似罗兰德律师日记中所述的阔刀吗?另一位则帮忙找些金属器皿。”
  警官们急忙奔去,过了一会儿便各自拿了东西回来。
  “又要模拟犯案了吗?”修培亚老先生用手遮着灯因刀刃而反射出的强光,询问站在单人牢房中央,正仔细端详四周的兰子。
  “没这必要。”兰子微微耸肩,试探性地看着我,“不晓得黎人能不能扮演兰斯曼的尸体?”
  “真的还假的?”有些惊讶的我反问,然后一脸恐惧地看着又冷又脏的地板,“要我躺在这里吗?”
  “骗你的啦!没这必要。”她苦笑,然后看了大家一眼,“如方才所言,这间密室是利用猜谜游戏原理,以十分狡猾的手段构成。当然,也可以应用我惯用的推理原理,也就是所谓的‘分割困难’这方法。”
  “我知道了!”我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也就是将兰斯曼在单人牢房中被杀,与将这房间弄成密室,做阶段性的区隔吧?”
  “没错。”
  兰子不理会我得意的微笑,将散落在衣领上的头发往后拨,然后将手上的刀举到与脸齐高的位置,刀面反射出滑溜且钝的光,“简单来说,要杀害兰斯曼,根本不需要打开已上锁的门,只要随便编个借口,引诱他靠近收送食物的窗口,如此一来,便能利用那缝隙,从门外使用这把阔刀行凶了。”

  2

  事情往往因为太过单纯反而解不开,因为太靠近反而看不见,因为太过清楚反而无法察觉。
  这就是兰斯曼的死亡真相。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凶手利用监视窗与收送窗口,用刀从房外砍杀房内的人。就这么简单。就算刀柄抵住窗缘,但刀身整个伸入并非难事,只要能够砍杀到门内的人就行了。
  这真是令人意外的盲点。只因为有门与墙,就觉得外面的人是无法将房内的人杀死,这还真是一道心理障碍。经兰子一提及,没留意的部分还真是单纯的有些奇怪。
  不过,问题并未结束。这间密室犯罪还有其他不可能,例如尸体的头、手、脚遭到切断,还被带出门外。此外,尸体背部还被阔刀深刺等细微的残虐手法,隔着门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凶手一定得进入房内,亲手执行才行。
  鲁登多夫主任对于兰子刚才的说明还是不太苟同。只见他眯起单镜片下的眼睛,如此抱怨:“光凭这推理并无法说明被害者尸体为何会被蹂躏地那么凄惨。”
  “也对!”兰子承认,“因为杀死兰斯曼的方法,只是这间恶魔密室的前半段。”
  修培亚老先生举起手,打断他们谈话,“凶手是如何让兰斯曼走到斗边呢?”
  兰子边绕着我们跺步边说,“有各种方法。最简单的就是将食物和水摆在门下的小窗口前,然后伺机抓住他伸出来的手,瞄准他的肩胛骨刺下去。如此一来,便能深深贯穿头部或胸部。之所以砍掉死者的头部,也许就是为了掩饰这道伤口。”
  “那么,真正的凶器不是像阔刀那般又重又大的刀,而是像西洋剑那类的剑罗?”
  “大概吧!为了掩饰是隔着门刺杀死者背部,因此做出用阔刀砍断头、手、脚这烟幕弹!”
  “看来凶手应该不只一人。”鲁登多夫主任嘴里叨念着,“一个人先押住兰斯曼的手,另一人负责杀人。”
  “也许吧!不过也可能是只有一人。兰斯曼要拿取放在门下窗口的餐具,必须四肢着地趴着,因此只要冷不防地用力抓住他伸出来的手,他自然会吓得不知所措。”
  “的确如此。”
  “为了达到一剑夺命这目的,也有可能在凶器尖端抹上毒药。”
  “有可能以手枪击毙吗?”修培亚老先生似乎想到什么似地问,“凶手透过监视窗开枪射击。兰斯曼因头部中弹,所以凶手才要带走头颅。”
  “不。”兰子摇头,蓬松的卷发摇晃着,“应该不可能。若死者是遭到枪杀的话,会往房内倒下去。这样就伤脑筋了。关于这点,我之后会再说明。”
  “凶手杀害兰斯曼之后又如何呢?”鲁登多夫主任边将双手交臂边问。
  兰子立刻说:“右手是由手腕砍断。而且只砍断从小窗口伸出门外的部分。”
  “然后呢?”
  “罗兰德律师与施莱谢尔伯爵他们最初发现这起惨案时,房门前是什么样的状况呢?”兰子反问。
  “兰斯曼的右手稍微突出小窗口,手掌不见了。还有,地板上放着银盘,里面装着血淋淋的手脚,感觉像是要遮住小窗口似的(法国篇:四八一页)。”
  “没错。他们一踏进拷问室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装着血淋淋手脚的银盘。靠近门后,才发现兰斯曼的右手腕被利落地砍断。”
  兰子那种迂回的说话方式,总让我不太舒服。我的背脊发凉,“莫非兰斯曼那时还活着?”
  “怎么可能!”兰子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但眼神没有笑意,“兰斯曼早就气绝身亡了!”
  “那为何要让死状那么凄惨?”
  “因为那是凶手最重要的诡计!那是只有恶魔才会有的恐怖智慧!”
  “什么意思?是什么样的诡计?”我的喉咙干渴。房间在红色灯火的映照下,总觉得看起来像是被鲜血染红。
  兰子停下脚步,直盯着我,“很简单。罗兰德律师他们最初见到的银盘上的手脚并非是兰斯曼的!”
  房内仿佛刮起一波寒流。恐怖冷冽的空气包围着我们,心底深处似乎都被冻结了。
  “什么?”一脸茫然的鲁登多夫主任不禁反问:“你是说那不是兰斯曼的?”
  “没错。”兰子爽快地颔首,“那是别人的。”
  “那……那是谁的呢?”
  “是非常意想不到的人。”兰子的说法十分暧昧。
  仔细想想,那时城堡内已有许多人遇害,因此对凶手而言,偷偷砍断那些尸体的手脚,然后再带走,并非是难事。
  “但罗兰德律师也确认过遭砍断的手脚和身体是同一人,况且你不是也认同道个看法吗?”鲁登多夫主任高声质问。
  “我只是同意‘打开拷问室后就看到尸体’这点。”
  “耍我们吗?”鲁登多夫主任气得鼓胀着脸怒吼,“那有什么不一样?”
  “听好!刚发现凶案时,并没有任何人确认死者的尸体。”
  “废话,因为单人牢房的门是锁着的啊!”
  “那么为何那时会断言是兰斯曼的头被砍下?”
  “你、你说什么?”
  “也许从门上方的监视窗和下方窗口就能窥见内部状况,但因为看到血淋淋的银盘,所以没有人这么做。”
  “哦,因为要先跨过银盘啊!”
  “也就是说,那时银盘里的手脚并非是兰斯曼的。这点和置物室与夏利斯夫人的密室所使用的手法是一样的。从心理层面来鉴识,那些罪行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而且,很明显的,是经过周详计划。”
  “请再说得具体一点!”鲁登多夫主任的眼睛充满血丝,像泡泡被连续吹出似地怒吼着。
  兰子不徐不缓地说:“请回想一下。最初发现单人牢房有异样时,罗兰德律师和葛尔妲曾一起暂时离开这里去找阿诺医师和谬拉老师吧(法国篇:四八二页)?”
  “嗯,没错。”
  “那就对了!”兰子逐一看着在场每个人,“只有一人留在此。留下来的那个人便着手进行剩下的密室作业。也就是说,犯下这起凶案的主嫌就是施莱谢尔伯爵。”
  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老先生同时发出呻吟声,而我则因为过于惊讶与冲击,半晌说不出话。
  兰子冷冷地看着我们,“在上楼途中,葛尔妲就因为吓得脚发软,几乎无法走路,因此到罗兰德律师他们回单人牢房为止,花了不少时间。然而这其实是葛尔妲为了拖延时间而演的戏。”
  “所以,葛尔妲是施莱谢尔伯爵的共犯?”修培亚老先生喘着气问,兰子点点头。
  “拖延什么时间?”鲁登多夫主任边松开脖子上的领带边质问。
  “当然是为了帮忙施莱谢尔伯爵。施莱谢尔伯爵趁那时打开门锁,进入单人牢房,砍断兰斯曼的头、左手和双脚,然后再将刀刺入尸体背部。”
  “打开门锁?”鲁登多夫主任似乎愈来愈惊愕。
  “是啊!”兰子很认真地说,“钥匙本来是由萨鲁蒙警官随身带着,可是后来他受伤,罗兰德律师在来单人牢房前,从他那里拿到钥匙,交给施莱谢尔伯爵保管(法国篇:四七八页”)。也就是说,发现单人牢房的惨案后,施莱谢尔伯爵已可自由开锁,进入房内。”
  那瞬间,我感觉自己脑中像是因地雷爆破而受到冲击。没错,这的确是一大盲点。
  我们和罗兰德律师他们全都被摆在门前那骇人的肢体给震慑住,因而忽略了事情真相。换句话说,当门打开后,被那具死状甚惨的尸体给吓住而看不见事实真相。
  “这么说……”鲁登多夫主任边大叹了口气,“施莱谢尔伯爵趁罗兰德律师前去求助时,堂而皇之地取出钥匙,打开门锁与门栓?”
  兰子默默地点头。
  “然后他将门前的大银盘移开,进入房内,残虐地肢解尸体。最后带走手脚和头颅,再次锁上门和门闩?”
  “是的。”兰子又颔首。
  “他将盘上冒充的手脚和真的兰斯曼的手脚调换回来,再把盘子摆回门前?”
  “没错。”
  “施莱谢尔伯爵将兰斯曼的头和冒充的手脚藏在别的房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等着罗兰德律师他们回来……是这样吗?”
  “完成令人惊愕、血淋淋的惨状这道最后工夫,计划便大功告成。”
  “什么跟什么啊……”鲁登多夫主任的厚唇因恐惧而不停颤抖。
  “这是什么奸计啊!”修培亚老先生也害怕地嘀咕着。
  兰子走到门前,端详着那扇门,“打开门进入时,兰斯曼的尸体刚好挡住门口,因此若用力推门,尸体应该会稍微往里面移动。所以凌辱完尸体走出房间的凶手,必须再将尸体拖回原处。
  “施莱谢尔伯爵大概出了房间后,再从小窗口伸手入内,抓着尸体的右手,将尸体拉向门边,然后故意将尸体的右手沾了沾银盘上的血污,最后再将银盘摆回门前。
  “还有,施莱谢尔伯爵被银盘绊倒也是故意的(法国篇:四八一页〉。目的是为了掩饰肢解尸体时,喷溅到衣服上的血迹。”
  “完美!真是完美的可怕!”鲁登多夫主任紧握着拳,大声怒吼。
  “的确……恶魔的密室犯罪在这间单人牢房完全成立……”修培亚老先生也以发颤的声音说。
  我不禁大叫:“根本就是魔术嘛!”
  兰子眯着眼睛,点头,“没错,还真是缜密的计划。能够想出这套犯罪手法的人真的很聪明,也很不简单。要不是施莱谢尔伯爵犯了小过失,也许我也无法识破凶案真相。”
  “过失?”我惊讶地问,“他是犯了何种过失?”
  我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失败?
  兰子回答:“兰斯曼是左手戴着戒指呀!还记得吗?施莱谢尔伯爵曾向罗兰德律师提过,兰斯曼的右手应该有戴着戒指(法国篇:四八八页)。”
  “嗯,罗兰德律师认为是伯爵记错了,并没有什么问题才是(法国篇:四八八页)。”
  “关于这点,我认为施莱谢尔伯爵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以为是右手戴戒指;另一点则是主动提到戒指一事。”
  “这是怎么回事?”
  “最初,罗兰德律师隐约看到银盘里的肢体摆设是砍断的手垫在两只大脚的下面,这是凶手故意这样摆置。怎么说呢?因为凶手不希望别人立刻发现戒指之类等能识破身份的证物。换个角度来说,凶手希望是在他完成肢解尸体后,别人再确定死者的身份。”
  “也就是说,确认被砍断的手脚和躯干为同伊人,与死者的身份后,这项密室诡计才算大功告成?”
  “没错,所以施莱谢尔伯爵才指出戒指一事。”
  “可是他却搞错戒指戴在哪一手。”我边想边说。
  兰子点头,“为何施莱谢尔伯爵会搞错呢?大概是因为最初放在盘子里的是别人的手——这一连串杀人计划中预定使用的手。那人是右手戴着戒指!他虽晓得兰斯曼有戴戒指,却未察觉是左手还是右手。”
  “原来如此。”我完全理解,“刚才有个关于尸体的问题,你没说,所以我想再问一次。究竟冒充的手脚是谁的?”
  不知为何,兰子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在红色灯火的映照下,她的脸出现令人发毛的阴影。她摇了摇头,“这事还不能说,你试着思索一下。”
  兰子冷淡的回应让我拼命思考。右手戴着戒指,惨遭杀害的人是谁?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修培亚老先生也一脸困惑地问:“兰子,施莱谢尔伯爵的另一个失误是什么?”
  她边将耳际的发丝往后拨边说,“我刚才就说了。另一个就是他提到戒指的事,以及他对那事的反应。”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就是施莱谢尔伯爵应该不会知道兰斯曼有戴戒指,而且更不可能知道那是婚戒。”
  “真的吗?”修培亚老先生讶异地看着兰子。
  她以锐利的视线反问:“还记得是在何时提到兰斯曼的戒指和夏利斯夫人的婚戒?”
  “这个嘛……应该是……罗兰德律师他们留宿青狼城的第一天吧!”
  “没错,就是六月九日的晚上(法国篇:二六九页)。”兰子看着大家,“听好!施莱谢尔伯爵这天还没到青狼城,因此大家谈论那话题时,他并不在现场,所以不可能听到这番谈话,也不可能晓得谈话内容。”
  的确如此!施莱谢尔伯爵应该是六月十一日才和罗兰德律师他们见面(法国篇:三四二页)。
  修培亚老先生一脸愕然,“为何施莱谢尔伯爵晓得这件事?”
  “施莱谢尔伯爵为何呢?”兰子双手交臂,“有可能从当时在场谈论此事的某人,如施莱谢尔伯爵夫人;也有可能是偶然得知。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中对此并没有记述,但是日记透露出的感觉并非如此。
  “这么想或许比较适当!施莱谢尔伯爵是从帮助他完成犯罪的伙伴那儿听来的。为了完成单人牢房的密室状况,让被害者的身份被认出。因此调查戒指这项重要小道具是谁拥有,绝对是必要步骤之一。”
  鲁登多夫主任突然搔着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说女佣葛尔妲是施莱谢尔伯爵的同伙?但从你现在的意思听来,还有其他共犯吗?”
  “是啊。”兰子诡异地笑着点头。
  我连忙回想有谁知道兰斯曼与夏利斯夫人的婚戒,而施莱谢尔伯爵的同伙就在知道此事的人中。因此有谁出席了那场晚餐呢?
  “到底是谁?”鲁登多夫主任露出可怕的表情怒吼着,“置物室凶案的凶手是莱因哈特;四楼寝室则是女佣法妮。这次又有人帮忙施莱谢尔伯爵犯罪。到底那些家伙为何这么做?到底这城堡内有多少人袒护犯罪呢?二阶堂小姐,快告诉我们,在这起事件中,到底谁和谁是凶手?谁和谁又是共犯?还是全城人都是犯人?会有这种事吗?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出真相吧!”
  兰子却平静地摇摇头,“要回答这问题还早呢!因为还得再做各种调查。”
  “你在耍大家吗?”鲁登多夫主任咬牙切齿地徐徐逼近兰子。我瞧见他握紧拳,很担心兰子会不会挨揍,“我已经受够了!二阶堂小姐!你到底要到何时才会告诉我们谁是真凶?你应该已经推理出整起事件了吧?给我说出真相!老实地全部说出来!”
  兰子一动也不动,只是以沉稳清澈的眼睛直盯着对方,“要我能说出所有的事,得等到我们前往银狼城,厘清几个疑点后才行。不过,我想那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3

  于是我们依照兰子的提议,进行某种实验。我们分成两组,一组人到其他楼层的楼梯,用铁锤等东西强力敲打地板,再用耳朵检查传出的声音。也就是说,听声音便可辨别出天花板和墙壁是否变薄,或是是否有空洞。
  结果并没有任何异常。我们从地下室检查到瞭望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从天花板传来的声音十分微弱——低、钝、远——可以想像地板石头有多么厚实。
  我们又试着敲打、触摸四周的墙壁,也没有找到任何隐密房间或是秘门。只能说与方形楼梯一样,石材非常厚实。
  下午近四点,我们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宴会厅。还真是迟来的休息时间。
  “看来还是不行。”鲁登多夫主任将雪茄在烟灰缸捻熄,吐出这句话,“最后的结论是我们住的这座城堡并无任何杀人痕迹。就某种意义来说,若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属实,也许真如二阶堂先生所言,还有另一座青狼城。”
  我听闻此,不禁苦笑,“看来终于认同我的假设。”
  “事已至此,什么都得认同。”大块头的德国佬随口丢出这句话,然后环视众人,“即使如此,之后又该怎么做呢?趁赫鲁兹属下们不注意时,偷偷从窗外丢纸条求救,如何?将纸条塞进瓶子或木桶,然后从城塔窗子丢下去,说不定河川下游的人能捡到。”
  没想到兰子却摇头,“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赫鲁兹布下的监视网可是比想像中来得缜密。况且他也警告过我们别轻举妄动,这包含了向外求救。”
  “难道你要我们什么都不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吗?”
  “为了保命,必须如此。况且以断崖高度看来,从展望室丢下瓶子或木桶,说不定会因落至水面时的冲击而四分五裂呢!而且不一定会掉在河上,也有可能掉在岩壁上啊!”
  “如果没摔坏呢?”
  “有可能在半途被卷入漩涡中;也有可能盖子松脱浸水而沉了下去,或卡在岸边。要顺利流到下游的特里尔一带成功率并不高。”
  “也不见得绝对行不通啊!”鲁登多夫主任用拳头重击桌面,烛台因而倾倒,蜡烛火焰剧烈地摇晃着。
  兰子还是以一贯冷静的口吻,“其实有件事还没告诉主任。萝丝·巴尔德将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交给我时,她曾说过日记是在萨尔河一带栽种葡萄的农夫送给她来的(侦探篇:三〇四页)。我不止拜托生岛副参事寻找那名农夫,也拜托法国当地警察协助,但是并未发现这个人。”
  确有此事。搜查报告是在我们抵达史特拉斯堡后收到的。我和修培亚老先生点头看着鲁登多夫主任。
  “连名字和地址都找不到吗?”鲁登多夫主任蹙着眉问。
  兰子伸手拿红茶杯,轻轻摇头,“没有,萝丝没那人的名字。”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晓得。”
  “真是的!算了!”他吐露不满,“跟你说话我头就痛!”
  修培亚老先生似乎为了打圆场,于是说:“对了,兰子。无论是刚才的回音实验、血迹反应和烟硝反应等鉴识检查,都显示这座城堡里没有任何犯罪痕迹。关于这点,你的看法如何?真的如黎人所言,有另一座青狼城吗?”
  大家看着兰子,非常期待她会如何回答。
  她将凑近嘴边的红茶杯轻轻放下,“刚才我已说过,这件事在前往银狼城之前,恕我无可奉告,现在要下最后判断还太早。”
  “我们了解你是为求慎重,但就目前的状况不能这样,就算是假设也好,还是希望能听听你的看法。”
  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一听兰子的答案,却被西侧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硬生生打断。中央那扇门开启,赫鲁兹带着两名属下进来。
  “太好了!全员到齐!”他大大地张开双手,露出惯有的做作笑容,迅速地环视众人一眼。
  “有什么事吗,赫鲁兹?”因为重要谈话被打断,鲁登多夫主任显得极为不耐烦。
  “您忘了吗,主任?”赫鲁兹绕到主位,“就是大家所期待的时间呀!余兴节目终于来了!”
  “意思是——”
  “没错,就是这样,主任。也就是说,我们最尊敬的法兰兹·里宾多普伯爵与各位见面的时间到了。如何?这消息不错吧?”
  “喔。”
  “那么,各位准备得如何?”赫鲁兹再次环视众人。
  “不需要什么准备吧!”德国警官如此断言,“好了,里宾多普伯爵在哪?”
  “请跟我来。放心,绝不会做出什么不利各位的事。”赫鲁兹亲切地说。接着他拿起暖炉上的烛台,率先走出房间。我们跟随其后,黑衣男子则提着灯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一行人走在中央走廊,煤油灯映照出我们的身影。我很紧张,因为怎样都无法信任带路的赫鲁兹和他的属下们。
  我原本以为赫鲁兹会带我们走西侧的中折楼梯到别的楼层,没想到却是登上瞭望台所在的五楼,进入有“小丑之塔”之称的西北城塔。
  “喂,赫鲁兹,伯爵在那里吗?”鲁登多夫主任大口喘气,对着开始爬楼梯的赫鲁兹身影质问。陡峭的楼梯爬起来格外辛苦。
  赫鲁兹面带笑容地回头,“是的,不爬上去就无法和伯爵见面。”
  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又窄又暗的方形楼梯上此起彼落地响着。手上的烛台和油灯里的火光不断变换投射的角度,栖宿在暗灰色石壁里的黑影默默地蠢动。
  我思索着里宾多普伯爵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心情混杂着不安与期待。到目前为止,只知道他才三十多岁,是费斯特制药的大股东,而且家财万贯。
  真令人惊讶,展望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赫鲁兹站在充满昏暗天色的窗边,看着我们。天空积着黑厚的云,因为逆光的关系,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感到莫名其妙的我们分别四散在室内,黑衣男子们则守在楼梯。
  风穿过山谷,呼啸声变得更强。从敞开的百叶窗灌进冷冽刺骨的寒风。低垂的云层重重地压在对面的银狼城上方,也许会下雨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赫鲁兹?伯爵人呢?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呀!”鲁登多夫主任恫吓,看来他真的发火了。
  “别这样!稍安勿躁。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啊!”赫鲁兹不疾不徐地挽起袖子看表。
  “还要多久?”
  “再等两、三分钟……啊,可以了。”赫鲁兹回头看向窗外,像呼唤什么似地喊着。
  正狐疑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我们,寻着他的视线望去。
  就在那时,我的心和身体仿佛被咒语束缚般地冻结。站在我身旁的人也和我一样屏息着。
  不知为何,位于对面险峻峡谷上的银狼城,开始产生变化。
  那断崖只要往下瞄一眼,就会双脚发软、头晕目眩、毛骨悚然。遥远的谷底冒出又黑又粗、垂直矗立的岩壁,大地从两座古堡中间龟裂,它们像是互相威吓似地睥睨着。
  我的眼直盯着对面那座城堡的城塔。那边展望室的窗户刚才还关着,现在却是敞开的。
  而且在那里——
  以橙色灯光为背景,窗边站着三个人。
  老实说,那仿如异次元的奇妙景象竟存在于展望室的方形窗里,宛如镶在画框中的画,又像是童年时代所见的纸人偶剧。难不成那是小丑人偶演戏的舞台……
  那里有三个人正朝着我们看。我们眺望对面,对面也眺望着我们。
  我再走近窗边一步,屏息凝视着。
  不知为何这番光景诡异的像是种生死对决场面。
  那边也有座古堡。构成古堡地基的断崖,以及围绕其四周的森林和乌云,充满死亡般的静疾,装饰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无论如何,有活生生的人站在那座古堡的其中一扇窗户后面。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景象非常不自然。
  ——他们全都是白皮肤的洋人。
  有个个子很高,留着一头又长又直的金发,穿着合身白衬衫的男子站在中央。即使是远看,也看得出来年纪很轻,面容也很端正、俊秀。他的右侧是一位肌肤白里透红的超级美女,同样的,也是一身雪白礼服,乍看之下像是高级的法国洋娃娃。她的美貌富有神秘感,闪耀光辉的金发轻飘飘地垂至腰际。看不出来其岁数,感觉像是二十多岁,但似乎还要再大一点。最左边则站着一位身材健硬、留着翘翘八字胡、戴着单边眼镜、穿着深咖啡西装的绅士,年纪大概六十多岁。
  “那是?”鲁登多夫主任喃喃自语。
  “里宾多普伯爵与伯爵夫人。”赫鲁兹恭敬地介绍,“另一位是我的上司法兰兹·亚曼律师。”
  我们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对面城塔里的人。对面的人也向我们打招呼。里宾多普伯爵给人精力旺盛的感觉,伯爵夫人微笑回应,亚曼律师则是殷勤地向我们挥手致意。
  但我的背脊发凉,莫名其妙地冷得直打哆嗦。
  这真是奇妙、扭曲的情况。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奇怪之处,但总觉得不太寻常。是没来由的不安感……
  这情况宛如宫廷谒见。
  这状况究竟哪里不对劲呢?是什么呢?我怎么样也想不透。
  时间仿佛静止了。
  难道我们得永远隔着见面?以这样的方式互相观察彼此?
  对方亲切的笑容反而引起我的不信任感。
  举止有礼的三名男女默默地对着我们点头的动作,犹如一出诙谐却十足诡异的默剧。
  寒气逼人。背脊莫名地发凉。不,不是莫名的,是有理由的。
  没错,这感觉就是恐怖!
  就是这种感觉。我的身心承受这般扭曲状况——深不见底的恐怖。这种毫无来由的恐怖是种本能的恐惧感。
  “如何,各位?里宾多普伯爵就是如此实在的人,这样应该释疑了吧?”
  虽然赫鲁兹愉悦地说着,但我的心却没有接受他的话。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银狼城展望室里的身影,久久无法转移视线。


  第六章  从幻影到幻象

  1

  晚餐一如昨晚那样丰盛。至少表面上,城内的人依旧殷勤款待我们。
  那是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一日,星期三晚上七点。宴会厅的大钟才刚报完时间。
  在这之前,满是黑影的乌云迸裂,又强又急的豪雨倾泄于古堡上。可以听见似乎会贯穿厚实外墙的雨声,如瀑布般倾盆而下。
  因为有些寒冷,暖炉里的柴薪正燃烧着。紧闭的百叶窗和通风孔,让人觉得有些窒闷。
  “我说赫鲁兹啊……”鲁登多夫主任喝着酒说。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不太高兴,“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唬弄我们,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那样的方式?”穿着深蓝西装的赫鲁兹放下手中的刀叉,神情温和地看向他。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停手,看着他们两人。只有兰子若无其事地尝着甜点、水果。
  鲁登多夫主任扯下围在胸前的餐巾,“就是那出肥皂剧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管是时间还是场所都极度草率,你不是答应要让我们和里宾多普伯爵会面吗?没想到是他们站在对面的银狼城,远远地让我们瞧个一、两分钟!若只是透过窗户会面,我不懂为何我们要大老远跑这一趟……”
  “您有所不满吗?”
  “废话!”
  “但是我没说过要让各位直接和伯爵大人见面啊!”
  “你这小子……存心耍我们吗?”鲁登多夫主任戴着单边镜片的右眉扬起。
  “怎么可能!我只是尽我所能做事。”赫鲁兹依旧态度温和地回应,然后伸手拿起酒杯。
  就是这样,一如鲁登多夫主任所言。那奇妙的见面方式只维持数分钟,就在我们还沉浸于惊讶与疑惑时,站在银狼城展望室窗边的里宾多普伯爵便消失。房内的灯也熄灭,留下了一片昏暗、空虚的石垣。
  也难怪鲁登多夫主任会如此愤怒,就连我也觉得焦躁不安、无法豁然开朗。我的脑子里还鲜明地记得那三人的模样——年轻的伯爵精神抖擞、器宇非凡,伯爵夫人浑身散发着神秘美,律师则有着与年岁相当的威严感。
  挟着峡谷上空寒冷的空气,对方与我们分别站在两边城塔的窗边,就这样诡异地对峙着……
  鲁登多夫主任苦闷地说:“你听好,赫鲁兹。我们与伯爵他们之间隔着溪谷,根本连表情都看不到,更别说交谈了。就算怒吼,也会被呼啸的山谷风声掩饰掉,无法传达到对面。况且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真的是这座城的城主和城主夫人吗?搞不好是替身!”
  “没这回事。”赫鲁兹拼命摇手,“不会是什么伯爵大人和夫人的替身,这次绝对是本尊。”
  “我们要如何相信呢?”
  “还是无法相信吗?”
  “没办法呀!”
  “真是伤脑筋。”赫鲁兹腼腆地笑了笑,眨着眼。
  只见兰子扑哧地笑了出来,“替身这说法还真妙!反正那不是只是闹剧一场吗,赫鲁兹秘书?”
  “闹剧?”
  “若不是演戏的话,伯爵的目的就是为了嘲弄我们。”
  “不是的,二阶堂小姐。没这回事,伯爵大人和我们都非常认真呢!”
  “‘认真得不认真!’”兰子像试探对方似地说。
  赫鲁兹拼命挤出笑容,“二阶堂小姐,看来似乎有些误解吧?”
  “不。”她摇摇头,“我没有误会。不过能否请你将问题回答得更具体点?”
  “没问题。”
  “你之前建议我们留在青狼城两天,所以今晚将告一段落。明天打算如何?”
  赫鲁兹神情愉悦,“真是不好意思,关于这事我们有个提案。”
  “什么提案?”
  赫鲁兹环视众人,“在告知各位之前,我们想确认一件事。就是请各位用鉴识工具调查城内的状况进行得如何了?有发现什么可疑证据吗?有找到关于杀人事件的疑点吗?”
  鲁登多夫主任觉得很无趣似地发出鼻哼,“这种事不用问也知道!赫鲁兹,完全称了你的心,了解吗?我们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发现。”
  “是吗?那我就安心了。”赫鲁兹露出一口白牙,微笑着,“这座城堡应该可以沉冤昭雪了。”
  只见兰子竟然神情开朗地说:“诚如主任所言,这座城堡没有任何犯罪迹象,也一如您一开始告诉我们的那样。”
  “二阶堂小姐,有你的背书我就放心了。”赫鲁兹秘书轻轻点头。
  兰子笑着,十分揶揄地说:“一切都如你所估算,很高兴吧?”
  “虽然‘估算’这字眼听来有点奇怪,不过还真的一如我们的企望那般。总之,这是件值得举杯庆贺的事。”赫鲁兹说完后高举酒杯。
  “随意。”兰子面带微笑,“可以快点说明明天的计划吗?”
  “喔,好的。这事很重要。”赫鲁兹调整坐姿,“就是再留宿一晚如何?这么一来,才可好好地游览附近的钟乳洞。”
  “我们若是不愿意呢?”
  “也对。我们不想强留各位,你们若想回去也可以。”
  “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要回史特拉斯堡。”
  “是吗?”兰子的回应让赫鲁兹有些失望,“我自信让各位玩得十分尽兴,是否有何不满呢?”
  “就是因为太尽兴所以很扫兴!”
  “那么,二阶堂小姐,这个提议你又觉得如何?”
  “什么?”
  “先让史特拉斯堡的两位警官回去。”
  “只有他们两人?为什么?”鲁登多夫主任挺直背脊,凶狠地瞪着赫鲁兹,这个举动让当事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见赫鲁兹以温和眼神看着两位警官,“请他们将主任与二阶堂小姐的信——证明这座青狼城与那一连串事件毫无关系的证言——交给史特拉斯堡警局。此外,他们还得告诉上级,其他人答应接受我们的邀请,还要多留几日,并说明各位的人身安全绝对无虞,我想这样局长也比较安心吧!而这样也能帮助我们遏止恶意中伤我们的报道。”
  “那留下来的人要干嘛?”
  “不嫌弃的话,想邀请各位参观银狼城。”
  “你说什么?当真?”
  不只是鲁登多夫主任很惊讶,我们也是。
  “当然是真的。”赫鲁兹一脸得意地说。
  “要如何去银狼城?总不会飞越那座峡谷吧!”
  “当然不会,除非我们是鸟。”
  “可是若是开车,也得跨越国境,所以要办妥进入德国的入境手续吧!”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想到非常妥善的方法。”
  “可以具体说明吗?”鲁登多夫主任逼问。
  但赫鲁兹只是以一抹浅笑,故意回避,“关于这事,到时候自然会说明。”
  “了解。”这沉稳的声音出自兰子,“我们就接受这项提议吧!我一定得去一趟银狼城。”
  鲁登多夫主任、修培亚老先生还有我面面相觑,全都默默点头,同意兰子的看法。
  “就这么说定。”赫鲁兹微笑地说。摇晃的烛光照着他那对蓝眼,闪烁的红光映照出两条浓浓的影线——歪了一边的脸颊与嘴角,“各位请放心,不论如何,里宾多普伯爵的想法错不了。一切都交由我们处理吧!”

  2

  那晚失眠了,即使城堡的人们并未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也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兰子自从知道能去银狼城后,显得十分愉快。她来到图书室,拿了本博物志翻阅;我则是两手空空、不知所措。我可不像狄更斯笔下人物米考伯那样乐观,甚至对赫鲁兹的提议感到狐疑。
  “兰子,真不明白你为何能这么悠哉。”我表达不满,“我们逃离不了里宾多普伯爵的手掌心了!”
  兰子却神情愉悦地说,“管他是俘虏还是什么,只要我们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杀害我们。”
  不论何时何地,她还是处之泰然,我实在很佩服这样的她。
  “不需要再调查了吗?我们还没看完城内所有房间。”
  “譬如呢?”
  “四楼!除了莱因哈特的寝室外,其他都还没看。”
  “赫鲁兹不是说禁止进入吗?”
  “难道你甘愿这样收手?”
  “不。”兰子将书合上,放进书架,“愈禁止就愈想看,这可是人之常情。好了,我们走吧!”
  兰子很善变——至少我们看来是如此——敏捷如猫的眼神也令人难以捉摸。
  我们提着灯,离开图书室。走廊角落依旧立着悚然的铠甲像,犹如在暗处中沉默地监视着。无论经过多久,我还是无法习惯这些东西的存在。
  一出了书房,负责监视我们的黑衣男子不晓得从哪里窜出,如影随形地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东侧楼梯,来到四楼,偷偷窥视离我们最近的等候室与男佣房。里面除了两、三件家具外,并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接着再到隔壁——罗兰德律师日记里提过的莱因哈特的读书房。
  大概是没人使用的关系,读书房的门并未上锁。房内除了暖炉外,还摆着旧书桌、摆放花瓶的小茶几、小柜子等,还有……
  兰子注视着摆在最里面靠墙处,覆盖着白布的东西。白布上积了一层尘埃,显示那东西放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为了避免尘埃飞扬,兰子轻轻地掀开白布。
  “是钢琴!”兰子的声音低沉、有些喘息。
  那是一架黑檀木制,年代久远的钢琴。
  “如果这里是莱因哈特的读书房,那这就是他的钢琴了。”我边看着兰子掀开琴盖边说。
  “弹起来还蛮顺手的。键盘还是象牙做的呢!我想这架琴一定价值不菲。”兰子神情兴奋,拿起放在琴谱台上的琴谱,“有莫扎特、肖邦和华格纳的曲子。”
  “都是些耳熟能详的音乐家。”
  “是啊!不过,得修正之前的推理了。这可是一大发现呢!黎人。”
  “什么意思?”她的反应让我有些讶异。
  “银狼城的钢琴应该是闲置于瞭望台吧?可是青狼城的钢琴却放在这里。”
  “没有人曾在罗兰德律师面前弹过琴,所以他的日记才没记载此事。”
  “是啊。”兰子入神似地说,“日记的确没提及。可是整起事件的大概并非全如日记所述。说不定那天那时有谁——错不了,莱因哈特也许正在练习华格纳的曲子呢!黎人,你看椅子的高度,不是抬升不少吗?这就是只有小孩、或是有小孩般体格的人曾坐在这里的证据。”
  “那天?”我问。
  兰子语气坚决地说:“就是六月十二日啊!还记得吗?夏利斯夫人就是在那天在读书房对面的房间惨遭杀害啊!”
  “她的死和钢琴有何关系?”
  只见兰子露出像罹患热病似的眼神,“没有,我想没任何关系吧!那起杀人事件……所以是条重要线索不是吗?唉呀!为何没及早发现呢?黎人,谢啦!这可是个非常棒的物证呢!”
  一如往常,我依旧无法理解她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何兴奋。
  兰子仔细检查琴谱,“有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与〈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莫扎特的〈第四十号D短调交响曲〉,还有华格纳的〈艾尔莎之梦〉……黎人,你看这个,练琴的人,也就是莱因哈特,都会用铅笔在琴谱上记下日期——不晓得是否是练习日期。〈艾尔莎之梦〉至少练习了一个月以上,你看,最后的日期写着六月十日与六月十六日。”
  我看着她所指的地方,果真如此,“可是不见得与去年那事件同一时间,搞不好是好几年前。”
  “是吗?我不觉得。”兰子将琴谱翻面,指着版权页上的文字,“每本琴谱在前年十一月于德国境内发行。上琴谱上的最后一个日期是九月四日。因此可由断定这个日期既非属于前年,也不是今年,而是去年,不是吗?”
  “青狼城发生杀人事件的时间是从六月十一日到六月十四日;换句话说,这期间莱因哈特并没有弹琴吗?”
  兰子兴奋地说:“这表示他没有弹过这架琴。不过,他极有可能在十二日晚上演奏〈艾尔莎之梦〉。黎人,你觉得呢?”
  “什么啊?我根本一头雾水!”我愣愣地回应,“你是指他是在别的地方弹琴吗?难道其他地方还有钢琴?
  “嗯,不在这城堡。”
  “之前你考察银狼城事件时,为何特别注意钢琴等键盘乐器呢?”
  兰子深吸了口气,将琴谱放回原处,“看来黎人还是无法理解这发现有多么重要。算了,反正等我们到了银狼城后,我会详细说明的。倒是现在,我要来弹琴了。可以麻烦你去楼下,对应这房间的房间,听听看能不能听到声音?”
  我照兰子所言,立刻到楼下的七号房。我倾耳静听,却听不到琴声。为求慎重,我还跑到六号房试了一下,结果页一样。
  “什么都没听到。”我回到莱因哈特的书房,向兰子报告。
  她正专心弹奏拉威尔的〈波丽露〉。然后停止演奏,回头说:“果然没错。走廊呢?”
  “声音或多或少会流泻到门外。”
  “可是琴声传不到其他楼层吧?”她用右手大动作地拨乱头发,这是她陷入深思时的习惯动作。
  “兰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虽然每一处小细节不是很明显,但是一旦成为集合体时,便会出现极大异变的证据。”
  “可以打个比方说明吗?”
  “问题就在于六月十二日晚上七点左右究竟发生什么事,那可是最值得探讨的一点。”兰子又露出那种思绪早已飘向远方的眼神。
  我打开记事本,边回想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内容,“七点左右的话……应该是聚在宴会厅准备用餐(法国篇:四三八页)。日记里虽然没有具体叙述,不过在那里的人大概是剩下的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成员。但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也许有谁……大概是莱因哈特……为了悼念夏利斯夫人的死,而用这架琴演奏华格纳的曲子。理查·华格纳是十九世纪德国浪漫派新潮流音乐家,也是激进派思想家。倡导民主主义与反犹太主义的他,对于政治思想有极大影响……所以莱因哈特才特地选那首曲子……”
  她说完后立刻做出更惊人的举动——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
  “你要做什么?”
  在我还来不及阻止时,兰子已离开椅子,蹲在钢琴前,在键盘下方——钢琴内侧——用刀子刮了一道痕迹。
  “要是被赫鲁兹秘书发现不就惨了?’
  “他应该不会发现。”她站了起来,边收起刀子边说。
  “为何这么做?”
  “纪念啊!纪念我曾弹过这架钢琴。所谓‘现在是瞬间的累积,以成就未来!’也许这样能在历史留名呢!就像昆恩的《上帝之灯》,明明没有任何怀疑,却毫无理由地突然在门上划了一道痕迹。和那相比,我的行动还比较合理呢。”兰子的眼底露出戏谑的光芒。不过就算她真有目的,依旧是不肯再对我多透露一些。
  “好了,黎人。趁没人来之前下楼吧!”兰子走向站在铠甲像附近监视我们的黑衣男子,然后用日文说:“钢琴修理费向波昂警局或是日本大使馆求偿吧!”
  回到宴会厅一看,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老先生正一边享用女佣端来的酒和起司,一边谈论欧洲文化、历史之类的话题。兰子向他们表明想早点休息后,便速速回房。不喜欢喝酒的我也未加入他们,只是整理记事本上的记录,思索这起事件的谜团和刚才的事。
  翌晨,四月二十日。赫鲁兹在早餐时向大家宣布因为要前往银狼城,所以得快点用完早餐等事宜。此外,出发前,还会先去参观青狼城附近的钟乳洞。
  史特拉斯堡警局的两名警官则是坐上车,从不知名的高地先行下山。如同昨晚的商谈那样,他们带着鲁登多夫主任和兰子写给史特拉斯堡警局局长的书信。
  我很担心他们是否能平安回去,途中会不会惨遭黑衣人的毒手?不过穷担心也没用,毕竟我们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有辆窗户一片漆黑的厢型车已停在城堡下方的停车场。赫鲁兹打开后车门,先请我们上车。
  兰子扶着他的手钻进车内,然后笑着语带讽刺地说:“不需要蒙眼睛,或是吃安眠药吗?”
  “不用,我们不会做这么无趣的事。”赫鲁兹苦笑。
  箱型车内装潢成无法确认外面的模样,显然他们还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人狼城的正确位置。
  花了一段时间才抵达钟乳洞。如同罗兰德律师所述,入口位于深谷间一处有个会滚动的大岩石边,而旁边有条冷冷的小溪。我们提着灯,从某块岩石裂缝处进入。洞窟既深又窄、头上的岩壁很低,弯弯曲曲地往前延伸。虽然有几条岔路,不过四周的岩壁上都有缆绳,只要循着缆绳前进就不用担心迷路。
  一开始都是干岩壁,但途中出现钟乳洞。奇形怪状的岩石在油灯的照射下,在洞穴投影出各种形状的影子。洞里有股寒气,愈往里面走愈冷,路也愈来愈陡急,到处都架有楼梯。
  “走到最里面要多久?”鲁登多夫主任喘着气,询问走在最前面的赫鲁兹。他与修培亚老先生一起慢慢往前走,但对于肥胖的他而言,还是走得很吃力。
  赫鲁兹停下脚步,回过头,“还得再走一下才会到钟乳洞里的中央大广场。大广场位在最里面,慢慢走的话大概要花个二十分钟左右,请再忍耐一下。到了那边就能看到美丽的钟乳石,然后再作休息。”
  “放心!我不累!只是问问而已。”鲁登多夫主任强忍着说。
  我们再次往前走,一遇到岔路,兰子就会四处窥看。两名黑衣男子依旧紧跟在我们后面。我只要一想到不知何时会被他们袭击,就丝毫不敢大意。
  周围岩石渐渐从有棱有角的形状,变成圆圆的模样;而且表面像涂了一层油还是蜂蜜般的湿滑,带点黑色透明感。洞窟顶变高,通道宽度和岩石裂缝大小变化急遽,接着便来到一处巨大空洞,那里就是称为“狼之窟”的广场。
  大家全都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的神秘光景,只能用“美极了”这句话来形容。周围尽是乳白色的钟乳石和石笋,灯光映照下的诡异岩石无穷无尽地延续,这真是令人惊异的自然景观。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修培亚老先生惊叹,“真是难得的发现,如此古老的钟乳洞可是学术上的重大发现呢!”
  赫鲁斯摊着双手,“这洞窟是偶然发现的。当初建造青狼城的工匠们偶然下到谷底时,才知道这里有处深不见底的洞穴。”
  “应该开放参观。”修培亚老先生热心劝说。
  赫鲁兹点点头,“将来这个钟乳洞会成为青狼城的一大景点。城主打算和城堡一起对外开放。”
  “那么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参观吧!”
  我们慢慢欣赏“狼之窟”,稍微休息。罗兰德律师就是在此折返青狼城,发现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但我们还想看看洞窟最里面的地底瀑布,因此更往里面走去。
  “黎人,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条岔路吗?”兰子在出发时,悄声地在我耳边嘀咕。
  “不晓得。我只知道似乎蛮多的。”
  “黎人依旧还是走马看花。你知道世上为何有数字吗?目的就是为了计算!”
  兰子还是一派毒舌。
  “知道了!那有几个呢?”
  “三十五个呢!”
  “那的确符合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上所记载的数字?”
  “是的。”
  “有什么问题吗?”
  “这表示罗兰德律师当时也是走这条路,可是途中却走错一处洞穴。但问题是到处都挂着标示路径用的缆绳,况且也没有像是主通道的岔路,所以应该不可能弄错分歧点才对!”
  “我不太懂,怎么说呢?”
  兰子不屑地瞅着我,“如果像黎人所说,有两座青狼城的话,罗兰德律师会不会有可能是从这座钟乳洞回到城堡途中,不小心迷路走到另一座城堡去?还是女佣法妮故意弄错,带他过去的呢?我就是在思索他们到底是弄错哪条路而走到另一座城堡。”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大概吧!刚才要下山时,我们乘坐的车曾为了直角转弯而减速,我想那时大概是进入通往这边的岔路,就算没办法看见窗外景象也能感觉到。”
  “回城堡时当然也会循原路回去……”
  “嗯,所以就算循岔路回去,若拐到别条山路,罗兰德律师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是一路开到终点吧!毕竟他完全没办法想像竟然还有另一座青狼城。”
  兰子细腻的心思再次令我慑服。从城堡来到这儿的途中,我还悠闲地随着车子左摇右晃,她却早已集中心神,用心探查一切。
  “法妮与罗兰德律师不是从正门进入城堡,而是特地使用‘狼穴’这条路。想想还真是诡异!搞不好两座青狼城从正门观看,外观说不定多少有些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指你也认同我的‘四子城理论’?”
  “不,我是说如果有两座青狼城的话……”只见兰子露出恶作剧似的眼神窃笑着。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理解她到底是赞同,还是否定我的意见?我完全不得要领。
  洞窟左右两边垂着各种形状的钟乳石。更往里面还有冷冽、清澈的小水流流经脚边。随着流力声愈来愈大,远处也传来雷声般的轰隆声响,在洞窟内回荡不已,最后变成巨大水声,连彼此交谈声都听不到。
  准备拐过约一人可环抱的大钟乳石时,赫鲁兹高举提灯,回头对我们得意地说:“好了,各位,终于来到瀑布了!”
  我们穿过他身旁,走上前看着地底深处的瀑布。
  抬头一看,高处有两块突出的岩石,从那之间有道瀑布飞泻而下。瀑布两端还装饰着漂亮的圆柱状钟乳石,最下面则被岩石围成深潭,大量的水飞泻而下,成雾状跃起,飞溅的水花往我们这儿飞来。
  瀑布高约十公尺以上,宽度应该不到三公尺。若在外面的话,也许只是道小瀑布,但在这只靠提灯照明的昏暗洞窟内,加上回声极大,予人巍峨、幽玄的感觉。
  “好美喔!”兰子感动地说。
  注入深坛的水流变化出各种颜色。飞溅的水花在提灯的照映下显得细致。大家全被眼前这般美景深深吸引,忘了打在身上的寒冷水花。
  “如何?很漂亮吧?就是想让各位亲眼目睹这美景。”赫尔兹神情愉悦地说。让人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吐露真言。
  欣赏了一会儿这动人的美景后,我们便离开钟乳洞,来到河床。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被外面阳光照得刺眼,看来天气已经转晴,因为已可看得见远处晴空。
  我们沿着林中崎岖小路,从谷底走到停车处,然后坐上那辆车窗涂黑的厢型车。这次,为了掌握行踪,我注意着车子往哪个方向开,于是侧耳倾听,留意身体的摇晃,但反观兰子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即便车子转了好几个弯,我还是无法立刻意会出什么。
  花了一小时下山,车子渐渐地以一定的速度笔直往前走。两小时后已是中午,车子也停了下来。赫鲁兹从后座车窗探头进来,“各位辛苦了!请稍做休息,用餐吧!”
  “这里是哪里?”鲁登多夫主任从行李箱跳下后问,“难不成我们已进入德国了吗?”
  “还没。离国境还有一小段距离。”
  我们也陆续下车。伸展筋骨,活络全身肌肉,环视周遭风景,似乎来到风和日丽的农村附近。眼前是绵亘的苍翠山峦,森林、原野与葡萄园均等地散布于山麓上。
  赫鲁兹扶着最后下车的兰子,然后对大家说:“我们要在这里用餐。待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们。”
  鲁登多夫主任边摸着浓密的山羊胡边问:“接我们?”
  “是的,我们要在这里换车。有别辆车会来接我们。”
  “什么样的车?”
  “我怕又会惹恼主任,所以还是先保密。反正等一下就会揭晓答案。好了,先用餐吧!我们只准备了一些三明治之类的轻食,还请各位委曲一下。”然后赫鲁兹示意属下们开始准备午餐。

  3

  看到前来迎接的三辆车,才明白赫鲁兹的用意。的确利用这方法,我们便能避开盘查,顺利进入德国。
  那是有着大货柜,为梅斯制药用来搬运药品的货车。
  “赫鲁兹,你打算干什么?难不成要我们开这车过去吗?我们可是没带护照。”鲁登多夫主任鼓着脸颊问。
  赫鲁兹露出他那一贯笑容,带着我们走向最后一辆卡车,“不是,没这回事,我们要请各位躲进货柜中。其实这里面可是双重构造;前面堆放普通医药用品的纸箱,最里面则是冷藏库,放些像是疫苗之类,必须保持低温状态的药品。我们要请你们藏身于这中间的空间中。”
  “不会冻死吗?”
  “当然不会。我们已经设定好温度,所以一点也不冷。”
  “检察哨不会盘查货品吗?”
  “已经备妥书面文件,所以那种情形不会发生。就算要盘查,也只是打开后车门,做形式上的察看。”
  赫鲁兹和他的属下移开挡路的货物,然后将我们送进里面的贮藏库,那里已摆着简易的长椅,我们只要静静坐在那儿就可以了。
  三辅货柜车同时发车,驶向干道。透过冷藏库的墙面可听到与其他车辆擦肩而过的声音。接着车子稍微放慢速度,应该是已到过境的检查哨了。我的脑海里浮现这一带的地图。检查哨应该是在法国的海格纳与德国的兰道之间。
  车子停了下来,是法国这边的检查哨。
  赫鲁兹的属下神色紧张地监视我们,我们则屏息静气地等待。黑衣男子们的上衣下藏着枪。感觉车外有几个人在走动,因为后车门曾一度打开后又旋即关上。
  如果我们现在就大声喊叫,应该能获救,但实在不需要冒此风险。就现状而言,比起从赫鲁兹手中逃脱,拜访银狼城更重要。
  稍待一会便发车,但过了一会儿便又停车,传来与先前一样的声音。这次应是德国的检查哨。
  于是,我们顺利进入德国境内。
  鲁登多夫主任从喉头深处喃喃自语,“若能这么轻易越境的话,干嘛还设检查哨?真是弊端丛生!”接着他便愤怒地破口大骂执政当局。
  途中又在一间路边常见的小店休息一次。那是间异常寂寥的店。
  当我们从隐蔽的货柜中走出时,店旁已停了两辆宾士。
  赫鲁兹以眼神示意,向我们说明,“真是委屈各位待在那么狭窄的地方。之后我们要换乘停在那边的车子。请各位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兰子挺直背脊,目送那三辆载着医药用品的货柜车离去,然后拨拨刘海,眼神柔和,“赫鲁兹秘书,我已记下那些车子的车牌号码和货柜车编号,不过,好像没用吧?”
  赫鲁兹露出戏谑神情,“不愧是二阶堂小姐!我就老实招了吧!如你所言,那些车会立刻报废,但只要调查一下制药公司,应该能查到车子的登录资料。”
  “真是佩服你的用心良苦。”
  “在这片欧洲土地上,要是没两把刷子是无法生存的。好了,大家请入内吧。”
  店老板一如店的外观,是位看来十分孤单的中年男子。而菜单也只有咖啡、红茶和三明治之类的轻食,最重要的是,老板极为沉默寡言。这应该是赫鲁兹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用餐的理由,因为我们除了无法从老板那里获取情报,也无法请他代为传达讯息。当然,这名男子也极有可能是赫鲁兹的伙伴。
  我仔细环视店内。包括菜单,店内触目所及都是德文。我边喝着茶边观察赫鲁兹他们,然后发现他们并没有特别警戒我们,只是坐在另一桌悠闲地抽烟。看来他很笃定我们绝对不会逃走。赫鲁兹向我们说明,离目的地已不到两小时车程。
  从厕所回来的鲁登多夫主任说:“我说赫鲁兹啊……”
  “什么事,主任?”
  “可以打个电话吧!”
  “电话?打给谁?”
  “我家人和波昂警局的上司。我想通知他们,我被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给拐走了。”
  赫鲁兹嗤笑起来,“很可惜,这里没有电话。而且用‘来路不明’这字眼好像不太好吧?况且我已经表明过我们的身份了。”
  鲁登多夫主任轻蔑地发出鼻哼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休息时间告一段落。
  一走出去后,兰子便迅速环视四周,“是要展开奥德赛之旅?还是如同天方夜谭般的鲁莽之旅呢?鲁登多夫主任,您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他用指尖捻着山羊胡,“应该是从兰道前往萨尔布鲁根的路上吧!不过我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并不清楚。”
  “若循这条路往前行,应该可走到通往凯撒斯劳腾和法国萨尔格米纳的连接道吧!”修培亚老先生从旁插话。
  “就算如此,但还有段距离,不晓得车子会不会开到连接道。人狼城大概就在南西侧的某座山里,因此可能在途中就会转弯。”
  “就是这么回事,各位。”和司机商谈完走回来的赫鲁兹说,“银狼城就在不远处了。好了,请各位上车吧!麻烦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先生和我一起坐前面那辆车,二阶堂兄妹和我的属下则坐后面那辆车。”
  我们依照赫鲁兹的安排上车。我看着手表确认发车时间,目前刚过三点。因为全身的紧张感稍微舒缓,再加上车身摇晃,睡意袭身。兰子和我一样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昏睡的我被颠簸的路段给惊醒。一旁的兰子盯着我窃笑,距离出发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
  “已经来到寂寥的田间小路了,看来快到银狼城了。”
  “这是去年雷瑟和费拉古德教授他们走过的路吧?”
  “是啊。”
  我将脸贴在涂着黑色遮光漆的车窗上,试着往外看,但仅知车子疾驶于茂密森林中。不过能确定的是,车子已离开主要干道。此处没有别具特色的建筑物,山脚处也只是一片漫无尽头的针叶林。
  这时,车子拐过一个弯又驶进岔路。透过挡风玻璃,瞬间瞄到茂密林子旁竖了一个木制路标,不过并没有看清楚上面写些什么。大概如雷瑟所述,是块指示银狼城的路牌吧!
  车子依旧在一片茂林中前行,弯道突然变得陡急,路面也变得崎岖难行。车子不知不觉地沿着山脚登上曲折山路,车内变得有些寒冷,可感觉到地势不断攀升。
  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已刮起风。有时风一扫过,车子就会颠簸,无数树叶擦过的沉沉声音传入车内。过了一会儿,司机启动了雨刷。
  “下雨了。”兰子喃喃自语。
  错不了,这里就是称为“人狼城”的双子城。天气因附近的地形缘故,一整年都很恶劣。
  雨势愈来愈大,并依着风断断续续地忽强忽弱。我感觉到心中的骚动与不安愈来愈扩大。莫非我们即将抵达一处不该去的地方吗?
  “希望别发生什么坏事才好。”
  “应该再也没有比这更恶劣的事吧!”兰子像是在嘲笑胆小的我,然后语气平静地说,“只要去银狼城,我们的目的就算达成了。这不是一趟很棒的旅程吗?”
  “兰子,你这股自信哪来的?”
  “恐怖是无知的反面。只要认识这东西,便能消弭心中的恐惧感。”
  “你已经解开这起杀人事件的真相吗?”
  “是啊!但好像还不能这么笃定。不过一如布朗神父在〈诚实的伊斯雷·高〉中,曾向傅南彪说过:‘我们已找到真相,只是还无法理解!’就是这般耐人寻味的问题……”
  兰子像在瞑想似地轻闭眼睛,摊靠在椅子上。她这番如禅问似的说词让我感到疲惫,也没心思多问什么。要是她心情不好,我肯定会被她叨念,所以此时只能等待。
  车子来到古城堡下方已接近傍晚五点。天空昏暗,雨势依旧滂沱。赫鲁兹早在车上准备好雨伞,但因为风势太强,根本派不上用场,我们只好急忙穿过森林小径前往银狼城。
  “不好意思,请各位忍耐点。城内已准备好温暖的房间和暖身的饮料。”赫鲁兹像是不想败给雨声似地大喊着。
  被雨打湿的整片森林因风势而激烈摆动,枝叶也大力晃动。整片森林仿佛对我们怀有恶意,企图妨碍众人前行。不晓得是否因为天色昏暗,四周飘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氛围。雨穿过层层枝叶落下,大家全成了落汤鸡。冷的连脸颊、手和露出的肌肤都在打颤。
  我们拼命跑着,吐出的气在冷洌空气中化成白烟。这段陡急的山坡路对修培亚老先生和鲁登多夫主任而言格外辛苦,我和兰子有时会停下来拉他们一把。
  已经可望见位于森林深处的银狼城。被雨濡湿的黑色巨大古堡像是荒废似地矗立着,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严感。虽然树梢似乎与古堡外墙争高,但左右双塔还是略高一筹。
  雨势愈来愈急,我们没时间欣赏城堡外观,缩着身子快跑在铺着石子的小径上。风声犹如野兽咆哮,森林响起垂死的悲鸣,树木枝桠也被风吹断,我们紧抓着早已不成形的雨伞,渡过架在城濠上的桥,穿过落下的栅栏,踏着飞溅水花进入中庭,终于来到城堡玄关。
  我们浑身淌着雨水,从开启的铁门冲进前厅。随后赫鲁兹关上身后的铁门,风雨声才稍微小了一些。室内的壁上挂着灯,和青狼城一样,有股古色苍然的氛围,让人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回到青狼城。搞不好我们只是幻想自己来到另一座城。
  “刚刚还真是吓人呢!”赫鲁兹虽然一派轻松的口吻,但身体早已冷得不住颤抖。
  “现在还笑得出来吗?”鲁登多夫主任铁青着脸说。他并没有立刻摘下被雨水弄得模糊的单边镜片擦拭。
  “说得也是。真不好意思。总之得赶快换件衣服,不然可是会感冒!啊,女佣来了。”
  赫鲁兹看向大厅,只见三名女佣提着灯,手上拿了毛巾走了过来。我们接过毛巾擦拭濡湿的头发和脸。
  赫鲁兹向其中一位女佣确认后说:“已为各位在三楼的房间里准备好干净的衣物。为了让各位在银狼城留宿期间能够充分感受中世纪古堡风情,因此想让各位玩玩变装游戏。我们已备好各式各样的中世纪服装。各位可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此外,暖炉也升好火,可以暖暖身子。”
  “这是你们的兴趣吗?”鲁登多夫主任咬牙切齿地说。
  “这是为了各位而准备的,因为你们是特地来到这座城堡的……”
  不理会他们两人的唇枪舌剑,兰子环视着大厅。室内的一切与青狼城一模一样。每扇门、黄铜制的古吊灯、铺着红黑地砖的地板、挂在墙上的镜子、肖像画、壁毯,就连放在小桌子上的麦森窑制神像都和雷瑟所述一模一样,全都可以嗅出历史久远的味道。灯光照明之下的古色苍然景物,总有种不知该说是似曾相识,还是做了恶梦的感觉。
  “请各位先上楼歇息吧!换好衣服后请到二楼宴会厅喝茶。我要为各位介绍我的上司法兰兹,亚曼律师。”赫鲁兹说完后便向女佣们示意,请她们引领我们前往房间休息。
  我们身上滴着水,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女佣走。当自己的脚一步步踏在这城堡冰冷的地板上,才稍微抓回一点现实感。
  总之这座城堡似乎并非虚幻……


  第七章  光临银狼城

  1

  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二日,星期四,下午六点。
  滂沱大雨敲着银狼城外墙,惊天动地的雷声断续地回荡着。虽然百叶窗紧闭,但雷电的闪光还是穿过窗户,自细缝中射入,雕刻出室内各种物体与影子的阴影。雷电划开低垂天际,贯穿黑暗。持续不断的落雷鸣叫,似乎撼动了庄严的城堡与大地。
  “好比莎士比亚歌剧的音效呢!不过,就算是为了欢迎我们到来,这样也未免太夸张了。”走在三楼走廊的兰子像是开玩笑地对我说。
  “这么说,倒挺像卡尔的小说《即使在雷鸣中》(In Spite of Thunder,1960)”
  “不过,还是挺惊讶的。”
  “什么?”
  “一切都如同雷瑟所言,不是吗?比起想像,亲眼目睹果真更令人感慨!”
  诚如兰子所言,城堡内各处和各房间的装潢、各种装饰品,全都吻合雷瑟口述记录中所叙述的样子与配置。我们并非处在他脑里徘徊、恶梦连连的幻影中,而是处于千真万确、存在于现实的银狼城里。
  “对啊!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他们为了掩饰恐怖的犯罪事实,到现在仍将城堡保持原状。居然将这座成为惨剧舞台的古堡,保持得看不出一丝杀人和诱拐的犯罪痕迹。除了这点以外,还真是找不出其他不合理之处。”
  “换句话说,只要解开这矛盾点,便能揭开这起事件的秘密真相吗?”
  银狼城散发的古色苍然氛围,与我们今早还待着的青狼城一模一样。刚来到这里时,还错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回到青狼城。
  女佣引领着我们来到各自的房间,换上干净的衣物。一小时后大家才又聚在一起。我等兰子梳妆好,和她一起来到二楼的伯爵厅时,其他人早已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放松心神地坐在被烛光装饰的沙发上。而女佣们正在隔壁的宴会厅准备晚餐。
  暖炉的火正熊熊地燃烧着。室内十分温暖、石壁予人年代久远的感觉,空气中混杂着从暖炉里涌起的松木味。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使得吊灯上的蜡烛和烛火不停地摇晃。
  “哇,真是太美了!”赫鲁兹起身迎接兰子,将她从头到脚夸张地称赞一番,“原来你喜欢十九世纪那种楚楚动人的蓬裙礼服!这真的非常适合你,二阶堂小姐。”
  兰子身穿装饰繁复的大蓬裙,一条薄面纱从她的发梢垂至背脊。这件礼服的领口和袖口是采缩口式设计,让她看起来十分抢眼。所谓蓬裙式是一种衬裙的名称。而穿着既大又蓬的裙子的兰子,似乎有些举步维艰。
  兰子向身穿拜占庭西式大礼服的赫鲁兹轻轻点头,“赫鲁兹秘书,我可不是对这种礼服特别感兴趣,我还是偏好活动方便的衣服。所以我打开衣柜并不晓得该选什么穿……”
  就在兰子冷冷回应的同时,闪电像结冻似地画成一条长光,在暖炉两旁的彩绘玻璃上忽明忽灭地闪出青光。
  “你们两人怎么那么慢?”鲁登多夫主任对刚坐下的我们说。正和修培亚老先生一起喝酒的他,因为酒精挥发的关系满脸通红,看来心情还不错。
  “兰子,我们已先开动了。”修培亚老先生高举酒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们。
  他们两人都穿着十七世纪初巴洛可风服饰,华美的领口是其特征,若再戴上白色假发,更像巴哈还是谁的肖像画了。
  “这证明了不论哪个时代,女性的装扮都很费时、麻烦。”兰子这样回应后,便向走过来的女佣要了两人份红茶。
  “喝点酒能让身体早点暖和。”鲁登多夫主任看着我们说。他的鹰钩鼻上不安好心眼似地堆起小皱纹,“二阶堂先生,难不成你也费时打扮吗?”
  “我才没有!我只是在等她。”
  虽说如此,我自己也穿着在法国革命时期盛行、设计极为夸张的大翻领服饰。我从来没想过我们居然模仿了雷瑟记录里的状况。
  低沉的雷鸣声穿过厚厚的外墙,在城内迟钝地回响。一声轰雷不晓得落在城内何处。
  身形瘦削的女佣端来我和兰子的红茶。我偷瞄了她们一眼,她们虽然不是青狼城那些人,但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却十分相似。
  啜饮了几口温热红茶后,兰子重新坐直身子,“赫鲁兹秘书,可以进入正题了吗?你的上司亚曼律师与城主里宾多普伯爵在哪儿?我们可以尽快和他们会面吗?”
  “亚曼律师会出席晚餐,他现在在楼上的房间整理重要的文件资料,因此会晚点下来跟各位打招呼……”
  “城主呢?”
  “伯爵大人……”赫鲁兹迟疑一下,然后下了决心似地说,“伯爵伉俪因为有些要事得处理,今天早上已出城了,听说是去萨尔布鲁根。”
  “什么?”鲁登多夫主任听闻此后便激动怒吼,那两道粗眉高高扬起,“哼!我们长途跋涉从青狼城来此,主人岂有出远门之理?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想见我们吗?”
  赫鲁兹慌忙地摇手,“没这回事。伯爵伉俪是真的有急事。各位请放心,他们预定明晚回城。”
  “你的话真是不可信。你已经耍了我们好几次了。别净说些好听的话来唬弄我们!”
  “请一定要相信我,主任。况且我不是已照约定,带各位来银狼城了吗?”
  兰子嘴角浮现一抹浅笑,从旁插话,“了解了。反正和伯爵见面之前,还有很多事得等着我们忙呢!”
  “嗯。”赫鲁兹神情愉悦,“被您察觉了,真是不好意思。就像请你们前去青狼城一样,请你们也务必调查这座银狼城中有无犯罪痕迹。我们也准备好和青狼城里一模一样的器材。”
  “真是了不起,还真是一丝不苟!”
  “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我这是称赞!”兰子回以从容的笑容。
  就在那时,靠走廊的门开了,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一个是赫鲁兹的属下,像是前导似地走在前面;另一位身材魁梧的男性则徐徐地进来。赫鲁兹立刻起身迎接,并站在他身旁,以夸张高亢的口吻告知众人,“向各位介绍,这位是我的上司,法兰兹·亚曼律师。”
  老绅士瞥了一眼站在暖炉前的赫鲁兹,然后静静环视众人。一眼就可认出他是我们昨天从青狼城的城塔窗户望向银狼城时,和里宾多普伯爵夫妇站在一起的老长者。
  闪电又划过正面的彩绘玻璃,隔了一段好长时间他才开口说话。
  “不好意思,迟到了。我就是招待各位来此的法兰兹·亚曼,是里宾多普伯爵的顾问律师,负责处理对外一切事宜。老实说邀请各位来此也是为了解决问题。总之非常高兴能见到各位。”
  亚曼律师的噪音一如他的外形,低沉粗野,非常嘹亮。他看起来约莫六十到六十五岁。一头暗褐色短发,戴着金边眼镜;脸型有些圆滚,眼神散发精明、知性。脸上蓄着非常称头的八字胡,身穿剪裁得宜的高级订制西装,右手还戴着劳力士金表。总之,相貌非常威严。
  “我们很高兴能和你见面。”鲁登多夫主任语带挑衅地说,“反正你们款待客人之前,总是有很多非得处理的重要事情!”
  我听到此时便想起雷瑟和罗兰德律师的记录。在杀人事件中,银狼城和青狼城的城主们从没在客人面前现身,直到最后也未曾见过他们露脸。如此的巧合是有什么特别执着的理由吗?
  亚曼律师轻摇着肚子,“真是太失礼了。不过我们绝对不是故意的。”
  “哼!天晓得!因为重要的里宾多普伯爵不在,要我们不怀疑你们的诚意也很难吧!”
  只见亚曼律师一派镇静,无视鲁登多夫主任的意见,“各位,别站着说话,请先坐下!让我们用城堡中最引以为傲的酒干杯吧!不论如何,这里可是很少款待客人的。”
  老律师神色自若地坐上主位,命令女佣拿出珍藏的酒。赫鲁兹则坐在一般的位子上。亚曼律师立刻看向一旁的兰子,亲切地问:“你就是名侦探二阶堂小姐吧?听说你是解决了许多悬案的女英雄?”
  我的背脊瞬间发凉。因为他冷冷的眼神和微笑显得极不协调,似乎想连兰子和我衣服下的骨髓都给看透。
  “不晓得世人是如何评论!不过我的确就是你口中的那号人物。”兰子直盯着对方,她的眼晻映着烛光,闪着红色光芒。
  “我不认识什么东方女性。不过,二阶堂小姐真的如谣传般的美丽动人。然而,话说回来,像你如此知性的女性,若大家只注意到你的外貌,你大概也高兴不起来吧!哦,我的意思是你那高尚气质可是展露无遗!”
  “随便怎么说都可以,反正我对他人的评价不感兴趣。”
  “原来如此,你意思是你只对这座城堡和住在这里的人有兴趣?”
  “没错,还有也许曾在这里发生过的惨案……”
  巨大的向雷打在城堡附近,雷声轰隆地穿透厚厚的石壁。
  女佣推来放着酒的小推车。虽然我和兰子婉拒好意,但亚曼律师却硬是在我们面前放上酒杯。
  “这可是我特地向里宾多普伯爵领来的陈年好酒,是难以言喻的极品好酒喔!虽然各位已经和赫鲁兹秘书干杯过,但不晓得能不能赏个脸,再和我干一次呢?这可是我无上的光荣与至高幸福啊!”
  老律师用左手高举酒杯,依序看着每个人,我们也举起盛着酒的新酒杯。
  “干杯!为了各位最宝贵的性命!也祝福各位能如愿发现一心搜查的东西!”
  他轻轻的点头,带着一抹残忍的笑,一口气饮尽那杯有着红宝石颜色的液体。

  2

  长途跋涉让我们十分疲惫,于是决定明天再开始调查城堡内部,因此晚餐后大家便早早鸟兽散。
  不过因为雷声大作直到深夜,害得我辗转难眠。
  我的房间面向溪谷,因此我试着打开百叶窗眺望外面。窗户才打开一半,滂沱的大雨便像撞击似地从窗棂间吹入。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有闪电划过天际,在闪光照耀下可勉强认出峡谷对面那巨大的黑色块状物——那黑漆漆的身影是青狼城。
  门上锁了吗?我担心地下床察看。嗯,没问题,门的确是锁着。
  雷鸣、雨声、风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令我不安的素材可说一应俱全。害怕沉浸于黑暗中的我,一直点着烛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而脑子里充斥着想像、疑惑、恐怖与其他复杂情感。辗转难眠的夜晚因为恐怖雷鸣而持续着。
  人狼……
  如果真如雷瑟和罗兰德律师所述,那丑陋的怪物确实存在,并且会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夜,搜寻下一个牺牲者的话……人狼悄悄地徘徊在此城,说不定无意间又有人会惨遭毒手吧!被害者们被怪物毒牙啃噬,流出温热的鲜血……
  不,我明白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迷信不可能存在。可是呈现半睡半醒状态中的我,竟在意识混浊中接受这般妄想。
  我不晓得自己是在何时进入梦乡,可能是将近破晓时刻吧!等到我醒来时已是二十三日早上将近九点。耀眼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射入,暴风雨已在不知不觉间杳然无踪。
  我拖着沉重的脑子和身体从床上爬起,稍坐一下后,才打开百叶窗。外面的天气晴朗,灿烂耀眼的阳光包围着深谷。对面断崖上巍峨耸立着外墙覆有青苔的青狼城,那雄伟之姿完全征服了我的心。
  我到地下室梳洗后便前往二楼的宴会厅。亚曼律师正比手画脚、洋洋得意地谈论他年轻时曾狩猎过猛兽。兰子、鲁登多夫主任和修培亚老先生围坐在大餐桌旁。他们早已用餐完毕,正啜饮着咖啡。我并未瞧见赫鲁兹秘书。
  为了不打断他们谈话,我默默行了个礼后,便坐到兰子身旁,女佣则帮我送上餐点和饮料。暖炉的火势变弱,两旁美丽的彩绘玻璃与其相映照,并从反面透出光辉,以夸耀瑰丽的宗教图腾。
  “对啊!鲁登多夫主任。一说到那时的丛林……那真的是相当黑暗的世界;是完全无法想像,远离文明社会的世界。此外根本没有任何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只能靠着原住民扛行李,披荆斩棘地慢慢走出。酷热的艳阳、湿气、毒蛇、猛兽、深幽密林、断崖和无底沼泽……到处都是人类的天敌,可是我们却得面对这种种困境。
  “我最初侍奉的威尔·里宾多普伯爵是个非常勇敢的人。他算是勇猛果敢的猎人。老伯爵用莱福枪成功射杀连原住民都害怕得退避三舍的魔兽——这家伙叫作默哈梅铎,是头上了年纪、老奸巨猾的狮子。他们那一场鲜血四溅的惨烈决战,我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呢!
  “其实狮子根本不像大家所说的‘百兽之王’那样凶猛,充其量只是会夺取被猎豹击倒的动物,是性情懦弱的野兽。我们只是因为它那堂堂相貌与身躯,才崇拜它的强势与支配力。只有雄心壮志的猎人才视猎杀狮子为无上的骄傲。
  “可是那头称为默哈梅铎的狮子其实是个恶魔,是头恐怖、脑筋灵活的怪物。它的身躯硕大,约有两公尺,但却能像只小猫般,毫无声响地穿梭草原,悄悄逼近猎物。那家伙是只吃人狮子,以匹格米族(译注:匹格米族,pygmies,生活于非洲中部雨林,为世界上身材最矮小的民族。)为主的牺牲者不下百人,而这其中还有十名以上的白人猎人为了夺取默哈梅铎的命,而被它吃得一干二净。因此匹格米族才拿出仅有的财产,请求当时在肯亚最有名的猎人——威尔·里宾多普伯爵帮忙猎杀那头魔狮。”
  鲁登多夫主任边抽雪茄边说:“也就是说,亚曼律师和上一代的里宾多普伯爵也猎杀过很多像是大象之类的动物?”
  “是啊!狩猎大象当然是为了攫取珍贵的象牙;而狮子、老虎和鹿则是为了剥取它们的皮毛,这些在欧洲可是高价利润呢!但是老里宾多普伯爵和当年年轻气盛的我之所以那么热衷狩猎,不是为了钱,而是想试炼自己的胆识与耐力。”
  只见德国警官扬起粗眉,轻蔑地瞅着老律师,“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们只是想拥枪自重,炫耀而已。非洲就是因此才有那多动物濒临绝种!”
  亚曼律师毫不在意,他一边捻着翘胡,一边从容不迫地说,“也对!不管是什么样的英雄行为都会受到各种批判。所以,主任,我会很虚心接受你基于人道立场的责难。不过就像历史一样,未来会变得如何也无法判断。常有当时认为是对的观念,但在别的时代却被否定。我刚也说过,当时我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年轻人总有自我价值观与期待不是吗?”
  “支持你们这愚蠢行为的就是所谓的‘冒险家热血’吧?”
  “那我问你,主任。你会怎么对待叮咬你手臂的苍蝇或蚊子?你是挥手赶走?还是一巴掌打死呢?对我们而言,那些大象和狮子大概就和蚊子一样。”
  “根本是两码子的事!”
  “不是吧!同样都是杀或不杀的行为。在这世上,你的人生只能在胜者还是败者中选择其一,绝不容许有什么暧昧立场。”
  我一口饮尽柳澄汁后,凑近兰子耳边悄声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兰子斜睨了我一眼,以轻挑又辛辣的口吻批评,“在穿着毛皮象征社会地位崇高的时代,不是有什么白人主义作祟吗?那只是为了支配欧洲殖民地的行为而找出的适当借口。他们只是对于这种见解看法迥异罢了。”
  “是什么样的话题呢?”
  “鲁登多夫主任在叙述银狼城的惨剧时,不是曾提到一位费拉古德教授吗?费拉古德教授不是曾在战争中参与纳粹挖掘埃及遗迹之类的工作吗?所以才会提起关于非洲的话题。”
  只见亚曼律师装模作样地看向我,边叼着雪茄边说明,“没错,就是这意思!二阶堂先生。我想你刚刚也听见,垂老如我也有血气方刚的青春时期,我只是想与大家分享一下那时的回忆罢了。”
  “其实战争时,我也曾被召集派驻到开罗。”德国警官也摘下单边镜片,露出怀念过往的眼神。
  连我在内的四位客人,因为衣服都还没干,所以依旧穿着昨晚的中世纪欧洲服。经过一夜的折腾,我总算适应充满古意的氛围,与像被施了魔法般的心情,然后发现这身衣服还真是夸张得有些愚蠢。
  “黎人,你睡过头了!”修培亚老先生微笑地对我说。
  我伸手拿面包,“不好意思,昨晚雷声大作,让我睡得不安稳,本以为兰子会叫醒我……”
  兰子戏谑地瞅着我看,爽快地说:“黎人,吃完饭后就要立刻展开工作!亚曼律师会派人手供我们使用。和青狼城一样,要进行彻底的鉴识作业。”
  “调查哪里?”
  “依雷瑟的口述记录,银狼城的流血杀人事件是在地下室的置物室、‘狼之密道’,与一楼的武器房。若是只针对发现尸体这一点,则指三楼的汤玛士·福登和马贝特·艾斯纳。而女演员莫妮卡·库德的尸体则悬吊于大厅的天花板。还有,鲁登多夫主任的属下布洛克不是也陈尸在城塔吗?有好几个地方得调查呢!”
  “原来如此,看来有得忙呢!”我急忙地将食物往肚里塞。
  仔细想想,约翰·杰因哈姆被肢解的尸体也是从这房间的大时钟里滚出来的。
  亚曼律师的上半身又转向我们,挟在他左手指尖的粗雪茄冒出袅袅白烟,“二阶堂小姐,那种无聊的工作大致处理一下就行了,不如多花点时间游赏这座美丽古堡吧!我已经交待赫鲁兹秘书带你们到附近的翡翠湖野餐。”
  所谓“翡翠湖”其实只是位于城堡近郊的一方小沼。在发生多起惨剧前,曾是雷瑟他们暂时的休憩之所。
  兰子撩起刘海,不满地问:“为何要我随便处理呢?”
  老律师抖了抖烟灰,“你在青狼城不是也做过同样的事吗?结果并没有找到任何杀人的蛛丝马迹。而这里根本也从未发生什么愚蠢至极的杀人事件!”
  “我们调查过青狼城,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事证。”
  “所以罗……这边也一样。相信脑子错乱之人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不过我们还是会尽力去做,至少要尽到自己该尽的义务。”
  “了解。那就麻烦了。要是有什么需要,不用客气,请向赫鲁兹秘书说一声。鉴识用的相关器具已放在一楼的大厅。”
  啜了一口咖啡的鲁登多夫主任再次问:“对了,亚曼律师。你和赫鲁兹秘书是在荷兰开设律师事务所吧?业务还真是广泛。”
  “是啊,还算顺利!”亚曼律师衔着雪茄说,“我想只要调查就会了解,我在业界可是有一定的地位,因此业务范围自然也比较广范。不过基本上,我还是里宾多普伯爵家的顾问律师。”
  兰子确认我用完餐,然后亲切地环视席上众人,“鲁登多夫主任,可以开始工作了吗?”她这么催促,自己率先站起来。
  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老先生点点头,捻熄手上的烟。我也放下餐巾起身。
  兰子离开位子时,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亚曼律师。去翡翠湖野餐这提议还真是不错!要是时间允许的话,我一定要去一趟。还有,如果可以去那边,回程时是不是还有豪华的附加行程?可以顺便去其他有趣地方吗?”
  “豪华的附加行程?”老律师一时会意不过来,“不懂,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一定知道。”兰子面露微笑,口气却十分冷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亚曼律师的回应也十分冷酷。
  他们两人锐利的视线交错,室内空气瞬间变冷,像是有股妖气似地飘散其中。
  “我的脑筋不太灵光耶。还是请你说得明白点,二阶堂小姐。”亚曼律师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我、鲁登多夫主任和修培亚老先生也完全搞不懂他们两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背脊发凉,仿佛从黑暗传来类似侦探与犯罪者的精神攻防战,些微感受到某种斗争的存在。
  “没事,当我没提吧!”兰子不再逼问对方,“亚曼律师,我们就先告辞了。到用午餐之前得结束一部分工作。之后还能和您共进午餐吗?”
  亚曼律师摇摇手,“不,真不好意思,我无法陪伴各位。不过晚餐时会再碰面。”
  “这样啊……”兰子再次点头,往门走去,我们则一脸诧异地跟在她后头。当她正握住门把准备开门时,突然又回头,“亚曼律师,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正准备伸手拿根新雪茄的他,突然停手。
  “你从何时开始变成左撇子的?”兰子那坚毅的眼神,直盯着老奸巨猾的绅士。
  只见亚曼律师一时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二阶堂小姐,你这问题可真有趣!我一直都是左撇子,从小就是!”

  3

  即使已步出走廊,但刚才在宴会厅里突然迸出的莫名紧张气氛,还是令我们感觉不太对劲。墙上的煤油灯灯火晃动,走在最前面的兰子的身影也随之沉静摇晃。我认为再怎么思考也是徒然,因此试着问兰子,究竟最后和亚曼律师说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意思!那只是我一时兴起随口问问。”兰子站在走廊正中央,将落在衣领上的头发往后撩,并回头看我们。
  “所谓‘豪华的附加行程’是什么意思啊?是指‘去翡翠湖的话,能够再回到这里吗?’”
  “条条大道通罗马……”
  “那左撇子的事呢?难道他之前是右撇子吗?”我想起亚曼律师吃饭时的动作。他拿刀叉的手和我相反,这么说,那只劳力士手表也是戴在右手手腕。如同兰子所指,他似乎是左撇子。
  “不,亚曼律师本来就是左撇子!他自己不也这么说吗?”兰子嘴角浮现诡谲笑容。
  “那么,为何会那么做呢?”
  “还是快去拿监视器材吧!”兰子结束我的提问,并往楼梯走去。
  我们三个大男人呆若木鸡似地(也一副放弃样)面面相觑。她那长裙裙摆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温柔声。前方的丁字走廊突立着一座闪着钝银光的铠甲像,像是威吓似地斜睨我们。
  修培亚老先生露出犹若穿透昏暗走廊的眼神,慎重地问:“兰子,这座银狼城应该也能找到你在青狼城发现的犹太人匠心独具的记号和花纹吧?”
  “当然。”兰子一脸认真地点头,“找出那东西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
  其实,翻开挂在一楼楼梯平台的壁毯一看,果然藏着古代希伯来文的楔形文字。我依照兰子的指示,将那些记号抄写在记事本上。
  修培亚老先生既惊讶又感动,手颤抖地抚摸着那些记号,“到底写些什么呢?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一定要解读出来……”
  “这里的礼拜堂也是。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待会儿我们再过去看看吧!”兰子说。
  我们前往位于一楼大厅东侧的会客厅。那里果然已经放好调查所需的器材,还有两名黑衣男子协助我们。鲁登多夫主任边将工具分类边问,“对了,二阶堂小姐。要从哪里开始调查呢?”
  兰子想也没想地说:“先从城塔吧!主任。布洛克警官是惨死于东南城塔吧!而我也还没从城塔眺望外面风景呢!”
  除了修培亚老先生比较早起,在用早餐前已经四处参观过。我也和兰子一样都还未参观。
  每个人各拿些器材,登上东南城塔后直接来到展望室。将手上东西放在地上后,便走到窗前。
  我打开百叶窗,一道白光像是迫不及待似地从窗户外冲进室内。
  “哇!是青狼城!”鲁登多夫主任像是炫目似地眯起眼,赞叹外面的美丽风光。
  我也抱着敬畏之意,屏息忘我地看着眼前明媚风光。昨晚的暴风雨杳然无踪,蔚蓝的晴空虽然仿若伸手可及,却有股无边无尽的清澈感。清爽的空气下,是与青狼城一样令人惊异,变化万千的壮阔美景。
  “我们昨天还待在那座城呢!”修培亚老先生感慨万千地说。
  举目环视这番不可思议的伟大,窗外无垠美景,那股神秘与虚幻震慑观者的眼与心。
  风静静地刮着。就物理上而言,眼前的峡谷是隔绝德、法两国的界线。只有鸟类可以穿梭其间;光是观看大断崖就让人觉得害怕、目眩。而矗立于断崖顶边的双胞胎古堡,隔着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遥遥相对。
  从窗边探出身子,下方就是千壑深谷,可勉强认出一条细细急流躺在深不可测的谷底。虽然垂直的断崖岩壁上有多处裂缝,但没有任何可供攀登的着力点。
  “那的确是青狼城。”鲁登多夫主任走到窗边,直盯着对面的城堡。外壁带着灰青色的岩石在晴空的照耀下,闪出和这座城堡不同的颜色。
  “昨天傍晚我们才从那边的展望室眺望这扇窗呢!那时站在这里的有里宾多普伯爵夫妇和亚曼律师。”我有些兴奋地说。
  “是啊!绕了一大段路才来到这里。要是会飞的话,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过来这儿了。”
  那时我注意到一件事。于是望向窗外,往西边一看,清楚瞧见藏于苍郁森林深处的青翠山峦之皱褶。我记得其中有座山的形状明显比其他的山突出。但其实只是隔着一座山谷,几乎是从同一位置望着同样光景——这是不争的事实。
  “百叶窗和这里的门都看不到损伤。”
  就在我们忘情窗外美景之时,兰子已经在室内展开调查。经她提醒,我们才连忙确认。果真如她所言,若雷瑟所述属实,百叶窗和门应该都留有箭刺、和遭斧头由外破坏的痕迹,但此处却没有。
  兰子又勘查门铰链等金属物。螺丝和钉子已严重生锈,“每一个看起来都很旧,似乎有好几十年都没有换过!”
  “从青狼城之例,早就料想得到了。”鲁登多夫主任的语气颇为苦涩。
  “放心,我们是朝着正确方向进行。”兰子开朗地说。
  “拜托!我们根本就是被人狼城的主人们牵着鼻子走。”
  “只要到得了最后目的地就行了。我们只要清楚哪条路是在哪里分岔,这一点可是很重要。”
  于是我们花了一个早上,与黑衣男子一块巡遍雷瑟口述记录中的杀人现场,进行详细调查。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既没有验出血迹反应,也没采集到可疑的脚印或指纹。房间也未依记录所述——门被撞坏、地板被斧头砍坏等曾遭受破坏的痕迹。完全没有任何相符合的事实。
  这个结果让我、鲁登多夫主任和修培亚老先生都有股不安的失落感,但不知为何,兰子似乎很满意每项否定的答案。而最令人生气的是,我们完全不懂她在想什么,焦躁感也因而俱增。
  我们黯然地用完午餐,随后前往礼拜堂调查,然后又回到一楼大厅。
  修培亚老先生徒劳、疲累地瘫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兰子,就连我也开始觉得一切像是白费功夫。”
  “为何这么说?”墙上的装饰镜映着兰子回头微笑的脸。
  “因为毫无成果可言!”
  “没这回事,已经有了很棒的成果!”
  “那是在哪里?很明显的,礼拜堂的天主教装饰是最近才装饰的。虽然这里也发现几处像是卡巴拉信徒留下的印记,却找不到任何关于杀人惨剧的证据。重要的是,我们正在搜查那起悲惨的杀人事件,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迷失在围着玻璃墙的复杂迷阵中。”
  “你晓得我喜欢迷路的感觉吧?”兰子微笑,挽起裙子,优雅地坐在他面前的椅子。
  鲁登多夫主任坐在暖炉边,点上雪茄,“对了,二阶堂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两起惨剧的直接线索。若这是事实的话,我也不禁要开始相信亚曼律师和赫鲁兹所言,根本就没有什么惨案,这一切全是进了精神病院的雷瑟的妄想罢了。”
  “那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呢?”兰子别过头问着。
  “大概是谁恶意捏造的吧!”德国警官缓缓地吐烟。
  “这想像实在太有趣了。不过银狼城和青狼城明明都存在啊!所以这番见解是不可能成立的。”
  “那该如何是好呢?”
  兰子将耳后头发往上拨,“接下来去武器房吧!解开费拉古德教授惨遭毒手的密室之谜。”
  “就是有个穿着铠甲的杀人魔,突然挥舞着斧头或什么东西,冲进武器房杀人后,最后又突然从那里消失……”鲁登多夫主任眉头深锁地说。
  “是的,我就是要揭开那个诡计。”
  我想起雷瑟口述记录中的残忍回忆。凶手首先袭击在图书室的雷瑟,趁他受伤时再前冲进武器房,袭击房内的男仆佩达和费拉古德教授,接着杀害教授。待雷瑟进房内一看,只见受伤的佩达和教授的尸体,然而凶手却杳然无踪,只剩下在地上的铠甲。
  两扇门都呈反锁状态,当然面向断崖的窗子也崁有铁棒,不可能有人通过。不管怎么思索,不可能有人能从那起凶残的杀人事件发生地——武器房中消失,因此根本就是一场恶魔奇迹似的表演。
  “黎人,‘不可能’是为了说明可能哦!”兰子对我投以温柔眼神,这句话听来颇有弦外之音。一如往常,她又从我的表情读出我的心思。
  “那就证明给大家看!”
  “当然。”兰子明确地回应。
  我们首先前往武器房东侧的图书室。图书室位于大厅南侧,除了窗子、门和暖炉外,所有的墙上都有书架。
  虽然午餐前已调查过这里,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点。依雷瑟的口述记录,他曾破坏这里的窗户,从书架上取下书。然后当他在房内勘查时,手持斧头的凶手突然闯入。
  可惜的是,窗边的彩绘玻璃并没有割破的痕迹。我们逐一确认书架、地板、桌子和吊灯等,也没有发现遭受破坏或是更换的痕迹。
  我们打开连接武器房的门,走了进去。西边有座大暖炉,虽然还留着早上点过的残火,但空气十分寒冷。我们点亮房中的油灯与烛台,重新燃起暖炉中的火焰。
  如同雷瑟所惊叹的,这大房间简直就是令人眼睛一亮的中世纪骑士文化展示场。许多展示架与陈列箱并排着,其中还有许多珍贵的战时武器。除此之外,也有几尊勇猛的铠甲立像,天花板上有好几幅军旗垂下。青狼城的武器室内的展示品虽也令人叹为观止,但再次见到这般种类众多、工艺之美的光景,仍不禁唤醒塞满心中的感动。
  武器房一共有两个出口,其中一个与图书室相连,另一个则面对中央走廊。拱门型的坚固木门上有着环状把手与生锈的门栓。除了走道外,地上全铺着深红色的地楼,房间中央放着手持长枪的人马铠甲像。
  发生惨剧之际,这座人马像应该被凶手给弄倒。其他的铠甲像也东倒西歪,展示柜上的玻璃碎片也散落一地。可是勘查后却发现没留下任何施暴痕迹,地上当然也验不出什么血迹反应。
  鲁登多夫主任站在那座人马像前,双手交臂,环视四周,“二阶堂小姐,我想听听你的推理吧!发生凶案时,那两扇门都呈反锁状态,也没有其他出入口,但雷瑟破门而入时只看到尸体,而凶手如烟般地消失。这到底是谁、又是如何掩人耳目地从这巨大密室中逃出去呢?”
  兰子摸着人马像的天鹅绒装饰布说,“在说明凶手的巧妙诡计前,有件事得先说。那就是我们在检证这起事件时,必须完全认同雷瑟的口述记录,相信他的话绝无半点虚假。当然,也许他本人也有弄错的可能,但他并没有企图掩饰或是改变那错误,只是想以文章形式传达给我们知道。因为若不这么做的话,那起神秘的不可能犯罪事件打从一开始便毫无意义了。”
  “知道。”鲁登多夫主任不耐烦地回应,“别老是重复同样的话!我会认同这项前提的。反正我们也只能依据那家伙所说的话来搜查。话说回来,凶手究竟是如何消失,用了什么机关,或是使用了什么奇术、戏法呢?”
  “当然是使用了巧妙奇术,应该说是恐怖魔法。凶手不但准备周密,而且还是血淋淋的魔法。”
  “哪有可能是魔法!”
  “嗯,我只是打个比方。不过像那样大胆的诡计,也只有童话故事里的魔法才能与之匹敌。”
  兰子说话的同时,用右手指甲将散在衣领上的卷发拨到肩膀后面,然后从人马像前往走廊边的门走了两、三步。
  围在我们四周的铠甲立像在烛台与油灯的照耀下,闪着光芒。无数的黑影从那些中世纪展示物的脚边,往墙壁静静地伸缩。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些铠甲像犹如人一样有好奇心,正倾听我们的议论。
  “兰子。”修培亚老先生神经质地抚着下颚。油灯柔和的光更显得他那如雕像般、立体分明的轮廓,“虽然密室之谜不可思议,不过更令我奇怪的是凶手究竟是谁。那个刻意穿上中世纪铠甲,拿着可怕的战斧袭击雷瑟的家伙,真的是约翰·杰因哈姆吗?”
  “约翰·杰因哈姆?”鲁登多夫主任一脸狐疑,“我记得他是雷瑟的女友珍妮的叔父,任职于慕尼黑的霍尔银行吧?”
  “是啊,主任。而且不只雷瑟,男仆佩达也证明他是凶手,他说是杰因哈姆穿着铠甲,手持武器攻击他们……”
  的确如此。口述记录中清楚记载此事。那时在图书室调查的雷瑟,突然听到从走廊传来奇怪的金属脚步声,接着穿着铠甲的凶手突然闯入,然后大施暴行。他们缠斗到最后,覆住凶手脸的头盔掉了下来,露出一部分的脸,让雷瑟得以确认凶手是谁,那就是稍早之前,在“狼之密道”行踪不明的约翰·杰因哈姆(德国篇:四二一页)。
  听闻修培亚老先生所言,我突然感到背脊发凉。这房间有很多铠甲像似乎还栖宿着生命,正摇晃着。雷瑟听到那诡异的,宛如江户川乱步笔下《青铜魔人》似的金属脚步声,会不会也往我们逼近呢?看着被烛光染红的铠甲立像,我忆起那种不安的感觉。
  鲁登多夫主任直盯着兰子,“凶手的确很不可思议!但是,二阶堂小姐,那是真的吗?会不会是雷瑟和佩达看错呢?就算没有看错,杰因哈姆为何要杀害雷瑟和费拉古德教授?他们不是朋友吗?况且那男人不是和建筑业者卡尔·谢拉在‘狼之密道’遭人用石弓射杀了吗(德国篇:三三六页)?怎么可能只有那家伙幸存?”
  修培亚老先生从旁插话,“而且,后来竟然还发现杰因哈姆已被肢解的尸体从宴会厅滚出来。”
  我急着确认记事本,“没错!杰因哈姆在去年六月十二日后便行踪不明。而武器房的杀人事件发生在十三日,十四日发现杰因哈姆的尸体。依雷瑟的观察,从肢解的伤口看来,应该已死亡一段时间才是(德国篇:四七一页)。”
  “结果到底是怎么回事?”鲁登多夫主任发狂似地怒吼,“难不成要说死去的杰因哈姆成了亡灵徘徊阳世吗?他穿着铠甲,手持中世纪武器,来夺取同伴们的性命吗?”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好奇兰子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直盯着她。
  室内一片寂静。兰子双手交臂,以冷静地口吻说:“是啊,鲁登多夫主任。就某种意味而言,发生在这间武器房的惨剧,也可以说是他的亡灵所引起的!”


  第八章  穿着铠甲的亡灵

  1

  沉默。
  静得连手表时针走动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不知过了几秒,静寂依旧充斥房内。不用说,原因就是兰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听闻后,感觉所有事情全都急速从现实中消失。
  鲁登多夫主任对她投以狐疑眼神,“二阶堂小姐,真的吗?真的是杰因哈姆的亡灵化身成铠甲骑士,现身复仇吗?”
  兰子在回答前微微耸肩,“当然没这回事。我所说的亡灵只是单纯的譬喻。”
  我在脑子边整理事态,“兰子,这么说凶手不是杰因哈姆罗?可是依雷瑟和佩达的证言,穿戴铠甲与头盔的人的确是他呀!”
  兰子目光炯炯地看向我,“黎人,换我反问了!若杰因哈姆是凶手的话,他为何非得袭击雷瑟?为何要杀害费拉古德教授?而且隔天就被人发现自己的尸体?因此杀他的又是谁?又为何要肢解他的尸体呢?”
  “这个嘛……”我应该答不出来。
  修培亚老先生神情痛苦地说:“兰子,这么说,杰因哈姆果然是和谢拉一起在‘狼之密道’中遇害的?”
  “是的!但凶手只带着杰因哈姆的尸体从地道离开。”
  “可是为何要带走杰因哈姆的尸体?这和武器房的惨剧又有何关联?”
  “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应该说,和人狼城所有杀人事件有着极为重要的关联。尤其为了成就武器房这般极为诡异的密室犯罪手法,事前必须先杀害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德国警官眉毛上扬,“是指约翰·杰因哈姆吗?”
  “没错。”兰子点头,发丝轻摇,“若没注意到这点,绝对无法识破这房间的惊悚之谜。杰因哈姆的死亡算是残忍密室杀人法的初步成功。对凶手而言,杀死他,利用其尸体的目的有二。”
  “什么意思?”
  “扮演在这间武器房里杀人所不可或缺的道具。也就是要让被害者搞不清楚凶手的庐山真面目和杀人动机,并对此惊讶。还有,让人感觉是杰因哈姆的亡灵杀人,倍添恐怖情愫。”
  “那另一个目的呢?”
  “这个嘛……”兰子直接表明,“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至少和费拉古德教授遭杀害一事并无直接关系,所以我先行保留。我不想因其他不必要的因素而搅乱思绪。”
  对于兰子任性的回应,鲁登多夫主任霎时面有愠色,但依旧勉强压抑下内心的怒火,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解。不能提就算了。总之先解决这房间的问题吧!请照你喜欢的方式说明吧!”
  “好的。”
  兰子瞥了一眼暖炉,黑色瞳孔中映照出熊熊燃烧的火焰。她眼里所看到的,绝对是遭战斧刺胸惨死于暖炉前的费拉古德教授。她的目光又移回来,看着大家,“我想再次问大家,那起极为凶残的犯罪,是在何时、如何认定现场是呈密室状态呢?”
  “这个嘛……应该是在布洛克,或是雷瑟察看门的状况时。”修培亚老先生看向门。
  兰子点头,“没错。布洛克是听到打斗声而赶过来之后,便试着打开武器房面向走廊的门。但因这扇门被反锁了,于是他才又绕去图书室。也就是在那时,雷瑟用身体撞破被凶手反锁的那扇通往武器房的门。这两件事情确认了现场呈现密室状态。”
  我一边确认记事本,一边向各位报告经过,“那时被穿着铠甲的凶手袭击的雷瑟,已被挥舞的战斧砍伤,倒在图书室的书架前。凶手又趁他意识模糊时,冲进武器房,然后把连接图书室与武器房的门给反锁(德国篇:四一一页)。
  “之后武器房里响起凶手施暴声、东西倒毁等声音,也听到佩达和费拉古德教授的悲鸣(德国篇:四一二页)。于是雷瑟重新振作,拼命想打开通往武器房的门。当武器房内碰撞声停止时,他也终于将门打开,而布洛克也赶了过来。他们两人一起勘查武器房。但只看到佩达受伤倒地,费拉古德教授已惨死,而凶手却消失无踪。”
  “佩达应该气绝了吧?”鲁登多夫主任再次确认。他衔着雪茄,用打火机点烟。
  “他们详细调查武器房内。窗户以彩绘玻璃封死了,外面还镶嵌着好几根鐡栏杆,而窗外是断崖绝壁,因此凶手不可能由此出入。当然也无法从暖炉逃脱,因为烟道狭窄,上面还装了铁栅。而周围的墙壁与天花板、地板也没有什么秘门和地道。”
  “所以照理说,人是不可能从反锁的房间里消失,也就是说,凶手是突然不见的!”鲁登多夫主任厌烦地怒吼着。
  兰子微笑地放松眉头,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抵着脸颊,“引用亚森·罗苹的话:‘谜题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我觉得人生就像他说的一样,是无法自然解决的谜题。不过认识不可思议,其实也是让我们了解自己的状况。”
  “我已经听够你的诡辩了。你是在批评我们随意将这起犯罪定论为不可能犯罪吗?”
  “就某种意义而言是如此。”兰子如此回答,然后看向我,“黎人,我之前不是曾将密室杀人的诡计加以分类吗?你已从那个分类表思考出这次的情形是使用哪一种吗?”
  兰子曾于“恶灵馆杀人事件”时,将密室诡计加以分类。
  “这个嘛……我脑中闪过的是凶手杀人后,便偷偷躲在房内某个隐蔽处,然后等外面的人破门而入后,再偷偷逃出去。因为这房间放置了很多展示品,因此有很多藏身处,加上凶手犯行后,现场东西四散,更容易藏匿。”
  “可是由雷瑟的口述记录看来,就算只是瞬间,他们三人的眼睛都没离开过连接图书室与武器房的门。”
  “原来如此。一开始,图书室里只有雷瑟。之后才与赶来的布洛克以及佩达一起调查搜查武器房内,也确认过并没有任何人躲藏在里面。”
  “搞不好凶手施了其他诡计。”我思索一下,“若佩达是共犯的话,其他诡计也许就能成立。其实凶手冲入房内杀害费拉古德教授时,佩达也有协助,因此得装成自己也是受害者。他在凶手脱掉铠甲从走廊那侧的门逃走后,再将门反锁,然后再走到连接图书室的门边,假装被殴伤昏厥。”
  “什么?”鲁登多夫主任脸色大变,“真的是这样吗,二阶堂小姐?如此简单的方法为何不早说呢?”
  只见兰子冷静地摇头,“可是,就算真的是这样,但是与实际状况不完全吻合!最大的问题点就是凶手无法从通往走廊的那扇门逃走。”
  “什么意思?”
  “最大的问题就是布洛克那时正从东侧楼梯那边赶来,他证实了没有看到任何人从那扇门出来(德国篇:四二五页)。因此黎人的说法是无法适用于此,这证明了佩达并非共犯。”
  “还有其他的方法吗?”鲁登多夫主任将雪茄扔进暖炉,咬牙切齿地说。
  我一脸困惑,摇摇头,“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
  我们满怀期待地看着兰子。只见她将落在耳际的卷发拨到后面,“我试着用最单纯的方式—减一等于零——来思考。这就是那起杀人事件的真相。不论是戏法还是奇术,虽然都是非常神秘、无法理解的手法,但其实也有很多结构非常单纯的伎俩。”
  “一减一不是理所当然的等于零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鲁登多夫主任不耐烦地问。
  那时暖炉中的柴薪弹起,烟囱下黑暗中的火花因而轻轻跃起。
  兰子松开原本交臂的双手,“我现在就宣布凶手的名字!你们听了之后,应该就能明了我刚才所说的算式的意义。穿着铠甲、经由图书室侵入这房间、砍伤雷瑟并袭击费拉古德教授,残忍夺去他性命的恶魔,他的名字就是……”
  “到底是谁?”
  “凶手就是佩达·安培库。”兰子斩钉截铁地说。

  2

  我顿时哑口无言,只记得脑海像水蒸气爆发似的一片混乱。
  “怎……怎么可能?佩达是凶手?怎么可能!”
  “没错!”鲁登多夫主任的口气也充满疑虑,“二阶堂小姐,你没精神错乱吧?你刚才不是断言凶手不是佩达吗?”
  “不是。”她摇头,“我是说他不是共犯。他是主嫌,而且是单独犯案。”
  “你的意思是说,佩达化身成铠甲骑士?”
  “没错。他是只要脱掉铠甲,假装受伤,然后昏倒在武器房内就行了。因为一减一等于零,所以根本不必考虑凶手会消失或其他状况,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
  “不可能啊!”我一味地否定,更因亢奋而颤抖,“绝不可能有这种事!”
  “为何?”兰子反问,眼神蕴藏着些许愠怒。
  困惑不已的我求助似地看着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老先生。我拼命思索,试图反驳兰子的推理,“兰子,若佩达是冲进图书室的铠甲骑士,问题是那时他和费拉古德教授一起待在武器房呀!因此很明显,佩达和凶手并非同一人。况且倒在图书室的雷瑟也听到凶手袭击他们的声音。”
  “你认为佩达不可能化身成铠甲骑士吗?”
  “没错!而且凶手的脸也是一大问题。雷瑟和佩达都说穿着铠甲的亡灵是约翰·杰因哈姆啊!”
  “是啊!佩达是曾说凶手的脸神似杰因哈姆(德国篇:四二一页),不过这是凶手佩达的伪证。如此一来,状况便大逆转不是吗?”
  “可、可是……”我的体内像沸腾般地兴奋,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反驳,该怎么批评了。我虽然知道物理学而言,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两处空间,却无法反驳兰子的推理,我很清楚这点。
  “听好,兰子。佩达也是受害人之一。穿着铠甲的杀人犯砍伤当时人在图书室的雷瑟,再冲入武器房。然后佩达昏厥,费拉古德教授惨遭战斧砍杀!”
  “除了佩达以外,有谁看到?”
  “有谁?当然是雷瑟呀!”
  “可是连接图书室与武器房的门不是凶手反锁了吗?”
  “但武器房内的激烈打斗声与惨叫,连隔壁的图书室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也可以说是佩达自导自演的演技,不是吗?”
  “演技?”
  “没错。”
  “为何说是演技?”我不死心地质问。
  只见修培亚老先生逮着时机从旁插话,“等等,黎人,稍微冷静点。佩达也扮演了置物室犯罪中的其中一名凶手,若这么想的话,就不难理解他是凶手。你不如先听听兰子的推理,如何?”
  “嗯、,好啊。”我点头,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
  兰子的双眼像是捕获猎物的野兽,散发出光芒。她缓缓绕着站在人马像前的我们,四处跺步,“就论理来思考,佩达欺瞒众人的手法和步骤可以这么推理。
  “他和费拉古德教授一起进入武器房后,便立刻将他砍死于暖炉前。具体而言,就是费拉古德教授再次看向图书室后不久便惨遭毒手(德国篇:四〇六页)。之后,佩达假装正在调查武器房,并先推倒一些铠甲立像和陈列架,将武器散乱一地。当然这是为了制造铠甲亡灵在数分钟后,冲入武器房大肆破坏的证明。
  “差不多都布局好后,佩达便挑选合身的铠甲穿上。虽然铠甲各部分要以皮绳之类固定在身上,不过若省去这道工夫,其实穿脱还蛮简单方便。
  “他从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出去,走向图书室时故意弄出金属脚步声,接着便挥舞战斧袭击雷瑟。因为还得留雷瑟作为证人,因此只是让他受伤,并未将他杀死。
  “当见到雷瑟如预期般地受伤倒地,佩达旋即进入武器房,然后再度弄出大肆破坏的声音,甚至推倒展示柜和陈列架,扯掉军旗,弄倒人马像和铠甲像,并持续出声、制造费拉古德教授的惨叫声。也就是说,他故意装作他们遭到铠甲亡灵袭击。最后他脱去铠甲,将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反锁,再将陈列箱推倒挡在门前。然后回到靠图书室的那头,假装昏倒。”
  “然后……”修培亚老先生一脸愕然,“那时是雷瑟撞开通往图书室的那扇门吧?”
  “没错。佩达因为很早就下手杀人,也顺便将现场弄乱,所以脱掉铠甲变回原来的样子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因此直到雷瑟破门而入,他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一切计划。”
  我和鲁登多夫主任惊愕得哑口无言,因为依兰子那犀利的说明,密室诡计的确能够成立。
  “如果佩达真的遭人袭击,那么昏倒在地的他,身上应该有被推倒的陈列箱的玻璃碎片才是。”
  “我有个疑问。”修培亚老先生低声说,“凶手应该没想到搜寻莫妮卡的布洛克会出现在那里吧?要是他没出现在走廊,凶手便有可能从面向走廊的那扇门脱逃。如此一来,这犯罪手法的不可能性肯定会变得更薄弱。”
  兰子背对着门站着,轻轻点头,“是的,如同修培亚先生所言,我也觉得那是偶发意外。不过对佩达而言,也许不用考虑得这么周密。”
  “怎么说?”
  “只要让雷瑟以为杀人凶手就是穿着铠甲的约翰`杰因哈姆,再忽然消失就行了。”
  “就是这个!”鲁登多夫主任大叫,“就是凶手是谁这问题没有合理的解释!二阶堂小姐。你说凶手是佩达,但穿着铠甲的男人是杰因哈姆。佩达的脸形可是和他完全不一样,所以有可能是雷瑟一时眼花。”
  “不,我想他看到的确实是杰因哈姆的脸。”
  “可是……”
  兰子打断鲁登多夫主任的话,“不过,我可没说那是活人的脸,若是张死人的脸不就可以完全解开这谜题吗?”
  “什么?”
  “兰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鲁登多夫主任怒吼,修培亚老先生用怀疑的眼神问着。
  “还不明白吗?那张脸是约翰·杰因哈姆被剥下来的脸皮呀!佩达脸上就盖着那张死人面具。之所以要在‘狼之密道’杀死杰因哈姆的理由就是这个,而运走他尸体的目的就是为了漂亮地剥下他的脸皮。”兰子依序环视着我们的脸说。
  太过惊吓与恐怖的我,全身的血仿如冻结,过了许久才冒出“剥下脸皮”这句话。
  修培亚老先生也一脸铁青,“死人面具!人皮面具!怎……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是多么残酷、多么血腥、多么悲惨的事!
  鲁登多夫主任双目充血,激动地摇头,然后像是发狂似地怒吼,“二阶堂小姐!你说那家伙将人脸如动物般地剥下来吗?将人类的皮肤和肌肉切离,然后加工做成人皮面具吗?”
  兰子神情肃穆地轻轻点头,“凶手之所以故意穿着铠甲杀人,其实目的就在此——不被雷瑟他们认出。而将人皮面具盖在脸上,再戴上头盔,并露出一部分面颊的目的是避免被人直接看到。况且尸体肤色肯定很难看,挖空的眼睛轮廓也很不自然,若戴着头盔便能隐藏人皮面具。”
  “这实在太残忍了!”修培亚老先生双唇微颤。
  “太可恶了!我办了这么多的案子,还是头一次听闻戴着人皮杀人,这真是残虐、毫无人性、恐怖!”鲁登多夫主任大怒,紧握着拳。
  兰子热切地继续说明,“佩达脱去铠甲和头盔后,也摘下人皮面具,并丢进暖炉焚毁。因为是人皮面具,所以经火一烧后便瞬间化为乌有,雷瑟那时若没那么慌乱,应该会闻得到房内有股烧兽皮的恶臭。可是因为四周都是凄惨的模样,不论是雷瑟还是布洛克只会专注于此,因而误以为那是焚烧柴薪的味道。”
  这些话让我更觉得毛骨悚然。凶手居然会想出剥下死人脸皮这般蛮横行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怨念呢?那不是精神正常的人会做的事,凶手简直就是鬼怪,只有心里没有一滴血的怪物才干得出这种事。
  我拼命调整呼吸,“兰子,就算这样,那么佩达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杀人呢?若只是想要杀害费拉古德教授,根本不需要什么密室,也不需要利用杰因哈姆的尸体,只要偷偷在哪儿杀掉他就行了。佩达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兰子又缓缓地走向我们,“黎人,这就是相对论。那个密室杀人手法是为了让别人以为杰因哈姆也许还活着。之所以要肢解他的尸体则是为了不让人联想到另一种目的而做的障眼法。”
  “别的目的……”主任警部边摸着山羊胡边说,“二阶堂小姐,你刚才说过,肢解尸体是为了另一项目的,但那是什么呢?”
  兰子没有立刻回答我们,然后有点犹豫地说,“之所以利用杰因哈姆的尸体,并非只是为了做人皮面具,他的身体还要做另一项杀人计划之用。为了方便利用,也为了掩饰身份,因此得进行肢解。”
  “也就是说,肢解手和脚等部位,是不要人第一眼就认出死者是谁吗?”
  “没错。”
  为了杀人而凌虐尸体,真是太骇人听闻了!我打从心底发颤。
  “那要如何使用他的尸体杀人呢?”鲁登多夫主任耐着性子问。
  我突然在心中思忖。其他关于男性尸体的命案——尤其遭到肢解的——在银狼城曾发生过吗?
  兰子却摇摇头,断然拒绝说明,“很抱歉,关于这件事还无法说什么。”
  “为何?”鲁登多夫主任怒目瞠视地斜睨着。
  “我刚才也说过,在我还没准备好说出事件所有真相时,就算现在说出来,大家也不会相信。”
  “你的意思是,还没准备好的人是我们?”
  “是的。”兰子平静地点头。
  德国警官发出一大声鼻哼,以表达心中不满,“可恶!我已经受够那种不分敌我、一堆秘密的状况了!”
  “主任,万事、万物皆有其一定顺序。不管是数学还是物理问题,只要没有公式,根本无法顺利解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这个嘛……”兰子微倾着头,“大概今晚就能说了!等到晚餐见过里宾多普伯爵后,再暴露人狼城的秘密也不迟。总之看过这谜样人物后,再说明我所推理出来的事件真相吧!这么一来,应该就能解开每一桩杀人事件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密切关系。”
  鲁登多夫主任一脸狐疑地瞅着兰子,“真的吗?到那时我们真的能知道这起骇人听闻事件的真相吗?”
  “是的。”
  “那为何要花那么多时间呢?”
  “因为我们得一点一点逼近真相核心。”兰子以平稳的口气说,“若雷瑟和罗兰德律师的记述毫无虚假,就能成为我们直接到访青狼城与银狼城的立证。若两座城堡的样子和地理条件也如同记录所述,也都确认每一件奇怪惨案都有可能出自活人之手。”
  “问题是,不论是青狼城还是银狼城,鉴识检查的结果都是没有任何犯罪行迹呀!”
  “所以这其实是我最想知道的一点。”兰子很干脆地说。这一点着实让我们吓一跳。
  鲁登多夫主任在单片镜片下的眼神迷惑不解,“难不成你打从一开始就晓得我们根本查不出任何犯罪形迹吗?”
  “当然!因为与推理所得结论直接相关的现象,只能就理论而言。”兰子似乎颇喜欢反向事实,眼瞳闪着奇妙光芒。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绕了一大圈。果然鲁登多夫主任不甚苟同,“二阶堂小砠,你不觉得你的话充满矛盾吗?从你的口气听来,就像这座城堡里没有发生任何杀人事件。但是那恐怖犯罪行为是真的发生过!”
  兰子露出笑容,“的确,听起来也挺矛盾。不过这两件事可是一点也不矛盾!”
  “怎么不矛盾?第一,这不是等于否定二阶堂先生的‘四子城理论’吗?我倒觉得只有那个理论才能解开这些矛盾。”
  “不管是银狼城还是青狼城,世上都各只有一座,这是无法动摇的事实。”兰子口气强硬地断定。
  “意思是你有别的答案吗,兰子?”连修培亚老先生也有些愣住。
  “嗯。”
  “是什么?我已经无法忍耐了,现在就立刻给我说出真相!”德国警官已经显得极度不耐烦。
  “主任,答案一开始就很清楚!人狼城就是这样。你自己也亲眼见证过好几次。”
  这番话更让鲁登多夫主任怒不可遏,“可恶!每次跟你讲话,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精神错乱!”
  虽然德语和日语大不相同,但鲁登多夫主任的口气和老是被兰子耍得团团转的三多摩警局的中村警官说的话一模一样。
  兰子扑哧一笑,视线落在墙上挂的古老大钟,“已经三点多了。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依兰子的提议,我们前往伯爵厅稍作歇息。老实说,我们三人都快失去耐性,一心只想快点知道真相。但不管我们再怎么抱怨,兰子依旧照着自己的步调前进。
  三十分钟后,兰子要大家再度展开作业,“我认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应该会有重大发现。光凭那点,凶手已无法完全遁形。”
  修培亚老先生问:“那点是指什么?”
  “好了,跟我来吧!”
  我们提着灯,步出走廊,两位负责监视我们的黑衣男子立刻紧紧地跟了过来,我们仍旧无视他们的存在。
  我们来到一楼,从大厅穿过走廊便倒了中庭。调查了水井亭和打铁亭后,再进入耸立于中庭一隅的西北城门塔。
  “兰子,上面有什么?”修培亚老先生爬着陡峭楼梯,边喘息边问。
  愉快地走在最前面的兰子回头说,“展望室里没什么。我想看的是启动城门栅栏的机关。”
  我大叫:“城门栅栏?雷瑟的口述记录里提到他们之所以无法出去,就是因为那东西坏掉!而佩达下山的原因便是基于此。”
  “哼!那个男的是不是真的下山求助很难说吧?”身材微胖的鲁登多夫主任边喘气边说。
  的确如鲁登多夫主任所言,一想到佩达是置物室和武器房的密室杀人的凶手之一,就觉得他八成在说谎。
  城门上方与门旁外墙中间的小房间里,装置着城门栅栏与拉放吊桥的机关。打开地上隙缝的铁盖,便来到有问题的小房间,房里有又旧又重的钢铁制卷门机。虽然整个机器看来已铁锈斑驳,不过各处该抹油的地方倒是处里得很好。
  虽然我们没有详细地勘验那台机器,但仔细查看了装有齿轮和锁组的机器内部,可看出有几个依附木制粗转轴的齿轮是最近才更换。不过那已经老朽、长满红锈的旧齿轮还是堆积在房间一角。
  总之,一如雷瑟所述,银狼城的城门的确曾故障。
  “二阶堂小姐,你的洞察力着实敏锐,这里的确有清楚的修理痕迹。”鲁登多夫主任抚着山羊胡,十分佩服地说。
  “这番结论应该在合理的推想范围内。”兰子双手交臂,满足地点头,“因为凶手一定得使用城门,因此只有这项事实无法隐藏。”
  修培亚老先生再次仔细地环视小房间,“对啊!兰子。这是初次能够证明雷瑟口述记录内容属实的证据。”
  “一点都没错。”
  鲁登多夫主任深深地叹口气,“可是我愈来愈无法理解。姑且不论城门故障,这究竟是预谋还是意外而造成城门故障?若城门坏掉属实,那其他杀人案件又如何?为何只有城门故障是真的,其他事件在青、银双城却是没有一点痕迹呢?这不是很矛盾吗?”
  “放心,主任。”兰子被油灯照亮的眼睛闪着光芒,“一点也不矛盾。一切都很顺利,而且也在我的意料中。”

  3

  我们在伯爵厅啜饮咖啡,稍作歇息后,一位身材微胖的女佣从隔壁房间走了进来,通知我们用餐。此时房间的时钟与宴会厅的大钟正响起报时声,晚上七点。夸张的金属声奏成不太协调的二重奏。我们将手上咖啡杯放在桌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立刻就能见到谜样的男人——里宾多普伯爵,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只从青狼城的展望室惊鸿一瞥站在银狼城展望室的他,但印象中,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我们立刻能和这位神秘男人见面了。
  大伙怀着期待与不安走进宴会厅。亚曼律师和赫鲁兹秘书已带着属下,站在门边看着我们。他们两人先恭敬地向我们行礼,接着亚曼律师张开双手,示意我们入座。
  宴会厅里无论是吊灯还是桌上烛台,全已点上新蜡烛。由于气温也不像昨天那么冷,因此暖炉火势控制在最小状态。
  我们依亚曼律师的指示,坐在豪华椅上。好奇的我四处张望。不知里宾多普伯爵何时会现身呢?
  等到确认众人都坐定后,亚曼律师重新坐直身子,故意干咳一声,“好了,各位,都到齐了吧?是不是很期待今晚丰盛的晚餐呢?辛苦工作后一定饥肠辘辘吧!我们已准备了醇酒美食,请别客气,尽情享用。”
  “亚曼律师,里宾多普伯爵与伯爵夫人呢?怎么没看到他们?”鲁登多夫主任用手扶了扶眼镜,一脸怅然地说。看来面对这场大宴,他也相当紧张。
  然而,亚曼律师的回答让我们非常失望,“这个嘛……的确是有这回事。但真的是非常抱歉……不过,大家还是有机会能和里宾多普伯爵夫妇见面。我们虽然尚未接到正式通知,但已知他们两人今晚无法回城。也许各位会感到不满,但还是得请各位忍耐,由我和赫鲁兹秘书作陪。”
  “我就知道!又使出你们最擅长的说话不算话这伎俩了!”鲁登多夫主任语带讽刺地说。
  “请您谅解,主任。像里宾多普伯爵这般身份与地位的人物,每天总是很忙碌。若您是他的话,大概会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德国警官神情不悦地说:“这种借口我已经听厌了!亚曼律师。打从一开始,里宾多普伯爵就不打算和我们见面吧?”
  亚曼律师耸了耸浑厚肩膀,“不打算见面?”他再次重复主任的话,“当然没这回事!伯爵大人非常渴望能见到各位,他明天大概就会回来了!”
  “我已经听够谎言了,亚曼律师。”鲁登多夫主任发出可怕低沉声。
  “谎言?”
  “没错!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说谎。反正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你们!”
  亚曼律师未露温色,只是口气睥睨地说:“主任,看来您还是误会我们了。真的很可惜。”接着他看着属下,“赫鲁兹秘书也这么觉得吧?”
  “哼!被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鲁登多夫主任忿忿地说。
  亚曼律师的态度依然高傲,“干我这行,早已习惯别人的误解和诽谤。主任,您要怎么想是您的自由,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看,你也只有现在才能这么从容不迫。”
  “反正误会总是会厘清的。”
  亚曼律师与赫鲁兹秘书意有所指地互瞄一眼,点点头。
  鲁登多夫主任握拳重击桌面,“什么误不误会!我看搞不好里宾多普伯爵正在逃亡的路上!”
  “逃亡?”狡狯的亚曼律师笑着说:“哎呀,这推测还真是夸张呢!主任。”
  “他若没有逃亡,也可能已隐姓埋名、藏身于某处。”
  “真是伤脑筋!”亚曼律师摇头,看着属下,“我说赫鲁兹,鲁登多夫主任还真是喜欢胡乱猜测我们的事呢!”
  “对啊!不免怀疑他们真的能查个水落石出吗?”赫鲁兹一脸困惑地说。
  鲁登多夫主任恶狠狠地斜睨着年轻秘书,“要是自认没说谎,就赶快叫里宾多普伯爵出来。”
  “刚才我们已解释过了!”赫鲁兹像讨救兵似地看着亚曼律师。
  就在此时,兰子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二阶堂小姐?”真让人意外!怒目质问的人竟是鲁登多夫主任。
  兰子抬头,脸上堆满笑容,,“主任,这次就别追究了。里宾多普伯爵现在根本不想见我们,所以我们只好主动制造见面机会,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什么意思?”
  “我来说明好了。”兰子看着亚曼律师他们,毫不迟疑地说,“我想边用餐边说明吧!请务必将我们有多么了解这件事与发现了什么,转达给里宾多普伯爵知道。”
  亚曼律师大地点头,“二阶堂小姐,欢迎你说出任何看法。我也很赞成这个提议。我们就边用餐边聊吧!”
  鲁登多夫主任不满地发出鼻哼声,冷眼瞅着黑衣男子们,“哼!亚曼律师,可以叫这些碍眼的属下们离开吗?”
  “哦?有什么不方便吗?”
  “当然,酒都变得难喝了。”
  “这样啊……”亚曼律师态度骤变,脸上失去笑容,面露愠色,“赫鲁兹,听到没?这可真是个好理由!主任,我真是服了你。是我怠慢了,真是不好意思。喂!”
  亚曼律师轻举起手,弹了一下指尖。只见那些黑衣男子们默默地退回等候室。女佣们一起张罗餐点。空气窜动,烛光也跟着蠢蠢晃动。
  亚曼律师那轮廓分明的脸勉强挤出笑容,看着大家,“主任,可以请你先品尝一下酒吗?我想古代的王侯贵族们都是这样招待重要的客人!”
  鲁登多夫主任霎时有点犹豫,拿起女佣替他倒好酒的酒杯,凑近鼻子,品尝香气,试探味道,然后有些高傲地说:“这酒很香醇!”
  “这味道的确很棒。”修培亚老先生也称赞。
  亚曼律师态度变得谦逊,“被两位如此见多识广的人这么说,令负责选酒的我真是高兴!这是连奥地利皇帝约瑟夫一世也很喜欢的罗伯特威尔(Robert Weil)酒。我依个人嗜好选了这瓶酒来纪念我们的初次见面。”说完便举起酒杯,向在场众人敬酒。
  鲁登多夫主任见状,有些不安好心似地回道,“我最喜欢酒了。不管是卡斯特红酒(Claret)还是罗曼尼康帝(Romannee Coti),只要是酒什么都喝啦!”
  亚曼律师为之咋舌,从容不迫地开始说教,“主任,用餐酒也得慎重选择。对你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而言,罗曼尼康帝的口味稍嫌轻浮了点。我和里宾多普伯爵都喜欢得花点时间仔细品尝的酒。”
  兰子听闻,扑哧地笑了,“是喔。对了!青狼城也珍藏了一些年分久远的酒。银狼城也有和这一模一样的酒吗?”
  亚曼律师顿时沉默了下来,立刻露出充满警戒、老奸巨猾的笑脸。“不好意思,二阶堂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的确,两座城堡都有伯爵珍藏的陈年美酒。你在那边的酒窖看到什么样的酒?还记得牌子吗?若我没记错,应该是法国波多尔索甸的贵腐甜白酒(La Pourriture Noble)吧?如果想喝和昨天同样的酒,我可以请女佣去酒窖拿。”
  “亚曼律师,你还真会装傻。我刚才所指的酒,就是青狼城城主克雷格·施莱谢尔伯爵向西格蒙·谬拉老师介绍的酒。他那时曾说那酒可能是千年以上的陈年美酒呢(法国篇:四六八页)!”兰子语带挑衅。
  “施莱谢尔伯爵向谬拉老师介绍的啊……”亚曼律师状似愉快,不停地重复地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不,我记得有谬拉老师,他应该是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一员吧?”
  “是的,但失踪了。他也是陆续失踪的其中一名成员。”
  “这可是我们双方而言都很重要的事!我也是因此才有幸能见到各位。不过这并非是十万火急之事,我看还是等用完餐后再说吧!汤要是冷了、对厨师可是很失礼。”亚曼律师以轻松幽默口吻,硬生生地结束这尖锐的话题。虽然兰子那番话饶富深意,不过她也未再追究下去。老实说,她指的陈年好酒,我可一次都没看过。
  我们享用了一顿豪华餐点。亚曼律师和鲁登多夫主任讨论旧德帝国的政治体制,修培亚老先生则讨论叔本华和卡缪的厌世观。只有兰子异常安静地用餐,不论是谁问她问题,她都简短回应,说话次数少之又少。
  用完甜点,坐在最卑位的赫鲁兹露出一贯的笑容,环视着众人,“我有些话想请问各位。搜查城堡内部不知是否已有具体的结果?就算进行到一半也好,可以说明一下目前的情况吗?”
  兰子露出优雅笑容回答,“赫鲁兹秘书,银狼城的实地调查作业算是结束了,只剩下参观翡翠湖而已。等到明天您带我们过去那边,整个调查工作就算圆满结束。”
  “哦,还真快呢!各位可说是犯罪搜查的优秀人才,真是了不起。我当然会带各位前往翡翠湖,那里的风景非常优美喔!”
  “客套话就免了吧!”
  赫鲁兹听到兰子这么说,只是耸耸肩,“不,我是说真的。”
  “那就好。”兰子笑着看向亚曼律师,“我们还是来讨论正事吧!你们两位不是想知道这座城堡究竟是否曾发生过杀人事件,还有和那事件相关的人是否真的曾被幽禁于此?我挑明地说吧!你们只是想知道我们是否真的相信有此事。”
  “那有什么不一样吗?”
  兰子突然打断赫鲁兹的反问,“那我就从结论开始说明。银狼城没有任何犯罪形迹,像是杀人等血腥事件的痕迹全都没有。”
  当然兰子保留了城门齿轮坏损一事。
  亚曼律师听闻后,双手放在肚子上,高兴似地点点头,“是吗?原来如此,结果是这样……听到没,赫鲁兹,透过第三者的详细验证,我们终于沉冤得雪。这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向里宾多普伯爵报告好消息了。”
  “是啊,真是个好消息呢!亚曼律师。”赫鲁兹附和地点头。
  亚曼律师刻意以笑脸面对兰子,“本人对于辛苦的诸位致上最大的谢意和慰劳,二阶堂小姐。”
  兰子却摇头,“不过……我们也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雷瑟和罗兰德律师所叙是虚构的证据。”
  “你这是什么意思,二阶堂小姐?”亚曼律师刻意大惊小怪,“别开玩笑了。都已经调查到这种地步,足以证明这里绝没发生引起社会骚动的事件!我是不会认同什么神鬼之类荒诞无稽的说法。”
  “您是指密室杀人还有凶手消失的事吗?”
  “是的。”
  兰子偏着头,微笑地说:“不过,这些全都有合理的说明呢!”
  接着兰子花了点时间详细说明自己如何立证,以及各起事件的犯罪经过。
  即使如此,亚曼律师他们还是无法苟同。
  “二阶堂小姐,这的确是很详细的推理。但不是没有采集到任何血痕和指纹吗?所以你只是空谈罢了。在这座城——青狼城也是——依你所想的方法是有可能发生杀人事件,但问题是也有可能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其实本来就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若此地真的发生如雷瑟口述记录那般残虐犯罪,这座城堡不是应该更血腥吗?”
  鲁登多夫主任点燃雪茄,看着兰子,“这事件的推理全都以矛盾来消解矛盾。若这说法是正确的话,请快点说明吧!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不论是银狼城还是青狼城,都没有任何杀人痕迹,这是十分清楚的事实。二阶堂小姐,为何你一直坚称雷瑟和罗兰德律师的记录全属实,这不是很矛盾吗?”
  兰子翘着藏在十八世纪长蓬裙下的双脚,露出温和的笑容,“鲁登多夫主任,还有各位,我只是说没在这座城堡和青狼城杀人!”
  “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有其他罪行吗?”
  “当然,那无数个罪行就称为‘欺瞒’。”
  “欺瞒?”
  兰子并未回答质疑,只是淡淡地说,“失踪的每个人最初被招待的地方,在德国是这座银狼城,在法国则是青狼城。”
  “也就是说,两边城堡都没有发生杀人事件?”鲁登多夫主任狐疑地慎重确认。
  兰子伸手拿果汁,明确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修培亚老先生眼神瞄向亚曼律师和赫鲁兹秘书,像是在思索什么似地说,“凶手当初运用巧妙伎俩,召集所有被害者后,再将被害者移到别处,然后在那里进行残虐屠杀。因此这座城堡和青狼城才都没发现任何杀人形迹。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吧?”
  只见亚曼律师轻蔑地笑着说:“哈哈哈,真是的,我还以为是什么答案呢!这真是可笑至极!”
  他的眼里浮出嘲弄神色,冷冷地看着兰子,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点燃雪茄,静静地抽着,再缓缓吐烟,“二阶堂小姐,您认为那些被害者被送到哪里了?仔细想想,既然有很多人惨遭杀害,他们自己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已被悄悄移送到他处?就算被被骗到他处,也应该会立刻发现自己身处在不同的地方啊!况且世上怎么可能有两座外观和内部完全一模一样的古堡,怎么可能有如此神奇的事?”
  赫鲁兹低身对亚曼律师说:“亚曼律师,这个嘛……就是有人说了什么‘四子城理论’,并以此奇妙的猜测发想。二阶堂小姐相信青狼城和银狼城各有两座城。”
  我虽然怒不可遏,还是力持镇静地说:“没错,就是这样。这是从事件各层面所得的结果而产生的结论。”
  亚曼律师的眼底浮出一丝轻蔑,我和兰子互看了一眼,“那么,二阶堂小姐也很赞同他的推理罗?关于被害者被绑架的地方、被杀害的场所,都是从那理论推论出来的吗?”
  兰子的眼神充满沉静与自信,傲慢地瞅着亚曼律师,“不,亚曼律师,我和黎人的看法不一样。我认为银狼城和青狼城都各只有一个。”
  “这当然……”
  “我们详细调查过青狼城和银狼城内部,不过除了‘狼穴’和‘狼之密道”外,并未发现其他通往外面的秘密通道、洞窟或是秘密小屋等。就算配合其他证据,黎人提出的‘四子城理论’也无法成立。因为根本不符现实。”
  “等等!”我不由自主地打断她的话,“为何你会说出如此充满矛盾的结论?”
  “因为那是绝对的事实。”兰子毫不迟疑地回复。摆在暖炉上的烛台映着她的侧脸,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更加锐利。她继续说,“各位,发生在人狼城的各种奇怪事件,因为以下疑问而引出各种线索。那就是为何在同一时期居然有同样人数,分别在银狼城与青狼城遭到幽禁,又以同样的手法惨遭杀害。”
  没错,这是这起诡异杀人事件的最大谜题。
  “是啊,为何会这样?”鲁登多夫主任急迫询问。
  “只有一个理由。对凶手而言,以交叉计谋来实行两座城堡的犯罪计划是非常容易的事。”兰子回答。
  “可是……”我边擦汗边说,“若被害者最初待的城堡,和后来惨遭杀害的城堡不同的话,‘四子城理论’不就能成立吗?”
  兰子将落在衣领的卷发往后拨,浮现一抹残忍的笑,“不,黎人。确实有别的理论可以完美说明这般不可思议、极为单纯的真相。”
  “什么意思?”我心急地反问。修培亚老先生还有亚曼律师等人,全都屏息迫切地等待兰子会如何回复鲁登多夫主任的问题。
  烛火因着空气流动而微微左右摇晃,桌上的影子也缓缓变形,室内充满紧张气氛。就在此瞬间,一直困扰我们的“人狼城秘密”即将从兰子口中迸出。
  兰子喝了口饮料润润喉,以和缓明亮的声音说:“‘三子城理论’,也就是说人狼城是由三座城堡构成。”


  第九章  人狼城的秘密

  1

  “‘人狼城’是由三座城堡构成,那是‘人狼城’长久以来的最大秘密。”
  房里弥漫着结冻般的冰冷,而兰子伶俐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回响。时间似乎静止了,沉闷空气中只能听见从大钟内部传来不知是齿轮还是金属板的磨合声。因为过于惊讶,每个人都像人体模特儿般地一动也不动。
  “有……有三座城堡……”鲁登多夫主任喃喃自语。
  兰子稍微移动身体看向他,又再次复述一遍,“嗯,一共有三座城堡。因此才衍生出许多‘人狼城’的不可思议传说,奇迹般的事件才会发生。‘人狼城’是双子城这说法,其实是这两座城堡的城主一手捏造出来的天大谎言。”
  “兰子,不好意思,请再说明详细点。”修培亚老先生以微弱、沙哑的声音说。
  兰子露出犹如圣母般温和的笑容,“修培亚先生,我刚已经说明得很清楚了。人狼城并非双子城,而是由三座城堡所构成的集合体。”
  “也就是说,人狼城是三子城?”
  “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人狼城是由银狼城和青狼城这两座一模一样的双子城,与另外一座不同造形的城堡所构成。”
  “不同造形的城堡?”
  “是的。”
  “你的意思是……德国观光团和亚尔萨斯独立沙龙使节团,起初是各自待在双子城,然后再被集中到‘第三城’虐杀吗?”
  “是的”
  “什……什么跟什么啊?”鲁登多夫主任不可置信地怒吼,“不可能有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为什么不可能?”兰子神态自若地反问。
  德国警官为了抑制激动的情绪,大力地耸肩、叹气,“当然不可能,二阶堂小姐。你想想看,德、法两边的事件几乎是在同时发生,而且都只留下一名生还者。若如你所言,所有人最后全都被押到‘第三城’的话,有可能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就惨死于杀人魔手上?怎么可能?根本没道理啊!”
  “但这是不争的事实。”兰子一动也不动。
  “那么‘第三城’在哪里?那个发生大惨剧的城堡在哪?”鲁登多夫主任口沬横飞地追问。
  “我之前曾回答过这个问题。就本质意义而言,人狼城的‘第三城’就在主任您面前……”
  兰子的脸孔浮出笑容,正要继续回答时,席间突然发出唐突的笑声。大家全讶异地往笑声的方向望去,原来是赫鲁兹正捧着肚子,歇斯底里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我说二阶堂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所谓的三座城堡,是指人狼城和另外一座‘第三城’吗?我真是佩服你的想像力。这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推理能力!”
  兰子不理会这番污蔑,只是从容地说:“有这么可笑吗,赫鲁兹秘书?”
  赫鲁兹眼角浮出泪水,拼命忍住笑意,“真是奇怪!这可是我看了卓别林的电影以来,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可笑的事!这实在是太有趣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开怀大笑了。真是荒唐、可笑。”
  接着他看着自己的上司,“亚曼律师,是吧?你也从没听过这么可笑的事吧?”
  只见亚曼律师从容不迫地点头,以低沉的声音回答:“嗯,是啊!这的确很滑稽!”
  赫鲁兹闻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大步地我们身后走去,“看吧!二阶堂小姐!连亚曼律师都觉得可笑呢!我想,不论是谁听到都会这么觉得。人狼城还有另一座城堡?我真是服了你。你怎么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呢?这真是惊人的推理。”
  即使如此,兰子的态度还是很坚定,“赫鲁兹秘书,也许你听了不太高兴,不过这可是结集物证、心证和状况,再加上逻辑推论才得到的答案。”
  “不高兴?”赫鲁兹停下脚步,摊着双手,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我不高兴?我为何会不高兴?”
  “你当然不高兴!因为你被我戳破真相,自尊心受损!你不甘心输给我。”
  “输给你?你说我输给你?这种事怎么可能!”赫鲁兹止住笑,激动地反驳兰子。
  兰子浮现一抹浅笑,“事实就是如此。但为什么呢?因为你无法忍受从我口中听到真相。”
  “真相!好啊,你倒说说真相是什么!说啊!你这个傲慢的女人,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赫鲁兹突然勃然大怒,那模样仿佛要殴打兰子似的。我和鲁登多夫主任警觉地踢掉椅子,站了起来。
  就在那时,发生意想不到之事。
  从主位传来亚曼律师低声怒斥的声音,“赫鲁兹!真是丢脸!退下!”
  “可是……”
  “我命令你立刻退下!二阶堂小姐可是很重要的客人!有礼貌地听她把话说完!”
  “可是,亚曼律师,扯这些只是在浪费时间!”赫鲁兹立刻反驳,并虚张声势地大力耸肩。
  亚曼律师捻着八字翘胡的两端,斜睨着赫鲁兹,“赫鲁兹,要是里宾多普伯爵得知你的态度是如此粗鲁,不知会说什么?”
  一提到伯爵,赫鲁兹的脸立刻失了血色,从兰子身旁后退一步,羞愧地说:“对不起,亚曼律师,我太失态了。”他立刻住嘴,畏畏缩缩地走回自己位子。
  “谢谢您如此贤明、善解人意,亚曼律师。”兰子向老律师轻轻地点头。
  亚曼律师挥舞着他那与年纪不相符的手,“不,没这回事,是我的秘书太失礼。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继续说明吗?‘第三城’究竟在哪里?我倒想听听看。就从反驳我们的论点开始说吧!不,等一下,二阶堂小姐,我想先听听德国观光团和亚尔萨斯独立沙龙是如何移动到‘第三城’。”
  我直觉地认为兰子的“人狼城是由三座城堡所构成”这说法,应该就是正确答案,只是我不明白这一点在整起事件中究竟具有什么含意。我也很想快点从兰子口中听到解答,因此一直屏气凝神,等待她的回答。
  兰子轻轻地调整坐姿,“我还是从这些人是如何受骗开始说明好了。要如何将受邀宾客从双子城移往‘第三城’,而且还不能让他们察觉有异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不管是哪一团,留宿在城堡期间,不是都有一次出城机会吗?凶手便是利用这机会策划一切。银狼城的出城机会是去翡翠湖野餐(德国篇:二四三页),青狼城则是参观钟乳洞(法国篇:三一三页)。”
  果然如我所料。也就是说,只要在受邀宾客出了城堡后,再悄悄将他们移往另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堡即可。而这般欺瞒手法就和我所想的‘四子城理论’一样。
  修培亚老先生神经质地问:“兰子,若他们是被带回另一座不一样的城堡,路径应该是不同的,难道不会有人察觉有异吗?”
  “当然不会。”兰子摇头,“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车子行进中根本没什么机会观察外面。还有,像这般的深山风景,在一般人看来,根本处处都是一个样。说得明白点,触目所及都是茂密树林。”
  “就算如此,路径有可能欺瞒得了吗?”
  “这点更简单。我们就以往翡翠湖的路径为蓝本来试想吧!首先,请先想像山麓是呈一直线的乡间小路,有两条相互平行的道路与之呈九十度角相连。一条是通往银狼城,姑且称为A路;另一条则是通往‘第三城’,称为B路。田间小路的一端连着前往城镇的道路,另一端则是前往翡翠湖。”
  【路标的欺瞒手法】

  “也就是说,一开始是沿着从城镇来的田间小路,拐进A路,然后再爬段山路才抵达银狼城……”修培亚老先生双手交臂,抚着下巴思索。
  兰子默默地点头,“凶手在翌日便进行野餐计划。让被害者们搭上车,沿着通往城镇的A路,朝翡翠湖方向的乡间小道前行。然后回途不走A路,改走B路,因而被带往‘第三城’。
  “要说为何都没有人察觉不对劲的关键就在于标示通往银狼城的转角木制路标(德国篇:一五五页),凶手已趁被害者游湖时偷偷动了手脚。路标在没有什么明显特征的乡间小路,可是最重要的指标。只要移动一下路标,就可以将人诱导到不一样的地方(如上图)。”
  这时我才想起,前来银狼城途中,的确曾在山间小路旁看到绘着箭头的路标。原来那是欺瞒被害者的道具之一。
  “在青狼城应该也如法炮制过同样的手法。”兰子又补充说明,“如罗兰德律师日记中所述,前往钟乳洞的路程也有一块木制路标(法国篇:三一三页)。这让先行返回城堡的罗兰德律师也误以为是女佣法妮弄错路。”
  鲁登多夫主任似乎想起什么似地,他将酒一口饮尽,然后说:“可恶!我也觉得翡翠湖野餐一事很诡异。还有为何要特意经由‘狼之密道’出城呢?而且借口竟然是城门栅栏坏掉,无法通行之类的说法……”
  “没错,那也是凶手为了诱骗被害者所设的诡计。而且事关‘第三城’的构造。”
  “构造?”
  “是的,唯有经由地道才能进入城堡。从德国进入银狼城必须走‘狼之密道’,从法国进入青狼城则需经由‘狼穴’,而通往‘第三城’的入口则是与这两个地道非常相似的地道。”
  “意思是‘第三城’没有城门?”
  “是的,可以这么说”
  兴奋的鲁登多夫主任伸手打断话,“等等,二阶堂小姐。‘第三城’的所在地是个问题!若如你所述,‘第三城’——真的人狼城——究竟在哪里?”
  兰子依序瞄了众人一眼。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比先前更来得震撼,“不管是就物理上还是实际状况而言,‘第三城’的确就在我们眼前。不,应该是说‘它’以异样形态示众。毕竟从这座银狼城和青狼城的展望室都能直接看到那座城堡。”
  “你在胡说什么?”浓眉高竖的鲁登多夫主任大声地反驳,“怎么可能有什么‘第三城’!从这里只能看见茂密的森林和溪谷,以及耸立于对面断崖上的青狼城!”
  怒不可遏的鲁登多夫主任,握拳重击桌面,打得食器砰然作响,满室回荡着金属声。
  “啊……难,难不成……”修培亚老先生激动地倒抽了一口气,眼睛因为惊骇而睁得偌大,嘴唇发颤,“兰子……莫非你的意思是……”
  “是的,修培亚先生。”兰子回应,然后环视众人。在她面前的烛台,因为刚才的晃动使得烛光微微摇晃着,“‘第三城’,也就是真正的人狼城,就地理位置而言,就在双子城的正中央。”
  兰子所说的话充满刺破众人意识的冲击力。

  2

  “‘第三城’就位于银狼城与青狼城中间。”兰子再次复述一遍。
  这番话让我倍感惊愕,所有的思绪早就抛到九霄云外。等我回神,才发现兰子已起身,拿起桌上的三个杯子,打算以此模拟人狼城的配置图。她将三个杯子以一定间隔排成一列。摆在两旁的是酒杯,中间则放着果汁杯。
  “请想像左右两侧的是银狼城与青狼城。由于这两座城堡是双子城,所以造形一样。而立于双子城中间,阻挡两边视线,就是成为惨剧舞台的‘第三城’。”
  “那、那么……”修培亚老先生喘着气,“从银狼城的展望室和青狼城的展望室所看见的城堡……就是……你口中的‘第三城’?”
  “没错,那就是历经一场腥风血雨的恶魔之城。”兰子挺胸,清楚地说。
  “你认为从这里看到的并非是青狼城?”鲁登多夫主任双目充血。
  “是的。”
  “那么,从银狼城展望室看到的城堡也不是青狼城?”
  “没错。是‘第三城’!不论是从哪一座双子城,都只能看见‘第三城’。它建在两座城堡的中间,宛如一道屏风,阻隔着双子城。
  “‘第三城’由正面看时的投影面积,应该比双子城要大上一点!虽然从展望室看见时,会觉得对面的城堡差不多一样大,然而事实上应是大多了。”
  “怎、怎么可能……”一脸愕然的我,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真的有这种事吗?”
  “黎人,事实就是如此。”
  “我无法认同!”鲁登多夫主任激动怒吼。
  “为什么?”兰子撩拨落在耳际的卷发问。
  “要认同‘第三城’的存在得突破几道难关。譬如,地理方面——即国境问题。银狼城与青狼城之间隔着深渊断崖,谷底有条作为德、法国境的溪流,高登河。简而言之,两座城堡分别象征了一条线的两边。若将此单纯记号置换于地图上,‘第三城’的位置,在空间根本应该不存在!
  “所以,‘第三城’的存在与否,溪谷扮演了关键。就连鸟儿也无法越过那垂直陡峭的断崖。总之住在在城堡附近的人是无法直接越过溪谷,必须先下山,再经由某条路跨越国境,登上另一边的山才行。”
  “换个角度想如何?银狼城与‘第三城’之间并没有障碍的溪谷;而青狼城与‘第三城’之间也是。”
  “怎么可能!”德国警官激动地面红耳赤,“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不管是断崖、山谷,或是溪流,不是都在我们面前吗?”
  “那么,我再提示一个真实的状况好了。靠城堡的这一边其实有两条河。”兰子很平静地冒出这句话。
  “什么?”鲁登多夫主任怒目瞠视。
  我也惊愕得大脑麻痹,感觉整个人好像踩到地雷,被炸成了碎片——精神受到无比冲击。
  兰子微笑,一直默默瞧着亚曼律师和赫鲁兹,冷静地说出令人无法相信的事实,“从北方那边看来,位置就是像这样排列,依序是银狼城、第一条河川、‘第三城”、第二条河川、青狼城。”
  “你是说‘第三城’是建在这两条河川之间?”鲁登多夫主任愕然地说。
  “是的,主任。”
  “就算这样,还是没有人能渡过那么深的峡谷啊!”
  “将河川想成直线的话,便可定义出线段。所谓的‘线段’就是直线的两端是有界限。也就是说,若将河川视为有限的线段的话,一定会有两端。”
  “什么意思?”
  “流经双子城旁边的河川,形状刚好像个音叉。U字形前端平行伸展的部分——将双子城与‘第三城’隔开的溪谷。U字尖端往西延伸的部分,即是两条河川的汇流处,也就是萨尔河下游。”
  兰子要我拿桌上的留言本给她。只见她撕下一张,将刚才自己所说的画成简图,接着出示给众人看(如左图),“河川的上游应该沿着城堡往东方流,然后再回转,不管是从德国还是法国都能通往城堡,如此一来便能将待在双子城两国的团体全都带到中间的‘第三城’。”
  我们凝视着兰子所绘的简图。如此一来,让我们烦恼不已的地理位置谜团,的确完美地解开了。受邀至银狼城的雷瑟等人,曾出城至裴翠湖一次,回来时则被带往“第三城”。而受邀至青狼城的罗兰德律师等人,也曾出城参观钟乳洞,同样的也在回程时被诱骗至“第三城”。
  修培亚老先生抬起铁青的脸,双眼茫然,喃喃自语,“你是说‘第三城’挟于溪谷之间、建在如河川沙州般的细长断崖上吗?”
  兰子目光炯炯,轻轻点头,“是啊!河川沙州的宽与‘第三城’差不多大,长度应该不到一公里。因为‘第三城’的断崖比双子城的还要高,再加上触目所及都是茂密森林,覆盖住河川的上、下游,因此从城堡的窗口无法识破这般特异地形。”
  “真不敢相信……太神奇了……”
  “嗯。建筑人狼城的人,脑筋肯定好的可怕,智慧有如恶魔一般。那家伙发现巍峨的深山里躺着如此特殊的地形,于是异想天开地策划由三座城所构成的大诡计。”
  “真是恶魔……”
  兰子环视众人,“‘第三城’的存在除了能解决‘人狼城杀人事件’,也能说明银狼城与青狼城为何未留下任何犯罪痕迹。只要比照雷瑟和罗兰德律师他们来这里所留下的记录和城堡内部状况就能明白。之所以这两座城连一滴血迹反应都没有的理由就是谋杀地点都不是在此,而是在‘第三城’,那里才是真正的杀戮现场。因此为了找寻事件的犯罪证据,我们得去趟‘第三城’。”
  【城堡配置的秘密】

  “那么,费拉古德教授所说的十七世纪的人狼城传说也是……(德国篇:一三九——一四一页)”
  “没错,修培亚先生。这个大诡计也可以完全说明幽灵传说。教会修士们最初到达的地方是银狼城,而讨伐队则是到了‘第三城’。怎么说呢?因为讨伐队是经由假的‘狼之密道’进入‘第三城’。正因为是两座完全不一样的城堡,所以尸体凭空消失一事也就不足为奇。”
  “这附近的地形……窗外那深谷……真的那么奇妙吗?”鲁登多夫主任又瞥了一眼简图,自言自语,然后挟着嫌恶的视线描向有暖炉与彩绘玻璃的那面墙壁。
  兰子看向德国佬,“主任,只要搭飞机从空中鸟瞰便能一目了然。不过因为深山险峻,从空路鸟瞰大概也很困难。所以才会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那为何地图上没有标示呢?”
  “因为这附近一带是国境未定区。我已经向巴黎市公所查证过资料。”
  “未定区?”
  “亚尔萨斯一带的归属问题从以前就存在于德、法两国间。虽然二次大战后,这一带归属法国,国界也曾详细划清过,但还是迭起争执。因此为了避免纷争;德、法双方协议在某些地方并不明确划分国界,为期三十年,而这里便是其中一处。
  “由于没有再制作新地图,因此近年来这一带并未重新测量,反而使用希特勒时代留下来的旧地图,以上面的河川划分国界。”
  我急忙将谈话内容记录下来,然后再比对兰子所作的推理与事件发生的日期,才惊觉此事件藏着可怕的计谋。
  在德国的雷瑟等人是在去年六月十日下午抵达银狼城,翌日前往翡翠湖踏青,直到傍晚才回城,随即便发生班克斯管家惨死事件。而在法国方面,罗兰德律师等人是在六月九日下午抵达青狼城,并在翌日参观酿酒场,十一日游览钟乳洞,下午回城。
  若真如兰子所言,十一日午后,不管是哪一边,所有人都已待在“第三城”了,但是为何都没有察觉到彼此的存在?
  鲁登多夫主任点了根雪茄,试图平静心情,然后抢先说出我心中的疑惑,“二阶堂小姐,有个地方我还是不明白。你说德、法两边的人全是被偷偷地带到‘第三城’。若真是如此,为何两边人马没在第三城内碰见过呢?
  “还有,为何‘第三城’从银狼城看来是青狼城,由青狼城看来则是银狼城呢?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兰子放在桌上的双手手指像祈祷似地交叠,“这两个问题可以解答‘第三城’的特别构造。因为那座城堡的外观是极为特殊的设计。”
  “极为特殊的设计?”
  “嗯,简而言之,‘第三城’面向银狼城的部分是使用青狼城的石材,面向青狼城的部分则使用银狼城的石材。所以若分别从双子城眺望‘第三城’,不论是色调还是材质等,都会看到的是青、银两城。”
  “此话当真?”鲁登多夫主任惊骇不已,直瞅着兰子的脸。
  “主任,请试着想像这情形。”兰子起了开场白,“由东西方向将南北向的银狼城与青狼城一分为二。然后用黏着剂将银狼城的南半城与青狼城北半城合起来,就会变成我所说的‘第三城’的外观。”
  “可是若这样的话,‘第三城’不就没有城门和中庭了吗?所以要如何进城?”
  “要带被害者们进入‘第三城’非得经由地道不可。也就是说,这座城堡的出入口只有地道。雷瑟的口述记录中,不是曾提及经由地道回城堡时,总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德国篇:二四七页)?这是里所当然的!因为他们那时其实是在别的城堡里。”
  “可是那奇妙的城堡内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若从通往城墙塔的楼梯途中走到城墙垛口呢?到了外面不就会立即识破谎言吗?”鲁登多夫主任用袖口擦拭额头冒出的汗珠。
  “如果走出外面吧?”兰子的双眼映着闪闪烛光,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凶手才不担心呢!为什么呢?因为就物理上而言,没有人能走出城堡。主任,请试着回想。野餐回来后,不管是德国还是法国,不是都没有任何人走出城堡吗?”
  “嗯……啊……”鲁登多夫主任神情相当狼狈。
  兰子看着同样倍感惊讶的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不管是银狼城还是青狼城,铁门都曾被人封住,房门钥匙被夺走,锁也遭到破坏。所以之后再也没人出入中庭或是出入城垛通道。
  “况且面向中庭的房间本来就没有窗户,而墙上高处虽有个十字形状的通气口,但也无法窥伺到外面。能够看见外面的,除了城塔展望室外,只有面向溪谷的房间。也就是说,凶手想尽办法隐藏住‘第三城’的真正构造。”
  兰子停顿一会儿,等我们消化事情始末才又说:“各位还记得吗?布洛克警部曾对雷瑟说过:‘总觉得这座城堡有点怪怪的。’雷瑟曾问他哪里奇怪,他是这么回答:‘我觉得是窗户。’(德国篇:三七一——三七二页)。布洛克警官八成在那时也察觉到异样了吧!”
  修培亚老先生神情苦恼,“可是发生杀人事件的城堡内,不管是玄关大厅门,或是通往城墙塔的城垛通道等,不是都设有铁门吗?”
  “那全是假斗!说得明白点,这些门在那些事件中一次也没开过。城堡内的铁门本来就是一些开不了的假门,门的外侧直接是外墙石壁。”
  “外壁……”
  “请仔细想想,我刚也说过,只有城塔展望室和面向溪谷的房间有窗户,所以被害者根本无法看到外面,你们想想看为何会这样?这就是之所以建造‘第三城’的目的——让彼此以为自己仍待在原来的那座城堡里。也就是让人看到像A城,便会认为自己这边是B城。这是特别让被害者错觉自己所待之处的特别设计。”
  修培亚老先生眼神显得很亢奋,“但这个推理还是大有问题。为何雷瑟他们和罗兰德律师他们都没有遇到彼此呢?”
  “因为‘第三城’的内部构造十分特殊。”兰子很清楚地回答。
  “什么样的构造?”
  修培亚老先生一问,兰子像是试探我们似地说:“从正上方看‘第三城’的投影面积,几乎与双子城的投影面积相同。”
  “若投影面积相同,这两座城堡是呈现上、下相叠之状。不过虽然高度增加,但从双子城眺望时并不觉得……”
  “嗯,就构造而言,只是单纯地叠起来,不过要是是多层堆叠呢?”
  “多层堆叠?”修培亚老先生睁大眼。我则是惊讶地心脏像快停止似地。
  兰子松开十指交缠的双手,映着闪烁烛光的眼睛看着每个人,“意思就是银狼城的每个楼层与青狼城的每个楼层,分别从‘第三城’内部的一楼相互交叉、堆叠上去!”

  3

  我们全都惊讶得哑口无言。
  兰子起身,静静走到已一动也不动的我们的身后。亚曼律师与赫鲁兹秘书也是一脸怅然,不发一语。烛光映出兰子呈放射状的身影,并投影于墙上。室内一片静寂,她的脚步声小小地回响着。
  “‘第三城’的宅邸内,从下开始分别为银狼城的地下室、青狼城的地下室、银狼城的一楼、青狼城的一楼……最后是银狼城的瞭望台、还有青狼城的瞭望台……像这样……”
  兰子走到我身旁,在桌上的便条纸上画下自己所说的“人狼城”内部构造(如下页图),立方体大楼形状的古堡,每一层皆由两种楼层堆积起来。不需要观看简图,我们已被那有条不紊的推论给完全慑服地哑口无言。
  “这是‘第三城’的内部构造,也就是在这里进行一连串的恐怖杀人惨剧。”
  “啊,这真是恐怖的秘密……”修培亚老先生声音颤抖地喃喃自语,“若属实的话……不,应该是事实吧?我作梦也没想过这世上竟有如此邪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人狼城根本就是一座地狱……”
  “不可能!这太矛盾了!”鲁登多夫主任突然咆哮,激动地摇头。他拒绝相信,如果可以,或许也不想承认,“我无法认同这种事,二阶堂小姐!就算城堡内部构造真的如你所言,然而高度应该还要有两层楼高啊?从城塔望向耸立在断崖上的另一座城堡时,绝对没有这么大!”
  站在西侧门前的兰子,嘴角浮现有点残忍的笑容,“这也就是为何双子城里,不论是哪一层的天花板都特别低,各楼层的地板也异常地厚。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第三城’这般特别构造,不让人识破。
  “请回想一下,银狼城的费拉古德教授曾比较过城堡外观与内部楼层,他不是曾说过:‘我还以为有更多楼层。’(德国篇:一七八页〕也就是说,‘第三城’的地板之所以比双子城的地板来得厚,是因为隐藏着别的城堡的楼层!”
  【第三城的构造剖面图】

  “是的。”
  我不禁大叫:“兰子,我之前不是提出人狼城各楼层为三明治构造这个想法吗(侦探篇:三七一页)?”
  兰子撇了撇嘴巴,双目炯炯地看着我,“没错,黎人,你是提过,可是你后来不是也否定这想法吗?”
  “嗯,没错。但我那时为何否定呢?”
  “黎人从想出的好几种假说中,选择其中一种可能,却选到错误的证据,组合成错误的理论,因此才得不到真正的解答。这就是为何你会提出‘四子城理论’这说法。而我却是以此证据为基准,运用正确的理论,才成功得到最正确、最具凭证的结论!”
  我顿时哑口无言,感觉眼前是一片昏暗,因为太过冲击反而不晓得该说些什么。那时的我明明好不容易快要触及到真相,却被自己的愚眛绊住,往不同方向走去。
  鲁登多夫主任说:“二阶堂小姐,你不觉得你的简图和推理有着重大缺陷吗?”
  “怎么说?”兰子边撩起刘海边看向他。
  “若是两座城堡的楼层是依次堆叠,中间不是应该会有别的楼层阻隔吗?譬如从银狼城的一楼前往银狼城的二楼,不管如何,都会被青狼城的楼层阻挡,而且不论是雷瑟的口述记录或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根本都没有其他城堡的楼层与其他团体的描述。所以若如你所言,这两个团体为何没有到另一座城堡、没有遇到其他团体,只是在自己所在城堡里活动呢?”
  “这问题问得好。关于这点,可依楼梯构造简单说明。这并非是特别的问题。主任,还记得受邀至银狼城的马贝特·艾斯纳不是曾说过‘楼梯怪怪的’吗(德国篇:三三三页)?我记得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成员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这我记得。”修培亚老先生从旁插嘴,“这是我们刚来法国时,黎人与你罗列杀人事件的相关疑点之一(侦探篇:一六九页)。”
  兰子点点头,“艾斯纳所指的其实是城堡东西两侧的中折楼梯,而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谬拉老师则是指城塔的楼梯(法国篇:三六六页)。他们两人都说过同样的话。”
  “什么意思?”
  “例如:‘从建筑物楼梯所衍生的空间高度比来看,楼梯的阶数——上、下楼梯的距离——居然不一样?’、‘不是很奇怪吗?’之类的疑问。”
  修培亚老先生深锁眉头地思索着,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因为各楼分为两层,就算想办法隐藏住各楼原来的厚度,但是连接起来的楼梯高度,不管是阶梯数,或是长度,都会增为两倍,要想完全隐藏这般设计应该不太可能……”
  “没错,请仔细回想这座城堡的中折楼梯。看这房间便能了解,各楼层的每个房间的天花板都盖得比较低,而且因为东西两端的楼梯非常陡峭,再加上中折设计,一般来说,采用又低又短的楼梯设计比较好。其实我之所以发现‘第三城’构造的秘密,就是因为察觉到楼梯的天花板比较低。
  通常,若是采用中折楼梯设计,往同样方向的下一层楼梯——转弯两次的尽头——的天花板位置应该会比较高。”
  只见鲁登多夫主任神情不悦地插话,“等等,二阶堂小姐。这我们了解,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像这般有明确中折楼梯设计的建筑物,为何能穿过各楼层——别的城堡楼层——之间呢?请想想,银、青这两座城堡的中折楼梯都在同一城堡内,也就是存在于同一个空间,这可能吗?”
  这项我们完全没注意到的疑问,让人有些惊讶。的确,如鲁登多夫主任所言。若是只观察城堡平面图,中折楼梯位于城堡的东西两端,掩藏在城塔与城墙塔之间。即使画成平面,然而由于各楼层是呈三明治状地交叠上去,但毕竟楼梯是立体形状,所以真的有可能将两段楼梯埋于同一空间吗?
  兰子面对质疑丝毫不长怯,“主任,这一点都不是问题!”
  “不是问题?”
  “是啊!应该说就因为是中折楼梯才有可能。要让两段楼梯都在同一空间内,就非得采用中折式设计不可。”
  “什么意思?请你说明清楚!”
  “就是啊……”兰子微笑着说,“再说得详细点吧!听好了,各位。请想像这里是栋十层楼大厦,里面有那种最近蛮流行的上行与下行手扶梯并排设计。”
  乍听之下,我实在不懂兰子在说什么。而鲁登多夫主任也是完全傻眼,“手扶梯?”
  兰子停下脚步继续说明,“请想像将大厦纵切后,从旁观看手扶梯的整体剖面图。自动升降手扶梯会随着每层行进方向改变曲折而上,可是上行与下行的手扶梯应该会在楼与楼的中间部分交叉。
  “为何要举上行与下行手扶梯并排的设计为例呢?那是为了在构造上能更有效利用空间。设置单方向手扶梯有其一定体积,因此得采上行与下行这种双边升降设计才行。”
  “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德国警官极度不耐烦。
  兰子走到他身旁,“第三城内的中折楼梯构造也完全一样。也就是说,在一定的空间内,银狼城与青狼城的楼梯是同时存在的。”
  “什、什么?”鲁登多夫主任目瞪口呆。
  修培亚老先生发出呻吟,我则噤若寒蝉。
  “听懂了吗,主任?”兰子继续说,“请思考一下,我现在所说的虚构大厦手扶梯有一个前提。首先,若是上行,乘客可利用一楼,三楼、五楼、七楼和九楼等奇数楼层;而下行的话,只能利用二楼、四楼、六楼、八楼和十楼等偶数楼层。若是在楼梯平台,是无法进入上行的偶数楼层与下行的奇数楼层。因此乘客不管上楼还是下楼,得在平台拐个一百八十度后,再立刻换搭下一道手扶梯。
  “应该察觉我想说什么了吧?请试着将奇数楼层以及的所属手扶梯,换成银狼城的楼层与楼梯;而偶数楼层以及所属的手扶梯,换成青狼城的楼层与楼梯。如此一来会出现什么现象?如何?一座城堡内奇迹似地成功塞进了两座城堡!”
  哇!真是太神奇了!
  这就是人狼城的最大秘密吗?人狼城的构造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发明!
  这根本就是恶魔的狡智!
  我觉得自己的头像被巨石殴击,啪嚓一声头盖骨与脑浆迸裂。如同兰子的推理,脑袋里鲜明想像着一处城堡内装入两座城堡的奇怪模样。
  我急忙将兰子所绘的城堡构造剖面图,与两座城堡的中折楼梯设计记在记事本(如下页图)。
  兰子偷瞄一眼我的举动后,抬起头,“雷瑟和罗兰德律师都有留下记录。他们发现除了楼梯部分的天花板比较低,还有另一可疑处,那就是楼梯中央有道隔墙。通常中折楼梯不会有这种东西,因此这也是城堡的一项诡计。也就是说,之所以设计那道墙是为了隔绝一方的人看到另一边的楼层与所属楼梯。
  “人狼城传说中,不是有看不到形体,只听到亡灵漫步的声音吗?尤其在楼梯附近听得最清楚。
  这是因为爬楼梯时,刚好别的楼层的人也在爬楼梯,脚步声可藉由石壁而听得一清二楚,这就是怪谈的真相。”
  我突然想起某件事,赶忙插话,“兰子,我看你画的图,银狼城是往下的楼层,青狼城是往上的楼层,是吧?你是凭什么这样推论呢?”
  “我当然是有凭据!其中一个便是由地下室的酒窖推测出的。银狼城的酒窖里还有一座地下仓库,不就像地下二楼吗?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就是因为有银狼城的楼层挡着,所以青狼城那边才无法将地下室隔成两层楼来使用。另一个证据就是瞭望台,雷瑟他们……”
  【城堡内部的中折楼梯】

  “等一下,兰子。我想先问关于城塔的方形楼梯。要如何掩饰方形楼梯呢?那个也有可能是双层设计吗?”修培亚老先生打断兰子的话。
  兰子将手放在空着的椅背上,看向他,“修培亚先生,螺旋楼梯与方形楼梯本来就没有楼层概念,而且走起来比较容易头晕目眩,因为只是上上下下层层地转圈。要是没有仔细算楼梯数,或转了几次,根本就搞不清自己到底走到第几层。而谬拉老师不知为何在城塔上、下来回走动,才发现城塔比城堡内部楼层来的高,感觉楼梯梯数也比较多。”
  “不懂!这么说明还是不懂!”鲁登多夫主任大声抱怨,“你就明说吧!城塔内部的方形楼梯也是双重构造吗?”
  “不,我想不一样。若是方形楼梯,在银狼城的人与在青狼城的人,可以利用的空间应是分开的!”
  “什么意思?”
  兰子看向暖炉那边的墙壁,“城堡内有各种塔,被害者们移往‘第三城’后,不管是银狼城还是青狼城,不是只能看到面临溪谷断崖的城塔吗?可是不论是哪座城堡上,面向中庭那侧的城墙塔铁门都被封住,根本无法进入。”
  “啊,嗯。”
  “为何只有城塔可以使用,城墙塔却无法使用呢?难道凶手不喜欢从城垛通道脱逃吗?我想这只是敷衍的说法,其实另有真正的理由与诡计。
  “凶手——设计人狼城的人——的真正企图,是在‘第三城’内,让人以为银狼城的城墙塔是青狼城的城塔;青狼城的城墙塔是银狼城的城塔。”
  “咦?”鲁登多夫主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也连忙拿起刚才所绘制的简图。我终于理解兰子所言。也就是说,耸立于银狼城北侧的塔被当作青狼城的城塔,位于青狼城南侧的塔则被当作是银狼城的城塔。
  真是太巧妙,太狡猾的机关了。
  若将两座城堡的楼层彼此一百八十度对调,便能成功地瞒天过海。
  兰子话说到此后便走回自己的位子,想藉由喝口果汁以润喉,不过杯子却是空着。
  只见一直默默听兰子说明的亚曼律师拿起桌上呼叫铃,摇了摇。广阔的屋内响起清脆金属声。
  没有人有力气再提出质问。我直盯着兰子所绘制的人狼城构造剖面图,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一位中年女佣静静打开西侧门,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给在座的各位准备一些饮料。”亚曼律师命令女佣。
  这名女佣与待在隔壁房间的另一名女佣立刻一起推来装着饮料的小推车。兰子退到挂着肖像画的后方墙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亚曼律师嗅了嗅刚刚开瓶的酒香,然后举起杯子,催促众人,“鲁登多夫主任、修培亚先生,请。”他将红宝石颜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对了,二阶堂小姐。你刚才的话真是意味深长!应该算是非常惊人的故事。里宾多普伯爵没出席这场餐会,实在太可惜。要是伯爵也听到这番话,肯定会很欣喜。是吧?赫鲁兹。”
  一直怅然的赫鲁兹,毕恭毕敬地点头,“是啊!亚曼律师。”
  亚曼律师从烟盒取出一根新雪茄,用身旁的烛台点火,然后看向兰子,“对了,二阶堂小姐。我想,你这番说明应该还没结束吧?不管你的那番推理是真是假,我一定会洗耳恭听到最后。”说完后,便做作地亲切点头。
  兰子反问:“有什么问题要问吗,亚曼律师?”
  “我啊……”亚曼律师慢吞吞地思索着。他被烛光映照的脸,乍见之下,似乎颇为和蔼、可亲,然而事实上,却是面无表情,“我的问题就是我想听完你全部的推理。你应该没问题吧?”
  他那松垮的脸部肌肉在眼下刻出一道深影,静静吐了一口烟。


  第十章  恶魔的面具

  1

  “亚曼律师,若您没问题的话,那我要反问了。”鲁登多夫主任的语气颇为傲慢。
  “请便。”老律师从容不迫地点头。
  此时,墙上的大钟长针发出喀嚓声,时钟沉沉地响起报时声,晚上十点。低沉的金属声传遍屋内各角落,下方玻璃里的黄铜钟摆缓缓来回摆动。
  德国警官点了根新雪茄,等待时钟停止。时间像是凝结般的紧张,“二阶堂小姐,雷瑟和罗兰德律师一行人被带到‘第三城’后,难道都没发现周遭发生什么怪事,也没发现和原本待的地方不一样吗?‘第三城’内部就算和双子城一模一样,应该还是会有一些微妙的差异吧!难道他们都不曾起疑吗?”
  兰子将落在衣领的头发往后拨,面带微笑,用充满战斗力的闪闪双眸看着他,“主任,您平常会注意自己的周遭,或是房间吗?你会特别注意今天住的地方和昨天是同样的地方吗?我想一般人应该不会这么敏感,自然也不会起疑。
  “‘第三城’里的各个楼层和银、青两城的构造完全一样,连装潢和摆饰也是一模一样。不论是房内的家具,墙上挂的壁毯、立在走廊的铠甲像等,每样东西都不缺,一时之间实在很难意识到自己已被带到不一样的地方。
  “况且他们也只待过城堡一天。加上城堡内部几乎都是依赖烛光和微弱的油灯照明,实在也无法仔细观察,因此不太可能对所见事物抱持怀疑态度。
  “不过是墙壁和地板的霉菌和尘埃就无法完全蒙混,不过也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么琐碎的事物。但为求谨慎,凶手还是改装堡内各处。隐藏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等原先就有的伤痕和污垢,消除特征,再挂上壁毯和画、镜子等以加强效果。”
  “那么,武器房的大量展示品也全都各有两份?”鲁登多夫主任扬起粗眉,吃惊地问。
  “不只那些展示品,像是排放桌上的餐具、图书室的藏书、礼拜堂以及地下室的工具等,也全都是两份!”
  “还真是大手笔。”
  “那是因为凶手非常执着于此。说不定是之前的城主花了相当时间慢慢收集!该说是固执?还是执念呢?收集旧壁毯等东西看似不太容易,不过每种花样都弄到两张并不难。为何这么说呢?因为那是织品,本来同款花纹就会有很多张。”
  “近来人狼城的新城主曾翻修过城堡,搞不好那家伙就是这恐怖事件的真凶。所以,里宾多普伯爵就是真凶?”
  鲁登多夫主任看着坐在主位的亚曼律师,语带讽刺地说。
  只见留着一撇八字胡的老律师轻轻地摇着肚子,露出做作笑容,拐弯抹角地反驳:“主任,不好意思,您的指责似乎充满矛盾与偏见。”
  “怎么说?”
  “你们是以雷瑟和罗兰德律师的记录为基准来推测事实吧?那么,记录中买下人狼城,进行翻修的人,并非是里宾多普伯爵,嗯……叫作什么呢?赫鲁兹,哦!对了!买下银狼城的是弗里德里希·修达威尔伯爵;而青狼城则是克雷格·施莱谢尔伯爵。这一点足以证明我们伯爵大人的清白。我认为没有事实根据就随意诬陷别人,是非常不道德的事。”
  “计谋!”鲁登多夫主任不屑地反驳,“肯定是什么卑劣诡计!”
  “计谋?诡计?我不懂,主任。您是基于什么理由而得到这样突如其来的结论呢?真令人无法理解。”
  “是吗?算了,反正真相总会大白。”鲁登多夫主任语气颇为挑衅,然后看向兰子,“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
  兰子沿着墙边,静静踱步,不时看看亚曼律师与鲁登多夫主任,然后冷冷地回应,“这可是非常重要的提问!不过我一时之间还无法说明究竟谁是真凶。必须循着顺序,将事件谜题逐一解开,便能真相大白。”
  “兰子,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何此事件的凶手竟敢选择在如此诡异的场所,利用人狼城的秘密来杀人呢?”修培亚老先生说。
  “说得也是。”鲁登多夫主任兴奋得随声附和,“就算凶手是一心想复仇的犹太人,以滥杀德国人和亚尔萨斯人为目的,也犯不着选择在偏僻之地,这样大费周章地将众人诱拐至此,然后如同过路煞神般地残杀他人,引发社会骚动才是啊……”
  兰子的右手食指抵着她那线条优美的下巴,“关于这点,我认为凶手的心理异常。不过就凶手立场而言,不是只有在这般奇怪的城堡,才能执行他那独特杀人计划吗?”
  “独特什么?”鲁登多夫主任反问然而兰子并不理会鲁登多夫主任,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东侧门站着,“各位还记得吧?之前我和黎人曾罗列出关于银狼城杀人事件的诸项疑点(侦探篇:一六六?一六九页),其中有几项疑点便是以这座具有双重构造的第三城为概念所做的推理。现在总算解开了。”
  于是她念出记在记事本上的几项疑点。

  ◎银狼城到底在哪里?它真的存在吗?为何它的位置是秘密?
  ◎人狼城真的是由银狼城与青狼城所构成的双子城吗?如果是的话,又为什么要建成这种构造呢?
  ◎银狼城与青狼城之间夹着一条很深的溪谷,有没有可能透过秘密通道,在两座城堡中往来呢?
  ◎关于人狼城的传说,在银狼城遭穿着铠甲的亡灵残杀,那尸体与杀人形迹消失的不可思议之事是真的吗?
  ◎城门损坏是人为,还是意外?
  ◎马贝特·艾斯纳曽说过:‘楼梯怪怪的。’楼梯到底是怎么个怪法呢?
  
  兰子环视众人,“关于银狼城与青狼城的真实性,我们已经实地来访、也确认过了。这里长期以来都被视为秘密之所的原因,也已经由地理位置的说明而解开了。我们也亲眼证实银狼城与青狼城是有同样外观的双子城。至于为何要建造得如此不可思议的理由是为了隐匿‘第三城’的存在。
  “还有,也可断言银狼城、青狼城以及‘第三城’之间,并未有任何相连的秘密地下通道。就算有断崖阻隔,也能经由地上前往他城。
  “十七世纪的亡灵不可思议杀人事件若考虑了这三座城的配置,谜底也已揭晓了。而‘第三城’的巧妙构造,也能清楚说明发生在雷瑟和罗兰德律师他们身上的各种不可思议事件。譬如在银狼城里在夜半听闻的不明脚步声,和如大蛇爬行般的奇妙声响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之类的疑问,也能确立会听见别的楼层——即别城的楼层——所发出的声音。”
  修培亚老先生眉间深锁,“雷瑟发现柯纳根夫妇的尸体前,的确曾在房内听到声音——那是十二日尚未破晓时,石壁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攀附住,以坚锐爪子抓着石壁爬行的奇怪声响。雷瑟曾这样形容过(德国篇:二六四页)。”
  “其实那是凶手正在进行杀人的重要证据。”兰子回答。
  “证据?”
  “修培亚先生,你觉得那是什么声音呢?”
  “是什么啊……从上一层楼传来……雷瑟的寝室在银狼城的三楼……所以应该是有谁在青狼城的三楼墙上或地上搞鬼吧!用钉子或是武器等坚硬东西搔抓地板之类的。”
  “不,这么做的话,地板和墙上会留下痕迹。所以、错不了,那声音肯定是从墙外传来的,从通风口处传来的。”
  “从外面?”修培亚老先生相当诧异,“可是外面是垂直的石壁,而下方可是断崖深渊。那么,到底是谁……”
  “不是‘谁’,而是‘什么’。”兰子予以否定,“那是从青狼城的城塔展望室窗户垂下的缆绳,被山谷风一摇,与城堡外墙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你说什么?”鲁登多夫主任整个人跳起来大吼,“你认为那是为了杀害在四楼莱因哈特寖室里的夏利斯夫人,而设置的缆绳?”
  “没错。”兰子颔首,“就是密室的杀人凶器——缆绳。在银狼城的雷瑟,半夜听到的就是这声音。”
  虽然这个论断下得有些草率,但这个说法依旧让我倍感惊讶。而且经兰子这么一说,的确有此可能。毕竟这两个团体都被幽禁于同一座古堡内……
  兰子继续说:“请再看一次我刚才所绘制的人狼城构造剖面图。如何?第三城内除了夹杂着银狼城与青狼城的楼层,楼梯还是分开,所有房间呈现南北相反方向。换言之,将银狼城各楼剖面图转个一百八十度,便是青狼城的各楼层。譬如,银狼城的一楼大厅是坐北朝南,青狼城则相反。
  “雷瑟在银狼城的房间是在三楼、从左边数起的第二间(见德国篇的城堡平面图),而夏利斯夫人在莱因哈特的寝室惨遭杀害,从平面来看,这两间房间的位置根本就是相对的(见法国篇的城堡平面图),只要将两座城堡的平面图角对角重叠就行了。而莱因哈特的寖室在四楼,因此那声音不就是凶手在卷收靠近雷瑟寝室的缆绳而发出的声音吗?”
  听着兰子惊人说明的同时,我突然注意到某件事,连忙确认记事本上所记下的事情经过,“等一下,兰子。雷瑟是于六月十二日尚未破晓时发现柯纳根夫妇的尸体(德国篇:二七七页),但夏利斯夫人是在那晚被杀的!(法国篇:四四四页)难道凶手从半天前就已经准备好缆绳吗?要是有人登上城塔,发现那机关的话,凶手行迹不就败露了吗?”
  “事情发生的时间确如你所言。不过,我想那晚只是预演一遍杀人计划,凶手想先确认绑在气球上的缆绳,是否真的能乘风运到莱因哈特寖室。”
  “那么,在雷瑟的口述记录中提到,珍妮在半夜听到的怪声和鬼影又是什么呢(德国篇:二二六页)?那晚他们才刚造访银狼城,还没被带到‘第三城’!”
  “没错!”兰子撩了一下耳际纠结的卷发,“不过大概是珍妮害怕而疑生暗鬼听错了。也或许如翌晨费拉古德教授所言,错听雨声之类的。也有可能是凶手为了要让珍妮心生恐惧而刻意要挟,诸如提到人狼城的亡灵传说。要是在他们移往‘第三城’前便耳闻到这些奇怪的谣传,就能成为掩饰城堡秘密的烟雾弹。”
  修培亚老先生大叹了一口气,“兰子,你为何会注意到有‘第三城’呢?又为何知道这座城堡是模仿双子城内部而建的双重构造呢?你究竟掌握了哪些线索?”
  “我是看到雷瑟口述记录中的最后部分才理解的。”
  “最后部分?”
  “是的。从他变身成狼人,从城堡地下深处的秘密研究室逃脱情形而得到灵感。看了那东西后,我想若是属实,是否有什么合理的说明,也就是揭露人狼城秘密的关键。”
  “看来你也相信他那有如恶梦般的呓语均为属实吧?我个人认为那只是雷瑟喝下含有麻药之类的药物所产生的幻觉。”
  “至少他说有条溪流是源自断崖下方的洞窟一事是真的(德国篇:五四〇页)。不,我只是假定若是真的又会如何。”
  “那也是最奇怪的一部分。尤其是断崖上有两处洞窟——他进退维谷之处,并望得见对面断崖的入口——可是,从银狼城与青狼城的城塔却什么也看不到,不是吗?”
  “是啊,是没看到。”兰子回答,接着又说出意外事实,“为何看不到呢?那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从双子城,还是‘第三城’的城塔展望室望见溪谷。”
  “那是在哪里?”
  兰子并未直接回答修培亚老先生的提问,婉转地说:“这也是否定黎人的‘四子城理论’证据。若雷瑟口述记录属实,不论是两座城堡、还是四座城堡,一定有一断崖与其相对,也应该看得到距离谷底溪流二、三七公尺上方附近有处洞窟入口。
  “如前所述,我认为有三座城堡、两条河川流经其间。而受伤的雷瑟被带至位于银、青两城中间的‘第三城’;而监禁他的秘密研究室就在地下深处。因此他逃出的断崖洞窟并非位于城堡的南北侧,而是位于河川下方西侧,这是我的看法。”
  【秘密的地下通道】

  “这么说……”修培亚老先生思索,“两条支流合而为一的附近就是断崖洞窟入口。”
  “没错。”兰子看着众人,“一如远古的人狼城传说,为了通行,因此在挟着河川相对的两处洞窟上方架起吊桥。这就是‘狼王传说’中,城堡与城堡间往来的秘密地下通道的庐山真面目。”

  2

  修培亚老先生恢复平静,深深地叹气,“原来是这样。兰子,也就是说从银狼城和青狼城要前往‘第三城’,除了能使用先前你所推理的‘狼之密道’和‘狼穴’的入口外,还可以经由那座吊桥和地下深窟等两处通道。”
  兰子用双手指甲将落在衣领的卷发往后拨,“‘狼之密道”和‘狼穴’是为了进入‘第三城’而设置的。而位于西方断崖的洞窟却可以通到隐藏于城堡地下深处的秘密房间。所以我们才认为两处溪谷各有出口。其中一个出口就是雷瑟自杀之处,那里若有吊桥,应该可以横渡到德国,而另一个出口则可通往法国。”
  兰子在纸上绘了“第三城”与音叉型的溪谷图,在两条溪流汇合处又再画了两个面向断崖的秘密洞窟口(如右页上图)。
  我看着那张图,打从心底佩服兰子。若真的是这样,的确与雷瑟的奇怪记忆、世界吻合,而且也不会与我们触目所及的城堡周围景色相抵触。双眸闪着智慧光芒的兰子,正逐步揭露人狼城的黑暗秘密。
  我们依序传阅这张手绘图。
  亚曼律师与赫鲁兹秘书默默听着我们交谈。他们有时会啜饮几口酒,但表情就像能面(译注:能剧,配戴面具演出的戏剧,为日本独有的舞台艺术。能剧的面具就称为能面。)那样无情又冷漠。
  手绘图最后传到鲁登多夫主任手上,他摘下单片眼镜,有些犹豫地问:“二阶堂小姐,‘第三城’地下深处究竟有什么?”
  兰子双手叉腰,站在暖炉前,露出远眺似的眼神,“在狼王时期,这里被认为是城主的隐匿之所。二次世界大战下的希特勒时代,可能成为以门格尔博士为首,进行活体实验的秘密研究所。纳粹分子在那里进行各种化学与活体实验。这之中也许含有约翰·李凯博士所说的,号称为不死军队的‘星光体兵团’。
  “若依此推测,雷瑟有可能在孩提时代也曾沦为‘人狼’活体实验的牺牲品吧!他带着实验过程的恐怖回忆,侥幸地从这儿逃出。”
  “那么,雷瑟口述记录的最后部分,冒出一位举止怪异的科学家,还说了一些威胁他的话……难道那些如恶梦般的事都是真的吗?”
  “我不晓得雷瑟到底有没有变身成‘人狼’,不过我想他在被监禁之地所目击到的事,有其真实性。对了,不知道是不是偶然,去年发生那件事时,雷瑟又再次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所以当他再次被逮住时,才毅然决然地投河。”
  听闻此,感觉自己像是只即将沦为活体实验的土拨鼠,十分恐惧。那是纳粹恶魔的实验,雷瑟也曾是牺牲者……
  “出现在雷瑟恶梦里的谜样科学家究竟是谁?”可以从鲁登多夫主任的声音里嗅出他内心的恐惧。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二次大战中,有位纳粹科学家曾帮门格尔博士做事,我想他应该还活着。也许就是瘦小、乱发的李凯博士曾说过的约瑟夫·克拉玛生物学博士(法国篇:二四页)。”
  “他还活着吗?”
  “嗯,至少到去年那事件发生时……”
  “我不相信。那家伙到底人狼城地下深处做什么?难不成他到现在还抱着创造‘星光体兵团’这种荒唐想法吗?这根本是可笑至极!莫非人狼城杀人事件与创造‘星光体兵团’一事有关?”
  众人等待兰子的回应。
  “二阶堂小砠。”突然从主位传来亚曼律师的声音。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给震慑住,全都往他那儿看去。只见他缓缓将刚点上的雪茄在烟灰缸捻熄,“什么秘密实验室、纳粹阴谋,你不觉得太夸大了吗?我可以提个正经一点的问题吗?”
  “请。”兰子语带挑衅地点头。
  只见亚曼律师以睥睨的眼神和口吻问:“若如你所言,‘第三城’是建于银狼城与青狼城之间,那么凶手为何要将雷瑟和罗兰德律师等人集中于‘第三城’呢?凶手这样大费周章地欺骗他们,将所有人带往一处地方,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其实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兰子的眼神比平常更加锐利,“亚曼律师,其实这是此次杀人事件中最重要的问题。只要留意此事,了解整件事件的来龙去脉,便能揭发凶手真正动机和残虐无道的杀人真相。”
  “但我还是一头雾水……”亚曼律师装傻似地又倒了一杯酒。
  我直献着坐在席间的赫鲁兹秘书,总觉得从他那里传来憎恶的情绪波纹。赫鲁兹秘书回看我们,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兰子背对地站在西侧门边,直盯着老律师,“之所以要将这两个团体的人马全集中到‘第三城’的理由,其实非常简单,只要站在凶手的立场思考便能解开此谜。那理由就是——将被害者们集中一处,凶手便能轻易将毒牙伸到任何一个团体的人身上。”
  原本静寂的房内弥漫着如濒死般的沉默,有好几秒都没人吭声。暖炉里的柴薪已燃尽,时钟也仿佛停止运转,而我们则像死人般地忘了呼吸。瞬间,似乎所有的物体都凝固、停止运作。
  “怎么了,各位?”兰子略微扬起一边的眉毛,“是因为答案单纯的令人惊讶?还是答案让人无法理解呢?”
  最先从惊讶中清醒的是鲁登多夫主任,“这两起事件其实不是分开的犯罪,而是连接在一起的连续杀人事件?”
  “正是如此,主任。”
  “可是……”
  “不要怀疑。”兰子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解吗,主任?凶手是拥有恶魔般智慧,有血有肉的人类。将被害者分散于隔着溪谷的两座城堡内,再同时杀害他们,不论是就地理或是物理性而言,都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若将全部的被害者引诱至一座城堡,事情不止容易,也方便许多。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得靠推论了。”
  “可恶!”鲁登多夫主任心急地骂着,“二阶堂小姐,你在说什么?不只是德国,还有法国那边,都是……”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兰子打断他的话,坚决地说,“谋划两座城堡的犯罪事件,执行杀无赦的残忍凶手是同一人。”
  “不可能!”
  “为什么?杰克·福翠尔笔下有‘思考机器’之名的侦探凡杜森曾说过:‘人类没有办不到的事。’”
  “别跟我鬼扯!”鲁登多夫主任勃然大怒。他脸色发黑,手掌啪地一声重击桌面。器皿瞬间发出声响,烛台上的烛火摇晃不已。爬行于天花板一角与墙壁一端的影子,像是申张自我存在似地换了形体。
  兰子露出嘲讽似的微笑,“有何不可能呢,主任?世上多的是会做出残虐无道、凄惨恶行的罪人,不是吗?”
  “不懂!还是不懂……”鲁登多夫主任脸上频冒汗珠,一时语塞。
  兰子走近桌边,双手放在一张椅子的椅背上,“这就是人狼城连续杀人事件的真相。大约在一年前,被卷进杀人事件漩涡中的德、法两国的被害者们,除了无力阻止凶手犯行,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坚信凶手就在自己的同伴中、所居住的城堡内。然而,事实上凶手根本没和他们住在一起,也就是说,凶手隐身在有别于他们所住的其他空间里。
  “凶手是站在最高处俯瞰整起事件,进而运作罪行。也就是说,凶手将自己视为君临其上的天神,一步一步地扩散灾祸,在银狼城与青狼城之间自由来去,完全支配着整起事件。”
  兰子说明至此,依序环视众人,然后喝了一口果汁,“种种的诡计,例如破坏城门、封住城内的门、将被害者全都幽禁在城堡内等事件绝非偶发事故,这些都反映了杀人者对血的饥渴与欲望。凶手的目的是将两组被害者诱骗至‘第三城’,然后再一次解决。他让被害者们以为杀人凶手就混在其中,是从外而内逐一大开杀戒。”
  修培亚老先生露出怯怯的眼神,“就像箱庭(译注:箱庭,山水式或是庭面式盆景。)……被害者就像被丢入箱庭中的蚂蚁,而凶手就像是制作箱庭、喜欢恶作剧的小孩,用手将箱庭中的蚂蚁,一只一只地捏死……”
  “是啊!修培亚先生。虽然这个譬喻很残忍,却是一语中的。两个团体的被害者们既不晓得人狼城的秘密构造,也不晓得彼此的存在。他们只是活在接近死亡的恐惧中,一心盼求能逃离即将来袭的凶恶。”
  我屏息不语,内心充满恐惧与困惑。这无比的冲击让我觉得整个房子似乎在旋转,头痛不已。
  真的是这样吗?德国事件与法国事件是同一凶手所为?那个杀人凶手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屈屈一人就能杀害十几个人吗?
  兰子的话一定错不了。虽然她的推理总是正确无误,但我还是不愿相信。因为要是相信了,也许我的内心会因巨大的恐惧而发狂。
  “兰子。”我拼命集中心神,努力挤出声音。
  “什么?”兰子微偏着头看我。
  “不论如何,我和鲁登多夫主任一样,都觉得这种事不太可能,至少在执行层面上是绝不可能。况且你不是说过凶手是一个集团吗?杀人集团有可能一分为二,分别在德国与法国犯案……”
  “答案是‘是’,也是‘不是’。”兰子揶揄似地回答。
  “不要再耍我们了,兰子!”我的口气强硬,“我已经听够这些暧昧说法!我要清楚的答案。”
  “再也没有比这更清楚的答案。”
  “不管是雷瑟的口述记录,还是罗兰德律师的日记,都没有出现凶手是同一人的叙述。两起事件虽有雷同,但犯罪事件却是发生在同一座城堡内,而且因为几乎是同步进行,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凶手是不一样的人,怀有不同的杀人动机。”
  修培亚老先生眨着凹陷双眼,“兰子,你已经迅速解开密室杀人,以及其他杀人事件之谜,也点出几个负责执行杀人任务的人的名字,像是男仆佩达就曾参与银狼城的柯纳根夫妇杀人事件、费拉古德教授的凶案。也证实青狼城的夏利斯夫人的密室杀人,是女佣法妮与在城塔布局的某人合作犯案。卢希安的密室杀人则是古斯塔夫动了手脚。至于兰斯曼在地下单人牢房惨遭杀害一事,则是城主施莱谢尔伯爵所为。也就是说,这些人物在背地里通力合作,于城堡内谋策犯行,执行血腥杀人计划?”
  “倒也不能这么说。”兰子又暧昧地点点头。
  修培亚老先生狐疑地看着她,“先撇开谁和谁是共犯这点不谈。那些人究竟是如何自由来去银狼城与青狼城各楼层之间犯案呢?”
  “两层楼之间有好几个地方是连在一起的,其中之一便是瞭望台。”
  “瞭望台?”
  “嗯。雷瑟他们曾冒险探查银狼城的瞭望台,可是青狼城的铁门早在事件之初就被封住了,因此罗兰德律师他们一次也没进入瞭望台内。这一点很重要。‘第三城’的内部,例如地下室酒窖,是在银狼城一楼的下面,青狼城的一楼上面。因此凶手们是藏身在青狼城的瞭望台内,一旦要执行计划,便从那里到银狼城和青狼城各楼层。”
  “即使如此,但走廊铁门不是被封住了吗?所以在青狼城活跃的凶手也无法进入瞭望台,同样的,也没办法前往银狼城的楼层啊……”
  “‘第三城’与青狼城不一样,这里隐藏着好几道秘门。尤其是城塔。那里的方形楼梯提供了诸多可能。我们可以推测中央墙壁有穿洞,并设有竖穴式(译注:竖穴式,住屋内部地面向地下挖掘一、二公尺,设置踏阶以供其上下。)梯子,城堡内部与地下深处的秘密实验室都是靠此联系。”
  “可是,为何被害者他们没发现秘门呢?既然都已拼命找寻出路……”修培亚老先生反驳。
  “他们拼命寻找的只是逃出城堡的方法,并没注意铁门周围以及外墙。如果我们仔细搜查这座城和青狼城内壁、地板和楼梯的话,一定会有所发现。”
  “够了!”鲁登多夫主任大吼,“二阶堂小姐!反正你说的我都认同。不过到底凶手是哪些人?以你的得意推理能够完全破解吗?若还无法完全破解,事情还是没有解决。”
  只见兰子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然知道凶手是谁。应该说,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将事件中好几个线索相连,真相便能指出。”
  “那就快说!”德国警官双目充血地重复这句话,“到底哪些人是凶手?到底有几个人共同犯下这起滔天大罪?”
  众人吞了口口水,屏息静待兰子的回应。可以从兰子那乌黑的眼瞳里,窥见犹如沼泽般深不见底的神秘。
  然而兰子竟然这么回应:“现在还犯不着个别揪出‘人狼城杀人事件’的真凶底细。为什么呢?因为银狼城内的人与青狼城内的人,全部都是与这起犯罪事件相关的凶手。”

  3

  “你说什么?全部的人?每一个都是?”鲁登多夫主任不禁身子悬空站起,歇斯底里地大叫。
  我觉得脚边的地板迸裂,像是落入无底深渊一样。我无法理解,而脑中的思绪正激烈沸腾。兰子的推理已经完全凌驾我的脑容量。于是我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那个……具体而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修培亚老先生半晌才呻吟似地迸出这句话,“所谓的‘全部都是’,是包含城堡内部的几名牺牲者?”
  “他们之间得有几个伪牺牲者才能瞒天过海。”兰子随即说,然后看着一脸惊讶与茫然的我们,“那我就具体说出凶手名字。听好了!银狼城的凶手有班克斯管家、艾莉厨师、女仆汉妮、玛古妲、爱丽丝、男仆佩达,以及修达威尔伯爵夫人。
  “青狼城的凶手有施莱谢尔伯爵与伯爵夫人、莱因哈特、卢希安、古斯塔夫、克劳蒂德、法妮、葛尔妲。以上这些人全都实际参与这起杀人事件。”
  这番惊天动地的推理令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颤抖地问:“如同鲁登多夫主任所言,不是有几个人已死亡吗?”
  兰子毫不迟疑地摇摇头,那头华丽的卷发也随之轻晃,“那些都是凶手的伪装。是诡计,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
  不过更令我们惊讶的还不只这事。兰子之后说的更胜数倍的巨大秘密——完全令人无法相信的真相——更是赤裸裸地冲击我们。
  “到底是什么样的诡计?”鲁登多夫主任问。
  “我刚才所举出的人名中,有几个人根本是同一人。就算有两个名字,但其实都是同一人。”兰子说。
  我们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修培亚老先生双唇颤抖,“不懂……这到底是……”
  “就是这么回事。银狼城的班克斯管家、男仆佩达与女佣爱丽丝三人,在青狼城分别化身成施莱谢尔伯爵、卢希安医师与施莱谢尔伯爵夫人。也就是说,在别的城堡时就化身成另一个人,堂堂现身于那些被害者面前。”
  “咦?”我不禁站了起来,发出惊呼声。
  修培亚老先生的喉咙深处也发出声音。
  “可、可恶!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虽然鲁登多夫主任双手重击桌面,却丝毫未觉他的杯子应声倒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摇晃的烛光在兰子身后的墙上投影出她歪曲的影子,“这句话我也听厌了。”她苦笑,“为什么还是无法相信呢?”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就算‘第三城’是夹杂两座城堡而成的各别空间,但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边,犯下如此大费周章的残酷杀人行为!”
  “我也说过别随便脱口而出‘不可能’这句话。”
  “所以这是事实?”
  “误认事实的是主任吧!”
  “什么意思?”
  兰子双手交臂,“听好了!凶手他们绝对不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简单地说,他们是交互出银狼城和青狼城,或是先从一座城堡退场,再出现在另一座城堡。双子城之间真的隔着溪谷,因此就物理性而言,人绝对不可能同时出现。但因为‘第三城’的特殊构造,所以迅速变装并非难事。”
  “那、那么……”留着两道粗眉的警官一时语塞,“你是说那些家伙在一边城堡自称为A,在另一边城堡又自称B吗?”
  “没错。不过只是化妆这种程度的乔装。”
  “你要我们相信如此荒唐之事?”
  “只能选择相信。解释这事的最佳例子就是班克斯管家与施莱谢尔伯爵一事。班克斯管家的尸体——那尸体根本是别人——是在六月十一日傍晚于二楼伯爵厅发现,可是雷瑟他们最后看到他的身影是在早上外出野餐前。
  “施莱谢尔伯爵现身于青狼城的被害者面前是在同一天下午。前往钟乳洞参观的人回城时,正是此人初登‘人狼城杀人事件’。施莱谢尔伯爵之所以晚回城,是因为必须消去之前他在银狼城扮演班克斯管家一角。”
  “也许事出偶然。”
  “班克斯管家和施莱谢尔伯爵都是年约六十多岁的长者,此外他们的身形都很强健,都是一头灰色短发,也蓄着红胡子,眼珠的颜色也一样。还有,两人都是左撇子。班克斯管家只是在变身成施莱谢尔伯爵时,用粉末将头发染白而已。”
  “我记得班克斯管家惯用右手,和左撇子的施莱谢尔伯爵不一样。”
  “不,正确来说,他是左右开弓的左撇子。证据之一就是出席晚餐时,他在右胸戴了一朵蔷激。因为同样将蔷薇戴在右胸口的有汤玛士·福登(德国篇:二一一页),他也是左撇子。此外,班克斯管家是用左手拔开酒瓶栓(德国篇:二一四页)。另一方面,萨鲁蒙警官与罗兰德律师也曾指出施莱谢尔伯爵是左撇子(法国篇:三六三页)。还有,如能确认将莫妮卡‘库德的尸体吊挂在吊灯上的绳结是左撇子所为(德国篇:四六〇页),也能大胆推测他就是执行此杀人计划的凶手之一。”
  鲁登多夫主任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那么其他人也是同样乔装成另一个人?”他的口气颇为不屑。
  兰子边撩起刘海,“是的。帅哥医师卢希安乔装成男仆佩达时,用泥土和鞋油将脸弄脏,嘴里再含些棉花让双颊鼓胀。不过他那头金色长发,以及眼珠的颜色却是无法掩饰,尤其是他的眼珠是一边绿一边蓝。”
  “咦?”我十分诧异,“眼珠的颜色不一样?会不会是因为光线角度问题而误看?”
  兰子摇头,一头卷发也随之摇晃,“没那回事,雷瑟的记录是可信的。譬如他描述他们去看卷起城门的机关时,从佩达左侧看到他的左眼是‘绿’色(德国篇:二四〇页)。还有发现柯纳根夫妇的尸体时,雷瑟也看到摘下太阳眼镜的佩达的右眼是‘蓝’色(德国篇:二六九页)。”
  “说不定是雷瑟看错了……”
  “那么,这么说如何?费拉古德教授惨死在武器房后,雷瑟曾从佩达的刘海间看到他的左眼是‘绿’色(德国篇:四〇二页),可是后来他在检查佩达脸上的伤时,却发现佩达的右眼是“蓝”色(德国篇:四一七页)。”
  “卢希安的眼珠颜色也很特殊。罗兰德律师在日记中曾记述,不知卢希安的眼睛是‘蓝’色,还是‘绿’色,不过他认为大概是他看错了(法国篇:二八〇页)。总之这两人一定是同一个人。之所以戴太阳眼镜肯定是为了遮住特别的眼珠颜色吧!”
  我急忙确认所听到的,“兰子,可是这两人在同一时间同时出现在两边的城堡!卢希安是在六月九日迎接罗兰德律师一行人到来,直到六月十二日发现他的尸体为止前,他一直和罗兰德律师他们在一起。另一方面,雷瑟他们知道有佩达这号人物是在六月十日造访银狼城时,而且直到最后都还一起行动。雷瑟的确记得帮他们开车的司机是佩达(德国篇:二〇三页)。”
  “这就是凶手一人分饰两角的诡计呀!”兰子脸上浮现一抹冷笑,“只要雇用身材容貌相似的人当司机就行了。反正一坐上车,也只能看到司机的背影,就算摘下太阳眼镜,我想雷瑟也无法明确区别。那个有问题的尸体其实不是卢希安,这一点必须先承认。还有班克斯管家的情形也是一样,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其实是别人。不能只依日期,更应细分时间后再进行调查。如此一来,便能了解他们并非同时存在。”
  “更加细分?”我一时愣住,凝视着记事本。
  兰子从我身后窥看记录在本子上的事件经过,“卢希安医师是在六月九日于青狼城迎接罗兰德律师一行人,翌日,也就是十号,与他们一起参观酿酒场。不过,却先行回城。之后他就乔装成男仆佩达,现身于银狼城的雷瑟他们面前。佩达在十一日时便以找人修理故障的城门为借口下山,然而其实他是乔装回卢希安,到青狼城与罗兰德律师他们共进晚餐。当然这时雷瑟与罗兰德律师一行人均已被带到‘第三城’,这点必须留意。
  “那晚,这个人又以佩达的身份回到银狼城,杀死柯纳根夫妇。下手杀人与布置密室都是他的共犯去执行。接着在青狼城地下置物室放了一具替代他(卢希安)的尸体,这就是为何十二日以后,佩达才能一直出现。”
  一脸愕然的我,只是愣愣地直盯着记事本上的文字。的确如此。如此仔细对照后,果然如兰子所言。凶手确实能迅速变装交替出现在两座城堡之间。然而这事真的有可能吗?
  “兰子,女佣爱丽丝与施莱谢尔伯爵夫人的情形又是如何呢?”修培亚老先生神情疲惫地询问。
  我又瞄了一眼记事本说,“对啊!爱丽丝只有二十二岁,这和伯爵夫人年岁不是有差距吗?”
  “才没这回事。施莱谢尔伯爵夫人自称二十六岁,但她的实际年龄更小。罗兰德律师不是也说她看上去像个十几岁的少女吗(法国篇:二五六页)?如妖精般楚楚可怜的少女,这和爱丽丝的容貌不是挺像吗?”
  “可是在一边城堡乔装成女佣,另一边扮演伯爵夫人,这种事有可能吗?”
  “就时间而言,当然有充足的可能性。只要这两个身份在不同时间出现就行了。先是施莱谢尔伯爵夫人现身,艾莉丝是后来才出现。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和罗兰德律师一行人初次见面的时间是六月九日晚上七点多。而银狼城的爱丽丝只在十日的晚会上稍稍露脸(德国篇:二一二页)。也就是说,罗兰德律师他们十日去参观酿酒场时,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可能在银狼城担任女佣一角。
  “接着爱丽丝再假称修达威尔伯爵夫人身体不适需要人照顾,因此几乎不下楼。这是她巧妙的推托之词,因为这样才可以在那期间以施莱谢尔伯爵夫人的身份现身于青狼城。
  “只要详细对照银狼城与青狼城的事件经过,就会发现只要有爱丽丝,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就不会出现;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在时,就看不到爱丽丝。还有,参观酿酒场之前,伯爵夫人曾与夏利斯夫人畅谈指甲美容,不是有提到自己的指甲为何是圆的吗(法国篇:二八七页)?那是因为乔装成女佣时,若是指甲太长很不自然。”
  既然都已论证到此地步,我们再也无话可说。看来一切均如兰子所言。银狼城与青狼城内的人们居然各别乔装成不同的角色,在两地游走。
  有谁能够想像高贵的伯爵夫人与小小女佣居然是同一人?而英俊医师居然和身份卑微的男仆也是同一人?
  我打从心底深感恐惧,不禁背脊发凉。只见修培亚老先生、鲁登多夫主任惊骇无比,一脸茫然地盯着兰子。
  “可、可是……”鲁登多夫主任用袖子拂去额头冒出的汗珠,“我还是无法相信。为何那些家伙要如此费尽心思、大费周章地将事情弄得这么麻烦呢?刚刚不是有人说,分别犯罪并不简单,不是吗?”
  兰子蹙着眉,眼神锐利,“关于凶手为何要利用‘第三城’,进行如此大规模犯罪的理由,有一点是很明确的。”
  “什么?”
  “就是尸体的处理。”
  “尸体?”
  “是的。譬如代替卢希安的尸体。可曾思考过凶手是从哪儿弄来的吗?”
  “这个嘛……不晓得。”鲁登多夫主任一脸绝望,“青狼城失踪的人士中,应该没有体格、年龄都和卢希安相似的人。”
  “那么,兰斯曼的密室杀人又是如何?我之前说过,若要让单人牢房的密室诡计成功,除了需要兰斯曼以外,还要另一具已被肢解的尸体——为了放在门前。因此凶手是如何调度尸体呢?”
  “那也是个谜题。至少那时在青狼城并没有能做此用途的尸体。”
  “这就是问题点。”兰子神情严峻地点头,“青狼城里并没有可用的替身,但银狼城有。”
  鲁登多夫主任听闻,不禁目瞪口呆。他那充血的眼像快从眼窝飞出来似的,“你说在银狼城有……”
  “嗯。那具惨遭肢解的尸体就是惨死于银狼城的约翰·杰因哈姆。”兰子冷静、断然地说。
  感觉从墙上、天花板和地板等处喷发出尸臭味般的深黑怨念,并在我们四周刮起漩涡。


  第十一章  来自地狱的……

  1

  “你说……约翰·杰因哈姆……”鲁登多夫主任的声音像是快要断气似的。他一脸惊恐地瞅着兰子,眼底栖宿着畏怯。
  “这、这是真的吗?”修培亚老先生露出惊骇的表情,手上的酒杯则在无意间滑落。
  兰子轻轻点头,毫不迟疑地娓娓道来,“是真的。利用银狼城的杰因哈姆的部分尸体就可完成单人牢房的密室诡计。摆在单人牢房门前的四肢,是从杰因哈姆的尸体肢解下来的。凶手从‘狼之密道’运走杰因哈姆的尸体,然后进行肢解;将杰因哈姆的脸剥下是为了作为武器房密室杀人的小道具;而四肢则是要摆放在单人牢房的门前。
  “当单人牢房的密室跪计完成后,凶手便将他的尸块带到银狼城,然后全塞进宴会厅的大钟里。也就是在布洛克被杀后,雷瑟和珍妮发现的东西(德国篇:四七一页)。
  “凶手们依时间和场合,从另一座城堡带来犯案必备的尸体。他们之所以将两组被害者都带到‘第三城’是为了方便执行所有杀人计划,而且除了可调度、活用尸体外,更能避免被被害者们识破这般恶魔诡计。”
  “说那是杰因哈姆的尸体……有何……具体证据吗?”鲁登多夫主任大叹了一口气,以沙哑的声音反问。
  兰子回答:“当然有。例如先前提过的——施莱谢尔伯爵的失言。他在兰斯曼惨死于单人牢房时,便在罗兰德律师他们面前失态。他们最初发现单人牢房的惨状时,施莱谢尔伯爵一看到银盘里的人体四肢便说:‘那是兰斯曼的双脚……和右手吧?’(法国篇:四七九页)这说是为了让罗兰德律师他们认为那些手脚是从兰斯曼身上肢解下来的,而这是诡计的一部分。
  “那时,血淋淋的手是放在双脚下面,因此只能看到手肘的部分。只瞄一眼,不太可能立刻判断出是右手或左手。罗兰德律师调查过后,确认自手肘被砍下的是左手,右手则自手腕砍下,而且因为放在最下面,一开始根本无法确定是否也在银盘中(法国篇:四八八页),而伯爵说放在最上面的是右手,这不是很奇怪吗?或许这只是他看错,但更重要的解释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应该说他确信在银盘里的手臂是右手。”
  “这么说……”修培亚老先生蹙着眉沉思,“那是……”
  “施莱谢尔伯爵与同伙所策划的计谋应是砍下兰斯曼的双脚,并砍下右臂与左掌,装盛于银盘上,而作为替身的杰因哈姆的尸体当然也得肢解同样的部位。
  “不过后来因为某些阻碍使得计划变更。施莱谢尔伯爵的共犯或许是来不及告知他,不用杰因哈姆的右臂,改用左臂,但也可能觉得这种事说不说都没关系。”
  “到底是什么样的阻碍呢?”
  “杰因哈姆因为是左撇子,所以右手戴着婚戒。而兰斯曼是右撇子,所以戒指是戴在左手。我想参与兰斯曼密室诡计的其中一名凶手并不希望罗兰德律师发现这点。”
  “婚戒?”修培亚老先生神情困惑地反问。
  “嗯,请各位回想一下。珍妮是凭着左手的烧伤痕迹,以及右手的婚戒,确认在大钟里的死者身份是杰因哈姆(德国篇:四七三页)。换句话说,烧伤痕迹可以鲜血遮盖住,但牢牢戴在手指上的婚戒却很难取下。
  “真正的凶手肯定发觉戴着婚戒的手是一大疏失。因为罗兰德律师若是一开始就查看单人牢房门前的银盘,便会立刻发现右手的婚戒,这样单人牢房的密室诡计便无法成立。凶手怕目标太过明显,因此才改成砍掉杰因哈姆的右臂与左掌。”
  “原来如此。”修培亚老先生深感佩服,“可是如果罗兰德律师发现左、右手跟尸体被砍断的部位不一样的话,不也是很麻烦吗?”
  “是啊!我想凶手应赌上这点。罗兰德律师目睹死状凄惨的尸体,内心自然会产生恐惧抗拒,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无心立刻检查银盘里的手脚。而且依照原本计划,施莱谢尔伯爵本来就是要尽量阻止罗兰德律师碰触尸体。”
  “是喔!所以只要让罗兰德律师在门打开后,再详细调查尸体就可以了吗?”
  “就是这么回事。施莱谢尔伯爵趁罗兰德律师找人帮忙而暂时离开时,与他的同伙将杰因哈姆的手脚与兰斯曼的替换,等到罗兰德律师回来后,再故意确认单人牢房里的尸体与银盘里的手脚确实是兰斯曼本人的。”
  我对于兰子条理分明的推理深感佩服。施莱谢尔伯爵说出兰斯曼的婚戒一事,竟包含着如此重要的双重意义及证据。
  “原来如此。”鲁登多夫主任也喃喃自语,用他那双大手抚摸着脸,“这说明的确很合理,完全符合那时施莱谢尔伯爵令人无法理解的言行。你说过,那一连串杀人事件漩涡中还有其他是采用交换尸体的诡计吧?”
  “是的。最容易说明的就是班克斯管家的尸体。”兰子回答。虽然她看向亚曼律师与赫鲁兹秘书,不过那两人只是默默地倾听而已。
  鲁登多夫主任神情充满怨怼地说,“若银狼城的班克斯管家就是青狼城的施莱谢尔伯爵的话,那么班克斯管家应该还活着,因此被压在倒下的时钟下也是凶手们所策划的巧妙计策?”
  只见修培亚老先生口气显得相当亢奋,“兰子,到底伪装班克斯管家的尸体究竟是谁?”
  “是不是罗兰德律师在青狼城地下室发现的谜样尸体?”有着鹰勾鼻的鲁登多夫主任也很兴奋地问。
  “关于这答案是‘是’,也是‘不是’。”兰子一派自若。
  “到底是什么啊?”修培亚老先生再也耐不住性子地问。
  “只要比对班克斯管家的年龄与身材,那谜样尸体应该是最适合他的替身。怎么说呢?我想,那具尸体是为此而准备的。”
  “等等,兰子。”我插嘴道,“那时,不论是银狼城或青狼城,都没有发生任何杀人事件,所以应该没有尸体才对。”
  兰子双手交臂,立刻说:“一如罗兰德律师所推理,那具尸体就是德国税务监察局调查员汉斯·迪曼(法国篇:五三六页)!”
  迪曼就是因为逃税问题,和审计部职员波尔·盖亚一起造访施莱谢尔伯爵而失踪的人。而稍后被人在海格纳市发现,已成濒死状态的盖亚,也在没多久后就气绝身亡。
  “你说‘不是’又是什么意思?”鲁登多夫主任鼓着脸问。
  我偷瞄了亚曼律师与赫鲁兹秘书一眼,他们两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兰子扔了两、三根柴薪到火势变小的暖炉里,然后拍掉手上的脏污,“意思是凶手虽有准备,不过因为某个差错,没用到迪曼的尸体。”
  “差错?”
  “我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猜凶手原本是要用迪曼的尸体代替班克斯管家,却阴错阳差地砍下迪曼的头。班克斯管家是遭到倒下的时钟重击后脑勺,一头栽进暖炉里,因此脸被烧得面目全非。其实为了让班克斯从银狼城的舞台消失,因此才特意让尸体脸部被烧得面目全非,让人无从辨识。”
  “是要让班克斯管家消失,准备让施莱谢尔伯爵现身青狼城……”
  鲁登多夫主任颇能认同这点,拍了一下手,“原来如此,我懂了。被斩首的迪曼无法伪装成班克斯管家的尸体。”
  “没错。可以认为那应该是个意外,于是凶手们紧急另觅其他替身。不,搞不好打从一开始就有备胎人选。”
  “是谁?”鲁登多夫主任迫不及待追问,“备胎人选又是谁?”
  “普拉格师傅!”兰子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名。
  “什、什么?”
  我们三人并没有惊讶地异口同声大叫。我早就呆掉,一直处于恍神状态。
  修培亚老先生以颤抖的手指着站在暖炉旁的兰子:“兰、兰子,你说的普拉格师傅,就是罗兰德律师一行人去参观的酿酒场老板吗?这真是太可怕了!”他的神情沉痛,“因为一具尸体无法派上用场,为了补充缺憾,又杀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我们也感受到胸口像被刀子切开般的痛楚,却无法具体形容那种恐怖感。
  只见兰子摇头,一头柔软长发也随之摇晃。“不,凶手有杀害普拉格师傅的理由。修培亚先生,您还记得兰斯曼的来头吗?”
  经她这么一问,修培亚老先生抬起头,口气颇为不屑地说:“当然记得。那个男人是盖世太保(法国篇:四〇三页)!”
  “是的。因为兰斯曼还认得曾待过集中营的普拉格师傅,因此很害怕自己的过往会被揭露,于是便杀了普拉格师傅,在酿酒场误袭罗兰德律师(法国篇:四〇七页)。不过请各位思考一下。如果普拉格师傅只是屈屈一名犹太囚犯,兰斯曼会认得他吗?那时被关在集中营的犹太人何其多。况且在身为盖世太保的兰斯曼眼中,犹太人就好比微不足道的小虫子。”
  鲁登多夫主任扬起一边眉毛说,“的确,这真的很奇怪。”
  “由此可知普拉格师傅绝对不单只是个囚犯。”
  “意思是……”
  “普拉格是犹太集中营里的‘间谍’,责任相当重要,可说是游走于犹太囚犯与德国人之间的卑劣小人,所以兰斯曼才对他印象十分深刻,却也担心对方会认得自己。如各位所知,集中营的间谍有很多都是波兰人,不过这之中也有一些犹太人,应该是说从犹太集中营里的囚犯中,挑选出几个人当‘间谍’,而这些人当然也被犹太人视为叛徒。”
  鲁登多夫主任慎重地点头,“意思是说,一开始人狼城的凶手们就是为了复仇,而陷害普拉格师傅?故意让他担任酿酒场负责人,藉以松懈他的心防?”
  “可以这么想像。”兰子这么回答,感叹似地闭上眼。
  修培亚老先生也感慨万千地说不出话来。
  不知为何,我感觉背脊发凉,“兰子,可是身材肥胖的普拉格师傅要当体格壮硕的班克斯管家的替身,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兰子睁开眼,轻轻点头,“是啊。如果雷瑟和布洛克警官曾仔细观察之后一连串杀人事件中的尸体,也许能立刻察觉这个疑问吧。不过,那尸体穿的是管家制服,比起身材,衣着会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尤其是装扮成某种特定职业的样子时,人的注意力自然会被此特征吸引,对于脸部印象反而模糊。”
  “那普拉格师傅的老婆呢?”我压抑下恐惧问道。
  兰子又摇摇头,“我想她八成也被杀了。虽然没有确证,不过在青狼城,罗兰德不是发现施莱谢尔伯爵夫妇的尸体吗?头部被砍掉的伯爵夫人尸体也许就是她吧!至于伯爵的尸体,我想应该是费拉古德教授,因为他刚遇害不久,加上年龄与体格与伯爵十分相似。当然脸部也已被烧毁(法国篇:五四二页)。”
  我咽了口口水,“除此之外,还有交换尸体、找替身的事件吗?”
  兰子在回应前稍稍环视众人,然后垂下眼睛,“若依事件发生顺序来看,陈尸于置物室的卢希安尸体,应该是迪曼。身形瘦高的他被砍下头,换一下衣服的话,就很像卢希安。”
  “然后呢?”
  “然后是汉妮。之前也检讨过,陈尸在水瓮的尸体就是阿格涅丝·柯纳根吧(侦探篇:二六一页)!”
  “可是你不是否定汉妮是凶手这说法吗?”
  “我只是批评德国警察认为汉妮是凶手这说法。”兰子平然地回答。
  我被心中巨大的绝望感压垮,“那她也是同伙?”
  然而兰子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比之前都还要沉重,“是的。如此用心深沉、计划谨慎,残忍至极自的杀人事件,可说无一例外……”

  2

  我觉得房间像是被冰河包围般的冰冷,似乎一呼吸就与这里的气氛不合。静寂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唯一会动的就是蜡烛前端那柔和的小火焰。
  仔细回想,我们之前曾和法国外交部官员罗修弗尔接触过,并针对此事抽丝剥茧地提出几项疑点。那时兰子曾预言若能解开那些疑点,“人狼城杀人事件”的谜团便能水落石出。
  现在那预言果然一语中的。托兰子之福,我们已经可以回答那些疑问。
  也就是说——

  ◎为何受邀至德、法两国的宾客们分别被幽禁于古堡内呢?只是为了方便下手吗?
  事实上,这两个团体并不是被幽禁在银狼城和青狼城,而是在“第三城”。因为这座城堡包含了青、银两城的各楼层。对凶手而言,将他们集中于此再予以杀害比较容易。

  ◎受邀的两国宾客被幽禁于城堡之前,曾经由“狼之密道”与“狼穴”出城。这行动究竟有何意义?还是只是偶然的行动?凶手在那里又有何种欺瞒的举动?
  让被害者出城,再将他们被带回城内的目的是为了将他们诱骗至“第三城”。

  ◎为何幽禁期间,城堡内的人可以登上面向断崖的城塔,却无法登上面向中庭的城墙塔?
  就“第三城”的构造来看,是可以登上各城侧与城塔。无法登上城墙塔是因为城墙塔其实就是双子城的城塔。

  ◎为何要夺走汤玛士·福登的相机?
  因为青狼城里有貌似银狼城班克斯管家的人。要是被拍到的话就不妙了。(不过,两边城堡的人应该没有机会碰面,尤其大家都被杀的话。所以这只是凶手的预防措施而已。)

  ◎没有放置钢琴的理由为何?(银狼城的瞭望台里有钢琴)
  因为凶手必须防止“第三城”内的各种声音外泄。

  ◎银狼城与青狼城地下深处有相连吗?依常识来判断,隔着溪谷应该没有。但雷瑟口述记录的最后却冒出城堡地下深处有间奇怪的房间和研究室。还有,断崖的两侧有洞穴,若架座吊桥的话,应该可以在两城之间来去。像这类的矛盾又该如何解答呢?
  银狼城与青狼城并没有直接连接,“第三城”的存在条件与构造如前所述。

  ◎在银狼城,受邀宾客曾进入瞭望台;而青狼城却因为鐡门被封住,没有人曾进入瞭望台。这两起事件的差别究竟有何意义呢?
  对凶手而言,瞭望台是连接青狼城与银狼城的联络基地。
  如上所述,每个疑问均可获得解答。利用人狼城巧妙的建筑所构筑出的阴谋完全暴露,丝毫没有任何矛盾。
  就在此时,传来卡擦的开门声。两名女佣静悄悄地走进来,将烛台换上新蜡烛。
  一直沉默的亚受律师以沉静的口吻命令较为年长的女佣,“我们要到伯爵厅,请准备咖啡。”
  等女佣恭敬地低头行礼后,他又看向兰子,“二阶堂小姐,你的说明全结束了吧?”
  “还没。”
  “那我们移到隔壁房间边喝咖啡边聊,如何?”
  “谢谢。对了,不晓得你对我的看法有何意见呢?”兰子反问。
  只见老奸巨猾的律师说,“这个嘛……等我仔细听完你的推理后,再说出我的感想也不迟吧!”
  “了解。总之我和黎人先试着将这起杀人事件列表整理,让大家能够轻松理解十分复杂的内容,如何?”
  “哦,那就麻烦了。有些观点因为太过深入,我还有些不太明白。若是需要纸笔的话,可以差赫鲁兹拿过来。”
  “谢谢。”
  遭受无数次精神冲击而倍感疲惫的身躯更觉沉重,就连走路也举步维艰。
  我和兰子从赫鲁兹手上接过纸笔,便到贵妇厅展开作业。这里也摆着一张大书桌。我依照兰子的指示,一边参照记事本,一边将个别事件逐一列表。(见下页图)
  【图317-320:“人狼城杀人事件”经过表】


  这张图表完成了!内容实在超乎想像,赤裸裸地详实记录凶手们恶魔般的行径。杀人手法实在太过血腥、太过精妙也太凄惨了。那般惨虐模样被单纯化成时间表,一清二楚地摊在我们面前。
  我与兰子将写好的表格带往伯爵厅。这房间的蜡烛数目比宴会厅来得少,室内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沉静的氛围。大家全聚集在暖炉前的布制扶手椅与对面的长椅附近。我们找了空位坐下,兰子将图表出示给大家看。我和她默默品尝咖啡,等待众人传阅那张图表。
  时间为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实在太恐怖!太悲惨了!”修培亚老先生看完图表后忍不住感叹。我的心中也感受到同样的恐怖。
  “啊……”鲁登多夫主任勃然大怒,声音颤抖着说,“难道一切真的都与图表相符?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分明是虐杀、杀戮、蛮横的行为!做出这种事的人,脑子绝对有问题!”
  亚曼律师和赫鲁兹秘书专心地看着图表,但两人都一声不吭,没有一丝感情与表情。是故意装成不在乎?还是为了隐瞒事件真相?这就不得而知。
  兰子也没多问他们什么。但若她的推理全都正确,必然会认为杀人事件的凶手与现任城主有关。
  现在的我力持镇静。虽然时间已晚,精神与肉体也相当疲累,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沉默片刻后,鲁登多夫主任点燃新雪茄,“二阶堂小姐,我还是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
  “哪里不明白?”兰子长裙下的双脚交叠,平静地问。
  “譬如,青狼城的谬拉老师遭到毒杀这件事。究竟他是如何遇害呢?下手杀他的人是谁(法国篇:四九二页)?”
  仔细想想,那起杀人事件还真是不可思议。谬拉老师担心自己会被某人杀害而将自己关在宴会厅。处事一向谨慎的他,吃的东西都和罗兰德律师他们一样,但为何只有他遭到毒杀?这可能吗?
  “下手杀他的是女佣葛尔妲。”兰子立刻报出凶手的名字,“我认为杀人手法并不困难,因为已检验出他的饮料遭人偷偷下毒。”
  “饮料?什么饮料?酒吗?”
  “当然是红茶!”
  “可是喝红茶的人有谬拉老师、罗兰德律师和阿诺医师。况且葛尔妲也不晓得谬拉老师会拿到哪杯红茶。还有,依罗兰德律师的日记所述,完全看不出她曾偷偷在杯里下毒的行径(法国篇:四九二页?)。”
  “当然,那可是相当高明的把戏。”
  “把戏?”
  “是的。下毒手法极为单纯。事实上,谁都可以是那个倒霉鬼,因此也不构成谜。葛尔姐只要杀害他们三人中的一人即可。”
  “什么?”鲁登多夫主任目瞪口呆,“谁死都无所谓?那不成了滥杀无辜吗?”
  兰子用手轻轻抵着右脸,“是的。葛尔妲先将毒药渗入三杯红茶中的一杯,然后放在拖盘上,再端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随意拿取,也就是说倒霉鬼是随机挑出的。”
  “如何将毒液放到红茶呢?”
  “我想得事先在茶壶里动点手脚,那茶壶八成有双重构造。从壶口插入细小的长玻璃管,然后倒入毒液,再将茶叶倒入茶壶内,最后分别在壶里与玻璃管内注入热开水。将红茶倒入其中的两只杯子时,壶身尽量不倾斜,以免玻璃管内的毒液流出。接着再大大倾斜壶身,让玻璃管中的毒开水与周围的热开水混合。”
  “原来如此。”鲁登多夫主任深深颔首,一只要这动作作得顺利又自然,当然不会令罗兰德律师他们起疑,也能做出毒红茶。”
  “葛尔妲为了湮灭证据,立刻将茶壶放到水桶洗涤,当然也抽出插在壶中的玻璃管。”
  “可恶!手法真的那么单纯吗?”鲁登多夫主任满肚子火,手上的雪茄都给捏扁了。
  “那么又该如何解释莫妮卡·库德的死亡呢?”修培亚老先生一边摩挲尖尖的下巴,一边说,“她的尸体被吊在大厅,尸体下面有个金属器皿,里面贮放了她的血液。凶手为何要这么做(德国篇:四五八页)?”
  兰子啜了一口已变冷的咖啡,“老实说,我完全无法理解凶手这个手法,但我还是有番推测。首先,之所以让其他人发现她的尸首,是为了赫阻。此外凶手可能需要她的血,为什么呢?也许她的血型很特殊,而地下秘密实验室的怪科学家们也需要。
  “此外,也无法确认金属器皿装的全是她的血,说不定其他被害者的血液与一块混杂在里面!”
  “什么意思?”修培亚老先生一脸狐疑地反问兰子。
  “看到那么多血,一般会怎么想呢?”
  “这个嘛……我会想到被害者遇害应有段时间了,所以体内才流出大量的血。”修培亚老先生双手交臂地回答。
  “没错。所以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欺瞒死亡时刻。说不定莫妮卡根本才死亡不久,凶手却误导雷瑟和其他人以为她死亡已久。”
  “可是这么做有什么实际效果吗?”
  “我不清楚凶手的目的。”兰子很率直地回答,“不过这也是凶手计划中的行动,大概是为了制造某人的不在场证明吧!”
  “不在场证明?”
  “是的。莫妮卡是在十三日午后两点左右行踪不明,她的尸体则十四日上午九点左右被发现。雷瑟等人看到金属器皿装有大量血液,肯定以为她遇害时间良久。但实际上,距离她断气的时间并不久,也许她在雷瑟他们发现她之前才刚杀害。我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根据雷瑟的口述记录,他们完全没有碰触到莫妮卡的尸体,当然也就无从得知尸体僵硬的情况。”
  的确如此。若是在早上被杀,晚上才将尸体吊起,尸体应该会很僵硬。鲁登多夫主任神经质地摩挲他的山羊胡,“自行踪不明到隔天凌晨,莫妮卡人在哪儿?”
  “凶手大概将她幽禁在青狼城的瞭望台吧!”
  “这么说……”鲁登多夫主任双手紧紧交臂,“凶手是在十四日早上将她的尸体吊起,然后在下面摆着盛满血的金属器皿,而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确保某人的不在场证明?”
  “没错。那时包括修达威尔伯爵夫人在内,银狼城内的人全都关在瞭望台。这也许是为了洗刷她们嫌疑而做的计划。”
  “所以下手杀害莫妮卡的人是参与青狼城杀人事件的凶手罗?”
  “是的。十三日凌晨一点,假装在‘狼穴’遭到凶手袭击而消失的男仆古斯塔夫可说是最有嫌疑。”兰子撩拨刘海回答。
  这一连串说明中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由于兰子的说明十分流畅,所以事实变得很单纯、明快。我们对于她的睿智推理,无不佩服、赞叹。
  兰子又啜了一口咖啡后,缓缓地起身,走到身后那幅大型肖像画前。
  “亚曼律师……”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着烛光,“如何?关于这起杀人事件,我该说的都说了,也明白地告诉各位我的推理。您觉得如何?”
  亚曼律师歪着脸,露出讽刺的苦笑,“哎呀!真是太可怕了。我的感想啊……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
  “这表示您都认同罗?”兰子双手叉腰,语带挑衅。
  “什么意思?“”
  “就是一年前,发生在银狼城、青狼城以及‘第三城’这世纪大悬案的真实原貌。”
  亚曼律师又浮现一抹傲慢冷笑,“你要我承认“第三城”的存在,和你先前所列举的那些凶手吗?”
  “没错。”
  “为何我要承认呢?”
  “因为我认为你们知道那些事情。”
  “若我不愿承认呢?”亚曼律师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只见兰子耸耸肩,立刻回应:“你没理由不承认吧?”
  “哦?为何我非得承认你说的那些事呢?不管是银狼城的修达威尔伯爵、青狼城的施莱谢尔伯爵、还有城堡众人与仆人们……”
  “那么,您认为他们并不存在罗?”
  这次换亚曼律师耸肩,“二阶堂小姐,恕我说得明白点,人狼城的持有者是里宾多普伯爵,是他将此城交给我们管理,而那些什么居住在城堡内的人全都不存在。”
  “我认为你们的存在更证明了谋划这起事件的凶嫌确实存在。”兰子的口气十分强硬。
  “什么意思?”亚曼律师回击兰子锐利的视线,慢慢从上衣口袋掏出雪茄盒。
  他们两人之间流窜着一股冻结似的空气,我仿佛看见相交的视线在空中爆出杀气腾腾的火花。
  “说来简单!亚曼律师、赫鲁兹秘书。”兰子微笑地瞥了他们两人一眼,“我已做出这起事件的逻辑推理。若没意外的话,可以说我已经识破你们的秘密。”
  “你还挺有自信的嘛!”亚曼律师瞬间露出焦躁不安的眼神,旋即又收敛起神情,“我们的秘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泰然自若地装傻。
  “你就全坦白地招了,如何?”兰子又嘲讽。
  “坦白地招了?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叫做‘坦白地招了’?你就明说吧!不用客气。”
  “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兰子眼神犀利地瞧着他们,接着清楚地说:“亚曼律师,你的庐山真面目就是银狼城的班克斯管家,也是青狼城的施莱谢尔伯爵。”

  3

  放在暖炉上的银制烛台上的三根蜡烛烛火轻轻地摇晃。挂在墙上的装饰镜所反射出的情景,在烛光的照映下微微歪斜,但又立刻回复原状。
  “这、这家伙是班克斯管家?”鲁登多夫主任神情错愕,他整个人弹起,双手撑在矮桌上,额上频冒汗珠,用那充血的双眼直盯着亚曼律师。
  我也一样惊讶地瞧着赫鲁兹秘书。
  虽然面对兰子的指控,但亚曼律师还是一派从容、不为所动,平静地说,“不好意思,二阶堂小姐,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你说我就是银狼城的班克斯管家?”
  “没错。而且你还扮成青狼城的施莱谢尔伯爵,只是那时的你是蓄着红色的山羊胡,现在则是八字胡。”
  “那么,赫鲁兹又是扮成谁?”鲁登多夫主任叹了口气问兰子,“莫非他乔装成施莱谢尔伯爵的专属医师——卢希安?”
  “对啊!我正想问呢!”亚曼律师大大地摊开双手,故意装得泰然自若。
  兰子眼神犀利地瞧着身形瘦削的首席秘书,“不。赫鲁兹秘书应该是乔装成在普拉格师傅的酿酒场里工作的年轻工人,负责监视普拉格夫妇的一举一动。不过,我认为杀害普拉格夫妇的是别人。我想赫鲁兹秘书并未在银狼城与青狼城事件中担任什么特别任务,他只是从事一些幕后工作。”
  我的脑袋仿佛被敲了一记,震惊不已,再次直盯着赫鲁兹秘书。只见脸色有些惨白的他看着我们,咬着唇,一声不吭。
  “兰子,真的是这样吗?”修培亚老先生随即问道。
  兰子点点头,“我想应该错不了。至于本来应该与我们见面,却迟迟看不到人的现任人狼城城主——法兰兹·里宾多普伯爵——不但是青狼城的卢希安医师,也是银狼城的男仆佩达!”
  “什、什么……那……不会吧……”鲁登多夫主任呆若木鸡,频频用结实的手臂抹去额上的汗珠。他满腔的正义感与愤怒爆出,激动地全身颤抖,“这、这些家伙……在人狼城犯下如此残虐无道之事……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兰子又点点头,十分笃定地说:“这两人就是那起恐怖杀人事件的真凶。”
  我的心像敲早钟似地怦然。
  这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居然是夺走雷瑟和罗兰德律师他们性命的恶魔!
  “二阶堂小砠,你是说我的老板里宾多普伯爵乔装成青狼城的卢希安医师吧?如此荒唐的想法就是你所谓的逻辑推理吗?”亚曼律师的声音低沉,那感觉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是啊。而且他还假扮成男仆佩达。”兰子又复述一遍。
  乍听之下是心平气和的对话,但可嗅出这之中充满恐惧、憎恶、争锋相对的氛围。
  “还真是有趣的见解呢!”亚曼律师嗤笑。
  兰子嘴角也浮现一抹嘲讽的冷笑,“事情还不只这样。我推测那位美丽的修达威尔伯爵夫人与我们昨天从青狼城展望室望见的里宾多普伯爵夫人,根本就是同一人。”
  “怎么说?”
  “我想如此神秘美丽的女人,世上应该没几个吧。”兰子语带嘲讽。
  亚曼律师的八字胡前端微微翘起,似乎是在掩饰不安,“我也赞同里宾多普伯爵夫人的美貌。此外,银狼城城主修达威尔伯爵又是何许人?你该不会也认为是我们当中的人乔装的吧?”
  “不。他谁也不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不存在的人物。”
  “不存在?”
  “嗯。修达威尔伯爵充其量只是宴会厅墙上的肖像画里的人物罢了。你们找到一幅神似那角色的肖像画,然后再向大家介绍画中人物是修达威尔伯爵。”
  “哎呀!真是的!这说法还真是有意思。”亚曼律师笑得很夸张,还刻意拍了拍手,“二阶堂小姐,你不觉得你所说的话,宛如在巴黎剧场上演的煽情历史剧吗?这真是连雨果大师都甘拜下风的想像力!看来你有书写戏剧和小说的天赋呢!”
  “承蒙您的夸奖,真是不敢当,不过我可不是在说笑,或是说醉话!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事实?”亚曼律师咋舌,“在这充满虚荣、虚像与虚伪的世界里,像真实这般微不足道的东西还有什么价值?”
  “对你而言也许没意义,但对一般人而言,探寻所谓的人生真实之旅,可是很重要的。”
  亚曼律师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盒,想抽根雪茄,“所以啊……二阶堂小姐,你说我们在‘人狼城杀人事件’露脸,乔装成各种人物的诡奇推理,简直是匪夷所思。况且你也没有任何物证,不是吗?难不成因为我和班克斯管家、施莱谢尔伯爵同为左撇子,就证明我是凶手吗?”
  “小栗虫太郎有句形容‘乔装’的话——乔装是杀人犯最强烈、直接的表现,犹如演戏用的面具。”
  “不好意思,你说是谁说的?”亚曼律师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日本早期侦探小说家的大名。
  不过兰子还是顺势地问,“亚曼律师,我倒想请教您,您有什么证据反驳我的推理及指控吗?”
  “反驳?你说我吗?为何我们非得回应?你的指控只是你个人的偏见。恕我直言,我觉得那全是毫无事实根据!”亚曼律师停顿一下,一边冷笑一边寻求赫鲁兹的认同,“你说是吧,赫鲁兹?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接招呢?”
  只见赫鲁兹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冷笑,点点头,“对啊!亚曼律师,这真是令人惊讶呢!说什么我们牵连其中,还乔装成什么人之类的。这谬论到底是如何想出的呢?”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兰子,“二阶堂小姐,我的看法和亚曼律师一样。我认为你的推理毫无道理可言。我们不是凶手,和银狼城与青狼城的谜样杀人魔没有任何关系。”
  “还真是丑陋至极、卑劣的谎话!”兰子不屑地说,“我已经揭开包含了‘第三城’的双子城秘密。你们已经无所遁形,露出狐狸尾巴了。”
  “问题是,真的没有什么‘第三城’啊……”
  兰子打断赫鲁兹秘书的话,摇摇头,一头秀发也跟着晃动,“就算企图蒙骗也是徒然。只要解开诡计之谜就别想欺骗观众。总之耍什么诈术都是老套。”
  “欺瞒?在我看来是无聊的错觉!”赫鲁兹的喉咙深处发出惹人厌的笑声。
  “好了,就当这些全都是事实。”亚曼律师对兰子这么说,然后朝着天花板缓缓吐烟,“‘人狼城杀人事件’的全貌如同你的推理,凶手的庐山真面目也被你识破。我就直说吧!你要凶手——也就是我们——做什么呢,二阶堂小姐?”
  站在亚曼律师面前的兰子旋即回答:“很简单,我们想去‘第三城’。”
  只见亚曼律师不屑地哼了一声,“带你们去?原来如此,结果你还是要亲眼见证,才相信那座诡异之城的存在。看来你引以为傲的逻辑推理也不过尔尔。”
  “不,我的推理非常完美。若是推理与现实相反的话,在现实认知的范畴里,多少会缺乏一些统整事项。”
  “还真有自信!”亚曼律师脱口而出,稍稍思索一会儿,“为何想去‘第三城’?”
  “最大理由当然就是想和里宾多普伯爵见面。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计谋?我们对此可是非常有兴趣!”
  “计谋?哪有什么计谋?”
  “我也想听他亲口忏悔关于杀人事件的种种。”
  “二阶堂小姐,忏悔是曾犯错的愚昧之人才会做的事。贤明的人根本不会犯错,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惩罚。”
  “关于这点,我自会判断。”兰子很干脆地说。
  只见亚曼律师大笑,就连一旁的赫鲁兹秘书也诡异地扬起歇斯底里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亚曼律师大声说道,“唉呀!唉呀!二阶堂小姐,这真的是太有趣了。我小时曾在法国读过朱保高比(译注:朱保高比,Fortune du Boisgobey,一八二一~一八九一年,法国文学家,着有《美人手》。)与朱尔·凡尔纳(译注:朱尔·凡尔纳,法国小说家,著作有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所写的小说。但都不敌人狼城故事这般惊世骇俗,就连极为煽情的法国报纸连载小说也不及这般连连的惊奇!”
  “对啊!”满面笑容的赫鲁兹也表赞同,“居然能错到如此离谱的地步,也只能说是种艺术!”
  古色苍然的屋内响起他们两人丑恶的喧笑声,我们只是紧张地直盯着他们的丑态。
  过了一会儿,亚曼律师用手帕拂去眼角的泪水,恢复原本威严态势,“二阶堂小姐,玩笑就到此结束,如何?已经很晚了,愉快的谈话也已该告一段落。大家还是早点就寝吧!明天是和各位约定的最后一天,我们会依约送各位到史特拉斯堡。因为得跨越国境,旅途漫长,所以各位还是早点休息吧!”
  “还是不肯承认我的指控?”兰子又提出让亚曼律师极为不悦的质问。
  “当然,这种不实的指控能承认吗?”他双手一摊,如此回应。
  “反正你要不要承认,我都无所谓。只是你往后会比较伤脑筋。”
  “伤脑筋?为何?”听兰子这么一说,亚曼律师停下准备用打火机点火的动作。
  “回到史特拉斯堡后,我会对世人发表我的推理,揭发‘人狼城杀人事件’的真相,让你们的恶行恶状曝光。”
  只见亚曼律师神色略显仓皇地扬起眉毛,“二阶堂小姐,这分明违背我们的约定。之所以邀请你们来此,是为了证明青狼城与银狼城内并无任何犯罪痕迹,以堵那些报章杂志的悠悠之口。我们不是已彼此认同这件事了吗?”
  “是啊!”赫鲁兹也从旁声援,“你不是说经过调查后,这里没有任何杀人痕迹吗?”
  兰子耸耸肩,浅浅一笑,“没错,我是这样说过。不过那是因为你们说谎才得以成立。况且我也解开第三城的诡计,所以当然有别于之前的约定。”
  “根本没有什么“第三城”。”
  “赫鲁兹先生,要是你们不肯带我们去,我们自己过去。”
  “你们要怎么过去?”亚曼律师一脸怅然地问。
  兰子露出沉稳笑容,“请借我们一辆停在城堡外的车子。”
  “要是我不答应呢?”
  “反正我已经知道怎么到‘第三城’。虽然走路得花点时间,但还是能走到。”
  亚曼律师眯起眼思索,“二阶堂小姐,我是说假设……如果你的推理完全正确,而我们又承认所有罪行,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能脱罪吗?”
  “当然不可能脱罪。一切都得诉诸司法。”
  “也对!”狡猾的亚曼律师又眯起眼,“若是如此,我们的答案就只有‘不’字。我们当然不可能承认罪行,让自己处于不利的情势。”
  “居然还在做垂死挣扎。”
  “也许吧!”亚曼律师似乎是故意装蒜,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容,“请仔细想想,若我们是你口中的嗜血凶恶之徒,你们怎么还能安稳地待在此?你们最好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你们可是身陷恶徒巢穴里。换句话说,若我们真的是杀人魔,可是会将毒牙伸向你们。想想,面对如此难缠的敌手,你们还有谈判的条件吗?”
  亚曼律师摆明就是恫吓我们,渐渐露出恶魔本性。但兰子却毫无惧色,像是拼命忍受对方荒谬演技似地反问:“您的意思是要杀人灭口?”
  “我只能祈求你们别做傻事。”
  “很好,我同样也回送你们这句话。”兰子大无畏地笑了笑。
  “哦?”
  “而且,您不觉得里宾多普伯爵也想和我见面吗?”
  “伯爵大人啊……”瞬间,亚曼律师神情变得严肃,“你为何如此认为?”
  “他应该很想知道我究竟有多了解这起事件背后的秘密。要是没搞清楚这事就杀了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很高哦!对他而言,可是个致命伤呢!例如费拉古德教授所搜寻的基督教遗产、还有关于〈哈梅林的吹笛人〉的秘密等,尤其是……”
  兰子话才说到一半,亚曼律师与赫鲁兹秘书的笑容顿失,屋内弥漫着杀气腾腾的紧张感。
  隔了数秒的沉重沉默后,亚曼律师才将雪茄捻熄。他的体内仿佛窜出丑恶的黑暗之雾,“是吗?我明白了。”
  “那么,协商就此成立。”兰子充满期待地说。
  屋内更加静寂。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摇晃,感觉房间各角落有股黑暗气势正蠢蠢欲动。
  “不。”亚受律师平静地摇摇头,“你觉得我们已妥协了吗?你绝对不可能和里宾多普伯爵见面。我该怎么说呢?为了保守那秘密,所以得消除一切,因此你们现在就会命丧于此……”


  第十二章  逃出魔域

  1

  “要杀你们一点也不麻烦,可说比捏碎一只小虫还简单。”
  看来亚曼律师的确相当在意兰子所说的证据。他的眼神犀利,瞳孔里反射出烛光,让眼睛看起来像是有火在燃烧。
  我打从心底发颤,憎恶的波动也增大,漆黑诅咒宛如雾般地包围着我们。
  兰子却丝毫无惧对方的威胁,扑哧地笑了出来,“杀了我们?不可能!”
  “不可能?”亚曼律师用凶恶的眼神斜睨着站在暖炉旁的兰子,“你们还真是有勇无谋。年轻人就是如此莽撞。我们一旦决定要杀谁,可是毫不手软。你应该晓得自己没什么底牌,劝你还是仔细想想现在的处境吧!”
  “亚曼律师,看来我有必要再清楚地说明一次。我已经全盘了解你的秘密,甚至也知道你为何要杀害费拉古德教授、李凯博士以及巴黎大学的贝鲁纳尔教授,当然我也完全掌握这非比寻常的秘密全貌。”兰子以讽刺的笑容回击。
  “我的秘密?”老律师神情骤变。也嗅得出赫鲁兹秘书十分紧张。
  兰子开口说道,“如果我们明、后天没有回到史特拉斯堡,此事应该就会自动公布。因此你们若想坚守秘密就得放了我们。”
  “这是威胁吗?”亚曼律师恨得牙痒痒。
  “可以这么说。若你不带我们去‘第三城’,也不让我们平安无事回去的话,请想想后果。”
  “若同意你们的要求呢?”
  “我们就会保守这个秘密。只会公布此事件的具体杀人梗概。”
  “你当真知道我们的秘密?”亚曼律师十分狐疑地问。
  “当然!”兰子的双眸闪着光辉,“而且我还知道为何要在人狼城残杀无辜的理由。”
  “少骗人了!”亚曼律师憎恶地咬牙切齿。
  “那我就明说了!德国观光团和亚尔萨斯独立沙龙使节团都是你们进行人体实验,与特殊医疗的材料。杀害他们是为了得其肉体。”兰子说。
  “什、什么?”鲁登多夫主任惊愕得大叫,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拿尸体当人体实验材料?”
  兰子瞅了德国警官一眼,点点头,“是的。”
  “怎么可能……”修培亚老先生张大了眼,喉咙深处发出痛苦呻吟。我的心则被巨大的恐惧贯穿,寒气逼得我全身犹如被冻结了。
  “虽然有部分是我的想像,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兰子先抛出前提,然后环视众人,从容不迫地向大家说明,“刚才我说过,纳粹科学家克拉玛博士可能隐藏在‘第三城’的地下深处,他是这起杀人事件的凶手们——里宾多普伯爵与亚曼律师——的重要友人、伙伴与同僚。
  “凶手们杀了被害者们,并取走尸体的部分肢体、内脏器官、体液和其他必要东西……不,应该是为了夺取那些器官才杀了那些人。我想克拉玛博士将这些器官用于生化实验,或是移植到其他被实验体上。譬如要医治像罹患‘早衰症’那类罕见疾病的患者,也必须先藉由死者的身体组织,找出疗法。
  “众所周知,人体除了内脏器官外,神经、体液、血液和荷尔蒙等都有再利用的可能。例如为了治疗血癌和先天性免疫不全症便要移植骨髓。而珍贵的脐带血则可再造出红血球、白血球与血小板。从人类胎盘和堕胎死婴中取出的副肾皮脂荷尔蒙,便能提炼成化妆品,这可是让女性肌肤更美丽的美容圣品。还有移殖脑下垂体和甲状腺也能治疗体内某种荷尔蒙失调。说不定这些物质对于治疗像是‘早衰症’等特殊疾病非常有效。”
  “你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科学家们在人狼城地下实验室进行这些研究?克拉玛博士目前仍继续进行这项研究吗?”鲁登多夫主任口沬横飞地说。
  “我们都知道由门格尔博士所率领的科学团队,曾造出‘星光体兵团’,而他们在那座城堡的地下室进行的研究与实验更恐怖。也就是说,他们秘密搜集死尸,企图创造人造人新生命,挑战神力。就像传说中的怪物Golem(译注:源自犹太教里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是由泥土做成的假人,只要在假人额头上写上特定的字母,便能够赋予假人生命,对施咒者言听计从。)、法兰克斯坦博士(Frankenstein)、以及十六世纪的大魔术师帕拉塞尔斯(译注:帕拉塞尔斯,Paracelsus,一四九三?一五四一年,中世纪企图将医学与炼金术结合的医生。)所创造的何蒙库鲁兹(Homunculus)那般,企图人造人。
  “在纳粹‘不死军队’的构想中,创造出包含‘星光体兵团’等诡异怪物。纳粹科学家们每天从战地挖出许多死者,将那些尸体还原再利用。因为若真的造出完全听命的战斗用人造人,纳粹党便有无穷尽的军队。”
  “等等!”额头频冒汗珠的鲁登多夫主任,伸手忘情大叫,“法兰克斯坦不是恐怖电影里的怪物吗?”
  兰子神色沉稳地颔首,稍微远离暖炉,“嗯。出自雪莉夫人在一八一八年所写的怪奇小说《科学怪人》。主角就是维克多·法兰克斯坦医生。他从坟墓盗走许多尸体,连接各具尸体的某部分,创造出一个新生命。不过那怪物十分厌恶造出自己的博士,而博士的爱妻也因此而惨遭杀害,最后博士的梦想彻底破灭。”
  “帕拉塞尔斯确有其人吧?”修培亚老先生神情茫然,喃喃自语。
  “是的。大魔术师帕拉塞尔斯的本名叫作荷埃汉姆,是第一位将金属应用于医药品,被称为生医化学始祖的知名瑞士籍医学家,但一般人却以为他是炼金术士、占星学家。他曾用自己的精子造出类似现代的试管婴儿,名为‘何蒙库鲁兹的人工生命体’。此外也进行各种神秘学研究。”
  修培亚老先生抚着宽额,以嘶哑的声音补充说明,“Golem是我们犹太传说中的怪物,希伯来语的原意是‘没有形体的东西’。这怪物散见于犹太经典中,会用咒语呼唤将生命依附在像是胎儿这类东西的泥娃娃,命令其行动……”
  兰子点点头,“是的,这般秘密仪式与咒语不是出自卡巴拉最古远的圣典《创造之书》吗?”
  她的眼神投向亚曼律师方向,我也窥视着他们。只见对方以充满憎恶的眼神斜睨我们,像凝固似地一动也不动。
  修培亚老先生露出混杂了恐怖与迷惑的胆怯眼神,“没、没错……”
  “《科学怪人》这部小说有加上‘现代普罗米修斯’这个副标,据说希腊神话里的英雄普罗米修斯也是黏土做出来的人。而且就观念看来,雌雄同体的创造也算是这个范畴。这也是犹太教——尤其是秘术家——与以古叙利亚和亚历山大中心为起源的基督教Gnosis主义(译注:Gnosis主义,基督教异端思想。认为人类是从肉体与物质世界中净化自我成为神,而得到救赎。)中的思想。一个身体拥有男女双方的性特征也是炼金术的象征。这可说是结合了性二元论与物质二元论,将所有金属变成黄金的炼金术理论。”
  我边为兰子的说明所慑服,边努力整理思绪,“兰子,你的意思是纳粹继承了从太古流传下来的疯狂思想,偷偷地在人狼城地下室研究如何将死尸或是部分肉体等消耗品,应用于军队的方法吗?”
  “没错。”
  “岂有此理!天底下哪有什么结合尸体各部位,然后注入虚拟生命的道理!”我的额头上直冒冷汗,大声反驳。在蜡烛燃烧,充满中世纪氛围的屋内,确实有股类似这般恐怖与黑暗的力量。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纳粹这个团体以征服世界为目标。那种狂人集团会进行什么夸大妄想的计划,应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就像现今的人工受孕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渴望。在帕拉塞尔斯之前,十三世纪最著名的经院哲学家阿尔伯特(译注:阿尔伯特,Albertus Magnus,为天主教多明我会的主教和哲学家。)便是一例,他可是圣托马斯(译注:圣托马斯,Saint Thomas Aquinas,一二二五?一二七四年,意大利多明我会的神学家,中世纪经院哲学代表人物。)的老师呢!传说他以木头、蜡和铜做成人造人,供其使唤。”
  “哪有可能从无机物中创造出有机生物呢?’我反驳。
  “当然不可能。”兰子沉稳地回应,“所以那只是当时的知识分子表现自我是永无止尽的妄想罢了。在这些传闻中,贝尼迪克天主教派与这次的‘人狼城杀人事件’可大有关系。”
  “教会……”修培亚老先生用更畏怯的声音反问,“怎么说呢?”
  兰子走到门前,怜悯似地看着修培亚老先生的脸。我们的四周像是有无数条从地狱传来的黑影,显得愈来愈昏暗。
  “怎么说呢……对天主教而言、以人工创造生命的概念和行为是对神最大的冒渎。那是对神以及信徒们的侮辱,是不被容许的行为。基督教的教义原本就不着重神开创天地、创造人类,而是在于救赎。但卡巴拉教义却是人类能以自己的知识获得宇宙秘密,近而接近神。对基督教而言,卡巴拉信徒们根本是恶魔,是背叛神明的极恶代表。”
  “因此教会计划将你牵扯进来,目的就是要你揭露真相,然后他们再悄悄善后吧?”
  “是的,为了不让欧洲的天主教社会秩序纷乱,所以才利用我这毫不相干的外人。”
  听闻至此,我的全身不禁颤抖,“兰子,你刚刚的说法和这起杀人事件的性质根本不同。你刚才不是说在‘第三城’地下室的怪异科学家们是为了医疗研究,才要大量的尸体;继承疯狂的思想,是为了创造新生命,因此才处心积虑地杀害雷瑟等人的宝贵性命,残酷地夺走多条人命……”
  兰子还是保持一贯冷静的表情,“就现代科技而言,是否能造出人工生命还尚有存疑。但我想纳粹科学家继续利用人类尸体,进行医学研究确实有其理由。这起杀人事件的真正目的,只要从费斯特制药与梅斯制药等药品企业的复杂关系着手,便能窥知一二。”
  “什么意思?”
  “从纳粹兴起后,这些制药公司所生产的药品其效用是仰赖科学家的生化实验成果。这推论应该是对的。因此为了能继续研究,凶手便策划了这起残忍的连续杀人事件,而这可视为其中一个动机。”
  “等、等一下……”修培亚老先生喘气,“也就是说……是以赚钱为目的……为了确保医学实验材料和器官来源,才策划杀人吗?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吧?”
  可以感觉到修培亚老先生那张以清澄双眼看着兰子的脸,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几十年。
  兰子说:“我不知道是不是以赚钱为前提。不过我知道为了完成偌大的医学成果,一般临床试验和合法的人体实验等素材,若严重不足,就需要新的尸体。在战时,新鲜尸体并不缺乏;但处于冷战的现今,要有大量的尸体很困难,因此只好自己动手制造。
  “这当然是罪无可赦的行为,不过跨时代的新药也才能因应而生,让药品公司从中获取莫大利益。反过来想,现代企业间的竞争本来就是这么丑陋、残忍、缺乏道德感。
  “表面上,市售的药物均标榜已经由白老鼠、天竺鼠、狗和猴子等动物安全性实验,以及临床试验的认可。但事实上都是在安全与效果未明的状况下,利用大学附属医院,对病患反复进行药物试验反应。不只在欧洲,日本,甚至是世界各国的药品公司都是使用这方式。
  “制药公司除了提供大量、免费的药品给医院与药局,并让末期患者使用研发中的新药,观察其反应与症状,或是雇用打工性质的活体实验者,将他们悄悄隔离到某处,让其连续服用新药好几周,观察他们的身体变化和药效。制药公司当然不会告诉活体实验者这是未经许可的药物,大多都佯称那是不会致命的新型维他命。市面上大多数的药,都是历经这种非法方式才得以上市。”
  兰子停了下来,征询众人的意见,但没有人开口,就连亚曼律师和赫鲁兹秘书也闷不吭声,一动也不动的以可怕的眼神瞅着兰子。微微摇晃的烛光像蠢蠢欲动的生物,在他们脸上刻下阴影。
  “还记得吗?”兰子没有询问目标地问,“费斯特制药近年发售的长寿药与健康食品,因效果不错而热卖。虽然他们公布了药物的详细成分,但在人狼城的秘密研究才是造成热卖的最大功臣,不是吗?而贩售这些新药给费斯特制药的人是谁?其实就是里宾多普伯爵。”
  那时,我的脑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但对这想法感到异常而显得茫然无助。心思纷乱的我出声,“兰子难不成〈哈梅林吹笛人〉的传说就是暗喻这件事?不晓得是魔术师,还是炼金术士的诡异人物带走许多小孩的传闻,其实就是暗示这些人在杀害那些孩子后,就肢解他们,作为人造人的实验素材吗?”
  “不,黎人,不太一样。关于〈哈梅林吹笛人〉的恐怖秘密……”
  我没有听完兰子对这问题的回应,是因为她正要说时,亚曼律师突然怒吼,“够了!”
  看到亚曼律师那张铁青的脸,至少证明了兰子所言不假。也就是说,他和赫鲁兹秘书都是凶手,“第三城”的地下深处也确实藏着一位科学家,从事秘密研究。
  “看来你们已经充分了解了。”兰子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嗯……”老律师面露凶光地点头。
  兰子轻蔑地瞅着他,“亚曼律师,刚才我也说过,两天后,如果我们没有回到史特拉斯堡,法、德两国的报章杂志就会报道‘人狼城杀人事件’的真相,这之中当然也包括〈哈梅林吹笛人〉的庐山真面目。如此一来,那流传了好几百年、一直隐藏的秘密便会完全曝光。”
  亚曼律师大大地深呼吸,“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放了你们,你就会保留杀人事件以外的秘密?”
  “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真的能相信你吗?”亚曼律师咬牙切齿,狐疑地看着兰子。
  兰子露出怜悯神情,脸上浮现一抹浅笑,“以你现在的立场也只能选择相信。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带我们去‘第三城’和里宾多普伯爵见面。”
  亚曼律师以深不可测的眼睛凝视着她,经过数秒的沉默后才开口,“了解。我明天早上就带你们去‘第三城’。”

  2

  我凑近展望室窗边,稍稍打开半边的百叶窗,遮住表面,确认时间。
  四月二十四日,早上五点二十分。
  大半乌云遮住天空,没半颗星星也没有月亮,虽然没什么风,但破晓前的空气却寒气迫人。我轻轻关上百叶窗,靠坐在西侧墙下,重新裹上摊在地上的毛毯。
  环视昏暗的室内,兰子与修培亚老先生并肩靠坐在我对面,他们两人和我一样都披着毛毯熟睡。我没瞧见鲁登多夫主任,定睛一看,靠近楼梯的那扇门开着,也许他又凭着打火机的火光下楼,调查上锁的铁门。
  我闭上眼睛,感觉疲累无比,但精神却很敏锐,也许是因为硬邦邦的地板不好睡,让我惊醒过好几次。
  亚曼律师并没有将我们幽禁于地下室的单人牢房,反而我们幽禁在东南城塔,这样做肯定别有用心。城塔的方形楼梯有两扇上锁的铁门,宛如一座牢狱,凶手们便是利用此处犯案。
  虽然我脑海深处有股意识正慢慢融化,催促我进入梦乡。但我仍回想起昨晚兰子要求亚曼律师带我们前往“第三城”一事。
  当亚曼律师勉强答应兰子的要求时,兰子也不管当时已晚,立刻回应,“我希望现在就去。”
  只见赫鲁兹慌忙地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他的口气很不高兴。
  “要是早上醒来发现你们不见踪影,来个金蝉脱壳就不妙了。你说是吧,赫鲁兹秘书?”兰子从容不迫地说。
  坐在椅上的亚曼律师傲慢地将身体往后靠,发出高亢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事到如今我们还会挟着尾巴逃跑吗?”
  “问题是你们很难取信于别人。”兰子露出丝毫不敢大意的眼神。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细心。”
  “应该说是比较固执。”
  “也许吧!”老律师忍住愤怒地点头,“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大老远地从东洋来到这偏僻之地了。”
  “你的答案呢?”兰子无视对方的冷嘲热讽,用冷澈眼神,开门见山地问。
  亚曼律师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邪恶、深不可测的眼神瞅着兰子,然后突然解放紧绷的情绪,捧腹窃笑。他看着自己的属下,像安抚猫咪似地说:“赫鲁兹,我们到底是哪里出错呢?为何会输给如此年轻的女侦探?她为何能够轻易识破我们这愉快的游戏呢?”
  骇人的是,赫鲁兹秘书的眼神也变得和缓,露出拼命忍住笑意的表情,“亚曼律师,都是因为你那口带着英语腔的德语,所以才在扮成班克斯管家时泄了底。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吗?要注意说话语气。而且兰斯曼尸体上的戒指,也是你的一大失言。”
  他们两人突然无视我们的存在,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亚曼律师耸耸肩,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带着英语腔?是喔?的确是我太轻率了。都是和帕麦斯顿(译注:帕麦斯顿,Palmerston,一七八四?一八六五年。建立现代英国政治体制及国际霸权的首相。)那家伙混在一起时就染上的习惯,改都改不掉。”
  “嗯,我记得你那时在英国待了好久。”
  “对了!”亚曼律师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极度轻松地问,“我和你这次的打赌,谁赢了?”
  赫鲁兹神情黯然地说:“当然是你赢了!亚曼律师。我太低估这个年轻女子的智识和侦探力。我可以说是完全惨败。”
  “我就说二阶堂小姐应该能揭发我们的庐山真面目吧!对了,我记得你那时还不太苟同呢!”
  “是啊。”
  “赌资是多少?”
  “五枚意大利金币。”赫鲁兹说完后,便站了起来,从口袋掏出几枚金币递给他的上司,“这回是我输了。到目前为止是三胜五败。我也算是上了一堂课,千万不能小看人类这种动物。”
  “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赫鲁兹?”亚曼律师双手交臂,像思索什么似地微微扬起脸,然后收敛起之前半戏谑似的表情,用像冷血动物的冰冷眼神环视着我们。
  “杀了他们吧!”赫鲁兹冷笑,以冷漠的声音说,“游戏到此告一段落。”
  “可是,赫鲁兹……”老律师叹了口气,“伯爵并未下达这样的命令。”
  “我知道。但这个年轻侦探可是个烫手山芋,要是现在不立刻除去的话……我想伯爵大人会允许我们的独断。”
  “不,赫鲁兹,我可不想擅自出手。”亚曼律师的声音听得出有些畏怯。
  “是喔。”赫鲁兹有些失望,“那该怎么办?”
  “就如她所愿吧!伯爵似乎也对她颇感兴趣。把他们带到那里,接下来就交给伯爵大人处置。”
  然后亚曼律师以命令口吻对兰子说,“一阶堂小姐,等天一亮,我就带你们去‘第三城’,这已是我们的最大让步……”
  亚曼律师摇了一下呼叫铃,指示那些黑衣男子将我们强押至东南城塔。
  我们一被推进城塔,身后的鐡门立刻关上并上锁。展望室内没有任何照明,一片漆黑,只能贴着墙摸索。通往瞭望台的方形楼梯途中有扇铁门,不过当然也上了锁。
  亚曼律师他们只丢给我们一人一条毛毯。我们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石室里,只好无奈地裹着毛毯,忍耐饥饿。
  鲁登多夫主任终于发飙了!只见他在房内来回踱步,对着发霉、发臭的墙壁不停破口大骂,“畜生!我们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二阶堂小姐,你的威胁根本没有用!那些家伙不是说要带我们去‘第三城’吗?怎么会变成将我们关在这里?而且不给我们食物!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要像雷瑟一样,从这扇窗纵身跃下溪谷吗?”
  “主任,我劝你还是稍微睡一下以保持体力。反正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兰子的语气颇为辛辣。靠墙席地而坐的她,看起来似乎也很疲累。
  “你可真轻松!都什么时候了,哪睡得着?”
  “主任,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再消耗体力。必须让精神状态与思绪维持最好的状态才行。若在重要时刻,脑子动不了可就麻烦了。所以多少还是得睡一下才行。”
  “你要睡就睡。”鲁登多夫主任怒吼。接着黑暗中传来喀嚓、喀嚓的金属声,瞬间炫目的光——原来是打火机发出的火光——映照出鲁登多夫主任怒气冲天的脸。
  “我去看一下铁门!”他丢下这句话后,便立刻走下那道方形楼梯。
  “只是白费力气罢了……”修培亚老先生无力地喃喃自语。
  “对啊!那扇铁门可是坚固的很。”我在黑暗中点点头。
  从窗子窥视外面,对面的城堡只有一处亮着灯,谁在对面城堡,也就是“第三城”呢?这问题因两城之间挟着断崖也不得而知。而且若到了早上,铁门还是不开,我们也许真的会如同鲁登多夫主任所言,惨死在这座城塔里。
  靠墙抱膝而坐的我,将头埋在臂膀里,试着睡觉。虽然有睡意也很疲劳,但脑里还是盘旋着各种思绪,因此迟迟无法入眠……
  “黎人。”兰子摇醒我。
  我一时还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好像睡了良久,双眼重得睁不开来,梦境、思考与现实混成一团,阻碍意识运作。
  “黎人,赶快起来。”兰子又摇了摇我的肩膀。
  身体与头脑都好重。我是在何时睡着的?我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室内已很明亮,天大概亮了。百叶窗正敞开着。
  我摇了摇沉重的头问:“怎么了?”
  “天已经亮了!都快八点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再次环视室内。鲁登多夫主任站在窗边,正抽着雪茄,瞧着外头。修培亚老先生则在兰子身后,他与主任都是满嘴胡渣,气色不太好。而兰子也是一脸憔悴。
  我边抓着兰子的手边起身,“真奇怪,亚曼律师昨晚不是说早上七点要放我们出去吗?”
  我望着窗外景色。被薄云围绕的“第三城”,默默耸立在对面峡谷。
  “我知道了。”鲁登多夫主任看向我们,口气不好地说,“那家伙说谎,欺骗我们!那家伙打算将我们囚禁在这里,把我们关到死。”
  我和心中的恐惧战斗:“那怎么行!下去试着呼叫看看!也许他们只是迟到而已。说不定会有哪个女佣听到,再叫她帮我们开门。”
  “没用的,亚曼律师分明毁约,打算置我们于死地。他早就这么决定了。那家伙的话根本不能相信!”
  兰子看了我一眼后就做出决定,“我们再等个三十分钟好了。若还是没人来,再试着想办法逃出去。”
  “兰子,我们哪有什么办法?从这扇窗户逃出去等于是自杀!而且我们什么道具也没有,要怎么破坏那扇铁门?”
  “放心,我自有办法。”兰子看着鲁登多夫主任,“打火机还能用吧?”
  “可以。”他扬起一边的粗眉,点点头。
  “等时间一到,也只能那么做了。”兰子颇有自信地说。
  结果三十分钟过去,八点半了。我们走下方形楼梯。兰子提议要破坏的门是离玄关较近的一楼铁门,那里与通往瞭望台的铁门比起,是比较容易脱逃。
  拿着打火机的鲁登多夫主任走在最前面,来到方形楼梯最底部后,我们慎重地拉了拉把手,铁门依旧一动也不动。我们也试着大叫,但门的另一边连一点回应也没有。
  “为何没有任何回应呢?”
  经我这么一问,修培亚老先生一脸担忧地说,“城堡内可能没人了。那些人将我们囚禁于此后,便逃走了。”
  经过一夜的愁苦,感觉修培亚先老生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
  鲁登多夫主任转过身说,“出去后自然就知道了。话说回来,二阶堂小姐,要如何破坏这扇坚固的铁门呢?”
  “用这个。”兰子从衣服胸襟凹处取出小小的化妆瓶,“幸好没被搜身,若没这东西,连我也会举手投降。”
  “这是什么东西?”
  兰子将小瓶子放在手上给大家看。瓶子的下半部是白色毛玻璃,里面装着带点黄色,看起来像金粉的粉末。
  “要用化妆品破坏这扇铁门?”修培亚老先生也一脸不解地问。兰子笑了出来,“修培亚先生,这粉末叫作‘雷酸金’。是我为了预防万一,特地拜托在大学专攻化学的男朋友做的。我一直带着,看来真是带对了。”
  “什么是雷酸金?”
  “一种爆炸物。制作方法其实很简单,只是用些金盐溶液,产生氨水沉淀物,然后抽滤洗涤,就产生粉末,之后再加热烘干即可。猛力敲击,会产生强大的爆炸力。”
  “真的吗?”鲁登多夫主任大叫。他那粗野低沉的嗓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清楚地回响。
  “嗯。”
  兰子取出一些像盐的粉末,然后放在门下,接着将长裙卷至大腿处撕破,做成一条长绳。
  “黎人,我们尽量往上面躲。记得一点着后,你也要赶快跑开。小心点!”
  “知道了。”我咽了一口口水。从她的口气可嗅出这工作有多么危险。
  我一边听着兰子他们上楼的脚步声,一边使用打火机。黑暗中出现一道油臭火光,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待兰子们的脚步声已远,就点燃放在地上的绳子。刹那间火光燃起,我飞也似地往上面跑去。绕着方形楼梯跑了三、四圏后,便听到下方传来轰隆声响。感觉整座塔摇晃,接着一阵暴风由身后袭来。
  我被这股巨大力量推着往前走,扑倒在前方的台阶上。

  3

  不久,我就听到兰子他们从上面冲下来,并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确认自己没事后站了起来,点燃打火机,等着与他们会合。
  “黎人,你没事吧?”兰子担心地跑向我。
  “没事,只是有点耳鸣。”
  兰子听到我回应的瞬间,思路立即转换,“那我们走吧!”
  我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快步下楼。亚曼律师他们若是还在城内,是不可能没听到如此巨大的爆炸声,所以应该会有人立即跑来逮住我们才对。
  楼梯下面有些明亮。凑近一瞧,铁门已往外倒下,炸成粉碎的壁石滚落在四周,走廊的煤油灯穿透被炸开的门,斜射进城塔中。
  “成功了!”兰子兴奋地说。
  “是啊!雷酸金的爆炸力真是惊人。”
  我们步出走廊,侧耳倾听,但没有任何声音。我们小心地来到立着铠甲像的走廊转角。可以窥见走廊只有煤油灯无声地燃烧着,城堡内安静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居然没半个人影,犹如死寂般的沉静。这真是诡异。那么巨大的爆炸声是不可能没人听见,但是真的没有半个人跑过来察看,看来城堡内大概已经没有人了。
  “没人在吗?”我有些戒慎恐惧地说。
  “城内的人搞不好在我们被关进城塔后,便趁机逃走了。亚曼那家伙果然摆了我们一道!”鲁登多夫主任气急败坏地说。
  “兰子,接下来呢?要迅速出城,还是试着搜索一遍?”修培亚老先生悄声地问。
  “先到二楼找找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当武器。”兰子提议。
  我们从武器房里拿了一些刀、剑,虽然也有枪,但因为找不到子弹所以只好放弃。
  我们一行人蹑手蹑脚地往宴会厅前进。二楼走廊也点着煤油灯。除了我们的呼吸声,听不到任何声响。我们站在宴会厅门前,窥看里面。一片静寂。鲁登多夫主任轻轻地开门,我们走了进去。
  眼前的恐怖光景完全出乎我们意料。
  “怎么回事?你们看,全都死了!”鲁登多夫主任大叫。
  极度紧张的我根本无法出声回应。
  总之,真是令人难以相信。宴会厅宛如一座坟场,吊灯和烛台上的烛光清楚地映照出死尸堆叠的凄惨模样。
  大桌上还摆着装着面包与其他菜肴的盘子、玻璃杯。有人脸朝下趴着、有人脖子转向一旁,瘫坐在椅子上,还有人从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一共有五名黑衣男子和三名女佣。这些人的神情都拫痛苦,就这么以扭曲的表情和动作冻结着。从暖炉中飘散出的松木味,闻起来却像死尸臭味。
  兰子走近大桌,“从早餐已准备好的情况看来,这些人显然是死于食物中毒。我想酒里已被下毒。”
  仔细一瞧,被害者首先碰触的餐具就是酒杯。有人手里还握着酒杯,有些人的酒杯则滚落到地上摔裂。主位的一旁还摆着冰桶,里面插着三瓶酒,而其中一瓶已开。
  烛台上的蜡烛很短,看来在很早之前就已点燃。我们的走动让小小的烛火也随之摇晃着。红色的烛火照着死者的侧脸,在他们的双颊与眼窝处形成黑影。
  我摸了一位女佣的手腕,发现还残留着些许体温,“应该刚断气。”
  兰子凑近瞧着脸部发黑的黑衣男子,他的口中流出的黑血与口水濡湿了桌巾,“有一股像是杏仁的独特臭味。看来好像是被下了氢酸钾。”
  只见兰子拿起男子手中的杯子,嗅了嗅。那男子大概误以为苦味是红酒的涩味吧!
  “是集体自杀?还是惨遭杀害?”鲁登多夫主任环视四周这么说,但没人回应,“会不会是认为自己逃不了,所以才自我了断?”
  “可是,没看到亚曼律师和赫鲁兹秘书……”修培亚老先生的口气极为沮丧。
  “对了!说不定是那些家伙先干掉这些人,然后再喝下毒酒,死在别处。”
  “他们应该是为了封住这些下人的嘴才下手的吗?”身形瘦削的老人,惊讶地问。
  “应该是吧!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兰子仔细确认被拔掉的软木塞,“果然没错,软木塞有针孔的痕迹。凶手用注射器将氢酸钾注入密封瓶内。”
  我也调查放在冰桶里的其他两瓶酒,同样也发现软木塞有小孔,可见这两瓶也被下毒。
  兰子双手叉腰,环视大桌,“可是,人数还是不对呀……”
  “人数不对?”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你看,桌上的餐具一共有十组,杯子也有十个。可是这里只有八个人,而且主位以及西边数来的第三个座位是空着的……”
  “还有其他人在场?”
  “没错。坐在主位的人肯定是下毒者。然后迅速离开现场。”
  “那另一个人呢?”
  “不晓得。不过就位子的顺序看来,应该也是其中一个属下。”
  鲁登多夫主任在我和兰子谈话时,依序翻找黑衣男子们胸前的口袋,发现三把小型手枪,“一定是里宾多普伯爵干的好事。来个杀人灭口。”
  只见兰子摇头,发丝也随之飘动,“至少坐主位的不是里宾多普伯爵。应该是个女的。”
  “女人?何以见得?”鲁登多夫主任扬起右边粗眉。
  “放在桌上的杯子中,只有主位的酒几乎是满的。此外,杯口还留有口红印,也就是说拿这杯酒的人,只是假装干杯,根本一口也没喝。”兰子指出这部分。
  “原来如此!”鲁登多夫主任从兰子手中接过杯子,遮着烛光,“的确有口红印,也就是说凶手是女人罗?那么会是谁?”
  “女佣们都没有涂口红,所以应该是外人。而且口红还蛮高级的。大概是这那女人将毒掺入酒中,杀了这些人。”
  “搞不好是里宾多普伯爵派来的死神使者。会不会是伯爵夫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兰子慎重地回答。
  “也查一下其他的房间吧!”修培亚老先生脸色苍白地说。他之所以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待在布满东倒西歪的尸体的房间吧。
  “好啊,就仔细探查一番吧!也许那个谜样的女人还藏在附近。”鲁登多夫主任说,然后将找到的手枪递给我和修培亚老先生,“这是华尔沙(译注:华尔沙,Walther,德国真枪制造商。),知道怎么用吧?只要解除安全装置,扣上扳机就可以。”
  手枪拿在手上感觉很沉重,有种金属的冰冷感。
  我们以两人一组的方式巡视二楼所有房间。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老先生调查西侧房间,我和兰子则负责确认东侧房间。
  过了一会儿,鲁登多夫主任回到宴会厅时问,“如何?有发现吗?”
  我们摇摇头,“果然是那个谜样的女人杀了所有人,然后逃出城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修培亚老先生不安地问。
  兰子微偏着头思索,“出城吧!留在这里也没用。负责开车的黑衣人全都死了,所以停车场应该有车才对。”
  “赞成。”德国警官也同意,“反正再待在这种鬼地方也没用。不过,我的肚子有点了,但我可不想拿桌上的东西,去厨房看看吧。”
  我们走到地下室,在厨房找到面包,大水瓮里也还有水,当然是仔细确认后才敢喝。再走回一楼大厅的途中,四周依旧阴森,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煤油灯照耀下的走廊,看起来就像个昏暗的洞窟。这里宛如一座死城,有的只是立在各楼的铠甲像……
  “停车场要是有车就好了。”站在游戏间的修培亚老先生说。
  我点头,“是啊。走路下山可会累死人,而且我们也不晓得走到附近的村子或城镇有多远。”
  “糟了!”鲁登多夫主任皱眉,轻轻地叫了一声后顿时沉默,“忘了车钥匙——上面的死人身上应该有吧!我去拿,你们在大厅等我。”
  他向后转,在铠甲像那儿转弯往楼梯方向跑去。我们则继续往前走,来到大厅。
  就在那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声,划破四周的静寂。
  “鲁登多夫主任!”兰子惊叫,急忙往枪响方向奔去,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握紧枪,跟了上去。
  “兰子,等等!小心!”即使我拼命地大喊,却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
  兰子与我几乎同时来到中折楼梯,修培亚老先生也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就在那时,有个不晓得是什么的庞然大物,从上面发出巨大声响,滚落下来。我们三人吓得全身僵直,直往后退。原来是鲁登多夫主任。他庞大的身躯最后停在在我们的脚边。他呈大字形仰躺,胸口插了一把粗粗的长剑,鲜血从伤口大量喷发。
  “鲁登多夫主任!”兰子悲痛大叫,然后扶起主任的身体。只见他全身抽搐,翻着白眼,黑色的鲜血从半开的口中溢出。
  我举起枪,跨过主任,警戒并迅速地登上楼梯。来到楼梯平台处,就发现有人倒卧在上面的楼梯。是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他的上半身中了好几枪,衣服早被黑色的血给浸湿。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早已气绝身亡。
  “赫鲁兹的属下死了!”我回头朝下面怒吼。
  “不行了!鲁登多夫主任也死了!”从下面传来修培亚老先生的悲鸣声。
  我谨慎地摸了摸头发散乱、倒卧在地的黑衣男子的手腕,他的帽子和太阳眼镜已滚落在一旁。脉搏已停,脸部翻黑,喉头附近的领口处还沾着混着血的呕吐物。鲁登多夫主任的射击应该不会造成脸部发黑,看来这人也是喝下毒酒的牺牲者之一。不过,勉强保命的他却在城内四处徘徊时,在楼梯和鲁登多夫主任撞个正着,为了自卫,才将手中的长剑刺向主任。只是那时,毒性大概也发作了。另一方面,身负重伤的主任也本能地开枪还击,双方就这样厮杀起来。
  我走下楼。跪在鲁登多夫主任尸体旁的兰子,用衣袖拂去眼角的泪水,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虽然让我非常悲痛,但我只是呆站在一旁,俯视着主任的尸体,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刚刚还活着的同伴的突然离去。
  过了一会儿,兰子将主任的眼睛合上,静静地站起来。
  “大家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修培亚老先生低着头说,“怎么会这样……这么优秀的警官……”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走吧!”兰子眼神悲壮地说。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只能默默点头。
  我们回到宴会厅,继续翻找黑衣男子们的口袋。果然其中一人身上有车钥匙。
  走出城堡,天空阴沉,森林彼端看得见黑云,也许待会儿就会下雨。
  我们在进入森林之前就被淋成落汤鸡。穿过铺着石板的小径,来到位于山坡下的停车场。太好了!有一辆宾士车。我们赶快将车钥插入,幸好可以发动。
  我坐上驾驶座,兰子与修培亚老先生坐上后座。我将引擎发动,确认残油量,“不行,兰子。油剩不多,肯定到不了城镇!”
  兰子也瞄了一眼仪表板,斩钉截铁地说:“那就去‘第三城’吧!”
  “什么?”我惊讶地回头,“那不是很危险吗?你想送死吗?”
  “就算从半途走到城镇向警察求救也得花费一段时间,那时里宾多普伯爵早就逃之夭夭了。他是这起杀人事件的幕后黑手,无论如何,我都得和他见上一面。”
  “太莽撞了。”
  “不要的话,那我自己一个人去好了。”兰子十分顽固,说话总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瞄了修培亚老先生一眼,他也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点头,“就照兰子所说的做吧!要是不立刻逮捕里宾多普伯爵,就没机会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了。而且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世间少有的罪人吗?”
  “了解。”
  我能够明白。既然如此,就要对危险所觉悟。当然,我也想亲眼见证“第三城”是否真的存在。
  车子飞快地往目的地前进。我依照兰子的指示先下山,看到路标后,就沿着山麓拐进乡间小径。
  这方向与城镇是完全相反,过了一会儿后,再拐个弯,就看到另一条完全不一样的山路。
  四周被茂密森林包围,让人觉得不论是哪里都是一样。若是没路标,根本很难区分。将雷瑟一行人诱骗至翡翠湖时,凶手的其中一名同伙就偷偷地将路标移位。
  蜿蜒曲折的山路终于在山顶附近的森林告一段落。这条山路和先前下山的道路十分相似,而油量到此也刚好消耗消耗殆尽。
  我们下车,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丛生的杂草和经过规划的道路全和银狼城的停车场一模一样。
  抬头望着天空,黑云已经垂至林梢,感觉有些寒冷。
  一看脚边,无数道轮胎痕残留在泥泞路面,足见今早确实有人来此。
  我们再往森林深处前进,走进通往城堡的小径,我身后的兰子叫住我,“黎人,这条路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这附近还有类似‘狼之密道’的入口,那才是通往‘第三城’的门。”
  “了解。我找找看。”我说完后就率先走进濡湿的森林中。若是有入口的话,除了位置像银狼城附近的“狼之密道”那样,也应该会有一扇铁门。
  果然在附近的草丛中有个像馒头似的东西从地面隆起。那是一扇铁门,这证实了“第三城”确实是存在的。
  我拉了拉生锈门把,发现并未上锁。
  兰子再次看了我们一眼,“走吧。”
  我走在最前面,用从车内拿出手电筒照亮狭窄的洞穴。里面飘散着一股臭霉味,手电筒的灯光轻易地融进这片黑暗中。
  最里面就是“第三城”。不晓得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但不去又不行。
  这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术诡计。是死神的计谋,也是恶魔的欺瞒。我们为了揭开这起事件最深处、最后的秘密,抱着必死的决心,勇敢直捣敌窟。


  第十三章  诡异的就寝处

  1

  “狼之密道”——正确来说,是位于银狼城里,连系着“第三城”的类似洞窟——里面的空气非常冷冽,尘埃满布,像是麦芽糖那般黏糊又沉重的昏暗纠缠着我们。即使脚步很轻,却清楚地在粗糙的石灰壁中回响。
  我们侧耳倾听,戒慎恐惧地前进。地道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所以若是遭到枪或石弓攻击,根本无处可逃。我手上的手电筒亮光恰可成为攻击目标;建筑师谢拉与萨鲁蒙警官之所以遇害,便是基于因,所以我们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在前方等待我们的只有危险。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因为紧张而沉默。
  兰子的双眼闪闪发亮地凝视着前方,“要是有带血迹反应液来就好了。也许能验出谢拉与约翰·杰因哈姆的血迹?”
  她自始至终还是很坚持侦探行动。
  他们的确是惨死在这条地道,若是仔细搜索,应该能发现痕迹才是。
  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感觉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到出口。地道弯弯曲曲,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根本搞不清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如此设计其实也是人狼城之所以能隐匿其特殊构造的原因吧!
  我们终于来到地道尽头,接下来就要直捣恶魔藏匿的地下指挥部,若稍有不慎,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旦被杀人凶手逮住就别想活命。但是为了追求正义与真实,壮烈牺牲也是常有之事。我们沉默地互看彼此一眼,确定决心。
  “走吧!”兰子低声说。
  我打开通往洞窟外的隐密之门。前方应该就是连接“第三城”与银狼城的地下室吧!
  门的另一侧是一间小仓库,黑暗中布满霉菌与尘埃。我们用手电筒照亮房内。一如雷瑟的口述记录,几个空的旧酒桶出现在光圈中。
  天啊!莫非这里就是“第三城”?
  我的内心夹杂了欢喜与恐怖,全身因亢奋而颤抖。
  我们终于来到这座充满无数秘密、一再重演惨无人道杀人剧——有十几个人惨死于此的诡异杀人事件——的谜样古堡。
  沉重的压迫感令人恐惧,仿佛浸透了身心。
  “这就是……真的‘人狼城’?”修培亚老先生感触极深地喃喃自语。
  “是的,这里就是‘第三城’。”兰子淡淡地说。
  我们静立了一会儿,试着听听看有没有其他声音,不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征兆。兰子以眼神示意我们步出房间。
  打开木门,蹑手蹑脚地步出走廊,那里也是一片黑暗。煤油灯并未点燃,这象征没人在此吗?虽然曾试着侧耳倾听,却只有深沉、浓厚的沉默。
  “去厨房找一下油灯和烛台吧!”兰子提议。
  虽然已尽量蹑手蹑脚,但因为四周实在太过安静,还是可听到声音。我们走了几步却因为脚步声回响,担心是否有人走近而停了下来。幸好很快就找到油灯,而且煤油也很充足。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各执一盏油灯。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兰子?”修培亚老先生悄声地问。
  “依序上楼吧!若我想得没错,银狼城的瞭望台,应该会和青狼城的瞭望台相通才对。”
  “城塔与城墙塔的方形楼梯也怪怪的吗?”我问。
  “是啊!秘密研究室应该还要更深入,可能隐藏在往下的楼梯,不过那入口可能不太好找。”
  “要是有人在这里该怎么办?”我想起昨晚曾从城塔的展望室窗户,看到溪谷对岸的城堡窗户透出亮光。
  “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和里宾多普伯爵会面。这样正好!要是真的遇到人,可请他带我们过去。”兰子若无其事地说。
  修培亚老先生沉默无言,无奈地看着我,点头。我默默地握紧放在口袋里的手枪。
  我们试着沿西边的中折楼梯登上一楼,城里一片死寂。感觉不到什么人气,一股极度静谧的气氛笼罩各处。我们依序调查每间房间,但没有任何发现。胆子愈来愈大的我们也将煤油灯与房内的烛台点燃。
  在烛光的映照下,每个地方的装潢和摆饰都和我们先前待过的银狼城一模一样,让人有种是否又回到原处的错觉。不过若是仔细比较,还是可发现地上和墙壁的脏污,甚至连攞饰的方向和放置处,壁毯有无皱褶、褪色,都有些微的差异。这些差异让我恐惧不已。恶魔的思考与意图究竟是如何?为何刻意盖了两座几乎一模一样的城堡呢?
  “这不是血迹吗?”兰子指着大厅中央的地土。
  我将灯光凑近,仔细一瞧,吊灯正下方的地上留着黑黑的痕迹,看来八成是女演员莫妮卡被吊在这里时所滴落的血。应该曾经过仔细擦拭吧!
  “真正的银狼城大厅并没有这痕迹。”修培亚老先生眯起眼说,“也就是说,这是两处不一样空间的证明?”
  这也是我想说的。
  为求谨慎,我们试着打开玄关的铁门,但完全打不开。其实不论有没有上锁,都如兰子的推理,这扇门充其量只是装饰。我看着低矮的天花板,心想,正上方应该就是青狼城的楼层。
  依序调查各个房间后,更能识破银狼城与这座伪装城堡的不同。譬如,玄关铁门门铰链的伤痕;而图书室的书柜和窗户则残留了清楚的破坏痕迹,那是雷瑟找寻如何逃出城堡的方法时所破坏的。连接图书室与武器房的门的门锁也已松脱,这也是雷瑟为了解救遭铠甲骑士袭杀的费拉古德教授,用身体撞门而造成的结果。
  武器房中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有一处与银狼城不同。费拉古德教授遇害时,这里情况应该很杂乱,现在的模样应是后来才收拾干净的。至于那处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原本放在房间中央的人马像不见了,也许是因为马脚折损,被当成废弃品而处理掉了吧!
  二楼也是一片死寂,应该说是更沉默。从天花板和墙壁阴影中透露出一股阴沉感,令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家具上面没有尘埃,暖炉里的柴薪才刚烧过,时钟的发条还在运转,这种种迹象显示出稍早之前应该有人来过。
  我们在伯爵厅发现坏掉的大钟。长长的钟身横躺墙边,钟壳下面的面板破碎,玻璃也裂开,指针停摆。换句话说,为了伪装班克斯管家已死而弄坏的钟就一直这样摆着,没有修理。
  巡视完二楼全部的房间后,我开口:“看来这里果然没有半个人。里宾多普伯爵和亚曼律师他们八成逃走了。”
  兰子将散落衣领的卷发往后拨,“就算如此也没关系,这样我们就能在城堡内自由走动、调查。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秘密,这感觉就像费洛·凡斯闯入亚里松家的阁楼,或是哲瑞·雷恩潜入约克·哈特的实验室时那般。”
  修培亚老先生抚着尖下巴,“这座城堡的地下深处,不是有间诡异的研究室吗?里宾多普伯爵会不会躲在那里?”
  “嗯,可能,所以不论如何,都得去那里一趟。”
  三楼的客房也没有任何不对劲。每间房间的寝具都用布罩着,这表示应该都没有人使用过。而四楼的起居室中,有几间残留下有人在此待过的气息,因为房里非常杂乱,很明显的,应是慌忙收拾,急忙逃走。尤其是中间的大房间。兰子用火钳翻弄暖炉,从灰烬里找出一小块火炭。
  “来不及完全烧尽吧!”修培亚老先生说。兰子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我想,亚曼律师和赫鲁兹秘书应该是在今天一早回来,处理好事情后再弃守这座城堡。”
  “因为杀人事件和人狼城的秘密已经被你识破了。”我觉得非常可惜,“要是我们能早点赶来这里,也许就能逮住他们了。”
  “现在这样说为时已晚。”兰子毫不客气地回应,“总之,我们只能继续前进。”
  进入瞭望台前,我们先登上城塔,试着从展望室窥视外面。一靠近窗户,我的视线和心情一如之前,被外面壮阔的美景给深深吸引住。下方横亘着令人胆寒的深渊,巍峨的青狼城就耸立在对面垂直纵切的断崖上。低垂的乌云覆盖住天空,风势强劲。
  我下意识地仔细环视四周,终于明白眼前的光景和从真正的银狼城展望室望见的有何不同。包括青狼城外墙污损情况、四周的森林、暗淡的悬崖下还有块突出的岩石……所有光景全都有些微差异。
  我难掩内心的感触,“那里才是真正的青狼城。今天早上从银狼城看见的,应该是‘第三城’的北侧外墙吧!”
  修培亚老先生似乎也很佩服,“不晓得是谁想出来的,这真是非比寻常的魔术!竟然懂得利用大自然偶然作出的稀有地形,筑起奇迹之城……”
  只见兰子眉头深锁,喃喃自语,“真正让人害怕的是想出利用这里、大肆杀人的想法吧!”
  我们发现窗下的地上有假不晓得燃烧什么的烧焦痕迹,这应是雷瑟逃到此求救而留下的吧!随着种种发现,更加深刻感受到这起恐怖杀人事件的沉重与悲哀。
  出了城塔的门,便会看到走廊上有道铁门,再弯进走廊深处,就可以进入瞭望台。走路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其实非常紧张。凶手会在瞭望台里吗?还是小心为妙。兰子则回想起雷瑟的口述记录,挪动挡在前方的石壁机关。
  石壁发出轰隆的声音,随着沉重声响,慢慢地往旁边滑动,一条走廊出现在后。果然如雷瑟所言,这里共有四间房间,我们从最前面的房间开始依序调查。
  “找到了!”我对着他们大喊。
  第三城与青狼城以雷瑟和施莱谢尔伯爵夫人谈话的“东南小室”作连接,房间的右墙前面放了一个柜子,将柜子挪开后,便出现一道狭窄楼梯。
  我将油灯凑近,照一照漆黑的楼梯。那楼梯非常倾斜陡急,若是身形较为壮硕的大人要进入,肩膀肯定会摩擦到两边的墙壁。
  “凶手们就是经由这里穿梭‘银’、‘青’两边的楼层,进行极为复杂的杀人计划!”我觉得心中一股怒火窜升。
  “要不要丢铜板决定谁先进去?”兰子开玩笑地说。
  “我先好了。况且一枚铜板是无法决定三人中谁会中奖。”我故作大方地说,然后就走了进去。
  我高举油灯,先用脚摸索,再爬上楼梯,兰子和修培亚老先生紧跟在后。楼梯尽头是一扇左右对开的木门。我侧耳倾听,确认门后有没有声音,然后轻轻地推开门。
  “这里就是青狼城吗?”我嗫嚅地说,然后环视昏暗的房内。灯光一照,房里没有窗户,只有墙上方有个十字形通气孔,苍凉至极。回头一看,楼梯出口是建在一个高达天花板,制作粗糙的橱柜中。本以为是斗,没想到竟然是柜子的门板。
  兰子用眼神示意我们走到走廊。四周依旧一片静寂,听不到半点声响。冷冽的空气中混杂着霉味。我们进入北边的房间,从窗户、百叶窗隙缝间洒进线状光线。
  我打开百叶窗,往外面眺望,不禁大叫,“可以看到银狼城。”
  溪谷的另一边屹立着有灰色外墙的古堡。那才是真正的银狼城!
  修培亚老先生也双眼发直地眺望眼前景观,“真的耶!不用怀疑,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的确是‘第三城’,是耸立于银狼城与青狼城中间的另一座古城。”
  兰子目光闪闪地点头。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轻摇着她柔软的卷发,“由于‘第三城’位在双子城中间,再加上经过伪装,因此不论是从银狼城还是青狼城,都无法发现‘第三城’的存在。所以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对这奇特之姿有所计划……”

  2

  “第三城”的瞭望台里只有四间房间,在搜索上不会太花时间。每个房间似乎都没有使用过。检查完后,我们打开堵在走廊西侧的石壁,往中折楼梯前进,前方那扇铁门也能轻易打开。
  “这里果然已经没人了。”我用油灯照了照立在转角的粗糙铠甲像。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喘息声和摩擦衣服的声音外,完全听不到其他声响。
  修培亚老先生不敢大意地瞧着四周,“很难说。这城堡可是大得很,得小心点,不能再有人牺牲了。”
  他指的当然就是鲁登多夫主任。
  我们逐一点燃煤油灯,穿过走廊,步下楼梯。兰子在搜查四楼的房间时,停在读书房前。
  “如何?要确认一下那架钢琴吗?”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告诉修培亚老先生,当我们还待在真正的青狼城时,兰子曾用刀子在钢琴键盘内侧一处不太起眼的地方划了一道伤痕。
  房内也摆着同款式的立灯和钢琴,但没发现什么琴谱,也没发现那道伤痕。
  “黎人,这下你应该明白我为何要那么做吧?我完全相信这里就是‘第三城’,绝对错不了。”兰子的眼里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则耸耸肩,承认她高人一等的智慧。
  然后我们再前进至三楼、二楼,依旧没发现半个人,凶手们果然在今天一早就急忙弃城。最后也调查了地下室的所有房间。兰斯曼惨死的单人牢房里还留着些许血渍。
  “这起惨剧还真像篇小说。”兰子忽然回神似地说。
  “对了,现在几点?”
  经修培亚老先生一提起,我瞄了眼手表,下午一点多了。因为肚子有点饿,我们走到厨房,尽量挑选一些罐头类的食品,避开可能已遭下毒的东西。拿了饮水和食物后,便走到走廊另一端的佣仆餐厅。
  修培亚老先生喝着从酒窖拿来的陈年红酒,“好了,这里也调查完毕。人狼城的构造机关都如兰子所推理的,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兰子玩弄手上的杯子,“接下来当然要搜查通往这座城堡地下深处的秘密研究室入口。”
  “就算嫌犯们已从这里撤退,我们也不见得安全吧?”
  “怎么说?”
  “先下山带警察过来。从我们现在所处的‘伪’青狼城,也可经由地下‘伪狼穴’到法国,不是吗?”
  “没错。可是一部分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
  “避开危险比较重要。”
  “应该都知道会遇到危险,所以只要再进一步;便能揭开所有‘人狼城杀人事件’之谜……”兰子颇为不满地说。
  修培亚老先生用左手抚着下巴,苦笑道:“我想就是有你这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怕辛劳与牺牲的人。”
  我插嘴:“兰子,就算顺利找到秘密研究室,能当证据的重要东西不是也全被带走了吗?”
  “所以,就是为了确认才去呀!”她语带讽刺地回应。
  因此等到用完餐后,我们便开始搜索通往城堡地下深处的出入口。依照兰子的推理,城塔与城墙塔是调查重点,而方形楼梯正中央那面墙壁是中空的状况可能性最高。
  果不其然,正中目标。我们在西北城塔中发现入口。
  “对了!青狼城的城塔是正对着银狼城的城墙塔吗?”我边比照自绘的平面图边确认。但似乎忘了这两座城堡刚好呈一百八十度反方向。
  我们走西侧的中折楼梯到一楼,从铁门进入城塔。我抽出铠甲像上的长剑,用刀柄敲了内侧墙面好几次。
  “这边声音听起来好像比较空。”竖着耳朵倾听的我说。果然那片墙壁的后面是空的。
  “慢慢爬上楼梯看看吧!要详细调查墙壁。”兰子点点头地对着我们说。
  我们像舔拭似地搜查沾满霉菌与尘埃的石壁,最后发现通往瞭望台的铁门与岩石接叠处,有道极细的裂痕,恰好位于两盏煤油灯正中央附近最暗处。要是没仔细用油灯照亮的话,根本很难发现。那道裂痕长约一公尺二十公分,宽约七十公分。
  “这面墙壁一定能往内移动!应该有个能够移动的机关才是……”兰子说着并环视四周。
  我试着推推看,可是墙壁一动也不动。
  兰子用右手食指拨弄着耳边的卷发,沉思了数秒,立刻面露欣喜,看着楼梯上方,“铁门旁边那盏煤油灯就是开关。其他的煤油灯都是装在塔的外侧墙上,唯独这盏是装在内侧墙上,乍看之下似乎是为了不妨碍铁门开关,其实那是打开这扇秘门的开关。”
  “试试看吧!”
  我跑了半圈楼梯,上去调查内墙上的煤油灯。那是个每边约有十公分的四方形石头,中央挖空,如石臼一般,里面放着点火用的芯蕊。
  “好,要往后推了!”
  就在我使力时,听到石头的摩擦声,墙壁开始往内推。
  “黎人,真的打开了!”
  听到兰子兴奋的叫声后,我连忙冲下楼梯。只见修培亚老先生正用力推着那扇秘门。厚重的石门左边似乎有个像门铰链的东西,右边则开始往内推动。
  兰子欣喜的对我说明,“你一压上面的煤油灯,就解开了镶嵌在这扇石门上的锁。”
  “所以要关上的话,就是得反方向操作?”
  “嗯,大概吧。”
  “兰子、黎人!你们看!里面有一道铁梯!”修培亚老先生回头说。我和他交换位置,并用油灯照了照。一如兰子的推测,方形楼梯内部是个地窖,内侧墙壁的右边装了一道已经严重生锈的铁梯。
  “还真是深!似乎深不见底。”
  我伸头探向空洞,举高油灯窥看正下方,下方宛如深井般的漆黑。油灯光能照到的范围,除了发霉的墙壁和梯子以外,什么也看不到。往上瞧,则是天花板,那应该是展望室的地板。
  “波特莱德解开‘小姐们的房间’之谜时,心情大概就是这么兴奋吧!”兰子也窥视着地窖内说。
  “什么?”修培亚老先生一脸狐疑地问。
  我笑着回答,“就是卢布朗的《奇岩城》。少年波特莱德终于找到通往‘空心针岩’的秘道那一幕。”
  兰子边撩拨刘海边回头,“修培亚先生,这梯子很难爬喔!我想您还是留在这里等比较好。”
  只见修培亚老先生不太高兴地回应,“我也要去,都什么时候了,别小看我这把老骨头。”
  “了解,那我们就下去吧!”兰子笑着说。
  “兰子,你押后。”
  我率先走进去。因为得提着油灯,所以攀爬这陡峭的楼梯很费力。手脚得慢慢移动以防踩空。
  地窖里的空气很闷,还混着霉味与灰尘臭味。由于空间太过狭隘,连我们的呼吸声都清楚地在墙壁上回响着。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花了不少的时间才爬完铁梯,来到一个像是棚架的地方。这里大概很接近地底深处了。楼梯像是斜穿过岩石,陡峭地向前延伸,往地下钻去;宽度与肩同宽,高度则摩擦到高个头的修培亚老先生的头顶。煤油灯发出的光在冰冷、湿黏的黑暗中,似乎没什么效用。
  “这里和前面不太一样。应该就是通往秘密研究室的通道。”
  “往前走时小心点。”修培亚老先生叮嘱。
  我点点头,弓着身体,继续往前走。
  楼梯刚开始是往东边的方向,但随即就立刻往右拐,再右转,然后又右拐。也就是说,这是十分迂回的方形楼梯,而且深度也愈来愈深。到底是通往哪里?究竟有多深?一切完全无法得知。途中有几个地方装了煤油灯,我们点着火后才继续前进。明明没什么风,火焰却摇晃着,可能是空气流通的缘故吧!看来至少不会因此窒息。
  四周墙壁不是采用石头交叉堆叠的方式,反而是削平岩石面而建,这可确定此处是坚固的地底。
  我们继续往前走,有时会停下来仔细聆听四周。
  没有任何声响。
  压在我们头上的是大量岩石及非比寻常的重量,以及静寂无声的神秘。
  死寂般的沉静与窒闷空气充斥着地下室,黑暗与阴影变得更加浓厚。一迈开步伐,便能听到楼梯岩壁传来脚步声的回音。战战兢兢地向未知之处前进,对危险深感恐惧;不,应该是未知的东西加深了恐惧,因为随着步伐的加大,这般心情也跟着扩大。
  “不知道是谁盖了地下楼梯与设备,肯定花了不少时间与心力吧!”修培亚老先生感佩地说。
  “对啊!”兰子用手抚着粗糙的岩石表面,“竟然周密到这种地步,看来绝对是一定得守住的秘密!”
  费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走完楼梯,楼梯旁往前延伸出一条走廊。岩壁削成拱形的天花板,脚边则是倾斜的坡道。用灯一照,前方昏暗处的岩壁走廊呈直角转弯,墙壁和地板露出暗铅色岩壁,浮雕出复杂的阴影。
  “前方到底是什么?是地狱吗?”修培亚老先生像基督教徒似地喃喃自语。可以理解他内心的畏惧。
  “要依照原路走回去才真的是地狱!实在太累人了。”兰子一语道出事实。
  再拐了一个弯时,身后的兰子唤起我的注意,“黎人!你们看,前方有扇门!”
  的确,前方约莫十公尺处有扇木门,阻挡我们前进。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吗?还是只走到一半呢?我们压抑着亢奋的心情,尽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往前进。
  惊讶的是,从门的四周缝隙漏出些微光线。橙色亮光有着强弱变化,看来门的另一边似乎点着煤油灯或烛台。
  这么说,前方有人的可能性极高罗?
  我们三人看着彼此,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凶手也许就在那里。有些踌躇、犹豫——不,走吧!彼此默默地点头示意。
  我将耳朵紧贴门上,试着探听里面有无声响,然而什么也听不到。兰子以眼神示意,我拉开门把,轻轻地将门推开,门铰链响起刺耳的金属声。我咽了一口口水,额头直冒冷汗。随着门扉缝隙变宽,从门内射出的光亮愈来愈宽。
  我环视前方另一条走廊,然后说:“放心,好像没人在。”兰子和修培亚老先生也走了进来。
  这洞窟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个,而且足足大上一倍。
  “再走进去一定是监禁雷瑟的地下秘密研究所。”兰子兴奋地说,她的双眼在灯下闪闪发亮。
  墙上的煤油灯照亮走廊,红色火焰不停踏着无言的舞步。走廊笔直往前延伸,途中还相交叉着几条走廊,而且到处都看得到门,也就是说,这里有好几间房间。
  屏息倾听——一片骇人的寂静。我们慢慢走着,检查每扇门,但都上了锁。
  “兰子,怎么办?要踹开门看看吗?”我悄声地问。
  她微偏着头思索,“应该可以吧!事后再请求原谅罗……”
  我稍微往后退,在助跑之下用力将门踹开,瞬间听到金属弯曲与木板破裂声,看来锁并不坚固,门像弹簧似的往内敞开。
  “什么都没有!”修培亚老先生环视房内,失望地说。
  这间房间狭窄,也很空荡,说是单人牢房也不为过,因为连基本家具、照明设备和窗户都没有,只有尘埃和土块变成的砂我环视前方另一条走廊说土。
  我们也检查了前面两间房间,情况也是一样。
  “怎么办?每间都调查吗?”
  兰子被我这么一问,露出不太高兴的眼神,摇摇头,“不用了,这样就够了。还是赶快往前走吧!若还是没发现其他东西,再看看别的房间也不迟。”
  “我赞成。”修培亚老先生也附和,“还是先摸清楚这犹如地下迷宫般的路线再说。”
  “了解。”
  我注意着四周,才续向前走。来到与第二条横向走廊相交的地方,只有左边走廊的煤油灯燃着。
  “要走哪儿?”我问。
  兰子立刻对犹疑的我下达指令,“往明亮的那边走好了。不过还是得小心点。”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点,各自握紧枪。握着枪的手早就汗水淋漓。
  然后走到下一个转角,也发现只有左边走廊燃着灯。虽然认为不太可能,但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引导着我们。即使如此,我们早已有所觉悟,沿着煤油灯往前进。直到柔和的照明路标告一段落为止,那里连接着一道窄楼梯,我们犹豫了一下后,便再次绷紧神经,静静步下楼梯。
  “有扇铁门。”我说。楼梯的尽头是扇仿如船舱门、涂着灰漆的铁门。虽然有些生锈,但比先前的木门都来的新。
  “上锁了吗?”兰子问。
  我拉了拉把手确认,回头看着他们,“放心,开着。”

  3

  我稍微推开门,竖起耳朵打探情况。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更没有一丝动静。
  “走吧!”我将门完全打开,走了进去。走在走廊上,环顾左右,一片漆黑。我试着用油灯照了照,天花板和地板角落有好几条大大小小的金属管子。
  “这通往哪儿?”我问兰子。
  “等一下……”
  兰子押了押墙上的开关,只见走廊各处亮起昏暗的灯光。装在铁丝网里的灯泡,以一定的间隔从天花板上垂下。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将油灯放在墙边。
  “电来了吗?”我有些惊讶地说。
  “大概是利用溪流的水力供电吧!”兰子边窥视走廊前端边回答。
  若往右走,走廊在前方约十公尺处告一段落,在这之间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铁门。若是往左走,走廊则先往右拐了个大弯,然后再一直往里面延伸。这里的门呈不规则排列,其中有几扇半开着。
  “往左走。”
  我们依照兰子的指示前进。第一间房间的门半开。我搜寻开关,然后开灯。这里似乎是仓库,有好几个钢制架子,上面放着很多日用品,地上凌乱地散落着纸屑和破掉的瓶子。
  我们一间接着一间观察,每间房间看起来都只是贮藏室,有的房间摆放燃料;有的则是衣服和医药用品、甚至也有专门储藏食物的房间。
  “从这些房间可看出直到最近都有人待过。”兰子对修培亚老先生说。
  结论很明显,这些都与里宾多普伯爵有关。他私下继续进行纳粹时代的秘密实验,在这地下设施内进行诡异研究。
  我们继续往地下迷宫深处挺进。废弃的木箱、木片、纸、金属片和空瓶四处散乱、堆叠着。走了一会儿后,走廊就没了,接着又是一道楼梯。我们步下楼,与刚才一样,有扇铁门。
  这一层楼有几间寝室并排着,似乎是生活区。虽然只有两、三间房间曾使用过,不过这已足够。每个房间看起来都像曾匆忙搬运东西的模样,因为不论是走廊还是房内,都是物品四散。再前面一点的地方应该是餐厅和厨房,而这里也很清楚呈现急忙丢下手边工作逃走的样子,因为要清洗的东西还搁置在水里。
  再到下一层楼后,我们为之震惊不已,因为这里就是秘密研究所中心。飘着臭霉味的空气中,混杂了酒精和消毒药水的味道,感觉像是医院,或是大学研究室。
  其中一间房间里有许多装着药剂的圆铁罐和大小不一的瓦斯筒,但全都倒得东倒西歪。此外,因瓦斯与空气中的浓浓药味相混,因而形成一股刺鼻难闻的怪味。
  另一间房间里除了有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书籍外,还有并列排放、满是医学书籍和科学资料的书架、不锈钢制物架和桌子。每一个书架和抽屉都被拉开,感觉像是慌忙翻找过。桌上的书山倒了下来,地板上到处都是丢弃的废纸,连个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还有一间房间摆满药品和药剂。四方架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药品,与无数瓶茶色、紫色、还有透明的药罐。其中有几个还故意被扔到地上摔破。工作桌上也是药瓶散乱,摆着各种调配药品用的器具。而隔壁房间的架上则塞满药品使用说明书和病历表,许多张X光片还夹在看片台上,此处也是一副慌忙带走重要书籍文件、仓皇逃走的样子。
  另外还有一间房间摆着无数个用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在进入这间房间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幸好没有会让人感到恶心的东西。瓶内收着各种生物标本——从最小的生物标本到比人类还大的标本都有。小瓶子里有蚯蚓、沙蚕、寄生虫和青蛙等两栖类,还有虾子等甲壳类、爬虫类,以及已经遭解剖的东西。中型瓶子则装了鱼类、大型爬虫类、小型哺乳类等。而浸泡在大瓶子里的则是羊、小鹿、猿猴,以及不知是狼还是狗的哺乳类动物。
  “这是什么……喔、喔、我的天啊!”修培亚老先生走到房间最里面时,别过头。
  我和兰子走过他身旁,确认他看到的东西,连我们也倍觉恶心地呆站着。
  很多原本放在那里的大小标本瓶都滚落在地、破碎。地上被流出的福尔马林濡湿,弥漫着着一股独特臭味,极度刺激了我们的鼻子。我们虽然用衣服和手帕捂住口、鼻,却无法闭上双眼,目光迟迟无法离开那些与玻璃碎片一起横躺于福尔马林中的物体。
  那些是各种人类的尸体,或已遭解剖、肢解的尸块。从婴儿、幼儿、小孩、青年、老人、男与女、白人、黑人、黄种人,以及无头尸、独眼小孩,甚至是连体婴等畸形儿都有。此外,也有人类的手指、手、手臂、脚、眼睛、鼻、牙齿、内脏、脑髓、神经、血管和各节骨头。那些东西因长年浸泡于福尔马林中,早已褪色发白,膨胀松软。总之,直到刚才,这些所谓的人体标本应该都还放置于陈列架上。
  “黎人,你看,最里面的那个架子上的标本瓶。”兰子指着的那十几个瓶子因为放在架子最高处,所以逃过劫难,没被摔破。
  “那是眼……”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眼珠的标本。
  每个瓶子中各放入两颗人的眼珠。瓶身还贴上白色标签,写着号码和文字。
  全是蓝色眼珠。
  “这一定是人称‘死亡天使’的门格尔博士的收藏品吧?这里的医疗实验用品应该也是他留下的。蓝眼珠是从那些惨遭杀害的小孩身上摘除下的。”兰子边喘气边说。
  一如李凯博士告诉罗兰德律师的那样,承袭希特勒狂气的门格尔博士,在成为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医师后,便将无数犹太人送进毒气室虐杀。为了解开双胞胎的遗传因子与人种优劣的关键秘密,搜集了四千对双胞胎,施以残虐的人体实验。还有他为了谄媚抱持着“亚利安人会征服全世界”想法的希特勒,以及其创造第三帝国的野心,因此不眠不休地致力双眼异色的病理学研究。
  “意思是……这一切证明了里宾多普伯爵在这座人狼城的地下进行的研究,确实和门格尔博士的恶魔实验有关?”
  我顿时感到呕心、头晕目眩。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死人眼珠似乎也怨恨地看着我们。这些眼珠的主人——那些可怜的小孩子们——全成了战争狂人的牺牲品。
  接着我们又走进别的房间。里面陈列着被大大小小、已遭剥皮的动物标本,最后面还放有人头标本以及人种——有白人、黑人、黄种人和澳洲人等——样品。
  我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机械式地继续走向走廊深处。途中还有好几间看起来像是手术室,或是实验室的房间。
  手术室内的墙面全都覆上不锈钢板,手术灯从天花板垂下,下面摆着手术台以及手术用器具,墙边还有仪器和麻醉设备。放着外科手术器具的玻璃闪着暧昧的光芒。手术台一旁的推车上,林林总总地放着托盘、手术刀、针、剪刀、橡胶管、棉花、消毒水、注射筒和铜制容器。最里面放着已经破了大半的玻璃容器,上头还系着五条管子。地上有脱掉的白袍和口罩,倒下的垃圾桶里还滚出沾血的绷带和布。
  隔壁小房间的地上一片血海,满地都是内脏。原本应该整齐排列在架上的玻璃容器,全都滚落到地上、破裂,里头的东西是从人类或动物身上切除下来的内脏。心脏、肝脏、胰脏、肾脏、膀胱、卵巢、被切断的动脉与静脉、玻璃碎片,全与流失殆尽的福尔马林液混杂着。
  还有一间像是化学实验室的房间。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可看到好几个与身高同高的玻璃制圆筒,不过也都惨遭毁损,里面大量像是培养液的东西,伴随着刺鼻的臭味,全部溢出。
  最里面的房间有个已经倾倒的玻璃柜,那里陈列着各种试剂。瓶子也大半摔落在地,破个粉碎。里面由于有混着药剂,因此还带点热气似地冒着泡泡。平行靠墙的三个宽阔实验台上,放着装有蒸馏水的广口瓶、显微镜、烧杯、烧瓶、酒精、灯、天秤、橡皮圈、橡胶管、分光计、瓦斯分析器和培养皿等,全和铁棒或什么东西一起散落、碎裂。
  在一排呈壁状直立的房间里,还有一些初次见到、不晓得做什么用的机械器具——像是仪表、开关和操控钮等——都已遭破坏。也有像是马达的机械,上面有着像是电极棒和天线似的东西突出。天花板除了垂落下多条电线,还有机械伸入里面。机械里的螺旋状的电线,有几条连到地上,有几条连到放在房间中央的实验台上。实验台上摆着好几个几何状的奇妙玻璃容器,只有一个逃过一劫。仔细一瞧,紫色试药中泡了一个像是动物肝臓的灰色软绵绵物体。
  这里也有贮藏室。屋内排列着好几个冷冻库,每个门都已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也硬是被拉了出来,电气全被切掉,滚落在地的东西多是畜肉块之类的组织断片,解冻过后全变得湿软,也有一些已经腐臭。
  总之,每个房间都像是暴风雨扫过般,遭受非比寻常的暴力。有的东西被推倒、有的被踢倒、有的被扔到地上、有的则早已碎裂。总之,处处都显示遭受破坏的惨状。
  “有尸体!”我打开正前方的房门大叫,声音还有些嘶哑。
  令人惊讶的东西是具刚断气不久的尸体。那是一间像是书斋的房间,充满英国风的豪奢装饰,偌大的桃花心木书桌,还有和书桌成套搭配的豪华皮椅。
  有个瘦小的老人瘫坐在椅上,他满头白发,额头虽已秃,但两颊留着长至肩、遮住耳朵的鬓角。肤色本来应呈暗茶色,死后却近似青铜色,两眼上翻,有道血痕从灰色的唇流至下巴。瘫软低垂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小枪,太阳穴有个黑孔,另一侧头部则被喷出的血染成一片鲜红。飞溅出的血和脑浆,将他身上的白袍和身后的书架沾污了。
  兰子走到尸体旁,握起他的左手,“依硬直和肌肤状况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天之内。”
  “这个人是谁?”修培亚老先生恐惧地窥视着那张丑陋的脸。
  兰子放开尸体的手,轻蔑地瞧着尸体的脸,“大概是在门格尔博士手下做事的克拉玛博士吧!
  大战结束时,他之所以能够逃过联军的追捕,大概就是因为藏身在这里。”
  “所以,里贝多罗普伯爵也利用他……”我说。
  “可以这么说。藏匿他的代价就是要他继续进行纳粹科学家们的研究,并夺取这项学术成果。”
  “他是自杀的吗?”
  被我这么一问,兰子便查看尸体状况,“虽然没有任何他杀的证据,但有可能是被逼着自杀。”
  我们环视一眼景况凄惨的房间,沉重地走出。
  走廊尽头还有一道向下的楼梯。来到下一层楼时,天花板上的灯泡亮起。
  “也许有人在里面。小心点。”
  听到兰子这么说,修培亚老先生和我都露出紧张神色。我们两人互看一眼后,我便先走到第一间房间,并试着转动把手。没有上锁!我将身体紧贴着墙壁,伸手稍微将门打开一点。
  光线从门缝流泻出,房内比走廊来得明亮。不过因为是烛光的关系,暗灰色的岩石地面已被染成一片橙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将门完全打开,窥视里面后,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哑然噤声。
  那是间狭小却异常华丽的房间。内部陈设全是洛可可风,贴着金色系的华丽壁纸,樫木材质的饰板占据了大部分墙壁,木质地板铺着深绿色缎面地毯,印花窗帘之间装饰着涂着金漆的古肖像画与镜子,还有一座放着很多柴薪的厚砖暖炉,小小的火焰正蠢蠢地蠕动着。吊灯和无数烛台全点上蜡烛,发出虚幻的光芒。房间中央摆着一张L形的华美布质沙发,和一张雕刻精美的矮脚木桌。这般豪奢光景宛如皇宫。
  有个男人交叠着修长双脚,靠坐在那张起了些皱褶的豪华沙发上。他看了我们一眼后,便以优雅的动作无声地站起。那男人一看就知是个贵公子。他身穿黑色天鹅绒燕尾服,一头柔顺的金发,五官犹如雕刻像般的深邃,柔和的眼神里散发着知性的光芒。一边绿色一边蓝色的瞳孔——果真是双眼异色——清澄无比。玫瑰色的脸与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阴沉的笑容。
  将近一百九十公分高的修长身材,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吧!说他是个美男子一点也不为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过像他这般英俊、身材又好的西方人。这是我初次打从心底羡慕他的美貌。看他那样子,就晓得他绝非泛泛之辈。他宛如手艺一流的艺术家精心雕刻出的希腊雕像,姿态是如此超凡、比例完美。
  那男人对我们微笑,用充满魅力的声音说:“真是慢啊!我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二阶堂小姐、二阶堂先生以及修培亚先生。”


  第十四章  哈梅林的恶魔

  1

  昏暗豪奢的房间里烛光摇晃,气氛神秘庄严,空气陈腐窒闷,黑影在冷冽的沉默里,悄悄地蠢蠢欲动……
  一身华丽的男人,夸张地摊开双手,做出迎接我们的动作,“欢迎光临!欢迎来到这座地底王宫。我最喜欢像你们这种勇猛果敢的正义之士!我衷心欢迎各位的大驾光临。”
  他虽然只向前跨出一步,但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麻痹似的无法动弹。他的眼神锐利,迫人的生命力与未知的意志力让他全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我本能的觉得他并不单纯,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根本是个非比寻常的怪物。
  “干嘛带这种可怕的东西?”
  他对着早已被震慑住的我们,露出从容不迫的微笑。起初我还听不懂他的意思,不过我和修培亚老先生立刻察觉他指的是我们手上的枪。
  “你们应该都有开过枪吧?杀一个人可是项大工程喔!枪法要够精准,精神力也得很强才行。你们应该至少有过这种体验吧!”
  听完他的话,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像作梦似的、又像是被施了催眠术一样,默默地将枪收进口袋。
  “没错,还是这样比较好,真是英明的判断。”他面露欣喜地点头。
  “你是谁?”兰子眼神锐利地看着男人。
  其实一开始就晓得这答案,我们双方早就知道彼此。
  “我啊……”男人做作地说,“这个嘛……有谁要回答吗?事到如今,我想应该没有必要再自我介绍吧!”
  面对这番嘲讽的口吻,兰子用极为冷澈的声音说,“你就是法兰兹·里宾多普伯爵吧?”
  “没错。”他双手一摊,挺起胸,“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狼城城主。”
  “你也是男仆佩达,与卢希安医师吧?”兰子十分挑衅地问。
  “哈哈哈哈哈……连这都解出来了!没错,全部都是我。不、不,依时间和场合,我还有许多名字喔!”里宾多普伯爵以爽朗的笑声回应兰子的问题。
  房内昏暗的烛光犹如舞台灯光,赋予他精明、高贵的模样。他又轻轻地回头看了一下,“别站着说话,各位请坐吧!这里的家具全是出自庞巴度公爵夫人时期的名工匠巴鲁梅尔,坐起来很舒服喔!我再叫女佣送点喝的过来好了。我最近迷上红茶,味道很不错哦!英国流派的下午茶很有趣,连不识趣的我,都能体会个中乐趣呢!”
  “只要没下毒的话,什么都可以。”兰子强力反讽。
  “哈哈哈,不会下毒!”里宾多普伯爵笑着,双眼闪亮,拉了拉沿着墙边垂下的呼叫铃绳。立刻有位中年模样的女佣毕恭毕敬地从左边的门走进来。
  “帮我们拿些茶点来,并叫伊丽莎白过来。告诉她有重要客人来访,请她过来招呼一下。”
  女佣静静地点了个头便走出去。
  我们听从里宾多普伯爵的指示,乖乖地坐在沙发——不知为何无法违逆他——他则坐在我们对面那张黄色天鹅绒、有扶手的枞材椅上。
  “不好意思,能抽根雪茄吗?”里宾多普伯爵摸了上衣口袋,“真是的,就是改不掉抽烟这恶习。修培亚先生,要不要也来一根?这可是从哈瓦那空运过来的顶级品,应该可以满足您的口味,如何?”
  “那就不客气了。”修培亚老先生紧绷着脸,伸出瘦削的手。
  里宾多普伯爵打开金制烟盒,递了根雪茄给修培亚先生,然后用火柴点燃雪茄。桌上放了一个大理石烟灰缸。
  “里宾多普伯爵!”兰子拨弄刘海,显得有些焦躁,“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开诚布公吧?”
  “我同意。”他点头的同时,金发随之晃动,“二阶堂小姐,不用这么急,反正又没时间——至少对卑微的人类而言,等同于永远——限制,不如边喝茶边聊,不是比较好吗?”
  兰子挑了一下柳眉,“就算畤间是永远,但我们的人生有限,尤其是我们这种平凡人的人生。”
  “这倒也是。总之请放心,我现在不就好端端地在这里,没有逃跑或躲起来啊!”
  就在此时,刚才那位女佣静静推了一辆银制小推车进来,推车上放着一整套华美高级的白磁茶具。她恭敬有礼地将茶具一一放在我们面前,为大家倒出色泽非常漂亮的红茶。
  “夫人呢?”里宾多普伯爵担心地问。
  女佣面无表情地说:“正在准备,会立刻过来。”
  “喔,是吗?那就好。”
  之后女佣便躬身行礼,步出房间。
  里宾多普伯爵像小孩子般的,迅速转换表情,看着我们,“来,趁热喝。这是使用阿萨姆地区最顶级的茶叶泡的。最近我迷上这牌子,下午茶都只喝这种茶。”
  我瞬间想起谬拉老师在被毒杀一事,他就是喝了女佣葛尔妲给的毒红茶而丧命的。因此我半警戒地喝了一口。幸好什么怪味,只觉嘴里有一股清爽的感觉正在扩散。
  “应该没问题。”我说。兰子与修培亚老先生也伸手拿起杯子。
  “如何,各位,很棒的红茶吧?还有饼干和戚风蛋糕哦!还是你们想吃点巧克力,或是威士忌牛奶糖?我可以叫女佣拿来。这些可都是敝城引以为傲的甜点,搭配饮料风味绝佳。”
  看着我们喝茶的里宾多普伯爵一脸欣喜。他仔细端详兰子一番,然后露出有些遗憾的眼神,“二阶堂小姐,你的样子还真是狼狈!你的美貌毋庸置疑,不过为何穿了这么肮脏的破礼服?你到底是冒了什么样的险呢?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叫女佣帮你找件新洋装,我内人应该还留了几件。我看你就接受,打扮得漂亮一点,如何?”
  兰子以冰冷的视线回应,“谢谢,不用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
  “哦,是吗?还真是可惜!”
  “你不觉得没时间做这种事吗?”
  “没时间?是喔……”里宾多普伯爵从腰际掏出金怀表,“没错,二阶堂小姐,的确没什么时间。虽然对你们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有很多约会,可都是些很重要的约会……”
  “要逃走吗?”
  “逃走?”他冷笑,“嗯,大概吧。被想成要逃走,我也无可奈何。”
  “现在还有多少人在这里?”兰子毫不迟疑,单刀直入地问。
  “只有我、内人伊丽莎白,以及刚才的女佣。就我们三人。”
  “亚曼律师与赫鲁兹秘书已经逃走了吧?”
  “嗯,不在。他们还有要事得处理,已经出门了。”
  “我们刚刚发现克拉玛博士惨死在楼上,他为何要自杀?是你命令他这么做的吗?”
  “克拉玛博士吗?”里宾多普伯爵扬起单边眉毛,烛光映着他那神秘的蓝色眼睛,“他很有才能,可惜死了。不过,那老头已经活厌了,就是这样。我们已打算离开,而他大概因为年纪都一大把了,不想离开长年居住的地方,所以拒绝同行。反正老人家很多愁善感,我想修培亚先生应该能了解。”
  修培亚老先生一脸心虚似地冷冷说:“不太清楚。”
  伯爵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应,“二阶堂小姐,也许你不相信,不过克拉玛博士已经在这座地下堡待了二十年以上了。他虽然从战后就没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但对他而言,这却是一种幸福。”
  “他被幽禁于此吗?”兰子讽刺地问。
  “拜托!是他自己选择来此。对他而言,研究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你意思是说,这份幸福是你赐给他的吗?”
  “当然。”伯爵开怀地点头。
  “不好意思,伯爵大人。夫人来了。”女佣打开门,恭敬地说。接着一位贵妇走了过来。
  “为各位介绍,我深爱的美丽妻子来了。”里宾多普伯爵轻轻起身,精神抖擞地走到门口迎接。
  女佣身后有个娇小人影,伯爵伸手接她入内。
  我看了那妇人一眼后,无比的惊讶冲击了我的内心,我想修培亚老先生和兰子也一样。说真的,我打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那种美丽绝非人类的美可比拟,只能说是神造,也可以说是人类倾其智慧与技术,而造出的顶级艺术品。如果世上有完美无瑕的美,指的就是她。不过那种美绝对不是与生俱来,应该是人工之美。没错,“庄严神圣”这形容词,仿佛是为她而创。
  “各位,这位就是内人伊丽莎白。”与她并肩而站的伯爵,夸张地向我们介绍。他那双异色的眼里满溢欢喜,光看那表情就晓得他有多么深爱妻子。
  里宾多普伯爵夫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到四十岁,身穿高级的灰色套装礼服。身体娇小的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却散发华奢的光辉,那模样让我想起制作精良、可爱至极的法国娃娃。
  我的视线离不开她那张美丽的脸。
  她的睫毛又细又长,眼神清澄无比,深邃的蓝瞳孔,金色发丝如棉花般柔软、闪闪发光。白皙透明的肌肤被烛光一照更加闪耀。直挺优美的鼻梁,红唇宛如少女般的小巧。此外,她气质出众,一举一动犹如停在水面的白鹤般优美。走起路来十分轻盈。
  里宾多普伯爵执起她的小手,牵她走至沙发。
  伯爵夫人轻轻弯膝,有礼地说:“各位好,我是伊丽莎白,欢迎来到古堡。”
  高雅的她让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视线也被她那出尘不凡的美丽姿态深深吸引住,什么也无法思考。
  “请尽量放松,别拘束。”伯爵夫人的声音宛若天籁般典雅,而且从她体内飘散出一股淡淡香味。
  兰子屏息,像是要吞了她似的直盯着她。
  里宾多普伯爵用无可比拟的优雅声音说,“对了,伊丽莎白。准备好要出门了吗?”
  伯爵夫人微红着脸,害羞地回看丈夫,“嗯,都准备好了。我的伯爵大人。”
  “那你先和葛尔妲一起出发。我和他们谈完后再走。老地方碰面。”
  “我不能待在这里吗?”
  “不行,伊丽莎白,得照预定计划才行。”
  “明白了。那你要赶快过来哦!”就在那如宝石般闪亮的视线移至我们的瞬间,她已翩然地走出房间。
  当她的身影后,兰子才呻吟似地说:“伯爵夫人,伊丽莎白……”
  里宾多普伯爵调整坐姿,十分自满地说:“是的,二阶堂小姐,她就是伊丽莎白。她是我的宝物、无可取代的资产。”
  兰子看向他,压低声音问:“一年前那事发生时,她也在银狼城吧?她谎称自己是修达威尔伯爵夫人,现身于德国观光团一行人前。”
  “是的,没错。你知道的还真清楚!”里宾多普伯爵一反亲切万分的神情,倏地变脸,然后抽出新的雪茄,挟在纤长手指间,“正确来说那是以前的伊丽莎白,现在的伊丽莎白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时的事。那件事与她无关。二阶堂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2

  以前的伊丽莎白?现在的伊丽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过对现在的我而言,实在没什么闲工夫去探索这些问题。
  兰子愤怒地看了里宾多普伯爵一眼,以严峻的声音回应,“我无法理解。像你这种人,我实在无法理解。”
  “你们不是为了质问我,想要了解我的行动,才特地来这里的,不是吗?”伯爵语带嘲讽,用火柴点燃衔着的雪茄。窒闷的空气与烛光混杂,散出一股磷味。
  “没错。”
  “若是这样的话,不用客气,开始问吧!我想问题应该堆积如山。别客气。碍于时间有限,也为了回报你们的努力,我会尽可能坦白。”他吐了一口烟,细细的紫烟缓缓地往天花板上方的吊灯升去。
  兰子直盯着对方,冷冷地说:“你残杀了那么多人,竟还能如此沉着!”
  我再也忍受不住,不禁怒吼:“里宾多普伯爵,十几个人在一年前于人狼城惨遭杀害一事,全是你干的吗?”
  里宾多普伯爵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手挟着雪茄,稍微转向我,“二阶堂先生,事到如今,我的答案很重要吗?”
  “装蒜也没用!兰子已经完全解开你们的恶行恶状!”
  “我晓得,亚曼律师已经告诉我了。二阶堂小姐的推理确实很精彩,世上大概没几人能识破‘人狼城杀人事件’这般巧妙的计划。不亏有名侦探之称!这不是很值得称赞吗?”他有礼又充满魅力地对兰子轻轻点头,“和你们见面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
  兰子发出低沉、充满怒气的声音,“我们根本就是照着你的脚本行动,不是吗?”
  “嗯?”
  “将半死不活的雷瑟放出城、刻意将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交给他女友,这全是你耍的把戏吧?”
  里宾多普伯爵睁开眼睛,表情欣喜,“二阶堂小姐,我打从心底感到雀跃。太棒了!真的太棒了!你的表现比我期待的更出色!没想到你居然能够看穿我全部的计划,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的脸因极度愤怒而扭曲。
  修培亚老先生也以颤抖的声音问:“所以放雷瑟出城、将罗兰德律师的日记辗转交到兰子手上等事,全都是照着这男人所写的脚本进行?”
  兰子尚未回答前,里宾多普伯爵嘴角上扬,“没错,修培亚先生。我精心企划的精彩舞台剧,要是没有半个观众,不是很无趣吗?”
  “什么跟什么啊!”
  哑口无言的我凝视着他,仿佛看到令人无法置信的东西一样。
  这家伙不是人!正常人是不会做出那般残忍行径。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故意让人知晓,他根本是个疯子,是可怕至极的杀人狂!我再也找不出比恶魔更适合的字眼来形容他。
  “将日记送给萝丝的农夫其实就是你乔装的吧?”兰子轻蔑地问。
  “正确来说,是我指使赫鲁兹去的。你们再怎么搜索,也不可能找到那个农夫。”
  “也是故意放雷瑟出城的?”
  里宾多普伯爵露出有些犹疑的神情,“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其实他的逃脱并不在我的计划内。因为他是克拉玛博士的实验材料,当然随他处置。他是某天趁克拉玛博士不注意时,偷偷逃出去的。而我为了补救,所以才策划出那样的计划。不过你们自己不是也饱尝各种冒险的乐趣……”
  “贝尼迪克天主教派之所以有所行动,也是你居中牵线的吧?”
  “呵呵呵呵。那些家伙绝对想不到。他们早就想要毁灭蒙塞古叙事诗教团,只是不敢明着出手,因为蒙塞古叙事诗教团根本就是没有具体组织的团体,所以要怎么和这种对手交战?虽然贝尼迪克天主教派只是由一堆庸俗、愚蠢的家伙组成,不过却足以与一国匹敌,因此就算我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大概像被蚊子叮到那样不痛不痒吧!”里宾多普伯爵伯爵眯着眼笑。
  兰子不理睬他所说的,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今天早上,你在银狼城的属下和女佣遭到毒杀也是你下手的吗?”
  闻此,伯爵的心情初次有些动摇,“什么意思?”
  “亚曼律师的属下全都死在对面那座城堡。”兰子将今早见到的状况详述一番。
  “什么?”里宾多普伯爵体内喷发出憎恶的黑雾,蓝绿色的双瞳因为愤怒而充血,“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兰子以怜悯的眼神瞅着他。
  “什么?我指使的?”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没这回事!那些人全听命于亚曼律师。我没有下达那样的指令。”
  “所以是亚曼律师做的?”
  “不,倒也不是。他也希望那些人能继续效命,在现今世局中要找到能信任的人并不简单。”
  “若是这样的话,就能理解了。”兰子直盯着对方说。
  “怎么说?”看得出来里宾多普伯爵恨得牙痒痒的,因为他那端正的脸庞正因愤怒而扭曲。
  兰子以高亢的声音爽快地说:“杀死那些人的应该是去年‘人狼城杀人事件’中,谎称自己是汉妮·修蓓尔的女人吧?”
  我一脸愕然,修培亚老先生则倒抽口气。
  汉妮·修蓓尔?那个女佣?就是她杀死黑衣男子们吗?
  可是当看到里宾多普伯爵的反应时,我想这应该是正确答案。
  “哦,汉妮……”里宾多普伯爵吐出这句话。“没错,八成是她干的好事!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干那种事的人只有她!那女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修培亚老先生狐疑地看着兰子,“可是汉妮不是同伙吗?”
  兰子点头,“在一年前时是。不过,现在关系应该不只伙伴……”
  “关系不只是伙伴?”
  兰子并未立刻回应、只是以嘲弄的眼神与微笑瞅着城主,“里宾多普伯爵,这么信任那女人可是你的一大失算喔!那女人基于某种理由,不小心将我们误导到此,因此必须将不利自己的证据毁灭,于是才毒杀了所有下人。说得难听点,搞不好你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的目标。”
  伯爵双手交臂,神情严肃地点头,“是吗?我居然会相信品德如此卑劣的女人,还把她当成伙伴呢!真是感谢你的忠告。老实说,那女人可是比我们还恐怖、棘手!我是说真的,她是个狠角色。”
  他收起方才的从容,意有所指的看着兰子,“我也想问问你,二阶堂小姐,你应该晓得那女人有多恐怖吧?惨死于银狼城的福登等三个男人,还有青狼城的谬拉老师,都是她下毒杀害的,也是她一手策划的。”
  兰子一脸嫌恶,尖声地问:“那个冷血魔女就是原巴黎检察厅助理检察官安杰姆·德尔赛的妻子蕾蒙特吧?”
  只见伯爵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没错,那女人就是蕾蒙特·德尔赛。为何你会知道?”
  “从你和她的关系推理出来的。”兰子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关系?”
  “嗯,从几种状况来说,你成立了蒙塞古叙事诗教团,从好几年前开始就一直都是这组织的核心人物。也就是说,你就是那个诡异宗教团体的神秘教主。而从小就对女巫和黑弥撒非常感兴趣的蕾蒙特,得知有此团体后,便立刻入团,然后想办法接近你,有夫之妇的她和你之间不只是普通的男女关系。”
  这番话又让我心中的恐怖因子扩增,全身汗毛直竖。
  听说蒙塞古叙事诗教团的教主曾经创出各种神迹,十分令人畏惧。此外很少人目睹过他的庐山真面目,简直是个谜样人物。可是没想到里宾多普伯爵就是这个恶魔!
  “你的说法还真是婉转。”里宾多普伯爵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那双眼在烛光反射下,闪着光芒,“没错,我们是亲密爱人,但那是我最大的疏失。我起初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只能说我识人不清吧!二阶堂小姐,喜欢美女、好女色是我唯一的缺点,而且蕾蒙特很聪明,又是个标致美女,所以我甘愿耽溺于她的肉体。
  “你知道吗?她的化妆技术可真高明。早餐前故意装扮成女佣,瞒过丈夫,来参加蒙塞古叙事诗教团的黑弥撒。”
  “她现在在哪里?”
  伯爵发出诡笑,拨开落在前额的头发,“这个嘛……我也不清楚。蕾蒙特的个性反复无常,她有时像个天使般美丽动人,对男人非常温柔,可是有时又非常凶恶。如果可以的话,我已经不想再和那女人有所牵扯。如果我不这样的话,就会像前助理检察官那样,被她啃食殆尽,成了废人。”
  “所以她现在人不在这里?”兰子再次确认。
  “不在!我劝你最好也小心点,二阶堂小姐。千万别想逮捕蕾蒙特,就这样离去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怎么说?”
  里宾多普伯爵重新翘起他那双长腿,露出意有所指的眼神,“对了,她之前曾说过很有趣的事。说什么她很久以前曾看过你。”
  “我不认识她!”兰子爽快地回应。
  “不好意思!”他做出像舞台剧演员似的动作,摇摇手,“蕾蒙特指的好像是前世。反正她是个魔女,就算死了,还是能变成别人复活,而且还是个喜欢下毒杀人的毒魔。”
  闻此,我全身发颤。蕾蒙特的爸爸罗修佛尔也曾说过,蕾蒙特相信自己是杀人魔伯朗比利夫人的转世……
  兰子语带挑衅地说:“伯爵,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喔,当然有,我胆子可是非常小呢!所以其他人才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只有苟延残喘地活着。毕竟大胆的人有勇无谋,容易身先士卒。我觉得这种人很愚蠢。”
  “你是说因为很胆小,所以才杀了德国观光团的人、亚尔萨斯独立沙龙使节团、李凯博士、贝鲁纳尔教授、吉普赛的老婆婆安达露西亚与希尔狄卡多吗?我看这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惊人的是,里宾多普伯爵竟爽快承认,“你说得没错,二阶堂小姐。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是无奈的牺牲。若不是费拉古德教授和谬拉老师干涉过多,也不会发生那些事件,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修培亚老先生发出哽咽似的声音,从旁插话,“什么事干涉过多?”
  兰子晃着一头卷发看向修培亚老先生,这么回答:“当然是隐藏于〈哈梅林吹笛人〉的恐怖秘密!”
  以费拉古德教授为首的多位历史学家,对〈哈梅林吹笛人〉传说有各种解释,例如诱拐、黑死病传说、疯癫、战死、移民、东方殖民、十字军童军、买卖奴隶等各种说法。但这些都不是定论,因为孩子们到底被拐去哪儿、被谁拐走、为何要拐走他们等,都是无解的大谜题。费拉古德教授曾对雷瑟暗示拐走孩子的是“恶魔”……
  里宾多普伯爵耸耸肩,愉快地笑着,“是啊!二阶堂小姐,一切都如你所言。谁叫他们就快发现那个秘密。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或是知道保守秘密,也许就不会有人沦为牺牲品。”
  “费拉古德教授和贝鲁纳尔教授为了解开这传说之谜而进行调查,结果发现隐藏于〈哈梅林吹笛人〉传说里的恐怖秘密,并在探索期间,晓得有你这号人物的特殊存在……”
  “没错。”城主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点点头,“他们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事。”
  “兰子,到底是什么秘密?”我大叫,迫切想知道这谜究竟为何,毕竟这是关于“人狼城杀人事件”的实情与恐怖的起因。
  里宾多普伯爵那张五官端正分明的脸缓缓地看向我,“二阶堂先生,你应该也晓得吧?哈梅林镇被拐走的小孩们,全都被带到某个地方,在那里沦为一项冒渎神明的研究与实验材料!”
  “你是说从前的炼金术士或魔术师,和纳粹科学家一样,为了创造人造人与人工生命体,因而使用孩子们的身体进行恶魔研究?”连我自己都不愿说出这般令人胆寒的推测。
  只见里宾多普伯爵觉得很可笑似地摇头,“不是,完全不对,你误会了。这样好了,再给你一个提示吧!为何那些孩子中,只有身体有残疾的小朋友被释回村子呢?那是因为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拼命思索,“就像命令一堆奴隶参加十字军东征、开拓殖民地,若身体有残疾,可免除这些苦刑。当年的日本军也是,身心残疾者可免除兵役……”
  “所以你认为是当奴隶使唤?哈哈哈哈哈!这说法还真是可笑、幼稚。请想想,并不是所有的奴隶都会被征召入伍,也有人被当仆役使唤,做杂工。虽然身体有些残疾,但应该不会被特别释回。”
  “那你说到底是什么?”我怒气冲天,不耐地吼着。
  “魔女将尸体丢入制作魔药的釜中这说法如何?”他带着冷酷视线揶揄我。
  我虽然懊悔万分却也无力反驳。
  “呵呵呵呵呵。看来能正确解答出的人,果然还是只有二阶堂小姐。”里宾多普伯爵双手交臂,整个人瘫靠椅背上,不留情面地说。
  “我当然晓得,伯爵。”兰子毫不迟疑地说,并瞅了我一眼,“黎人,这个秘密只要一句话就能说明清楚。”她神情认真地如此断言。
  “什么?一句话?”
  “嗯。”兰子自信满满地点头,那头美丽、膨松柔软的卷发也随之摇晃,“从哈梅林拐走孩子的恶魔们所从事的研究,以现代的说法,就是所谓的‘优生学’!”

  3

  “‘优生学’?”
  我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只觉眼前一片昏暗。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打击为何如此之大。总之四周景色全都变得歪斜,更激烈地摇晃着。
  “没错。就是‘优生学’。”兰子拨开刘海,冷冷地瞧着我们,“应该听过这名词吧!这是英国遗传学家古尔敦(译注:古尔敦,Francis Galton,一八二二~一九一一年,英国远传学家、统计学家,首倡优生学。)在一八八三年提出的,一般称为应用遗传学,也就是研究什么样的社会能提升,或是降低人类遗传基因,防止遗传基因恶化,改善遗传基因。
  “换句话说,要优良的下一代,避免不良的遗传因子,只留下好的遗传因子。说得极端点,就是要排除劣等人种,只留下优秀人种。”
  修培亚老先生睁大眼瞅着我们,身子向前探出,“什么?遗传研究?好几百年前就有?”
  我也语无伦次地问:“可是,兰子,〈哈梅林吹笛人〉发生于十三世纪,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兰子做了个深呼吸,“我说的当然是指现代医学这方面的知识。十三世纪不像现在,有先进的医疗器具,也没有可供研究的显微镜,当然也没有遗传因子概念与理论。因此大概只是像中国人从鲫鱼交配过程中培育出金鱼那样,将一群人关在一个地方生活,藉由观察与抽检,找出人种与个体上的优劣之别。最终目的就是找出培育最优良人类品种的法则。”
  “法则?”
  “譬如,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也是。请认真思考男女问题。人类的诞生是自然界的偶发状况,但想要操控它的人很多,不论是医生或一般人都是。因此才会衍生出这么多研究与各种方法,例如在做爱时要注意体内的酸碱性、体位、受孕时机等。
  “此外,有些女人之所以希望能和智商高的男人,或是一流运动选手结合的理由,是因为这样才能孕育出优秀的下一代。为何有此渴望呢?大概人类下意识认为遗传因子有优劣之别吧!优胜劣败是每一种生命的演化原则。说得明白一点,生命是为了进化而进化。
  “总之,出现在哈梅林,拐走孩子们的恶魔便是以强制的方式,进行优生方面的深奥实验。他们也或许是一部分的人——隐居在这座人狼城,瞒着教会,悄悄地在欧洲各地收集孩童,视这些孩子为达成自己邪恶愿望的研究材料。”
  “你是说他们将孩子关在这里,经年累月地观察他们的成长与变化吗?”
  “是的。哈梅林镇被拐走的小孩中,之所以只有身体有残疾的小孩被释回,就是因为这些小孩的条件不符合这项研究目的。‘哈梅林的恶魔们’只要优秀——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的小孩,因此不是放逐不适合的孩子,便是在之后将他们杀害。”
  兰子这番令人意外的言词,让我那一时无法理解的脑子像快爆开似的,“等等!优生学在当今可是正派学问,绝不是什么邪恶研究啊……”
  兰子轻轻地看了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的里宾多普伯爵一眼,然后说:“优生学当然是项正派学问,不过其中研究所含的思想与目的,其实是很悖德、甚至有些龌龊。”
  “什么意思?”
  “就像结婚后,为了成功留下优良的遗传因子,因此才有优生手术。具体而言,就是结扎,使其丧失生殖力。你们应该晓得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吧?说得极端点,就是剥夺那些可能无法生出优秀小孩的父母的生产机会。”
  “兰子!”修培亚老先生张嘴,悲痛地大喊,“这就是纳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公然施行的非人道行为吗?”
  兰子镇静地点头,“是的。由希特勒领导的纳粹德国,其第三帝国的中心思想便是以优生学为基础,让德国成为优生学推广中心。据我调查,普洛兹在一八九五年出版的《民族卫生学基本方针》,便是德国优生学的滥觞。
  “一般认为,优生学是德国政治极右派的主张,但其实不然。当时有许多社会主义学家与自由主义思想家,都对此十分感兴趣。普洛兹也是其中之一,他的书也结合了优生学与社会主义理想。”
  修培亚老先生闭上眼,回想那段辛酸的过往,“是啊。德国在一九二〇年代后期,设置了‘凯萨威廉人类遗传优生学研究所’,因而优生学在纳粹时代非常蓬勃。这之中,最重要的是建立第三帝国的希特勒的思想——国家是由生物学人种所构成的民族共同体,优生学就是保障这些成员的遗传因子健康。这思想可说是纳粹威权奉行的规臬。
  “具体而言,他们制定出所谓的‘绝种法’,将不苟同的人——甚至好几万人——灭种。高唱日耳曼民族至上,与强化反犹太的纳粹政权,依保护人种这理由,一一剥夺犹太人的权利,虐杀了六百万以上犹太人,甚至将数万身心残疾的德国人,以优生学这借口,送进毒气室……”
  “连自己的同胞也……”我吓了一跳,“实在太悲惨了!”
  “是啊!真是太残忍了!黎人。”修培亚老先生的双唇微微发颤,眼角浮现些微泪水。
  我觉得异常干渴,忍不住吐出这句话:“这种行为太不人道、也不可原谅。虽然这么说对修培亚先生很失礼,但德国人——纳粹分子——实在太残忍了!”
  兰子看着如此激动的我,语带哽咽地说:“黎人,你在说什么?我们日本人也一样!你难道不晓得现在的日本还有‘优生保护法’吗?”
  “你说什么?”我自出生以来从没这么惊讶过。
  只见里宾多普伯爵露出满意的笑容,“还真是可笑!居然不知自己国家的法律。二阶堂小姐,你要不要详细说明给他听呢?”
  兰子不理会里宾多普伯爵,对我继续说:“昭和十五年,也就是太平洋战争开始的前一年,日本也仿效纳粹的‘绝种法’,成立了‘国民优生法’,若有遗传疾病,或是智障,就算本人不同意,只要医师取得相关机构许可,便能施以结扎手术。
  “此外,在昭和一二十三年公布的‘优生保护法’里,还有强制绝种的一些条文。我记得是这么规定的:‘就优生观点,这是为了防止生出不健康的下一代,以及保护母体生命健康。’内容甚至更明定,为了优生与保护母体,可进行合法的堕胎手术、或节育指导等。
  “但事实上保护母体只是其名目,因为除了堕胎以外,其他的方法几乎是空谈。根本就没有按照‘优生保护法’的条文来进行各种措施。这分明是侵犯人权,不,是已侵犯人权。”
  我一脸愕然,而且觉得很羞耻。就像里宾多普伯爵伯爵所言,我居然连自己国家的法律都一知半解(译注:日本的“优生保护法”到一九九六年为止,才一一删除优生条例,并更名为“母体保护法”直到现在。这期间有数万人以上被强制施以结扎手术。)。
  手术的具体内容是结扎,使其丧失生殖能力。又分为有经过医生同意的自发性手术,以及送交优生保健咨询委员会审理的强制性手术。
  若本人或是配偶、四等亲以内的亲友在身体与心理上患有遗传性疾病;再者,配偶除了上述情况外,若在怀孕、分娩会危及母体生命,都适用自发性手术。若本人患有明显的遗传性疾病或精神病,则得先交由优生保健咨询委员会审理,然后再执行强制性手术。
  要实行的结扎手术方面,男性除了切除输精管,或进行离断变位手术(译注:早期的男性结扎方式有两种,除了切除输精管外,还可实行离断变位手术,在输精管相距化公分处各绑一个结,再将中间的轮精管剪断。);女性则是切除输卵管或输卵管间质部。
  总之,在日本也有所谓的“优生保护法”这种类似纳粹思想的法律。
  对我而言,这般恐怖事实可说是目前最大的冲击。我对自己的无知,发出了近似惨叫的声音,“所以这就是为何在世人眼中,认为只有德国和日本是崇尚这种疯狂帝国主义的国家吗?”
  只见兰子神情忧伤,摇头说,“可惜不是。”她又说了更让我惊讶的话,“刚才所说的古尔敦思想也广为美国接受。美国是最早制定优生法律的国家。到一九三一年为止,全美有三十州成立‘绝种法’并加以实行。这法律也可限制移民。美国在一九二四年先成立了‘绝对移民限制法’,这是为了‘防止因为劣种移民增加,恶化美国血统’。这些歧视人种的法律直到在一九六五年颁布的“移民国籍法”才消除。
  “不仅如此,据我在巴黎图书馆和外交部资料室调查的结果,其实为了净化民族而施以强制避孕手段的国家相当多。譬如瑞典在一九三四年制定‘避孕法’,强制住在少年感化院中的青年男女们进行不孕手术,理由是这些人是‘行为放荡、不适应社会生活’。可是在执法医师的档案资料夹中,居然发现被在这些人当中,有被标示‘皮肤黑’等字样的案例,这明显和当初制定法条的目的不同,根本就是受人种主义影响而施以手术。你们知道类似这样的受害案例有多少吗?足足有五百人以上呢!”
  我被这数目吓得噤若寒蝉,而修培亚老先生大概也想起那些在二次大战时被残杀的犹太同胞——因而一脸恐惧、痛苦,紧咬着薄唇。
  里宾多普伯爵目光闪闪地听着我们之间的谈话,然后从容地从旁插话,“二阶堂先生,不需要那么惊讶。其他国家,像是挪威、瑞士、芬兰和法国等,在‘保持民族纯血’这思想下,也做了同样的事,就算南斯拉夫种族纷争不断,还是高呼‘民族纯种化’口号。”
  “这是……真的吗?”我瞪大眼,哑口无言。
  “当然是真的,二阶堂先生。”伯爵嘲笑我的无知,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在瑞士也有心理学家提倡‘民族优生学’。他们在一九二八年成立了‘强制避孕法’,法律内容饶富趣味,除了‘会带来危害社会的遗传疾病’这种理由,还有像是‘愈贫困的家庭生的孩子愈多’等理甶。如何?很好笑吧!”
  “这不是好不好笑……”
  “也对!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里宾多普伯爵虽然这么说,但那恶魔般的笑容却愈来愈凶狠,“依此法律,在瑞士的德语圈内有很人都被施以不孕手术,理由就是‘拯救社会脱离贫穷’、‘为了更有效率地建设社会’,甚至最后将理由简化为是‘人类的效率化’。一九三四年,德国大使馆向瑞士索取了这条法令内容的复本,进行研究。也就是说,瑞士的法律成为追求民族净化的德国纳粹的法律与行动蓝本。”
  兰子静静地点头,“黎人,这种残酷行为的根本问题就在于很多人被无辜地扣上大帽,被贴上‘劣种’的标签而遭到迫害。智障、身心障碍者与习惯性犯罪者都是社会问题,因此在寻求国家的损利点上,这些人自然成了箭靶。此外,像是混血儿、孤儿、未婚生子、妓女、吉普赛人等弱势族群,也成了迫害标的。‘迫害’或‘杀戮’等字眼已无法形容这些行为了。”
  “所以,哈梅林的恶魔们也对那些遭诱拐的小孩施以如此残忍手段?”我半发狂似地问。
  “没错,很多孩子都成了优生学的临床实验材料。就像孟德尔以豌豆,摩根(译注:摩根,Thomas Hunt Morgan,一八六六~一九四五年,美国生物学家,提出染色体为远传基因要角的学说。)使用果蝇,研究进化论与遗传学一样,哈梅林的恶魔则收购小孩,并从中挑选以进行交配,繁衍后代;留下优秀的,剔除有缺陷的。他们将人当成材料,实际尝试优生学的可能性。而且收购之地并不限于哈梅林镇,而是遍及全欧洲。”
  “实、实验材料?”我全身像是被雷击中似地痛楚,“将活生生的人……那些小孩……像天竺鼠和小白老鼠般?……是优生学研究与实验观察的材料?”
  “是的。这是欧洲历史上最黑暗、最隐密的恐怖秘密,也是最大秘密!”兰子露出哀伤的眼神,轻轻地点头。
  我脑子一片混乱,拼命思索,“可、可是……人类并不像果蝇一样,短暂经历生老病死啊……”
  “所以这恐怖的秘密研究已经过了好几年、好几十年、好几百年的漫长岁月。从智商高的小孩、长相俊美的小孩、体力很好的小孩,或是都拥有上述特质的小孩中,选择出优良的进行交配、繁衍下一代。就这样重复进行了好几代、好几十代。”
  “这么久……”我继续拼命找话说,“可是进行实验的那些人呢?那些人将长期进行的研究和实验成果展现于世人面前之前、不是早就死了吗?”
  兰子看着修培亚老先生和我,“黎人,综合各种事实与证据加以推理。所谓的‘哈梅林的恶魔’并不是指某人的名字,而是指某个研究团体。其实应该把它想成是某个企划。也是此思想的统称。”
  “统称?”我大叫,“可是实体呢?若是思想的话,那以此思想为目的的实体究竟是什么?当初又是谁决定进行这项研究的?就算不亲自下手,也会命令别人做吧?”
  “当然是由当时的权威者主导一切,然后再由其聘雇的哲学家、医师、会操纵占星家与炼金术士的魔术师们,以及宗教相关人士实行。特别是魔术师们,我想优生学研究应该是以这些人为中心而进行的,由雇主出资,收购欧洲各地的穷人家小孩。”
  “连宗教相关人士也……”我感觉背脊发凉,打了个寒颤,“也就是说那些崇尚正义的僧侣们,也染指如此可怕、骇人听闻的研究吗?”
  “因为修道院多半与世隔绝,自然是从事秘密研究的绝佳场所。只要对外表示那些孩子们是实习的修道士就行了。”
  “可是对基督教徒而言,那么做不是违反戒律吗?他们不是认为是神创造人类,所以这样做不就犯了禁忌吗?”
  “没错,不过那只是表面上。以撒马利亚的邪术师西门(Simon Magus)为首的反基督教的诺斯底教派(Gnosticism)、在正统基督教宗派中的反对信仰教条的卡特里派、阿摩利派、使徒兄弟会、精灵派等团体,当然还有卡巴拉,这些都是……”
  “都是为了反抗基督教神说,所以致力研究优生学?”
  “没错。他们严选进行交配的人类,再从其中孕育出高智商、完美思考力、超凡体力的个体,更创造出眉清目秀、有绝世美貌的人种。总之,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培养出健康、有强健体魄的人,甚至是具有无比生命力、不会生病、能长生不死的人种。
  “也就是说,这项研究的终极目标就是创造出‘不死人’。如果世上有完美的人,应该就是这种人吧!换句话说,哈梅林的恶魔就像从无机物中提炼出金子般,将凡人塑造成具有超能力的‘超人’,并经连累月地持续研究。”
  瞬间,我像被噎住一样地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超人’?”
  “是的。我想那应该也是当时主政者的愿望。享尽权力与财富的人的最终愿望,应该都是长生不死吧!”
  “那……这个男的……”修培亚老先生以颤抖的手,指着坐在有扶手椅子上的里宾多普伯爵,“他是‘不死人’……是‘超人’吗?”
  兰子在回应前,瞅了一眼那具有完美姿态与容貌的城主,他也一副兴趣盎然地看着我们。
  兰子慢慢将视线移到修培亚老先生,“是的,修培亚先生。他就是所谓的‘超人’中的一位!”

  第十五章  崩坏的人狼城

  1

  “‘超人’?”我战栗地说。
  里宾多普伯爵与他的同伴们是超人?
  我因恐惧而浑身颤抖地看着他。屋里明明没风,然而烛光却微微地摇晃。那昏暗的红色火光,映照着里宾多普伯爵英俊冷酷的脸。
  而同样的火光却让兰子那杀气腾腾的双瞳更加犀利,“是的。不管是能力、智商还是生命力都远远超越人类的人,可以说资质近似于神。就某种意味而言,就是所谓的‘超人’。”
  里宾多普伯爵脸上浮现冷笑,悠然地抽着雪茄。从他那双戏谑的双眼可知,他觉得我们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他也是其中一位超人吗?”修培亚老先生以颤抖的手,指着坐在眼前的里宾多普伯爵。
  “是的。他和我们不一样。说得夸张点,他是异种人类、高阶人类。虽然样子我们一样,但精神构造与生命基盘却有显著的不同;若非如此,怎么可能毫不在乎、残酷地杀人。因为不论是多么穷凶恶极的罪犯,多少也会因良心的苛责而意识到自己的罪恶,但里宾多普伯爵他们却是不痛不痒,根本就是超然行事。
  “因此说他们是‘超人’一点也不为过。为何这么说呢?因为他们更在人类之上,所以在杀害比自己低等的人时,良心没有丝毫责备,就像我们打死蟑螂那样的稀松平常。”
  “哈梅林的恶魔们想创造出不老、不死的人……居然是从那些恐怖家伙的手中造出……这、这是怎么回事……”修培亚老先生为之语塞。
  我也以悲鸣似的声音,怒斥哈梅林的恶魔们,“竟然将无辜的孩子拐来此处幽禁,更还对他们施以那么残忍的实验……”
  兰子冷静地看着我,“黎人,德国的纳粹也曾对自己的同胞进行像哈梅林的恶魔们那般的人种实验,尤其是设立了‘生命之泉’这设施,从中选拔人选来进行交配。”
  “‘生命之泉’?”
  初次听闻此名。
  “这是在战前设立的SS生产院,组织规模在战时逐渐扩大。主要收容具有纯亚利安血统的母亲,不过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也必须是纯种亚利安人才行。也就是说,这个生产所是为了让这些母亲可以安心产子,不需担心金钱或生活方面的问题而设立。由于不论是已婚或是未婚生子都可以到此地,所以不少出身贫穷的产妇和利欲熏心的坏女人,都争相到那个设施产子。”
  兰子这番话让我更吃惊,“意思是……那里是制造理想亚利安人的制造所?”
  “是的。在那里出生的婴儿中,也有许多不符合亚利安人的特征——金发碧眼,因此那些婴儿们都被偷偷地处理掉。在希特勒领导时期所举办的柏林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尤其可见到所谓的‘改造人类肉体’的成果。由于希特勒最著名的语录是‘亚利安人是最美的’,因此那时的纳粹宣传照便是以奥林帕斯山为背景,一群裸体、英俊魁梧的青年们簇拥着年轻金发女子乱舞。
  “纳粹鼓励年轻健康的女性们积极与年轻有志的士官们结合,并奖励多产。门格尔博士的双胞胎研究所也是其中一例。他以能尽速增加优秀的亚利安人种为目标,积极鼓励女性尽量多产。
  “其实希特勒的人种政策就含有超人思想。他认为人类在进化过程会出现分歧点,‘新人类’会在此时诞生。人类在生成时只是神的卵,但总有一天,‘新人类’会具有如神般的智慧与力量;相反的,‘旧人类”则会逐步走向灭亡。当然,也只有亚利安人具有成为‘新人类’的资格。”
  我拼命整理早已错乱的思绪,“你是说希特勒和纳粹的超人思想,也是源自哈梅林的恶魔吗?”
  “没错。这条发黑脏污的水脉持续在欧洲黑暗角落流动着。在纳粹眼中,只有亚利安人才是真正的优秀人种,而犹太人则是会妨碍人类优质发展的劣等人种,所以才会想灭绝、虐杀他们。”
  “但这应该只是一部分疯狂纳粹分子的特殊想法,并不完全见容于健全社会啊……”我禁不住怒吼。
  只见里宾多普伯爵捻熄雪茄,缓缓起身。他拉了一下垂在房间角落的呼叫铃,用嘲笑似的开朗声音说,“二阶堂先生,很可惜你的想法错了。”
  “错了?”
  “是的。在战后,虽然有众多学者批评‘遗传质’是非科学的抽象理论、现今从事遗传研究的学者专家也不多,但你们应该晓得,美国已正式制定遗传病集体检查法。那个商业主义挂帅的无趣国家,为了人工授精,居然出现贩售第三者精子的‘精子银行’。他们小心翼翼地保存有特质的人的精子,借此提升优生学效果。此外,还收集了诺贝尔得奖者的精子,公然提供给拥有高智商的女性进行人工生殖,因为这样就有可能生出承继优秀父母的遗传、具有高人一等智能的下一代。所以有女子央求和萧伯纳、爱因斯坦做爱的传言绝非笑话。
  “美国政府也视以人工生殖方式出生的小孩为国家重要资产,因此以结婚和生产为基准来操纵遗传因子的事可说层出不穷。你们说,这般积极的优生思想,和哈梅林的恶魔们的优生学实验有何不同?”
  “骗人!”我激动地抗辩,“人类的行为和知识养成,是经过环境和学习、自我形成等极度复杂现象所构成的,不单只是甶遗传因素片面决定!”
  “原来如此,也许你会这么认为,可是哈梅林的恶魔们、纳粹,以及一部分美国学者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在某种条件下为遗传是可决定一切。”
  “某种条件下?”
  “嗯,所以每个人都在探索这个遗传条件。只要能确定这条件,一般人也能创造出‘超人’。”
  “你是说以黑暗时代的哈梅林的恶魔们为首,即使经过百年,魔术师和学者仍在追求?”
  “就是这么回事。”
  “意思是,你就是活生生的最好证明?”
  里宾多普伯爵抚摸着他形状姣好的下巴,“我并没有说自己是‘超人’,是二阶堂小姐说的。”这位恶魔贵公子双眼闪亮,露出一派天真无邪的笑容。
  试想,我们平常努力念书以提升智能,藉由运动来锻炼身体,做体操来矫正姿态都是在尝试自我改变,只不过这番努力只限于自己。而源自哈梅林的恶魔们之手的超人,则是历经长年累月的实验成果。姑且不论成果如何,他们的遗传因子依旧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因此就像生命进化的过程中,猿猴与人是从共同的祖先分化开来那样,我们和他们也极有可能会面临人种分岐的过程。
  我脑袋茫然,不停地盯着全身发出恶波的里宾多普伯爵那优美的容姿。

  2

  刚才的女佣又从门外探头进来,里宾多普伯爵回头看着她说,“拿那东西和四只玻璃杯过来。”
  说完后便走回有扶手的椅子,优雅地交叠长脚,整个人摊靠在椅子上。
  兰子丝毫不敢大意地紧盯着里宾多普伯爵,“黎人,你听过贾斯伯·荷西(Kaspar Hauser)的故事吗?”我知道她是故意说给城主听的。
  “贾斯伯·荷西?没听过。”这名字我似乎曾听闻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他就是十九世纪之初,出现在德国纽伦堡的神秘少年。一名身材瘦小、衣衫褴褛的少年突然出现在某个城镇,他面色苍白,眼神像是被人施了催眠术般的呆滞,踉跄地走着。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就算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为什么呢?因为他就像一头野兽一样,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由于少年的衣服上绣着‘贾斯伯·荷西’,因此镇上的人便如此称呼他。
  “贾斯伯很特殊,也很不可思议。例如像猫一样,能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会说话,也无知得令人难以相信,但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像初次瞧见似的惊讶万分、很感兴趣。他走路时,双手会自然地垂在身体前方、曲膝,踉跄地走着,看起来就像只红毛猩猩。此外,他的脚底像婴儿一样柔软。总之,他好像不太习惯自己走路的模样。
  “后来有个好心人收养了贾斯伯,教他说话和念书。于是他学会说话,而且学习吸收力十分惊人。问他身世,他说自己大概约十七岁,这一生几乎都被幽禁于狭小的地牢里,三餐也有人供应,只是没有受过任何教育。”
  我倒抽口气,“也就是说,有人将他幽禁于地牢里,观察他的成长过程吗?”
  “大概吧!某天,他发现地牢的门开了,于是战战兢兢地逃了出来。可是欠缺基本社会常识的他,连那座地牢在哪、要如何回去都无法说明清楚。”
  “是谁把他幽禁在那里?”
  “不晓得。不过我想贾斯伯应该和哈梅林镇上的小孩一样,都遇到同样的状况。他们肯定是在特殊环境下长大。至于那些哈梅林的恶魔们,我想大概是炼金术士、魔术师,或是宗教人士吧!”兰子回答。
  “那他后来如何呢?”
  “某天,他在公园惨遭不明男子刺胸身亡。虽然他的身世、死亡有各种疑惑,衍生出许多臆测,但都无法进一步证实。”
  “真是不可思议……”我在心底喃喃自语。
  只见里宾多普伯爵不怀好意地轻笑起来,“呵呵呵呵呵。贾斯伯·荷西……原来如此。我听过这有趣的名字呢!”然后双手交臂,眯起眼回想着。
  兰子无视这样的他,向我和修培亚老先生继续说道,“我想贾斯伯应该也是‘超人’之一。从他起初近乎白纸的痴呆状态,到后来发挥惊人的学习力和后天才智,便是最好的证据。
  “除了贾斯伯,在欧洲历史上也有一些远远超越人类智商、能力与生命的人物。譬如十八世纪出现于巴黎宫廷的乔瑟夫·巴萨摩与卡里奥斯托伯爵(译注:卡里奥斯托伯爵,Alessandro di Cagliostro,江湖骗子、术士、冒险者,在法国大革命前,曾在巴黎上流社会中红极一时。);会超越时空、有‘穿梭时空的荷兰人’之称的杰尔曼伯爵;自称‘灵界探访者’的诡异神学家史威登堡(译注:史威登堡,Emanuel Swedenborg,生于一六八八年,为牧师之子,自称能以冥想游历灵界。)等人,这些人的共通特征都是来历不明,并且都具备天才般的头脑与行动力。我想,像他们这种人也许就是哈梅林的恶魔们所孕育的超人,这说法应该不会太牵强。”
  里宾多普伯爵冷笑道,“二阶堂小姐,难成不你认为我和杰尔曼伯爵、卡里奥斯托伯爵是同一个人吧?他们可都是两、三百年前的人!”
  “若你是长生不老之人就有此可能。况且看他们的肖像画,和你还颇为相似!”
  “哈哈哈哈哈。不死人……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呢?我可不想做这种无谓的空想。”
  兰子看向修培亚老先生,“也许您听说过,杰尔曼伯爵曾写过一本叫作《圣三位一体论》的秘书。我曾在法国的特洛瓦图书馆看过这本书的复写本。内容除了谈论源自纪元前三世纪的埃及灵魂不灭说之外,更运用卡巴拉的传统方法论,将三位一体的神秘性与炼金术结合。”
  “也就是说那本书也和卡巴拉有关?”修培亚老先生十分讶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恐惧地看着里宾多普伯爵。
  只见里宾多普伯爵眯着眼,讪笑似地晃着肩膀,“我当然知道卡巴拉教徒过去曾隐居在这座人狼城。是我用绘画和壁毯遮住他们留下的痕迹。可是说我和好几百年前的人是同一个人,就寿命来看,似乎不太合理。”
  兰子不为所动,“那么请问你是何时、何地出生?可以清楚说明你的身世吗?”
  “费斯特制药的公司说明不是有我的经历吗?”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很意外的,城主的眼睛竟浮出一抹阴郁,“这样啊……要说我的历史与人生,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那时刚好是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我生活在门格尔博士负责的纳粹遗传因子研究所里……”
  我打断他奇妙的陈述,“你是惨遭门格尔博士毒手的双胞胎们中的一个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并不重要,因为我对自己的过去一点兴趣也没有。”
  兰子听着他这番近似告解的说词,然后冷静地问:“伯爵夫人也和你是同类吗?”
  “同类?”里宾多普伯爵又回复那带着冷酷的开朗表情。双手交叠在胸前,“就‘同类’的意义而言,我应该回答‘不是’,因为伊丽莎白是德裔犹太人,和我不一样。”
  “你们是在哪里认识?”兰子似乎对这问题很感兴趣。
  “我第一次见到伊丽莎白是在集中营。门格尔博士的研究所会从那里随机选取实验品。我拜托克拉玛博士把伊丽莎白让给我。虽然她比我年长十岁,但无论如何,我就是想跟她在一起。况且那地狱般的环境也不适合她。克拉玛博士非常疼我,只要是我的要求,他都会答应,所以我这个愿望很轻易地就实现了。”只要讲到伊丽莎白,里宾多普伯爵就抽离了恶魔的感觉,“可是当我得到她时,她已经像个活死人了。她和其他犹太人一样,都成了活体实验的牺牲者。她的身体被脑袋怪异的纳粹医生给割得乱七八糟。
  “那天,我因为某种理由,在停尸场走来走去。丢在那里的尸体除了有犹太人外,身体被分割得惨不忍睹,以及濒死之人也会被丢在那。此外,惨遭肢解的手、脚和内脏——已搞不清楚是谁的——滚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尸臭。
  “老实说,我很喜欢尸体。因为喜欢看死状凄惨的尸体,所以最喜欢在尸堆散步。尸体不会说谎,是沉默的,而且会揭露真相。对某些人而言,更是力量的象征。有时我只要看看尸山,心情便能得到平静,因此常会在停尸场散步。
  “那时,我在成堆的尸体中,发现一个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女子。躺在无数尸体下的伊丽莎白,那张宛如圣母面容的脸孔虽然毫无血色,但在我看来却闪耀无比,虽然气若游丝,却还活着。
  “我将她从尸山中掘出。她赤裸的身上有许多手术痕迹,美丽的肌肤上有许多条丑陋的缝合线,甚至还缺了一些部位。虽然全身鲜血淋漓,但她的美丽却冲击了我的内心。我不由自主地紧抱她,决定让她成为我的东西。
  “我拜托克拉玛博士救她。不,应该说是命令。我指示他进行所有必要的医疗行为,当然我也尽全力拯救她。虽然那时的我只是个小孩,但已十分熟知医学,也精通魔术与咒术。我竭尽自己的知识与技术,和克拉玛博士一起将她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所以我绝对不会将她的魂魄交给恶魔,我要独占她的一切……”

  3

  听了里宾多普伯爵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我像是被结冻似的,背脊直发凉,似乎也可以闻到那股混着血与腐肉的刺鼻臭味。我想像得到那尸横遍野、凄惨无比的景象。不过这之中,最骇人的还是里宾多普伯爵那颗早已发狂的心。
  兰子露出虚幻的笑容,抒发感想,“原来如此。她是你做的何蒙库鲁兹和Golem。”
  只见里宾多普伯爵毅然决然地摇头,“完全不一样,二阶堂小姐。你也见过伊丽莎白那无与伦比的美貌,她绝对不是人工怪物,她是女神,是天使,是妖精,是这世上唯一的奇迹。”
  “所以,她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记忆。我记得你刚才这么说过。”
  “记忆啊……嗯,是啊!她已经没有出生以后的记忆。这有什么不对吗?现在的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时的幸福记忆。痛苦与悲伤不适合她,新的伊丽莎白已经舍去辛酸的过往。”
  “兰子,这是怎么回事?”听得一头雾水的我,悄声地凑近兰子耳边问着。
  里宾多普伯爵好像听到我的问题,突然用冷冷的声音回应,“二阶堂先生,我解释给你听好了。我发现半死不活的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已全被剃光,头盖骨还被开了好几个洞,还可以从那些洞口看得到脑髓。其他的尸体也与她一样。为何会变成这样呢?那是因为门格尔博士的手下要进行一项关于脑部运作机能的活体实验。方式是先进行手术,等手术结束后再活体解剖。而伊丽莎白就是这寊验的牺牲者。
  “那时的科学家们所进行的研究,是利用脑部手术和药剂来消除人的记忆,这就是所谓的洗脑,也就是消除过往所有记忆。不过对我而言,这项实验正合我意,因为托此之福,我得到一个专属自己的全新恋人。被救活的她,不论是人格、记忆、性格、特质,还是爱情,全都是我给予的。”
  “她对你的爱,只是种虚构的爱。”顿失血色的兰子,轻蔑地说。
  里宾多普伯爵歪着脸,眼睛下方有道黑影。他露出恶魔般笑容说,“我哪里做错?她从头到脚完全属于我的。一直以来,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手。”
  “莱因哈特是你们的孩子吗?”兰子突然问了这问题。
  里宾多普伯爵对此似乎有些吃惊,“不,不是。伊丽莎白的子宫早已被科学家们摘除了。”他很快地否认,然后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其实莱因哈特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是死于早衰症吧?”
  “是的。今年年初离开人世。我丧失了一个难得的人才。再也没人像他那么聪颖。我告诉你们他的智商有多高。高达一八〇呢!”
  “枉费!即使在人狼城杀了那么多人,也无法救他吧?”
  面对兰子的讽刺,伯爵意有所指的看着她,“多少还是有用吧!不然他早死了。不过你别搞错了,二阶堂小姐。我之所以杀了那么多人,全是为了伊丽莎白。几个之前移植到她肉体的器官,因为免疫反应不全的关系,已经腐化,所以得找些新鲜的内脏才行。”
  我闻之愕然,下一秒旋即朝他怒吼,“你就为此而残杀十几个人?”
  只见里宾多普伯爵泰然自若地说:“我哪里做错了?反正人迟早都会因为某种原因而死亡。”
  “自然死亡和杀人不一样!”
  “那战争又该如何解释?那不也是擅自夺取别人的性命吗?而且还不只是杀几个人、几十个人,而是好几万、好几千万人。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于战争,这个责任又要叫谁负责呢?没有人会想要扛此责任,所以我也不需要负什么杀人之责。
  “仔细想想,那些被我杀死的德国人和法国人,有哪一个不是来自于战争连连的国家?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可说是战争的始作俑者,都是罪人!如果惩罚罪人是社会常识,那么身为审判者的我,不是应该得到褒奖吗?”
  “你根本没有这个权利!”我气得眼冒金星,气血沸腾。
  但他还是一派戏谑的口吻,“权利?谁都有权利,只要是国家和社会的一分子,就有权力,也有义务和责任。相反的,像是战争这种堂而皇之的大帽子,就真实这观点看来,根本就是垃圾。
  “回想一下,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战争就不断重演着,可说没有一刻停止过。单纯来说,战争就是为了欲望而互相夺取性命,杀死对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说的是我做的事和许多国家所做的可不一样。所以你觉得谁的罪孽比较深?”
  兰子毅然地打断正说得起劲的里宾多普伯爵,“伯爵,我了解你对战争的看法。可是我们绝不认同你所做的事。”
  “哦?”他挑了一下右眉,“那要我怎么办?难不成要我去自首?”
  “没错。”
  里宾多普伯爵仰头大笑,依旧没有一丝悔意,“哈哈哈哈哈!有意思!不过很可惜,只有神才能仲裁我。但救我长久以来的经验来看,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这是说给贝尼迪克天主教派的人听吧?”
  虽然兰子语带讽刺,但里宾多普伯爵却充耳不闻,“对了,二阶堂小姐,我有个非常好的提议。我想,你除了人类本质——刚才所说的斗争本能——还有浓厚的求知欲。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伙伴。这条路很有趣,因为是探求未知之路,所以绝对不会无聊,你只要活用你那优秀的头脑就行了。”
  “跟着你有什么好处吗?”
  “可以知道真理。”伯爵自信满满地说,“还可以知道原理、了解历史、领悟真理;可以藉甶谈论宇宙和空间的创立而成为救世主。说得庸俗一点,靠发明药物而获得巨额财富的我,可以同时让你在物质与心灵上获得满足。”
  “也只有这样吧!”兰子唾弃地说。
  “不!”伯爵摇头,那头长金发也随之摇晃,“更重要的是,你能保住一命。我想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自己正处于最大危机中。不过由于你不了解自己立场,所以你没发现身旁的强敌随时都想夺取你的性命。”
  “敌人?”
  “嗯,是的。不过你若跟着我,便能安心、平稳过一生。”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都听不懂。”兰子应该是出自真心地这么说吧!
  里宾多普伯爵撇着嘴笑,“那我就让你理解吧!”他发出像安抚猫咪似的声音,“二阶堂小姐,请你跟随我吧!我们一定能成为好伙伴。而且你也可以仔细观察我们,从中知道我们究竟是不是你所说的‘超人’。总之,你有充分的资格能成为我的伙伴。”

  4

  兰子毫不犹豫地说:“真是无趣的提议。我自己可以满足求知求知欲;不需要借助他人之手,也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是吗……”里宾多普伯爵打从心底露出失望的表情,“老实说,得不到像你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真的很悲哀。伊丽莎白的美貌确实世上罕见,我爱极她如宝石般,散发清澄光辉的美。不过那只是外在而已。因为她的心是虚幻的,只知道顺从我。我虽然爱着她,但心里总觉得有些缺憾。我渴望有个智能和自己相当的朋友、伙伴,我相信你就是最理想的人选。”
  “你的愿望不可能实现。我们之间所走的路绝对不可能有交集。”
  “看来,你是不会改变决定。”里宾多普伯爵直盯着兰子,叹了口气说。
  “是的。”
  “没办法!”他耸耸肩,“不过日本人还净是些怪胎。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赚进巨额财富与光荣,却轻易拒绝这大好机会。”
  “日本人?”兰子狐疑地问。
  只见双眼异色的城主露出戏谑的眼神,“是啊!一年前我搭乘火车前往瑞士旅行时,遇到一个年轻日本男子。我和那人聊天,当下就确信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二阶堂小姐,我也向他提议过只要跟着我,要什么又什么。可是他却说自己有想做的事就离开了。他说要在欧洲研究狼的生态,之后再前往美国。”
  “是多木佳未来吧!”兰子悄声地自言自语。
  我相当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兰子前男友的名字。
  “啊!的确是这名字。”
  就在那时,敲门声响起,似乎是女佣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里宾多普伯爵迅速地从椅子上站起,“有样礼物要送给各位,是件很棒的礼物哦!这是为了酬谢你们特地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他边说边从女佣手中接过银盘,上面放着古老陶器酒瓶与四只玻璃杯,“这是人狼城里最古老、最贵重的酒,各位一定要尝尝。”
  伯爵将玻璃杯放在桌上,拔掉塞在酒瓶口的软木塞。
  一直保持沉默的修培亚老先生,对他旁若无人的举动大为光火,“我不喝!我不想接受你这种恶人的施舍!”然后便忿而别过脸。
  “我也不喝!”我也拒绝。
  里宾多普伯爵惊讶地抬起头,“你们不喝这个酒吗?这可是只有在这才能喝到,现在不喝的话,以后可就喝不到了!”
  “我们才不在乎。你的东西可不敢领教,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我下毒?在酒里?”他故意睁大眼,“哈哈哈哈哈!说这什么鬼话!我要是想杀你们的话,早就下手了,况且我自己也要喝。”然后他看向兰子,十分挑衅地说,“你呢,二阶堂小姐?”
  我原本以为兰子一定会拒绝,没想到她的答案出乎我们的意料。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伯爵。”她也挑衅似地点头回礼。
  “兰子!”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大惊失色。
  里宾多普伯爵露出满足的眼神,然后将手抵在胸前,做作地弯腰行礼,“承蒙赏光。二阶堂小姐,看来只有你有勇气,这证明我没看错人。其实酒剩不多,我和你各喝一口后大概就没了。”
  他双眼闪闪发光,笑着将酒倒入酒杯。从细细的瓶口流出黏稠的液体,犹如腐败的血液。果真如他所言,只够一人喝。
  “兰子,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修培亚老先生提高音量提醒。
  兰子微笑,“应该没事。若这酒的庐山真面目和我所想的东西一样的话……”
  “庐山真面目?”
  里宾多普伯爵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不愧是名侦探,你发现了吗?”
  兰子接过他递出的杯子。两人礼貌性地互碰一下杯子,便喝了一口。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屏息以待地祈求平安无事。
  房内的空气因紧张的关系,似乎冻结了。
  里宾多普伯爵在兰子慢慢喝光杯中物后,问道,“感觉如何?世人可是争红了眼,只为了能喝到这酒一口,除了掏出大把钞票外,甚至还不惜上演流血冲突。”
  兰子将落在耳际的卷发往后拨,口气十分不屑,“里宾多普伯爵,味道根本活像泥水,而且我的身心也没有任何变化。若这真的是耶稣基督的血,应该会有更令人期待的惊人效果吧!”

  5

  昏暗的房内似乎更暗了。烛光依旧摇晃着,房间一角和家具下方有着无数的黑影蠢动。
  “这是……这是耶稣的血?”修培亚老先生的双眼布满血丝,因疲惫与精神上的冲击而发出惊恐、颤抖的声音。
  兰子轻轻点头,将空杯放在桌上,“是的。人狼城隐藏至今的秘宝就是耶稣基督的血。”
  “怎、怎么可能……可是……那‘朗吉努斯之枪’呢?”
  里宾多普伯爵那如恶魔般残忍的眼神传来,“二阶堂先生,你还不明白吗?‘朗吉努斯之枪’只是唬人的圣遗物,用来诱骗那些利欲熏心者的诱饵。真正最尊贵的圣遗物,其实是耶稣受难时所流出来的血,而不是什么‘朗吉努斯之枪’。”他用手上的杯子遮住烛光,那对蓝绿瞳孔也因此更加深邃、闪烁着光芒。
  从兰子的黑色眼睛溢出难以言喻的怜悯,“修培亚先生,‘朗吉努斯之枪’之所以成为众人争相觊觎的焦点,是因为那把枪贯穿耶稣的身体,而枪尖还沾着耶稣的血液。所以世人才认为那把枪具有耶稣荣光,能够发挥无比的力量。
  “传说那把枪有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所有者能依其灵力得到荣光与权利。不过那威力与灵力的本源,应该是沾在枪上的‘圣血’。木头做的枪身并非是什么贵重物品,可见‘圣血’才是标的。”
  “所以,你和伯爵所喝的,就是从耶稣体内流出来的血?”修培亚老先生眼泛泪光,表情扭曲,声音颤抖地问。
  “哈哈哈哈哈!”里宾多普伯爵仰头大笑,“修培亚先生,你很后悔吧?只有我和二阶堂小姐喝到神子的荣光之血,只有我和她能得到神的祝福,你一定很嫉妒吧?”
  “才、才没有……”
  “别逞强了。你的心情和渴望全老实地写在脸上!”
  “才没有……”修培亚老先生喃喃自语,凝视着自己满布皱纹的双手。
  伯爵边笑边点头,“是吗?听说喝了圣血的人能长生不死,能唤回年轻与旺盛精力;还有人说能让心中所想的一切都能实现。”
  “真是无稽之谈!”兰子抛出这句话,“人血只是一种单纯的物质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这般神力!”
  里宾多普伯爵看着兰子,依旧戏谑地说,“这不是我说的,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说法。你不相信吗,二阶堂小姐?”
  “我只相信有理论根据的事。”
  “可是你不是暗示这世上可能有哈梅林的恶魔们,与他们创造出的超人吗?”
  “那是有理论证据为基础的结论。”兰子毫不迟疑地回应。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里宾多普伯爵苦笑,然后从怀中取出金怀表确认时间,“哦,都这时候了。和你们聊天很愉快,可惜我非得告辞不可,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你要去哪里?”兰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斜睨着看着坐在门旁的里宾多普伯爵。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因为怕他逃走而倏地起身,椅子也在同时翻落。
  “二阶堂小姐,和我一起走的话,就可以知道我要去哪里。刚才的邀约还有效哦!”里宾多普伯爵笑着收起怀表,用手整整衣领,挪了一下坐姿,然后一边看着我们一边起身,“我很抱歉没有好好招待各位,为了表示歉意,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们。其实我已在这座城里放了很多定时炸弹,十五分钟后就会引爆,这座城也就完全崩坏,不留痕迹,毕竟城里的各种证据得完全毁掉才行。如果不想惨死,劝你们现在立刻从地下室逃到城外。了解了吗?你们已经没有逮捕我的时间了。”
  “说谎!”我不由自主地大叫,想要扑上前去抓他。
  他却不为所动,直挺地站着,自信满满地瞅着我,“若不相信的话,就瞧瞧你们身后的柜子吧!那里也藏了炸弹。”
  惊愕的我依照他的指示,打开身后涂着金漆的装饰柜门。我倒抽口了气,双眼因惊讶而瞪大。柜子里的确有好几个捆在一起的炸弹,上面还连着引线和计时器。
  “祝各位好运!”
  就在我们被眼前景象愣住的瞬间,里宾多普伯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出门外。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挡他突如其来的行动,等到回神时,他早已消失无踪。
  “黎人,快追!”兰子大叫,催我赶快追上去。我连忙冲了出去。
  隔壁是一间像是起居室的小房间,里面还有一扇用来隔绝的坚固铁门。我冲上前拉扯门把,不过门已上锁。
  “糟了!锁上了!”
  我赶紧双手持枪,扣上扳机,朝锁孔附近连续开好几枪。耳畔震耳欲聋的枪声,似乎充满了整个房间,但即使如此锁还是没被破坏。
  “黎人!修培亚先生!”身后的兰子大喊着,“已经没时间了!快逃离这里!”
  我们冲出房间,往走廊奔去,拼命地爬着楼梯。先上楼、再跑到走廊尽头、再上楼、再往走廊尽头……拼命地奔逃着,连油灯掉了都来不及捡。
  由于修培亚老先生已喘不过气,于是兰子拉着他的手,我则推着他,拼命地奔逃。我们两人不断帮他打气,“加油!修培亚先生!”
  修培亚老先生已没有力气,以点头的方式回应我们。若里宾多普伯爵所言属实,离爆炸时间已所剩无几,可得快点逃出这里才行。稍有耽搁,就会没命。
  我们终于来到连接方形楼梯的狭窄洞窟,不过还是不能停下来休息,因为就快要爆炸了。我们用油灯照明,双脚拼命地跑着,全身汗如雨下,胸口觉得好闷,似乎快要喘不过气。面颊也发热、肌肉紧绷、骨头嘎嘎作响。
  洞窟内不停回响着我们激烈的喘息声、衣服摩擦声。接连洞窟的是道陡峭楼梯,感觉似乎没有尽头,黑暗也好像永远不会结束。没想到我们居然潜到如此深的地底下。
  我们花了十分钟以上才爬完隐藏于方形楼梯中的秘密楼梯。焦急地看着手表,离引爆时间只剩五分钟。我们拼命爬着竖穴式梯子才逃出城塔,踏入青狼城这边的楼层。
  由于从“狼穴”可逃离此地,因此我们一口气跑到城塔的中折楼梯。途中修培亚老先生还因脚已发软而跌倒了好几次。
  没时间了!快啊!
  当我们来到“狼穴”的入口时,全身的血液却像是被冻结了。
  “怎么会这样?”一脸愕然的我大叫。
  “狼穴”的入口处前已崩塌的天花板与十几吨的巨大岩石掩没,而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搬走这些巨石。里宾多普伯爵的伙伴趁我们与他会面时,早就将与外界的连接道路破坏殆尽。搞不好伯爵之所以和我们相谈甚久,便是为了争取时间。
  “快去银狼城的楼层!”兰子当机立断,“如果‘狼之密道’还没被破坏,我们应该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说。况且那边的洞窟也极有可能已被破坏殆尽。
  “没时间多想了!”
  我们又爬上瞭望台,往银狼城跑去,前往与“狼之密道”相连的房间。果然一如猜测,那里的天花板也崩塌,石头已完全阻塞了通路。
  就在此时,整座古堡震动,地板摇晃。虽然没听到爆炸声,但地下深处的限时炸弹肯定已经引爆了。尘埃与土砂从我们上方纷纷落下。
  “怎么办,兰子?”我紧张地问。而修培亚老先生则喘着气,一脸苍白地看着我们。
  “我也不晓得。”头发蓬乱的兰子说,“不过不能待在这里,”
  “那怎么办?”惊慌的我又追问。
  “到城塔的展望室。虽然不能从面临断崖的窗户逃脱,但如果能从天花板的铁门爬到瞭望台的话,也许能沿着墙逃出去!”
  脚下与墙壁又传来大幅的振动。此外还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如地鸣般低沉的爆炸声。
  “兰子!”修培亚老先生像是快要断气似地说,“必须要有绳子!我记得厨房旁边的仓库好像有。”
  我们三人分头寻找。随着爆炸声音愈来愈大,城堡摇动的幅度也大增,感觉巨大的地震似乎即将来袭。
  我们找到适当的绳子和床单,又拿了大铁槌,奋力拼命地爬上城塔方形楼梯。我们有好几次都因古堡摇晃的程度大增,几乎快要跌落下去。愈接近展望室,爆炸声响听得愈清楚,这证明了炸弹的爆发点就在古堡耸立的断崖下方。爆炸声响回荡于溪谷间。
  我们终于来到银狼城的城塔展望室。好几声巨大的爆炸声连续传来,而我们的身体犹如快被抛出去般的大力摇晃。我只能拼命紧抓墙壁,待摇晃暂歇时,胆颤心惊地从窗外窥看峡谷,只见断崖下方喷出浓浓的尘烟。
  兰子指着头上的铁门,“打破天花板上那扇门!”
  我不断地用铁槌敲击。敲了好几下后,铁门突然往上飞去。总算打开了!天花板裂开一个四方形缺口,可以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快点!快爬上去!”
  我将绳索和床单往那外抛出,接着抱起兰子。等兰子一爬上去,我便趴跪在地,让修培亚老先生能踩着我的背,他紧抓着兰子的手,也顺利地爬出去。
  上了瞭望台一看,空间不是很宽敞,冷冽的风直吹。地上四周排列着已长了青苔的锯齿状枪眼。两侧就是真正的银狼城和青狼城,可以望见下方断崖与城堡四周的黑森林与远处的高山。从城堡底部袭来的晃动和爆炸依然持续,城堡也跟着摇晃了好几次。
  这座“第三城”的位置果然如兰子所说,屹立在银狼城和青狼城的溪谷中间的狭窄断崖上。城堡呈现东西走向,长方形城堡四角各有一座四角塔突立。构造就是这么简单。
  在一片轰隆与地鸣声中,兰子机敏地说,“快从瞭望台下去!”
  我们将绳子前端连接着床单,绑在刚才的铁门孔洞上,从与断崖反方向的枪眼往下抛。我先下去,觉得整个人几乎快掉下去。修培亚老先生与兰子紧接在后,我用全身去承受他们两人的重量。
  “兰子,再来怎么办?绳子构不到地面!”
  从枪眼之间往下看,我顿感绝望。城堡的南北两侧是深谷,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路。就算可以从东西两侧的墙壁下去,但绳子和床单的长度只有六公尺,根本无法够到地面。此外,垂直的外壁也没有任何着力点,就算要逃到城侧的树林,但还隔着一道濠沟,加上两者之间的间隔也很大,万一够不着,只有坠落万丈深渊。
  “啊啊啊!”瞬间,我勉强紧抱着枪眼。
  从谷底响起摄人的轰隆声。爆炸使得岩壁从内部龟裂,崩塌声在峡谷间激烈回荡着。就在那时,城堡除了剧烈晃动,也往一边倾斜。浓浓的黑烟混着灰蒙尘土,从断崖下面往溪谷喷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震得我们东倒西歪,根本无法站立。
  “喔!神啊!请救救我们吧!”修培亚老先生双膝跪地,惊恐地看着四周,发出悲鸣。
  兰子拼命地抱起他,不断地鼓舞,“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言放弃!”
  城堡剧烈晃动后,便渐渐下沉。随着激烈的振幅,从漫天的尘烟中喷出火红的火柱。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为了够到最近的一株树的树枝,于是将剩下的绳子前端从枪眼间往外抛出,只可惜长度有限,怎么构也构不到。
  又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座城堡摇晃得更剧烈。我们拼命抱住枪眼。不行了!地已经裂开、断崖开始崩落。城堡已经崩坏了!这次,一切真的全结束了!我已有死的觉悟。我们就要死在这里,和人狼城一起结束!
  我被死亡的恐怖压垮而闭上眼睛!

  6

  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听到修培亚老先生的求救声,祂并没有见死不救。
  那时,竟发生奇迹似的事!
  兰子在激烈的爆炸声中大喊,我们全都望向天空。从包围城堡的巨大爆炸声中,确实听到奇妙的声音。远方连续传来小小的、不同于爆炸声的声音——两次气压式、像是快要崩坏的引擎声。
  “是直升机!”修培亚老先生双膝跪地,在剧烈的摇晃中指着西方的天空。
  不断从断崖窜升的黑烟将天空遮蔽,我们虽然没有看到直升机的身影,却很清楚地听到螺旋桨的声音。不久,在烟雾弥漫的另一头——黑森林的上方——出现了三架直升机的身影。
  “是军用机!”兰子扬起欢呼声,“比预定的时间早一天来搜索人狼城。”
  之后,我才了解一切均如兰子所言。军用直升机原本预定明天前来探索人狼城。不过因为史特拉斯堡警局的两名警官返回后,向上级报告这座城堡的状况,警察局长与生岛副参事便与法国军方联系,立刻派出直升机前来救援。直升机从德国边境顺着萨尔河逆流而上,来到这遥远山顶。
  “真的是奇迹!”修培亚老先生感谢神的恩典。
  三架大型迷彩直升机,从森林上方低飞而过。装甲的机身前后各有细长的螺旋桨。在挡风玻璃附近设有机关枪,两边的机翼下方还装着导弹。三架飞机似乎发现了我们,以三角队形缓缓地朝着我们飞来。
  “快来救我们!”修培亚老先生焦急大喊,我的手心也直冒汗。
  定时炸弹的爆炸更加激烈,断崖持续崩塌中,城堡的墙壁和地板已经裂了大缝。从溪谷下方不停窜出尘烟和火焰。而且枪眼和一部分的城塔外墙也开始剥落、崩坏。
  我们双膝跪地,抬头望着天空,拼命地对直升机挥手。我明知到直升机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却还是拿着上衣,不停地挥舞、大叫。
  城堡的崩坏已无法阻止,眼看就要毁灭殆尽。直升机应该来得及救出我们吧!这般节骨眼上不容许片刻犹豫。
  从枪眼望见旁边的森林与崖边的树木,连续不断地伴随着从谷底窜起的尘土倒下、坠落。东侧的城塔也开始崩塌。整座山谷刮起逆风。我们像是大海上一艘被卷进巨大漩涡的小船。
  直升机在城堡正上方来回盘旋,然后停在半空中。一阵又一阵的强风伴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螺旋桨刮起。我们紧抱着头,压低身子,脚边尘土飞扬,可以看得见挡风玻璃内的驾驶座。接着只见后面的机门开启,一名军人一边放下绳索,一边准备着陆。绳子前端还绑着像是救生圈般的东西。
  城堡因连续激烈的震荡,倾斜得更加厉害,地板的裂缝也愈来愈大。我们焦急地抬头看着那名正缓缓下降的军人,心想:快啊!快来不及了!
  还剩一点时间!
  从空中降落的军人向我们招手。修培亚老先生推了推兰子的肩膀,她默默地点头,爬到军人着地处附近等着。强风狂吹着她的卷发和衣服。
  军人的脚终于接触到城堡地板!兴奋莫名的心情让我的胸口发烫。
  军人将救生圈穿过兰子身体,命令她抱着,然后向站在门边的同伴打了一声暗号。驾驶兵一收到指令,直升机便缓缓上升,两人就这样浮在半空中。
  断崖与城堡在此时还是持续地崩坏、摇晃。黑烟包围着城堡,已经看不见溪谷对岸。厚重黑暗的烟也遮蔽了银狼城和青狼城。
  第一架直升机一离开城堡,另一架直升机立刻靠了过来,以同样方式先后救出修培亚老先生与我。
  军人紧紧地抱住我,而我也拼命地抓住他。我整个人悬在千仞深谷的半空中,沉重的空气压力重压着我的身体。强烈的逆风翻弄着直升机,从飞机里垂下的绳子不停地摇晃,激烈回转。直升机因纷乱的气流而难以定位。老实说,我很害怕往下看,也因为恐惧,有好几次都紧闭着双眼。即使如此,直升机还是持续上升,绳子也一点点地往上拉。
  我要看人狼城最后的模样。一定得瞧它最后一眼。
  因为浮在半空中的关系,人狼城的奇妙地形得以一览无遗。果不其然,一切也如同兰子的推理。
  从西边山里而来的萨尔河的支流在快到人狼城之前一分为二,形成两处平行的峡谷。溪谷与溪谷之间有个像是孤岛般的狭长断崖,而正在崩塌的“第三城”就耸立其上。银狼城与青狼城则挟着溪谷,在两旁各自屹立着。
  那三座城是人狼城传说的根源,也是引发那起恐怖连续杀人事件的最大原因。
  “啊,崩坏了!”我在崩坏的瞬间,在心中大叫。
  从两道溪谷中央窜起黑烟、油烟、尘埃、火焰,宛如火山喷发一般,将“第三城”吞噬。同时,支撑城堡地基的断崖也开始像被压溃般的崩坏。
  不论是古堡,或是包围古堡的森林,全被巨大、壮烈的崩坏给吞噬殆尽。断崖与古堡一起崩塌的样子,像慢速播放似地映入眼中。墙壁龟裂、地基崩坏、天花板坍塌、城塔倒下。感觉这世上的轰隆声全都聚集到这块剥裂的大地上。最后一切的一切,全都淹没于黑色喷烟中,什么都再也看不到。
  终于结束。因为“第三城”崩坏,哈梅林的恶魔们的秘密、纳粹的实验计划、里宾多普伯爵斗超人们……所有一切都消失了。
  等我一回神,发觉我已被站在直升机门边的三位军人给拉进机内。我在机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次俯瞰“第三城”的位置。
  那里,壮烈的大地出现裂缝,在一片树海中留下丑陋的褐色伤痕。裂缝的南北两端就是绝壁,只有银狼城与青狼城突立。就这样,人狼城回复真正的意思——双子城。
  不过惨剧并未因此结束。广大无边的悲剧依旧随着轰隆声持续着。
  我将脸贴在逐渐远去的直升机窗上,像是要将那模样吃进去一样。
  就连双子城所处的两侧断崖也慢慢往下崩落。断崖出现裂痕,大片的岩石表面剥落。将山谷湮没的尘土油烟也把草木和岩石吸了进去。
  银狼城与青狼城崩坏的时刻来临。
  岩壁像被人削去似的,一片一片往谷底崩落,城堡地基因此遭受破坏,两座城堡几乎同时从这世上消失。


  ★旅途★

  “事件已经解决了,再也没有人追求背地里的真相。”
  ——岛田庄司《水晶金字塔》


  无结局的故事的结束

  1

  距离事件结束大约过了二周,人狼城杀人事件的后续处理令我们忙得不可开交。法国与德国的相关单位,例如法国外交部、巴黎检察厅和波昂警局、贝尼迪克天主教派等,所有我们曾密集拜会的地方,我们都得向其负责人报告详细内容,与他们一起协商该如何将此事件作结。因为各单位都有自己的考量,要让各方人马意见一致,实在是件非常辛苦、耗损心神的苦差事。
  其实有各种理由不对世人发表那个令人难以相信,极端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真相。就算真的公布,要让世人充分理解也很困难。因此考虑到国家、宗教、社会秩序与安定面,关于“超人”等东西的存在,就算以暗示方式,也是非得隐藏。
  譬如对于拥有众多天主教信徒,对欧洲社会有着绝大影响力的贝尼迪克天主教派而言,若承认“超人”的存在,无疑是对其信仰的冒渎。对于检察厅方面而言,原助理检察官安杰姆和他的妻子与此事件有着密切关系,也令他们十分苦恼。此外,检警对于犯罪动机、“超人”思想等观念,基本上都本能的反弹。总之每个单位都是面子优先。
  在多方考虑之下,相关处所与我们决定将此事件归纳为“不可思议的单纯杀人事件”,并以此来应付急于追求真相的传媒单位。
  原先决定不公开我们抵达人狼城后,在那里赌上生死的一切冒险过程。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欧洲各媒体争相邀请历劫而平安归来的兰子,而急切想知道人狼城之谜真相的社会大众也陷入兴奋的状态。
  最后,当局决定在五月一日星期六正式对外发表。
  不管部分情报是否受到操控,但欧洲实卷入了一场大骚动。对于“人狼城杀人事件”真相饥渴不已的社会大众,竟因此而出现异常、惊人、爆发性的反应。毕竟人们从未触及如此凄惨、复杂离奇与戏剧性事件。撇开过往战争不谈,“人狼城杀人事件”的确可堪称为本世纪最大的虐杀惨案。
  在古堡内一再重演残虐杀人事件的每个细节,都让大众感到十分震撼,体内的血也犹如被冻结般。而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行踪,也让许多人非常不安、战战兢兢。虽然也有人对于当局所公布的经过感到怀疑,但也无从深度探究。总之,社会大众强烈要求百分之百解决此事,这逼得德、法警方不断重申绝对竭尽全力逮捕凶手的决心。
  实际作法便是将里宾多普伯爵及其同伙列为欧洲头号杀人通缉犯,此外也对费斯特制药、梅斯制药,与位于荷兰的亚曼律师事务所进行调查。然而这些恶徒到底藏身何处、逃亡何地,除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外,也没有任何线索。各种臆测与风评四起,虽然警方也曾接获发现疑似他们出没的消息,但没有一个得到证实。
  虽然德、法警方通力合作调查人狼城位置,但自那场大崩坏后,始终无法取得任何线索,案情也陷入胶着。
  我和兰子都认为里宾多普伯爵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而且随着他的消失,“超人”的秘密——包含“超人”是否存在的疑虑,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兰子以解开“人狼城杀人事件”之谜一跃为名侦探,来自各界的赞美与激赏让她一夕之间成了话题名人。不过这般狂热实在过于夸张,因为她所到之处必定人群簇拥,媒体犹如排山倒海般竞相采访,世人更是将她奉为胜利女神。只是一想到那些无辜的牺牲者、以及不幸殒命的鲁登多夫主任等人,就实在高兴不起来。
  我们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一直被邀请至各处说明事件经过。除了电视、电台,还要接受一家接一家的报章杂志专访,甚至还得与偶像明星合影留念。修培亚老先生最后因为身心不堪负荷而累倒,在巴黎医院整整躺了三天。其实不论是肉体、精神、信仰,甚至是事件内容,全都让他身心俱疲。
  总之,一大堆工作与人情压力,让我们回国的时间一再延后,最后才敲定在五月七日礼拜五回去。我们是在三月三日抵达法国,然后在法、德两边进行“人狼城杀人事件”的搜查工作,在此整整待了两个月以上。
  终于到了预定回国的前夕,我们再度来到香榭丽舍大道上的罗兰餐厅,与一直非常照顾我们的生岛副参事、筱原摄影记者、以及魔术师乔登男爵共进晚餐、话别。
  “不过,那招让兰子凭空消失的魔术实在太精彩了。就算看了也不晓得是怎么办到的,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机关、方法?”我边大口啖着主餐鹅肝,边赞美着坐在我对面,一身黑衣服,绅士模样的魔术师。
  只见乔登男爵优雅地点了个头,“谢谢你的夸奖,那是我和二阶堂小姐很重要的约定。她可是提出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世上最稀奇的魔术。”
  来罗兰餐厅之前,我们才刚去了葛兰剧场看乔登男爵的新作,兰子以特别来宾身份登台演出。
  舞台中央放了一个装饰豪华、又大又细长的箱子,并用两只脚架支撑着。兰子牵着乔登男爵的手,在他的引导下躺进有盖子的箱子里。留着一头卷发、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她,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美丽万分。箱盖盖上后,两位美丽的女助手便借着将箱子转了两圈,以示没动手脚——至少看得到脚架后面的舞台和帷幕——兰子不可能从箱内脱逃。
  前置作业告一段落后,拿着手杖的乔登男爵便开始以夸张的表演方式对箱子施法,然后拿出巨大的电锯,一口气将箱子锯成三截。
  那瞬间真是骇人,观众席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乔登男爵停下手里的电锯,拿着手杖,再度夸张地施以另一种魔法。只见被锯成三截的箱子,开始摇摇晃晃地浮到半空中。犹如无重力状态般,一直升到魔术师头部附近。
  乔登男爵为了表示箱子绝对没有用钢索,或什么东西吊起,于是取出一个大金属圈,面向舞台,无将金属圈由右往左,分别穿过三个箱子。只见他突然怪叫一声,那三个箱子同时开始在空中旋转。
  我们手心冒汗。
  箱子转得愈来愈快,最后仿如陀螺般,眼花缭乱地转着。乔登男爵双手遮天,发出最后一声怪叫,只见从天花板传来闪电,箱子“啪”的一声燃烧,瞬间完全消失。
  观众对此结果莫不屏息惊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子又会如何呢?
  乔登男爵露出恶魔般的笑容,行了个礼后,向舞台两侧打了个暗号。穿着紧身衣的美女们拿了一个折叠的大纸箱出来,并和男爵一起动手摺起纸箱,那箱子足足有电话亭那么大。
  乔登男爵绕着箱子走了一圈,用手杖敲击四面,走到正面时他又发出一声怪叫。只见“啪”的一声,箱子的四面全往外翻,里头喷出白烟。摊着双手、满面笑容的兰子就站在其中。
  这一幕让人震慑不已。全场观众站起来,掌声不绝。这招欢迎话题人物出场的新魔术完美成功,博得满堂彩。
  “今晚修培亚先生没来,真是可惜啊!”兰子又点了一杯果汁,“要是他在的话,肯定会用拉丁语干杯好几次!”
  修培亚老先生身体不舒服,因而待在饭店为明天的回国养精蓄锐、准备。他的缺席是今晚唯一遗憾。
  “对了,乔登男爵,那魔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兰子在箱内被锯断的瞬间,真的让我吓破胆!”
  生岛副参事喝了口酒,笑容满面地问。
  兰子扑哧窃笑,“生岛先生“你怎么问都没有用!诡计可是魔术的命,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是这样吗,乔登男爵?”副参事边推了推眼镜边问。
  只见一身黑衣服打扮的魔术师慎重地颔首,“是啊!生岛副参事,一点都没错。魔术师对于自己发明的魔术,会像自己的孩子般疼爱。甚至还有魔术师会将秘密一起带进棺材。总之,这可是工作上最贵重的东西。”
  乔登男爵说完后,便摸着自己的黑胡,以利落手法凭空变出一枚金币。我们对他这般妙手技艺,不禁拍手叫好。
  “兰子……”生岛副参事再次看向她,“是你向乔登男爵提议这个表演吧?”
  “是啊!”兰子露出充满魅力的微笑,“不过我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因为我已和乔登男爵做过约定了。”
  “是喔!还真是可惜!”
  “要是什么都知道的话,人生不就很无趣吗?神秘和奇迹有时能带给我们奇妙的滋润。”
  “唉唷!”生岛副参事笑了,“没想到这话竟会出自以聪敏头脑解谜的名侦探小姐之口呢!”
  “就是啊!”我点点头,“兰子,你不是绝对的无神论者吗?”
  “没错,但我也是唯物论者。”兰子眼神柔和。
  乔登男爵一边摸着胡子一边问:“对了,二阶堂小姐。你为何会想解决存在于这世上的无数谜无题呢?”
  “没什么特别动机,总之就是好奇心,而且所谓侦探工作也是促使我向上的活力!”
  “如果这世上已经不再存在任何不可思议之事,你又会如何呢?这样还能得到满足吗?”
  兰子摸着耳际的头发,“放心,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如同乔登男爵常会发明新魔术一样,不论是自然界还是人心,都有着无数的谜,所以我们永远有探求不完的谜题。”
  那天,我们的聚会持续到很晚,带着醉意在巴黎街头散步。平常不太喝酒的我也多少喝了点,所以完全醉了,心情也舒畅。五月的巴黎之夜非常美丽、欢乐,也很凉爽。各种霓虹灯闪烁,轻飘飘的空气柔和了我们的眼睛,擦身而过的喧闹声听起来也很舒畅。
  待在巴黎的这两个礼拜,我觉得体内的细胞一个个地浸染了欧洲的空气与气味。

  2

  一早,我清爽地醒来。虽然还留着些许昨夜的疲劳感,但那懒洋洋的感觉反而令人心神愉快。
  我整理好行李,步出房间去吃早餐。敲了敲兰子的房门,但没有回应。我以为她大概已先去餐厅。
  到了一楼餐厅后,我瞥见修培亚老先生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举起手向我示意。我们向前来点餐的服务生点了一些面包。
  “兰子呢?”修培亚老先生边拉开椅子边问。
  我歪了歪头,“她不在房间,不是先来了吗?”
  “我虽然比较早起,但刚才一直在饭店附近散步。”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她也跑去外面?”
  用完早餐,我们前去兰子房间,但房门依旧是上锁,似乎真的不在。因此我来到大厅柜台询问。
  对方表示兰子好像独自出门了,不过她留了一张纸条给我。
  我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连忙打开纸条。
  内容大出我们意料之外。

  给黎人:
  因为他来找我,我们出去一下。我会尽量早点回来,不用找我了。你和修培亚先生先回国,别担心我。
  兰子

  我看了之后大惊失色,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怖与强烈焦躁感。到底发生什么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子究竟去哪里了?
  “他”又是指谁?是指多木佳未来吗?还是……
  难不成是里宾多普伯爵?曾对兰子十分感兴趣的他,曾一直诱惑兰子加入他的行列。兰子当然断然拒绝他的邀请。不论是什么理由,她绝对不会成为那帮恶徒的同伴。
  所以,“他”应该指那个特地跑来欧洲研究狼生态,还夸下“只有自己能识破世界真理”这般豪语的多木佳?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实在无法理解兰子为何突然失踪。而且一想到得面对不愿承认的事实一兰子失踪——就陷入某种恐慌状态。
  我们当然拼命寻找她的下落,也紧急联络生岛副参事和认识的警界人士,详细调查她的行踪。
  但还是没找到她。
  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失踪了。
  我们为此将回国时间延后一周。那期间除了和当局拼命搜寻她的下落,也和在日本的父亲通了好几次电话。但还是没用,兰子哪儿也没去,她在那天独自离开饭店,就此失踪。
  这消息立刻传到媒体耳里,毕竟现在不管在法国还是德国,比披头四和碧姬芭杜还红的二阶堂兰子竟莫名其妙失踪,可是头条大新闻。
  每个人都当起侦探,搜索她的消息和行踪不明的原因。
  这其间各种推测与想像纷至沓来。其中有人说兰子是被逃亡中的里贝多罗普伯爵逮住,恐怕已惨遭杀害。不过依旧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总之令人沮丧不已。
  五月十四日星期五。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失望地回国。没想到“人狼城杀人事件”结束后,竟然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无法接受兰子不在的事实。对我而言,实在无法想像没有她的生活和人生该如何渡过。
  但恐怖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回国后,我们还是频频与生岛副参事保持联络。他除了拜托法国警方全力搜索,私下也雇了侦探查访她的下落。此外,我们也和驻德日本大使馆与筱原摄影记者取得联络。他们全都热心帮忙搜寻兰子的下落,但还是没用。
  只有一件事——虽然和兰子失踪没有直接关系。筱原摄影记者得到一个惊人的报告:在修玛哈精神病院的提欧多尔·雷瑟殴杀了一位职员后逃出,之后音讯全无。
  那事件和里宾多普伯爵逃亡、还有兰子在巴黎失踪一事,究竟有何关系?还是根本没有关系?这形成了一道无解的谜。
  仔细想想,行踪不明的人还有原助理检察官的妻子蕾蒙特——也是汉妮·修蓓尔。她在那事件后也没有再出现过。
  当然兰子失踪一事在日本也成了话题新闻。
  就这样经过了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
  我——我们——一直盼着兰子平安归来。每一刻都在担心她是否人还安好。
  从生岛副参事那儿传来很多发现类似她行踪的谣传。例如在德国列车上看到有个很像她的东方女子,或是有个年轻日本女孩投宿瑞士山间村里的古老饭店,还有在荷兰某妓院,有个留着一头黑无发说日语的女子……总之很多只是谣传的情报。
  但不论是哪个线索都没有具体结果。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兰子还是没回来。
  就这样,我——我们——为了与二阶堂兰子重逢,必须等待三年如此漫长的岁月。


  无结局的故事的开始

  1

  空气中混杂着堆积如山的腐臭味——从下水道飘散出来的臭水沟味、腐烂鼠尸味,以及被雨水濡湿的泥土味。
  雨在三十分钟前停了,路面石板被染成一片泥水色。离大马路稍微远,挟于旧公寓之间的缝隙处,只见破铁丝网深处是一片昏暗,连街灯和喧闹都接收不到。流经法兰克福市南边的美因河是往右边公寓的方向流去,因此这条又窄又暗的巷道完全看不到。
  古尔博桥(Pontdu Corbeau)最里面的一隅是一条已被历史遗忘、寒酸破陋的旧街道。被暗红色红砖建筑物包围的小巷里,成堆的垃圾苟延残喘着。铁丝网深处有随风飞舞的纸屑、塑胶袋,以及附上尘埃、土块的生锈罐子和垃圾箱、破烂衣物、棉被等堆积而成的垃圾山。
  已是深夜时分。
  昏暗小巷的最里面还有一个濒死喘息的东西,趴伏在垃圾山上,微微地蠢动着。
  呻吟声传出……
  那是全身泥泞、满是鲜血的年轻男子,他身负重伤,已呈濒死状态。男子的左大腿到膝盖处诡异地扭曲,小腿到脚趾可见粉碎性骨折。他的左脸溃烂,眼珠因眼窝变形而突出。衣服的左侧腹裂了个大缝;从流出的暗红鲜血间露出折断的肋骨、红黑色的肠子等器官;而右肩到手臂也已折断,因此上衣的袖子塌软,不过好像原本就没有右手。
  大约一小时前,男子硬是穿越离此巷稍微有段距离的大马路,却遭车子迎面撞上。两名肇事者深怕责任追究,因而连忙驾车逃逸。
  勉强爬起的男子虽很担心身上的伤势,但也觉悟到自己也活不久,于是四处找寻死亡的地方,因而走到这条小巷。
  法兰克福市并非是男子预定的死亡之地、这里只是个经过点。况且待这男人断气之前,还必须找寻别的尸体。永远都必须这样……
  男子无法忍受全身痛楚,发出痛苦的声音,肺里的空气外泄,体内鲜血也渐渐流光,顿失气力。剩下的一只眼睛迷蒙,什么都已看不到。侧腹剧烈的痛楚早已麻痹,但一阵阵侵袭脸部的痛苦是难以忍受。
  不行,这身体已经没用了,也无法修复了。
  对男人而言,现在是最危险的状态。打从很久以前就有人盯上他,搞不好对方已经知道他现在这副德性……
  随便了!反正自己已经快死了。
  “他”这次彻底觉悟。
  仔细想想,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借宿在这个年轻音乐家的身体里,现在正是将这肉体还给已在天国的主人的最佳时机……
  “他”等待自己从这男人体内离开的瞬间。依旧无法习惯这般苦痛、恐怖的死亡过程。死亡永远都是最严重的冲击,最耗费力气的工作。
  这次,“他”心中却有恐怖的感觉窜升。

  ——我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次意味着“他”不只是借这个肉体死亡,自己也许也会因而消灭。如果没有别的身体,“他”便只有死亡。
  这附近有没有其他尸体?最好是那种刚断气不久。“他”只能如此祈求。一旦离开这个肉体,就没时间决定什么,也没办法去很远的地方。所以在一定允许的条件范围内,得尽快找到新鲜的尸体才行。
  最好是人类的尸体。
  虽然时间不长,不过“他”以前曾略施苦肉计,潜入狗的体内。那还真是不甚愉快的经验,所以“他”不愿再潜入人类以外的肉体。基本上,“他”可以潜入任何生物的体内,但人类以外的肉体除了和“他”无法吻合外,其头脑和意识形式也和“他”所有的形质不符。
  男子发出悲痛的呻吟声,呼吸也变得愈来愈迟缓、衰弱。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要死了。如此一来就什么都结束了。然后再生之时便会来临。
  真的吗?
  “他”一直以来都很幸运,所以才能活那么久。“他”具有特殊的能力,但是之所以能一直活在这世上,并非此“力”之故。就算到此地步,生性有些胆小的他,还是得仔细盘算有什么方法能保住性命。
  新的身体。若能找到新鲜肉体的话……
  这次幸运之神还会眷顾我吗?
  这次是我的死期吧!
  所以……现在只要能早点结束这般悲惨状况,只要能快点脱离苦海,不论怎样都好……
  男人的身体痉挛,从眼里滚落如泥水似的泪。嘴巴微张,剧痛贯穿全身。叹了口气。气力从所谓的细胞中消失殆尽。
  这就是男子临终前的写照。
  年轻男子死了……
  路上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
  不管是黑暗还是黑影,全都冻结住。
  ……
  然而,幸运之神这回依然眷顾“他”。
  就这样沉寂了一会儿,一辆没开车灯的老雷诺从远方驶近。虽然速度相当快,却不偏不倚地停在这条小巷前,引擎立刻熄火,四周旋即又回复一片沉闷、愁苦的寂静。车里的人窥伺四周后才稍微将车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痩削的男子走下。
  男子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再走到另一边,他打开车门,粗暴地从里面拖出一个又大又重的东西。
  原来是个女人。
  是一具女尸。
  就算男子粗鲁地对待尸体,死者也不会埋怨。他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警戒地扫看四周,拉着尸体的脚往外拖至濡湿的路面。
  男子将尸体拖至巷子里,然后转身钻进破掉的铁丝网,继续拖行尸体,最后将尸体粗暴地扔进黑暗小巷里,就丢在年轻男子的尸体旁。因为隔了个垃圾山,新来的闯入者根本不晓得里面还有一具尸体,要是知道的话,肯定惊讶到不行。
  被丢在小巷里的女尸还残留着余温,可是在冷风侵袭下,尸身已渐渐冰冷。
  男子放开女尸的脚,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即使如此却还是无法舒缓因紧张而僵硬的双手。他随即小心翼翼地钻回车内,关上副驾驶座车门,并将女用小提包往小巷里扔去,接着发动车,以比来时更猛的车速呼啸离去,空气中只留下难闻的废气味。
  还没有人经过这里。一片静寂。风景与昏暗宛如冻结了。沉重的静寂持续到永远。
  但是……
  过了一会儿,有个黑影在昏暗中蠢动。不过由于只是瞬间,就算这里有人,也不一定能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那像是动物的身影……
  有个影子从年轻音乐家的尸体朝女尸方向移动。但,只是这样而已。
  女尸仰躺着,头往右倾,长发散乱在被雨水濡湿的地面上,翻着白眼,嘴巴半开着。从高挺鼻梁的鼻孔流下一道黏稠的血液,粉红色舌头横突出嘴边,丰腴的双唇被泡状的唾液与血濡湿。
  黑发女尸看起来相当年轻,大概只有十几岁。她穿着深蓝色短裙洋装,衣领敞开,戴着便宜的耳环和戒指。修长双脚恣意伸展,而内裤可能被扯掉,或是破了,所以没穿。
  这女人是妓女。
  纤细雪白的喉头还留着清楚的红色瘀血印。
  今晚,她和交易的男子在车上起了口角,结果惨遭对方勒毙。惨案才刚发生不久。当然,女人是当场断气,应该也没了脉搏。可是……
  她纤细的手臂往音乐家的尸体方向伸去,指尖动了一下,一次、两次……
  涂着鲜红唇膏的唇间吐了一口小小的气。眼睑慢慢地抽动。手指笨拙地往内弯曲。下巴稍微张开又闭上。口中流出被血染红的唾液,并沿着脸颊流下。舌头宛如巨大的鼻涕虫,一点一点地缩回口中。不过,双眼依旧紧闭着。
  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又再深深地吸入一大口气。
  女人全身开始微微颤抖,调整呼吸,但调整后却又一动也不动。
  留在喉头的丑陋伤痕慢慢地变淡,又渐渐消失。
  女人的呼吸又渐渐恢复规律正常。那身雪白,应该说是苍白的肌肤,开始出现微微红晕。
  女人静静微睁开眼睛。瞳孔是浅咖啡色,但眼神还是非常恍惚。原本偏向一旁的脸也转回正前方,以这样的方式仰望着挟在公寓之间的狭长夜空好一会儿。
  天色阴沉,夜空只是一片漆黑,没有星星。
  过了一会儿,女人用双手勉强撑起上半身,辛苦地坐了起来。脸部还因痛苦而扭曲,双眼紧闭又张开;眼神还是很空虚,没有固定的焦点。
  女人丰满的胸部缓缓隆起,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像是在确认空气的味道。
  总算慢慢回复了生气。
  她环顾黑暗小巷一眼,俯看垫在臀部下方的纸屑。鼻子抽动,嗅着四周的恶臭。可以听见声音,肌肤也感受到风。
  女人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缓站起,但双膝还无法使力,所以身子有些摇晃。她勉强往前踏出一步……
  只见她用双手抚摸全身,确认自己的样子和情况。

  ——这次是女的吗?
  ——而且还是个年轻女子。身材还不错,不过衣服很吓人,不但难看又没气质。原来这女人是个妓女啊!浑身湿湿的感觉运真不舒服,得找个地方换件衣服才行。

  喉咙还是有些麻麻的刺痛感,只要一吸气,喉头深处的骨头就会疼痛。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伤口。喉咙的伤应该也能很快地复原。
  女人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脚边。高跟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不见了。原来如此,所以身子才会那么难站直。女人脱掉高跟鞋,这样才可以轻松走路。
  她再次环视四周,走出小巷。
  先试着动动右脚,看来没问题,应该可以走。再动动左脚,也没问题。
  然后,她突然发现有个很眼熟的皮包掉在铁丝网另一边。

  ——那是我的皮包,里面有家里钥匙,忘了带就回不了家。

  女人拾起皮包,用不甚灵活的手打开皮包,翻找东西。应该不会不见啊!连钱都在。

  ——那中年并不是为了钱才杀我,只是因为我不顺从那个变态家伙的要求,所以才愤而将我勒毙。那家伙是疯子。同业的姊妹不希望有人再枉死,因此都叫我小心点。

  女人钻出破掉的铁丝网,步出街道。她看看左右两边,没有半个人,四周只是一片静寂,远方只有洒着寂寞灯光的路灯。
  夜已深沉。身体也十分虚弱,所以今晚的生意就告一段落,赶快回家睡觉。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一番才行。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他”搜索着女人的脑子,记忆十分暧昧,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没关系,这种事常有,总会想起来的,因为所有的记忆都是属于“他”的。
  总算慢慢记起女人住在哪里。就在……这附近一栋廉价公寓的三楼。
  对了,今天是几号?是五月?还是六月呢?
  还有这里是哪里?法兰克福市?梅茵兹?我又要去哪儿呢?
  ……算了,这种事无所谓。总之现在得早点回家。前往安全之处。
  女人犹疑地迈开步伐,只回头瞥了一眼昏暗的小巷深处。

  ……再见了!雷瑟。
  女人在心中告别着。

  ——因为你喝了吉普赛老婆婆给的奇怪的药,又吃了精神医院医生开的莫名其妙的药。虽然有段时间被幽禁在你狂乱的心中,但如今回想这也是段愉快回忆!
  ——和你的这段逃亡生涯到此告一段落了!

  女人不再回首,前方等待她的,是不一样的世界。

  2

  “他”飘浮在狭窄石室的天花板间,看着房内异样光景。
  有两个人互拥地躺在床上。一个是神情疲倦、正熟睡的年轻女子,而睡在一旁的年轻男子神情苦闷,却早已断气。
  原来男子已经死了。但明明刚才还残存着一口气。
  女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的伙伴的异变,完全沉睡。
  “他”观察自己是否要使用这个尸体,并判断尸体究竟还能不能用。这全凭着一种直觉。
  “他”在进入这男人的体内前,先试着稍微调查一下尸体脑髓的记忆中枢。
  尸体的名字是……提欧多尔·雷瑟,其中一名访问银狼城的观光团团员。职业是音乐教师。
  死因是……服毒导致心脏发作。
  这家伙是喝了放在房内水瓶里的水而死,因为水已被下毒。
  此外同一层楼中,有两个人也是因为喝了掺毒的水而死。那两人分别会计师马贝特·艾斯纳与旅行社导游汤玛士·福登。
  所以,这里有三个遭毒杀的尸体。
  这着实令人惊讶。
  “他”的这份惊讶也立刻转变成喜悦。
  为什么?因为对“他”而言,必须要有新的肉体。为了生存,也为了要有个新容器,所以必须要有一个死人。他总是这样四处寻找宿主,在这世上挣扎地活下去。
  因此现在竟同时有三具尸体,这对“他”而言,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但也是一道选择题。
  直到刚才,“他”才进入亚尔萨斯独立沙龙其中一名成员的体内。那名成员就是访问青狼城的安东瓦奴·夏利斯夫人。她才刚与“他”成为一体,却在不久后就突然死去,于是“他”又离开那暂时寄宿的肉身。
  在城堡内游荡之际,“他”又知道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实。
  那就是这座城堡内的奇妙构造。
  “他”刚刚明明还在青狼城,才刚离开夏利斯夫人的身体,浮游于空中找寻其他身体时,突然来到别的城堡——银狼城。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惊讶。起初还不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子一片慌乱。
  “他”为了搜找别的肉体,从夏利斯夫人所待的青狼城四楼前往三楼。“他”摩擦着岩石地板,步向下一层楼,可是不知为何,来到的竟是银狼城的四楼。
  真是惊人!“他”完全无法理解。原本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疯了,只觉得心里发毛。
  之后,“他”犹如精神错乱般,在城堡内飞来飞去。最后得知更令人诧异的事实。
  银狼城与青狼城的楼层在这座城堡里交互,“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但这是事实。伪银狼城的楼层有很多没见过的德国人,而且也发生许多诡异的连续杀人事件。
  此外,因为“他”曾从城墙窥看外面,因此又发现除了这里以外,银狼城与青狼城是在别的地方。
  这实在是太奇妙了,而且也让人费疑猜。只不过“他”没时间探求,因为对“他”而言,为求生存,当务之急便是赶快找到新宿主。
  不久,在“他”面前就出现三具尸体,于是“他”选择潜入其中一人的体内。
  比较三人的肉体资质后,“他”决定进入年轻的音乐家提欧多尔·雷瑟的肉体。
  回想过往,在借宿夏利斯夫人之前,“他”曾暂时依附在名叫裘特的小狗身上。“他”是从亚尔萨斯独立沙龙中,一位名叫鲁耶尔·赛迪的理事身上移到这条老犬体内。
  夏利斯夫人在拜访青狼城的前一晚,从沙龙返家之前,曾疼爱地抱起跟在自己脚边的小狗——也就是“他”。就这样,她将那条狗带回家。这对于一心想离开沙龙的“他”而言,不啻是天大的好机会。
  某天晚上,“他”趁夫人到地下室时,从她后面急速冲撞她,受到惊吓的她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脖子扭断,当场断气。于是“他”再头撞墙,特宿主裘特死亡后,再潜入夏利斯夫人的体内。
  ——可是没想到夏利斯夫人竟然又惨死。
  虽然“他”总是处心积虑地谋划一切,但这次着实令他措手不及,因为死神早已准备向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成员出手。这是个令人始料未及的天大灾难。要让夏利斯夫人在众多牺牲者中逃过一劫,在这座城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夏利斯夫人在死亡前,曾遭到不明人士袭击而受伤。呈现昏睡状态的她,躺在床上疗伤时,又再遭人夺取首级而亡。
  意外实在来得太突然、太残忍了。甚至连谁是凶手也不知道。
  ——但一切都结束了。
  这次,“他”所夺取的这个叫作提欧多尔·雷瑟的年轻尸体,一可是上等货色。好久没借宿在这么年轻的男子体内了。如何?就各方面而言,真的很棒,不是吗?也许是因为终于能够四肢灵活、行动自如,所以才特别高兴。
  “他”边雀跃,边从半空中仔细观察尸体,等待雷瑟尸体上那股“魂魄”的气味完全消去。虽然“他”也能立刻潜入尸体内,但之前“魂魄”残留的体温令“他”恶心。
  这种事急不得。
  “他”虽然不能离开肉身太久,但多少还是有些缓冲时间。
  于是随着房内空气中雷瑟的“魂魄”味消失之际,“他”也潜入了雷瑟的体内。
  从天花板、墙壁、暖炉、地板、床旁,雷瑟的身体与像野兽身影的东西一起蠢蠢动着。
  那影子就像被吸入似地进入雷瑟体内。
  刚开始并没起什么变化。
  但雷瑟那原本苍白的脸竟渐渐回复神采。嘴巴稍微开着,喉咙深处发出“咳”、“咳”的不舒服声音。唇间流出恶心的唾液。过了一会儿,可以开始微微呼吸。身体一阵痉挛,待痉挛停止,指尖也颤抖地动了起来,脸颊抽搐着,还发出呻吟声。
  脉搏渐渐稳定下来。呼吸也趋于正常。
  “他”又再次完美地与新宿主结合。
  “他”成了提欧多尔·雷瑟。
  身旁枕着“他”臂膀睡着的年轻女子,微微动了一下身体,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她继续沉沉地睡去,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人已经换了个人。
  “他”很高兴。
  活着真的是一件快乐的事。
  一度中断的漫长故事又再度开始……


  后序——为好事者而写  二阶堂黎人
  (因触及内容,请先看完《恐怖的人狼城》

  1

  我本来就很喜欢看一些像是“后序”、“前言”、“解说”和“人与文学”之类的文章,这是阅读长篇小说时,得以休息、喘口气,因此通常我都会看个三遍以上。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轮到自己写的书,我就无法好好说明。尤其是二阶堂兰子系列,我一心想将想要表达的事全展现于作品中,但到现在却连一篇后序也没写。不过因为这次作品的制作过程特殊,还有这篇又是完结篇,所以必须对读者交代清楚,因而特辟此页。
  这部共写了四千张四百字稿纸,才完成了的《恐怖的人狼城》,是现今世界最长的本格派推理小说(本格推理)。附带一提,截至目前为止的纪录保持者为笠井洁的杰作《哲学家的密室》,大概写了两千五百张稿纸左右。世界最初的长篇推理小说《勒沪菊事件》(The Lerouge Affair),对作者加博里奥(Emile Gaboriau)而言,也是相当长的一部作品(对于朱保高比也是),不过由于作品的内容属煽情的报纸连载小说,就算单就内容层面检讨,也难以列入现代本格推理的范畴。也就是说,翻阅《恐怖的人狼城》的读者们,可以自动给自己加上一个正在阅读世界最长的本格推理小说、金氏世界纪录的荣誉勋章。
  在撰写“德国篇”时,山口雅也先生曾特别提醒我,“你这次的作品搞不好会成为世界最长的推理小说,可不能用那种短篇缀成的长篇小说充数喔!”因此如各位所见,《恐怖的人狼城》遂成为一部巨作。
  其实开始书写“德国篇”第一行时,我根本没有野心要写出世界最长的本格推理小说,只有“还真是非比寻常的长”的感觉。不过从整体构想一开始,我就推测自己至少会写超过三千张稿纸,因而才萌生“那就干脆写一部世界最长的推理小说”的念头。当然,我并非刻意加长内容,况且我性子本来就比较急躁,也不喜欢在作品里卖弄学问、文采。因此完成的作品绝对是剧情严谨,绝不拖泥带水。

  2

  关于这部《恐怖的人狼城》的发想,是从《地狱的奇术师》开始。和其他兰子系列一样,均始于大学时代。至于双子城的诡计则是来自童话〈哈梅林吹笛人〉的真相。
  我从小便对〈哈梅林吹笛人〉之谜很有兴趣,因阅读阿部谨也的〈哈梅林吹笛人〉真相之谜的相关论述而触发灵感(记得当时对其所写结论十分不满)。开始着手创作“德国篇”时,才晓得阿部谨也就读于国立市国立一桥大学——他曾以主持人身份,在讨论〈哈梅林吹笛人〉真相的节目中,曾介绍自己的经历。如各位所知,兰子和黎人的身份也是一桥大学的学生。基于此,我觉得有种“好像非得写这题材”的不可思议因缘感。
  当初对于以双子城为诡计的小说该如何着墨,我也相当困扰。也就是说,该以何处为事件舞台是个问题。我曾想将舞台设定在德、法国境,但当时(距今约二十年前)总觉得在现实性(小说上)缺乏说服力。虽然常有“富豪在深山盖豪宅,然后招待一堆人至此”等闭锁状态的情节设定,但这点还是让我反复思量。
  不过时代在变,对出生在以喷射机为交通工具和网路时代的我们而言,世界逐渐成了地球村,大家同是地球的一分子,至少在思想上已有了很大的跃进。不过让我下定决心的关键是拜读了岛田庄司的杰作《水晶金字塔》。名侦探御手洗洁在那部作品虽活跃于国外,但却感觉不到一丝作家的踌躇,情节设定也没有任何违和感。我受到极大冲击(可说是大开眼界),于是决定一如最初所愿,将《恐怖的人狼城》的舞台设定在欧洲。
  当然关于日本侦探活跃于外国舞台这点,也深受笠井洁的矢吹驱系列影响。至今还记得他在一九七九年意气风发的发表《再见天使》时,深深冲击着我的心。虽然很多人都说新本格推理的始祖为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事件》,但此说并不正确。像是《再见天使》、《夏天apocailpse》中的推理趋势,以及其特殊叙述风格,都让读者印象十分深刻,也可谓推理杰作先驱。
  因此能够顺利完成这部《恐怖的人狼城》,我的内心充满了感谢,尤其是对我多方照顾的岛田庄司和笠井洁(以身为推理小说读者身份,对两位抱着“谢谢你们总是创作那么棒的作品”的满满谢意),致上最大谢意与敬意。

  3

  关于创作《恐怖的人狼城》的几项构思,列举如下。

  ◎基本上,以双胞胎般,将内容——包含页数——分为“德国篇”与“法国篇”(包含好几个事件)。
  ◎不论是先阅读“德国篇”,还是先阅读“法国篇”都可以。
  ◎是依单边事件作为另一边事件所欠缺的情报而设定。
  ◎“德国篇”与“法国篇”虽是分开事件,但终究是一体的故事。

  虽然本格推理小说通常会在结局前插入“向读者挑战”的篇章,但其实对大多数读者而言,并不会因为这些文字而主动推理,因为想早点知道结局,难免会快速翻阅过。我这次采分册书写,是为了替合理的结局埋下伏笔。因此一举推出“德国篇”与“法国篇”,让读者有更充分的推理时间,希望各位务必思考。
  以上几点可以说都有达成。不过因为“德国篇”与“法国篇”情节十分相似,同样事件持续着,自然也会考量读者有没有耐心读完全篇,因此在情节铺陈上多少有些差异。我最初设定两边的牺牲者人数一样,不过“法国篇”因一些必要情节而将内容拉长,因而才减少人数。
  写完“德国篇”时,不论书封还是书腰,都刻意标上“这本书并没有解谜”这般字眼。通常推理小说一定都会解谜,所以我想若前半段像魔术般虚幻,又不解开的话又会如何?这对读者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新鲜的刺激吗?
  当然光是抛出不解决的字眼是不行的,毕竟这是长篇作品,如何能够通篇保有吸引力,可说是作家的冒险。
  关于此点,只有一件事令我有些遗憾。在某推理迷会志中,有人曾故意这么说:“因为这作品的谜完全无解,这点读者需注意。”一般读者会有如此感想,我能够理解(付钱买书后,居然谜团未解,多少都会抱怨吧!),但自诩为推理迷的人,居然没注意到我这番特别设计,着实让我深感悲伤(难道推理迷的水准降低了吗?还是我太高估他们的能力呢?)
  分册推出的结果能够让作者在结尾前提示读者,发挥一下自我推理能力。最好的方式就像某网站上的推理小说专栏,特地设计所谓的“人狼城:直击真相会议室”。在此会议室中,在“法国篇”与“侦探篇”推出后就各自设置了两次讨论室,每次参与的盛况都超乎想像,许多读者交换各种推理与意见。对我而言,心愿能够具体实现,真的非常高兴,也是对我日后创作的宝贵意见。

  4

  事实上,花了相当时间书写《恐怖的人狼城》的每一部,也产生了几个弊病。其一是写完时,无法全部检证一次,因此难免会产生些细部矛盾和差池。
  其二则是从开始书写到完成这段长时间内,难免会担心这部作品的部分构想被其他作家捷足先登或发表。
  我就具体说明好了。
  最初的困惑是“完结篇”一开始,兰子以卡巴拉知识为基础,指出人狼城杀人事件与古犹太教徒有着密切关联。为了让兰子能推展此推理,像是门牌的无解文字等,从书写“德国篇”时开始,我就在故事中预先埋下几条线索(事实上,为了吸引读者注意,我在《奇迹岛的不可思议》这部作品中,也曾刻意在门牌上故弄玄虚一番)。“德国篇”出版后,京极夏彦也推出其杰作《络新妇之理》,没想到书中竟然和我这手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我大为惊讶,也感到非常气馁。虽说纯属偶然,但之后就无法再以同样的手法铺陈,对我而言无疑是种煎熬,一直懊悔如果早点完成《恐怖的人狼城》就好了。
  因此开始书写“法国篇”时,便考虑是否要完全舍去这部分的开展与推理。但毕竟和真凶的真面目与本性有关,实在很难完全去除(不过尽可能将范围缩小,也许读者在看“完结篇”时会对这部分咬牙切齿)。
  以前曾和京极先生提及过,我们(新本格推理作家们)都是在挖掘同一处矿脉,谁先挖到金矿,谁便是幸运儿。这次虽然是我先动手挖掘,却是京极先生先挖到金块(不过,就算说出自己是什么时候想到这点子,也无法证明什么)。
  后来在《圣奥斯拉修道院的悲剧》和《铁鼠栅栏》等书中,也有些点子和京极先生的作品碰巧雷同(那时是我抢得先机),不过老实说,还真是伤脑筋,真的很不想和他这般怪物作家一争长短。
  其二则是皆川博子的《死之泉》。光是看书名与书腰的文句便晓得是关于纳粹的题材,因此我没读这本书。一方面担心若有雷同会心生不快,也怕会受影响。后来将“完结篇”的原稿拿给曾看过《死之泉》的人看,知道没有雷同之处后,才吃了颗定心丸。
  其三便是先前提过的藤木禀的《哈梅林吹笛》。虽然是篇充满独特风格的佳作,但在新书情报看到这书名时,我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除了自己正在着手创作的《恐怖的人狼城》里,触及到哈梅林吹笛人,还有其他作家以此为写作题材。是完全不知道我的作品呢?还是明知却来叩关呢?(当然这也是我们挖掘同一矿脉的事实)于是我赶紧拜读此作,幸好没有触及我所提示的新说法,才算松了一口气(附带一提,藤木禀的推理方法很明显是属于“岛田庄司系”,部分书评则说是“京极系”,不过这只是比较表面的说法)。而且此书还使用我所舍弃的诡计。也算是愉快的读书经验。
  总之,从此事所学到的教训就是不管是诡计,或是构思情节,一有灵感最好立刻写下来。

  5

  如先前所述,因为《恐怖的人狼城》是以分册形式推出,因此细部并不是很缜密,这是必须反省的重点。就本格推理小说而言,严密的线索和伏笔是必要的,不过从头到尾依序写下却是非常困难的事。这次也是。像这般长篇作品,果然还是要在杂志上连载后,经过仔细推敲再出版成书比较好(范达因也是运用此方法)。
  在一些错误和疏失中,也有那种和理论性推理及解决之道产生摩擦的致命点,当然会令作者觉得非常羞耻。虽然有发现,但还是囫囵吞枣地勉强接受错误百出的《人狼城》初版平面图(墙上装着奇怪的门、酒窖和地道往城堡南北方向突出。此外,也无法解开整合中折楼梯诡计)。还有“法国篇”也被指出平面图上绘有毫不相干的场所。那些错误都预定再版后时进行更正,只能对已购买初版的读者致上十二万分敬意。对于那些以写信和电子邮件批评指教的各位,我致上衷心谢意。

  5

  最后,兰子系列这次算是第一部完结,不过这种区别并没有什么特别意思(总觉得很像绫辻先生的“馆系列”后序)。在展开第二部之前,希望能有些许充电时间。
  兰子系列的作品预定共十部(老实说,这是模仿从前笠井洁的矢吹系列)。最后结局几乎都已完成,包括过去二阶堂家没落的情形、和极端诡异的密室诡计等(附带一提,故事中有好几条为了结局所埋的伏笔,不过还没有任何读者指出)。不过从第六部到第九部,只有单纯的构想而已,可能还是会以欧洲为舞台,而且应该和《吸血之家》一样,也是难解的血缘关系。
  当然很想让兰子早点回日本,不过这是主角的自由,身为作者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九九八年七月


  后序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恐怖的人狼城》就要发行文库版了。从一九九六年四月发表第一部“德国篇”开始,到一九九八年九月发表第四部“完结篇”,也已过了三年。这本文库版的后序是为了补充关于《恐怖的人狼城》一些资料。
  我在这部作品付梓后,继续在本格推理文坛上前进。我依然还是创作本格推理小说,同世代(同时期步入文坛)的作家朋友,像是芦边拓、筱田真由美、柴田良木、北森鸿、爱川晶、西泽保彦、小森建太郎和贯井德郎等人,也依旧不断地发表各种饶富趣味及深意的作品,令人倍觉兴奋。
  当然,第三波第一世代前的诸作家有时也会发表充满野心的作品(也有人休笔),还有以京极夏彦为代表的第三代以后作家的加入,自是一番激战。本格分野的基础整备业已结束,感觉现在开始筑起如天高的高塔。
  因此深受读者支持的新本格派动向,无论质与量均大幅提升。二〇〇〇年十一月,终于创立了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针对作家会员所进行的二〇〇〇年度第一届本格推理大奖的投票活动。由仓知淳的《壶中天国》获得“小说奖”、权田万治与新保博久监修的《日本推理事典》获得“评论与研究奖”,而鲇川哲也则获“特别奖”。
  讲谈社的“梅菲斯特奖”也是新人辈出;“横沟正史推理大奖”和“鲇川哲也奖”也出现具有本格精神的推理界新人,真是的愿景大好。
  相较于距今约二十年前由横沟正史所刮起的本格旋风,因为新作推出数量明显比过往旧作少很多,加上遗产啃食光的关系,流行旋风也随之消失。可是现在新作供给,与介绍过往旧作的比例拿捏恰当,也能鼓励身为作家的我们积极创作。因此绝对要确定一个分野领域的永远繁荣。
  我在单行本版的后序也有提及《恐怖的人狼城》一些写作秘辛。原本设定为结局形式,若改成未揭露真相的推理小说的话,不知会如何?在那时期同样有此尝试着的还有东野圭吾的《哪一个杀了她》等作品。那些作品在故事结构上,作者是不提供真相的,这样的作品反而能够拉高推理乐趣(亦或是痛苦)。也可证明推理作家们的确是竞相挖掘同一处矿脉。
  接下来是在单行版后序曾提及的部分,我想看过后大概就能了解《恐怖的人狼城》这部作品是如何构想、如何发展。

  【德国篇】
  由最初发想的一个诡计开始设定情况、组织情景、设定人物、如何铺陈情节等,遂构筑出一部巨大推理的作品,这无疑是身为推理小说家最大的乐趣。更希望能将这份解谜的思考游戏与各位读者同享。

  【法国篇】
  “德国篇”与“法国篇”都看过后,便能知晓《恐怖的人狼城》所提示的无数神秘谜题,当然也设有解谜线索。
  像是〈哈梅林吹笛人〉的真相、古堡传说之谜、人凭空消失、尸体消失、和接连不断地密室杀人、众目睽睽下的毒杀事件、被害者的共通点、搜寻秘宝、奇怪的人狼,还有残虐无道的凶手真面目等。此外,这部作品不论先看“德国篇”还是“法国篇”都行。若是先由“法国篇”入门,不要迟疑,请从这里进入恐怖世界。

  【侦探篇】
  “完结篇”的完成比预定时间来的长,作者在急于大显身手一番的女主角兰子与黎人的催促下,将此一分为二,先将前半段的“侦探篇”付梓。因此对于那些想一口气读完“完结篇”的读者,真的由衷深感抱歉。
  这起充满谜题的“人狼城事件”,不管是对于名侦探二阶堂兰子,还是作者我,都不是个容易解决的案子,也是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遇过最庞杂的事件。因此,将《恐怖的人狼城》由三部曲改成“德国篇”、“法国篇”、“侦探篇”和“完结篇”四部,还请各位明察。

  【完结篇】
  让各位久等了。不管是对作者、还是名侦探二阶堂兰子而言(大概对各位读者也是),都是一段非常漫长的路程,人狼城杀人事件也终于迈入“完结篇”。在最后一部中,几乎都是在揪出真凶和解谜。因此读者得先看前面三册,才能够逼近事件真相。

  总共花费了四千张稿纸的《恐怖的人狼城》,可说是现今世界最长的本格推理小说,请各位尽情享受。
  换个话题。
  托各位的福,《恐怖的人狼城》得到多方赞赏,也收到许多读者的各种意见与感想,对于一些细微错误也不吝提出批评与指教,由衷感谢。依这些宝贵意见,修改过后的《恐怖的人狼城》总算渐趋完成。
  自知还有些未尽完善之处,因此打算推出比之前内容更完美的文库版。况且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也有些必须大幅改写的部分,可说是一个纪念碑。就算有什么拙稚之处,也祈望各位大人大谅,不予深究。
  此外,《恐怖的人狼城》也得到两位专家的赏识。其一是得到漫画家喜国雅彦所设的“喜国雅彦推理小说大奖”,这是个极具权威的奖项、十年来只有两部作品获得此奖。因为另一部得奖作就是有栖川有栖的《双头恶魔》,喜悦更是难以言喻。得奖者获得由喜国雅彦设计以及制造,四册装成一套的特制书盒。可以在我的网站上观赏这个特制书盒的样子。
  另一像荣誉则是以本格作家,评论家为中心,每年以投票方式在由探侦小说研究会编的“本格推理BEST10”选出一九九九年度的第一名。这份票选可说是由本格专家们所进行的活动,倍感殊荣。
  对于身为本格推理作家的我而言,这番殊荣是一生回忆。
  发生于人狼城的几件密室杀人诡计,是由插画家矶田和一将其立体图像化。那是非常具有临场感的话,忠实傅达出密室杀人的恐怖感。
  还有一个是《有栖川有栖的密室大图监》,附有有栖川有栖详细解说——关于法国篇的夏利斯夫人如何惨遭杀害的诡计。
  此外,与文库本同时出版的还有讲谈社文库推理竞技场,为了促销所发行的“盛夏推理系列”宣传小册上头也有连载,上面也有描绘德国篇尤葛尔夫妇被杀害的现场。
  当初写作《恐怖的人狼城》时,“德国篇”是使用一太郎输入软体,等“法国篇”写到一半后,便换成比较方便使用的QX editor。不管是哪一种都可以一直使用shift这指令。
  Reude的Rboard Pro for PC高级品(因为连键盘都是上等货,打起来感觉真是美妙万分),可说是最适合日语输入的键盘,对于保护与发展日语文化,绝对是日本人绝对必要的工具之一,相信日后必能普及。因此我和辻真先先生、小森健太郎等人成为“推广可用拇指按shift键的键盘”活动的发起人。对于日语输入方法很有兴趣的人,务必请上网浏览以下网站(http://www.oyayubi-user-gr.jp)。
  最后是关于今后预定推出兰子系列一事。(不能不提,是吧?)
  虽然“完结篇”提到黎人与兰子是在三年后才重逢,不过兰子还想留在欧洲的样子。黎人只好发表她以前所经手的旧案,那就是恶魔拉比林斯的第一弹《恶魔拉比林斯》。拉比林斯是足以媲美人狼城堡主的残虐冷酷杀人鬼,当然兰子也与这恶徒有过几番血淋淋的缠斗。
  其他还有《巨大幽灵曼莫斯事件》,算是“俄罗斯馆之谜”的续篇。
  我想排定于《恐怖人狼城》之后的几部作品,得请读者再等待一下了。有可能是个贯穿日本古民家与欧洲古堡之间的故事也说不定。当然也会符合各位读者的期望(应该说是作者最期待的),精心设计各种密室杀人诡计。

  二〇〇一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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